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 书本网【你的用户名】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锦医御食》作者:眉小新 文案 草根命?好吧。 拖油瓶?认了。 弱美男?算了。 变态男?滚粗。 腹黑男?死开。 …… 她一切努力只为早日过上混吃等死的安逸生活 可是贼老天 还能不能让她过点正常生活了? 本文女主身世是复杂滴,基调是欢乐滴,美男是大把滴,男主是艰难滴,过程是坎坷滴,结局当然是美满滴,亲们看了是不会失望滴。 001 沮丧事实 “额错咧,额真的错咧。额就不该去上班,额不去上班就不会踩到没有公德心的无耻之徒吐的口水。额没踩到口水就不会撞到墙,额没撞到墙,额就不会沦落到这个一穷二白的地方……” 苏宛睁开眼睛之前还是外企公司里光鲜漂亮的高级小白领,领着不菲的薪水,有着舒适的小窝,还有陪自己度过无数寂寞时光的乖巧可爱的吉娃娃。 睁开眼睛后,苏宛除了想死,还是想死。 枯藤,老树,还有茅草屋人家。 她看过那么多穿越小说,人女主不是女王就是公主,不是公主就是娘娘,再不济也是大户人家的庶女,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想怎么嘚瑟怎么嘚瑟,身边不环绕三五个美男都对不起人家穿越一回! 可她苏宛有什么?一间破草房,遮不了风避不了雨:一个破身体,走一步咳,走两步喘,走三步还会要命的吐出两朵红梅来,让她怨念至极的想,没有林黛玉的命,还偏偏得了林黛玉的病,唉。 “娘,我从王大叔家借了一颗鸡蛋,晚上给你做香椿炒鸡蛋好不好?”约莫三四岁的小男孩小心翼翼捧着一颗鸡蛋走了过来,粗劣的布衫已经脏的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了。小脸蛋跟他衣服一个样,只一双圆圆的大眼,漆黑明亮很讨喜。 看见自家娘亲又沮丧的坐在门口说着他听不懂的话,他小小的脸蛋布满担忧:“娘,姜大夫说你还不能吹风,快回屋里躺着吧。” 门口苏宛语带哭腔的声音已经进入了无限循环的怪圈中:“……额就不该去上班,额不去上班就不会……” 小男孩似无奈的叹口气,走进厨房将手心里捧着鸡蛋安置好了,这才走近依在门上双目无神、神情憔悴又哀怨的单薄削瘦的苏宛身边。 再世为人的苏宛长相清秀,眉眼颇为雅致动人,只是瘦的厉害,颧骨显得有些高,下巴却太过尖细,面上泛着病态的红潮。身上罩着件单薄的粗布衣裳,风一吹,那衣裳便贴紧身躯,更显得那身板瘦削的可怜。 “娘,快回屋躺着。”小男孩吃力的伸出短短的手臂扶起神神叨叨的苏宛,走进屋里躺在唯一一张散发着湿霉味而的破旧床榻上,拉过东露一块棉西露一块布的被子盖在她身上,“娘,你再睡一下,我去煎药来。” 那厢,依然是无限循环的怨念怪圈,“额错咧,额真的错咧……” 小男孩又叹口气,嘴角下垂,小脸上带着与他年龄极不相符的失望与担忧,伸手又替床榻上胡言乱语的娘亲将被子拢妥,这才耷拉着脑袋一步一回头的走出去。 门外,虎头虎脑的小男孩从大树后探出脑袋来,“小诺,你娘真的疯了吗?” 被称为小诺的小男孩气的脸都红了,小拳头拽的死紧,直着脖子喊:“我娘没疯,她只是生病了。” 虎头虎脑的孩子吓了一跳,委委屈屈的蹭过来:“这又不是我说的,我是听小虎说的,说你娘疯言疯语的好可怕。” “他娘才疯了,他娘才疯言疯语。”到底还是个孩子,见不得别人说自己的娘亲,恨恨的咬着牙,气的眼睛都红了。 “我娘她会好的,她已经醒了,很快就会好了。你快走,我要去给我娘煎药了。”说到最后,稚嫩的嗓音已然带上了浓浓的哭意。 也是他那一通叫嚷,打断了苏宛的自我反省,“唉。” 她叹气,老天爷送了她一间破房子,一副破身体,还外带了一个小孩子。 那孩子,喊她娘。 她那不长的上一世也扮演过许多角色,但独独没有做过人家的娘。想到初醒时她惊恐的发出宛如杀猪般的嚎叫时,那孩子被她吓得惊慌失措继而泪流满面的模样,苏宛只觉得额角又是一阵抽痛。 自我反省时,也捎带着考虑了一下要怎么跟孩子相处。 都说做贼是个技术活,如今看来,做人家的娘更是一项技术活啊。 正胡思乱想之际,小男孩小心翼翼的端了热气腾腾的浊黄色汤药走了进来:“娘,喝药了。” “这是什么药?”苏宛瞪着那药碗,不肯接。 小男孩飞快的抬头,黑眼睛迸出惊喜的光,湿漉漉的看着她:“娘——” 却是未语先哽咽,小模样可怜的令人鼻酸。 苏宛叹口气,双肘撑着身体慢慢坐起来,冲那孩子招招手,“小诺,我到底生了什么病?” “娘,姜大夫说你只是感染了风寒,吃了药就会好了。”小诺三两步走过去,踮起脚尖将药碗往苏宛手上送,吸吸鼻子,认真道:“娘,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那是蒙古大夫吧。哪有动两下就吐血的风寒?她怀疑这副破败的身体要不是受过严重的伤及肺腑的内伤,就是得了肺痨。不过真要是肺痨,她这传染源早就被隔离起来了吧,怎么可能还会有农家妇和小诺的小伙伴不时组团来看她是不是真疯了? “娘,你别光盯着药看啊。”小诺打断她的思绪,伸手碰了碰碗底,催促着唤她,“姜大夫说过药药趁热喝,才有效果的。” 苏宛看了看他充满忧虑的眼神,又看了看碗,吸气,咬牙,仰脖子。又苦又涩的滋味席卷整个口腔时,她还是没能忍住流下两行热泪来——太苦了啦,她宁愿吞一把西药片也不想喝中药! “娘,张嘴。”小诺见她乖乖将药喝了,不像刚醒来时那样抗拒,不由得松口气,眉眼也弯了起来,神神秘秘的伸出握成拳头的小手。 苏宛狐疑的看着他,不知道他想搞什么鬼。不过这几天观察下来,她早已知道,这是个懂事的让她都汗颜的孩子。他一个劲儿催她张嘴,她拗不过,只好微微皱了眉,半张开有着明显干裂感觉的唇,正以眼神询问他想干嘛时,一颗圆溜溜的东西被他的小手推进了嘴里,丝丝甜意顺着舌尖蔓延开来。 这是,糖? “这是王大叔偷偷给我的糖球,娘,甜吗?”小诺坐在床边,托腮笑眯眯的看着她。 苏宛用舌尖顶着糖球转了个圈,说不清自己心里翻涌着的情绪是什么,只迟疑的伸手摸了摸小诺的脑袋,“你怎么不留着自己吃呢?” 这个一贫如洗的家里,别说糖果这样的奢侈品,就连大米缸都长出青苔来了。那王大叔多半瞧着她们孤儿寡母怪可怜的,于是偷偷给了他一颗糖,可这孩子自己不吃,却留着给她吃! 她很难不感到震惊。 “给娘吃,喝药就不苦了。”小诺笑笑的,却还是忍不住吞了口口水。“娘不怕喝药,病就会好了。” 这孩子真懂事。做他的娘,应该不辛苦吧!“那谢谢小诺了。” 小诺摇摇头,圆溜溜的大眼看着苏宛微红的眼眶,迟疑道:“只是明天又该抓药了,可是我们已经没有钱了。要不,我把小黄卖了吧。” “小黄?” “就是咱们家那只老母鸡。”小诺这样说着的时候,很是难过的低了头,看得出来,他跟那叫小黄的老母鸡感情很好,“虽然娘说过不管怎么样都不能卖掉小黄,可是现在……” “小诺舍得卖掉小黄吗?”苏宛摸摸孩子的头顶心,孩子头发很软,摸在手里,像是摸着上好的丝绸般。 “小黄跟我一起长大的,它好乖,会生蛋,还会看家。可是它现在老了,也生不了蛋了,可要卖给别人吃掉它……”言语中自然很是不舍与难过,却又矛盾纠结着,“可是娘的病要钱,除了小黄,我们什么都没有了。” 苏宛听得心里又酸又软,好不容易缓了缓,勉强笑了笑,“我已经好了,不用再浪费钱抓药了。咱们家现在最值钱的可就是小黄了,娘答应你,不要万不得已的时候,绝对不卖它。” 小诺听得眼睛一亮,随即又暗了下去,“可是……” “虽然小黄已经不能生蛋了,但还能看家对不对?”虽然这个家徒四壁的家根本就不会有贼人光顾。 “对对,小黄看家可厉害了。”小诺迅速抬起头来,欣喜之色将眼睛点的很亮,但那点欣喜很快又变成了怀疑:“娘真的已经好了吗?” “当然啦。”苏宛哄他,“只要再好好睡一晚就好了。” 小诺再懂事也还只是个孩子,他轻易就相信了苏宛的话,兴高采烈的嚷道:“太好了,娘的病好了,小黄也不会被卖掉了。娘你好好休息,我去告诉小黄这个好消息。” 说罢,捧着空碗一蹦一跳的跑了出去。 眼看着小诺钻进了厨房旁边那又小又破的鸡棚,苏宛才垮了笑容,将自己砸在硬邦邦的木头床上,愁眉苦脸的自言自语,“小黄是不用卖了,可是明天吃什么呢?总不能喝西北风吧。” 今天晚上还有一个借来的鸡蛋,但总不能明天后天也跑去跟人借吧。据她所知,这个不大的小村子里,住的都是穷苦人家。都不容易的情况下,就算别人有心接济也接济不了多久啊——所以小诺即便万般不舍还是提出要卖掉小黄的建议来。 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再让她唉声叹气恨天怨地了。当务之急,是她和小诺的生计问题。 这可真是个天大的问题啊! 002 生计问题 苏宛就生计问题该如何解决的困扰下,长吁短叹的睡了一夜。 第二天醒来,小诺已经起身,手脚麻利的收拾好自己,甚至连鸡棚都打扫好了,也捉了小虫子喂他的小黄。见苏宛从屋里出来,忙从鸡棚旁站起身来迎上去,仰起小脑袋紧盯着苏宛的脸,“娘,你都好了吗?” 苏宛扶一扶隐隐作痛的额头,收拾起负面情绪来,冲他灿烂的笑了笑,“还好。小诺,咱们的早饭……” 让她头痛了一早上的问题,就是早饭还没有着落。 “娘,我已经弄好了。”小诺得意的看着她,指了指晾在一旁的青石板上已经洗好了的绿油油的野菜。 野菜的叶片或是卵形或是菱形,苏宛眼睛猛地亮了,“这是苋菜?” 这可是好东西啊。苏宛想起风光的从前,公司组织去吃农家菜,她就曾花了大把价钱买了绿色无污染营养价值又极高的苋菜回去,剁碎了熬粥喝,那滋味别提多鲜美了。 她眯着眼回味了一阵那鲜美的苋菜粥,忍不住还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就瞧见小诺正紧张又焦急的盯着她看! 估计这孩子是以为她又犯病了吧。苏宛额上滑下一条黑线来,默默地走过去捡起野菜,往厨房走去。 这是她第一次进厨房,阴暗不说,窄小也可以忽略不计,但简陋成这样…… 苏宛站在门口看着破败厨房里唯一一口变形缺角的大锅以及两只同样残破的碗,纵然已经接受了这事实,她的眼前仍是黑了黑,身体还是晃了晃——她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啊?老天爷就不能稍微对她好一点儿吗? “娘,怎么了?”小诺跟在她身后,瞧见她目光恨恨咬牙切齿的模样,很是吓了一跳。 “没事。”苏宛用虚弱的嗓音回答他。 “那我先生火。”小诺忙跑向灶台,“我们喝野菜汤吧。” 苏宛又站了一会,才横了横心抬脚走进厨房,小诺已经快手快脚的生好了火。 她在狭小的厨房转了一圈,找到一只盐罐子。打开看了看,罐底稀稀拉拉铺着一层盐。 苏宛叹口气,这点盐恐怕吃一顿都嫌不够。又四处看了看,竟然在一直看不出颜色来的大坛子脚边找到一块豆腐来。 苏宛大喜,笑弯了眼。宝贝似的捡起来,却发现豆腐已经发酵,生了寸许长的白色茸毛。 这还能吃吗?苏宛的心瞬间跌入谷底。 小诺凑到她身边来,看见她手上的霉豆腐,懊恼的一巴掌拍在自己脑袋上:“呀,这是前几天刘大娘送给咱们的,因为娘生病,我就忘记了。” 苏宛还愣愣的捧着那块变质的霉豆腐,双眼蓦地大亮,嘿嘿笑出了声:“没事没事,还能吃!” 虽然她历史学得不好,但是历史典故,她还是很喜欢看的,据闻朱元璋兵败徽州时,腹中饥饿难耐,发现草丛中的毛豆腐,于是伙同随从将其烤来吃了…… 嗯,今天菜单上的食物就是烤毛豆腐和苋菜汤。 能挺过这一顿早饭,苏宛灰败的心情总算有些些颜色,甚至还哼起了严重走调的歌曲。一边忙碌,一边乐观的想,总算贼老天还没有绝了她的路! 小诺新奇的看着她将毛豆腐切成拇指厚,二指长宽的块状,整齐的叠在一旁,不一会,又用满是缺口的菜刀削了一根尖头小木棍,将切好的毛豆腐小心翼翼一块一块的穿在小木棍上,密密实实不留一点空隙。 锅子里的水开了,苏宛赶紧将小诺洗好的苋菜丢进锅里,用筷子搅了搅,待苋菜熟了,吩咐小诺将灶膛的柴火退出一些,跟着将残破的锅子小心端开,举着她穿好放在一旁的毛豆腐,借着灶膛里的剩火专心致志的烤了起来。 一边翻动小木棍,一边看小诺好奇的目光,微笑了笑,“小诺,把盐罐子递给我。” 小诺脆脆的应一声,将盐罐子抱了过来,苏宛手势娴熟的往豆腐上撒盐,一边凑近深深呼吸。 “娘,好香啊!”小诺学着她的动作也深深地呼吸了下,兴高采烈地说道。可怜的小孩差点连口水都要流了出来,一个劲的盯着豆腐看。 在如此简陋的条件下,还能做出这么香的东西来,苏宛也很是骄傲的点了点头。 幸好她闲暇时喜欢翻看历史典故,没事也爱下厨研究美食,不然什么都不会,到了这里死法铁定只有一个——羞耻的饿死! 食材虽然简陋,但两人还是吃的非常饱。小诺一边打饱嗝一边摸着他的小肚子,心满意足的模样好像很久没有吃饱过。 苏宛看的一阵心酸,满足感也在此时消失了。 这顿吃饱了,下顿又在哪里? 一边思考这个严峻的问题,一边准备起身收拾碗筷。小诺却抢先一步跳起来,抢过她手里的碗筷大声道:“娘你休息,我去洗碗。” 小诺于是开开心心的洗碗去了,苏宛便愁眉苦脸的坐在门槛上想生财之道。 去抢?这小身板只有被人打扁的份! 去偷?她没练过三只手,被逮到恐怕同样也是被打扁的下场! 去骗?她貌似也没有三寸不烂之舌,骗不到人反被骗了怎么办? 既然歪门邪道生不了财——最主要还是她胆儿太小,偷摸拐骗坑这种技术含量太高的活儿她还是做不来,那就只能从正道上着手了。 是,她业务能力卓越,精通五国语言,是公司里骨干中的骨干。可是在这地方,有她的用武之地? 降低标准,重新想。 当丫鬟?但凡大户一点的人家,恐怕也不会要个拖着拖油瓶的女人吧! 当奶妈?困窘的低头瞧了瞧一点儿也不骄傲的上围,又望了眼厨房里正欢快刷碗的小诺。孩子都这么大了,她还可能挤出奶水来吗? 当歌伎?只怕她一扯嗓子人家就要高喊狼来了…… 将所有她知道的职业都盘算了下,苏宛绝望了。 绝望之余,苏宛想到了最后一途。 要不,上青楼学个技艺卖艺去? 但她这样已经为人母的,就算她愿意,人青楼肯要她吗? 苏宛正冥思苦想的时候,一名妇人甩着绣花手帕一摇一摆的走了来,“哟,王嫂子,已经大好了呀。” 谁家的王嫂子啊?苏宛懒懒的抬头,顿时只觉得无数只乌鸦在她脑门上拼命呱呱叫。 这是什么人啊?显摆她富裕还是怎么的。她那姿色,跟周星星电影中的如花一样,涂红抹绿更是渗的人心慌,朱朱翠翠戴了满脑袋,也不怕太重落得个颈椎病,一说话,血盆大口更像是灾难片中的大鲨鱼一样。 苏宛观察完了,又打了个冷颤,眼睁睁的瞧着那女人走近自己。 所以,她口中的王嫂子,就是她? 原来她夫家姓王啊!苏宛想了想,算是明白了,“好了好了,多谢你特地来探望我。” 这探病呢,居然连点礼物都不带,不上道! 那妇人对她热络的表现似颇为吃惊,小眼睛滴溜一转,自以为自己明白了什么,笑的珠翠乱摇,脂粉四散,“王嫂子忒客气了,哪里是我知道你病了,还不是张员外,他听说你病了,本想亲自上门来看你,又怕你……” “嗐,这不,他专门找到我,托我过来瞧瞧王嫂子家里缺什么不缺,他好立刻派人送过来。” 她一边说,一边打量苏宛的表情,见她并不像从前那般厌恶反感,也不拿笤帚赶她,便以为她当真是想通了,遂笑的见牙不见眼,“王嫂子啊,这张员外对你可是真有心。虽然他年纪是大了点,屋里姨娘是多了点,但他身家是摆在那里的,咱们白河镇数一数二的富户呢。你不为自己着想,也得替你家诺哥儿考虑考虑吧。那孩子才多大点儿,跟着你饱一顿饿一顿的。瞧瞧,这都五岁了吧,可还跟三岁小娃娃一样的个头。人家张员外说了,并不介意多一张嘴巴,只要你肯同意进张家……” 苏宛不动声色的听着,原来还有个什么张员外对这原主极有好感,想要纳她做小妾,并且连她的拖油瓶都肯一并收留了。 苏宛想,这到底也是一条活路呢。能纳许多小妾的,搁后世那也算是一豪门了吧,虽然豪门主人年纪大了点儿,女人多了点,不过只要能活下去,那又有什么所谓呢?何况她这第n者的身份还是合法的,被承认的! 她刚才都准备要豁出去上青楼找饭吃了,这下可好,人家巴巴的将就业机会送到了眼前。 服侍一个老男人,总比服侍一堆男人好得多吧! 苏宛这样说服自己。 她是识时务的人,在有限的条件下如何让自己过得好是她自小就练就的条件反射。抿了抿唇,她准备点头答应,但一抹风一般飞快从厨房飞奔出来的小身影抢在了她前头。 003 破庙避雨 小诺一边挥着笤帚赶人一边叫骂道:“谁准你进来的?你给我滚开,快滚!我告诉你,别再来找我娘,我娘不会答应的!你叫那老不死的去死吧,快点滚!” 小诺虽小,打起人来却是毫不含糊,直打的苏宛傻了眼,那妇人唉唉直叫:“你个有爹生没爹养的小杂种,还不快给我住手——” “你才杂种!你全家都是杂种!”苏宛炸毛,上前两步,劈手夺过小诺手中的笤帚,一阵秋风扫落叶的乱抽乱打,将那妇人赶出小院子,阴着脸,冷冷道:“滚!” 她最听不得别人骂小杂种,因为很久很久以前,她就是被人这样骂着长大的。 那妇人被打的很狼狈,阴阴一笑,甩着帕子放狠话:“王嫂子,你可别后悔。” 苏宛咬着牙干脆的又举起了笤帚,那妇人蹦跳着边骂边狼狈的逃走了。 “娘。”小诺过来牵她的手,还未来得及清洗的小黑脸一派严肃,“咱们就算饿死,我也不要你嫁给姓张的。” “为什么?”苏宛好奇地问,“只要进了张家,我们就能吃大米白面,就不会再饿肚子了。” 小诺义愤填膺道:“娘你忘了吗?村东头小黑子的姐姐年前才抬进张家,还不到一个月,小黑子的爹娘就抬着她的尸身回来了。我听别人说,那张家的张员外就是个不要脸的怪物,好人家的闺女都是不肯进他家的。” 苏宛心里一凛,小诺还小,不明白别人口中的不要脸的怪物是什么意思,他只是亲眼看着小黑子的姐姐进去了就死了,所以对张家反感,对前来牵线搭桥的女人自然也就深恶痛绝。 苏宛却是知道,有的男人是有特殊爱好的,那小黑子的姐姐,说不定就是被张员外生生折磨死的,所以张员外再有钱,好人家的闺女都不肯嫁给他任由他作践。 这样一想,苏宛不由得有些后怕。 “嗯,不嫁不嫁。”这样变态的老男人,饿死她也不嫁! 苏宛最后还是放弃了进青楼的打算——服侍一个老男人都可能有风险,服侍一堆男人,那风险可不是一般的大。 想她有手有脚,有头有脑,非要落到以身侍人的地步?她还就不信了! 苏宛打定了主意,叫来小诺,“我们一定要活下去,但是如果继续呆在这里,肯定会被活活饿死。我想了想,我们最好先离开这里。” 他们在这村里算是外来户,没有土地,种不了粮食。即便有地,一个病秧子一个小孩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能种出什么来?她也没有手艺,不会织布不会绣花,留在这里,除了靠人接济,她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活路。 虽然离开这里以后前路渺茫,可再坏,能比现在更坏吗? 小诺愣了下,黑黝黝的大眼睛疑惑的看着她,“可是,娘你自己说的,我们不能离开这里的。” 苏宛愣了下,敷衍道,“我以前说的话都忘记了。好了去收拾能带走的东西,趁着天早,我们今天就进城去。” 小诺听话的收拾东西去了,苏宛瞧了瞧不远处的人家,缓步走了过去。离开前,还有些功课要做足的。 比如,县城在哪个方向?离得远不远?有没有交通工具……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苏宛就回来了,还带了一件她死皮赖脸问那常嫂子要的一件旧衣赏。她将衣裳放好了,也一头扎进屋子里开始收拾,其实家徒四壁真的没什么好收拾的。 苏宛拣了几件干净的尚能蔽体的衣服,装进小诺找来的包袱里,又边边角角都不放过的找了一通,企图找点值钱的东西带走,结果让她很失望。 小诺抱了小黄,跟闻讯前来的小虎子小黑子等人话别后,依依不舍的看了眼破旧的房子,终于小跑着往前头正等着他的苏宛跑去。 苏宛一出村子就换上了从常嫂子家里要来的衣裳,小诺目瞪口呆的盯着她,“娘,你怎么穿常大叔的衣裳?” 苏宛勉强将过大的旧衣赏穿在身上,皱眉打理着长发——方才她也顺便请教了常嫂子如何盘髻,借口则是以后等小诺头发长了她好给他梳头。 常嫂子虽疑惑,却还是仔细的教了她。当然,她这身衣裳也是以小诺的名义要来的,只说是要改小了给小诺穿。 “咱们出门在外,还是要小心点为好。”常嫂子听说她要离开这里,便劝说她,女子出门在外很危险,外头世道也不怎么平,劝她还是留在这里好——她才灵机一动问常嫂子要了一套男装。 “有外人的时候,你叫我……叫我爹吧。”苏宛想了想,对小诺说道。 小诺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顺着常嫂子的指点一路往前,一大一小从日升走到日落,都还没看到传说中的城门口。 苏宛累的毫无形象的抱着大树喘气,抱着小黄的小诺也是满头大汗,单薄瘦小的身板儿累的都直不起来,却一声累也没喊。 苏宛摸出手帕替他擦擦汗,“累不累?” 小诺乖巧的摇头:“我不累。” 苏宛轻叹一声,忍不住摸摸他的头,“你放心,以后我会好好照顾你。” 小诺不太明白她为什么说这话,却也并没有追问。 苏宛看了看暗下来的天色,在心里估计了下路程,挣扎着爬起身来,灰头土脸四处望:“咱们先找个落脚的地方,要不然这荒山野岭的,遇上野兽强盗的可怎么办。” 她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小诺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不管沦为野兽的晚餐还是强盗们的下盘菜,都不会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 小诺扯一扯她的衣袖,开心的朝前努嘴:“娘,你快看,前边有条小溪。” 苏宛双眼一亮,“呀,真的。快快快——” 冲着哗哗的水流冲了过去,一头扎进溪水里喝了个饱,这时候压根儿想不起卫不卫生这个问题。因为喉咙真的快要着火了。 喝了个透心凉之后,两人又就着溪水洗了洗尘土飞扬的脸面,小诺甚至还帮小黄洗了个澡。一阵忙活后,各自摊在大岩石上顺气。 眼看天色越来越暗,天边斜斜拉过一条雪亮的闪电。苏宛心知不能再耽搁了,六月的天雨说来就来,且这身体本来就很差,再淋了雨估计没有好运气能让她再穿一回了。忙伸手拉起小诺,茫茫暮色里四下张望,还真好运的让她瞧见了一角破破烂烂的檐角。 她心中大喜,带着小诺欢快的跑了过去。 暴雨顷刻而至。 电闪雷鸣的漆黑夜晚,荒无人烟的郊外,朽败不堪的破庙。 苏宛庆幸,她因为好奇所以往那里面多看了一眼,而不是立刻就冲了进去。只一眼,就将她的脚步定在原地动弹不得,瞠目结舌之下还不忘先捂住小诺的眼睛。 破庙里面,三五个面目淫邪,欲火澎拜的男人围着一个长发散乱,衣衫凌乱的……少年! 之所以确定那缩在角落里无望挣扎的瘦弱身影是个男的,是因为苏宛借着闪电划过的光芒从包围圈的缝隙里看到了那人凌乱衣衫下洁白却平坦的胸口。 不要多管闲事不要多管闲事! 破庙外头的苏宛缩回脑袋警告自己,他们只是来避雨的,管那群兽性大发的男人要对那看来弱不禁风的少年做什么事情。 自己没本事,被人欺辱或是凌辱就该是他自己的事情。 “滚开……” 里面传来细细的声音,微弱的、无助的、愤怒的。 听不到听不到听不到。苏宛抡紧拳头,在心里默念。告诫自己不关她的事,告诫自己不要没事找事,告诫自己她其实也是弱女子一名冲进去的下场很可能跟那男孩一个样,告诫自己她现在拥有的只是一副破身体还有一个小拖油瓶,告诫自己不要等雨停了现在就该撒丫头悄无声息的离开这犯罪现场。 对,带着小诺赶紧走! “滚开,混蛋……找死!” 断断续续又痛苦可怜偏还逞强的声音,以及突然劈下的响雷将苏宛刚抬起的脚跟钉在半空中。 她今天要是不管这闲事的话,那可怜的少年被那些禽兽糟蹋后,怕是小命都保不住的吧。 而且,那差点劈到她的响雷是不是也是老天爷看不过去,所以提醒她赶紧伸出援手,否则下一个雷铁定劈到她身上以惩她见死不救的警告? 好吧,既然老天爷都存了心要帮他,那她也只好舍命救一救那个跟自己毫无关联的少年——真的是老天爷的意思而不是她的什么善心! 几个不要脸的男人露着淫邪又急不可耐的笑容逼近渐渐的再也没有力气挣扎反抗的少年,瞧着他艰难喘息的模样,有人甚至流起了口水,“嘿嘿,瞧这细皮嫩肉的,也只有那样的地方才能养出这么细嫩光滑的人来,啧。” 猥琐的笑声跟着响起,“谁说不是呢?兄弟我虽然没有龙阳之好,可这小子,这脸蛋,这身段,简直比盈香楼的骚娘们还迷人呢。” “小子,反正你也活不成了,乖乖地陪爷几个乐一乐,待会儿爷会赏你一个痛快,不会让你死的太痛苦。” 004 无头女鬼 “老大,真要杀了他么?”有人不舍,“玩儿一次就给杀了,岂不可惜?反正他们将人交给咱们了,咱们留下他,到时候随便砍个脑袋去交差,谁又看得出来。” “废话少说。”领头的凶悍男人眼冒绿光,一掌拍向那不舍的男人,“咱们领了人家的钱,就要替人家把事情办妥了。这叫信誉,信誉你懂不懂?赶紧的,趁现在人还没死,能玩几次算几次。” “咔——”迟缓却沉闷的咔咔声在这样风雨交加、雷鸣电闪的环境下显得格外诡异。然而破庙里色心大发的禽兽们只想着如何吞食角落里秀色可餐的少年,因而忽略了那格外诡异的声响。 咔咔声也只好无奈的持续着,更加沉闷的响着。直到一个胆子小一点的禽兽无意间抬头望向破庙的门,惨叫一声,眼珠子似都要脱了出来,跌坐在地,抖着手指指着正前方,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叫什么叫?见鬼了啊你?”领头的禽兽低头看着自己原本勇猛无敌,正准备提枪上阵的“小兄弟”因那声凄厉的惨叫而迅速蔫了下来,抬手就要朝那惨叫的男人打过去。 那不停往后蹬腿的吓得说不出话来的禽兽终于挤出了话来,“有,有鬼啊……” “什么鬼,哪来的鬼?老子活了这么大还没见过……娘啊,鬼啊,有鬼啊!”领头禽兽一边骂骂咧咧一边转头去看,话还没说完,也跟着惊跳了起来,哇哇大叫着,遛着他的小兄弟四处乱逃。 只见庙门口,那扇腐朽破败的门板在阴风阵阵下不断发出吱咔咔的声音,一片白衣高高的飘在半空中,宛如无头女鬼,阴森骇人的声音更像是从地府中幽幽飘出来的一般:“我的头,我的头呢?我的头……在哪里?谁看见我的头了……” 女鬼一边念叨着,一边在破庙中咻咻的飘来飘去,仿佛真的在寻找她的头一样。 阴风阵阵,鬼影飘飘。 于是乎,便听得一阵兵荒马乱,鬼哭狼嚎的娘啊,有鬼啊快跑啊……之后,破庙里便只剩下飘荡的女鬼以及瑟缩在角落里衣衫不整的少年了。 直到再也听不见那声声凄厉的嚎叫,女鬼缓缓地从半空中落下来,垂落在地上变成一件白衣裳。 藏在破庙外的苏宛扔掉手里的竹竿,疾步走近角落里的少年,不耐烦的皱了好看的秀眉,“喂,你还好吗?” 少年伏卧在角落里,蜷缩成一团。他的喘息声很大,一声紧接着一声。他背对着苏宛,裸露在空气中的瘦削却形状优美的肩头不停颤抖着,雪白的里衣已经被汗水浸湿,就连头发都湿哒哒的粘在他透过线条优美的脊背上。 光是这背影,便让苏宛因为管了闲事而皱起的眉头松懈了下来,勾起她认为她绝对不会有的恻隐之心。 看在他这么可怜的份上,救人救到底吧。 “娘,他这是怎么了?受伤了吗?”小诺听从苏宛的吩咐将小黄拴在远远地墙角后跑过来,他到底还只是个孩子,躲在苏宛背后只探出个小脑袋来,小心的打量着地上那一坨。 005 英雄救美 苏宛摇摇头,神色有些凝重。拍拍那少年的肩头,直觉指腹下的肌肤滚烫的很异常,“你能站起来吗?” 这地方不能久留!万一那伙禽兽觉得不对劲回过头来发现这是个骗局,他们三个估计谁也跑不掉。 那少年却仍然只顾着拼了命的喘息。 苏宛没办法,伸手将他的身体扳了过来,也没精力去理会他松垮挂在身上的衣服,将他的手臂往她肩膀上架,一边吃力的拽着他起身。 “娘。”小诺皱眉拽她衣角。 “怎么了?”苏宛正吭哧吭哧的用力,一张脸涨的通红。 “你说过的,男女授受不亲。”小诺不赞同的看着她。 苏宛想了想,语重心长的说,“小诺啊,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咱们在自己能力范围内救人,可不是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好人会有好报的!当然名声是很重要,不过这里就我们两个,小诺不说出去别人不会知道的。现在是在救命呢,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再说,我现在不是穿着男装嘛。” 小诺歪着头想了想,好一会才勉强点头同意苏宛的话,“那先救他吧。” 于是苏宛满意的继续跟软成一坨的人作斗争,“嘿,我说你自己也用点力啊。很重的……哎哟,重死了,快点走啊,你要是不想活吱一声,我也就不管这闲事了。真是的……” 苏宛心情不好的抱怨。小诺也赶紧过来帮忙,可怜他一个营养不良的小孩子,哪里有什么力气? 好不容易将人扶了起来,苏宛才发现,这少年竟比她还高出半个头。他自己用不了力,因此全身重量几乎都压在苏宛身上。无奈的苏宛并非天生神力,扛不动他,又着急的催他迈步。他脚下虚浮,一动,反而绊倒了苏宛,两人齐齐栽倒在地。 苏宛被少年压在底下,痛的直翻白眼,龇牙咧嘴直抽气,看吧,她就说不能做好事,不能管闲事吧。这会儿再想撒手不管,刚才义正言辞跟小诺说的那些话可怎么算啊! “娘,你摔疼没?”小诺也受了连累,倒也没有苏宛这样惨。懂事的孩子一边飞快的爬起身来,一边紧着去推压倒在苏宛身上的少年,可爱的小脸上端的是紧张心慌。 苏宛没好气的喘口气,“还活着。” 照这样下去,他们不用逃了,干脆躺在这里等那群禽兽杀回来算了。 她跟小诺能跑的,凭什么要留在这鬼地方为这个莫名其妙的人陪葬? 伸手推他,想将他从自己身上推下去。无奈那少年整个压在她身上,双手抓着她的手,胡乱的磨蹭着呻吟,“热……好凉,舒服,好舒服……” “敢吃老娘豆腐,找死啊你!”苏宛欲要抽出手,好好教训教训这个胆敢摸她蹭她嫩豆腐的人。 倒霉孩子小诺双眼发亮,吸溜着口水问苏宛:“娘,豆腐在哪里?我也要吃!” 他可还一直惦记着早上那顿美味无比的烤毛豆腐呢。 苏宛的脸黑了又黑,终是忍不住敲了敲小诺的脑袋,“就知道吃吃吃,还不快过来拉我一把!” 她使力推,小诺使力拉,却居然无论如何也弄不开那少年。对方紧闭着双眼,散乱的贴着头发的脸不停在她手上脸上磨蹭,连带着他的身体也开始蹭着苏宛的。 “好热,我好热……难受,帮我……” 苏宛即便是个笨蛋,也知道这少年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感情刚才那群禽兽为了能玩的尽兴而给他喂食了什么药物吧。现在,她该将这烫手山芋怎么办? 大眼无奈望一眼同样无奈的小诺,瞪向漏着瓢泼大雨的屋顶,飘忽的目光忽然定格在神龛上半倒的残破的笑眯眯的弥勒佛像,眼睛一亮,顿时有了主意。 将一切收拾妥当,苏宛领着小诺抱着被雨水淋湿的外衣藏身到狭窄的佛像肚子里。刚钻进去,就听见庙门口又杂乱纷沓的脚步声传来。 弥勒佛的肚子也只有那么大,装一个人都嫌小了些,更别提现在还塞着三个人。小诺紧紧靠着苏宛,那少年的身体也不可避免的紧挨着苏宛的。也让苏宛更清楚的知道他身上的肌肤有多滚烫,忙将手中的湿衣服兜头兜脑的仍在他身上。腾出一只手来紧紧捂住少年不停往她脸上蹭的唇,担心他不小心溢出什么可怕的声音来被人发现。 那少年因为冰冷湿衣的刺激而唤回了一些神志,身体依然软酥酥的靠在苏宛怀里。一双漆黑的,却迷蒙着氤氲水汽的眼睛缓缓睁开,便看见苏宛一脸严肃紧张,正竖起耳朵努力听着外头的动静。 “老大,到处都找过了,没有看到人。”在外面走动搜查的,果然是方才被吓得屁滚尿流的那伙禽兽。 “他们肯定逃走了,不过他被灌了那药,想跑也跑不远,咱们分头追!” 外面急促的脚步声消失后,苏宛轻吁口气,放松了一直紧绷的神经与身体。微低头,就瞧见少年正用被长发遮挡住的迷蒙凤眼看着她。 他们离得很近很近,近的少年整个人都偎靠在苏宛的怀里。 “你没事了?”她压低声音,犹豫了一下,才伸手摸向他几乎被长发完全遮盖住的脸庞,应该是湿衣服的功劳,他的皮肤不似方才那样烫手了。 “还是,难受……”少年的声音低低哑哑的响在耳边,居然有种奇异的魅惑感。 发丝下隐约可见的漂亮唇瓣吃力的张合,苏宛心中微动,拨开他脸上湿透的发丝,露出一张仍带着些许稚气的脸庞。 苏宛呆住。 好漂亮的少年。 因为药物的关系,他的脸色鲜红似苹果,鲜艳赤润的颜色激的人心动不已。漂亮的凤眸半睁半闭,氤氲着水雾的迷蒙黑眸惹人怜爱。他的神情天真而诱惑,汗湿的长发贴着脸颊颈际,和着晶亮的不时滑落在半敞衣衫间的汗珠…… 曾经见过无数美男型男帅男的苏宛,也惊艳的说不出话来。 难怪刚才那群色胆包天的男人想对他出手,就是苏宛自己,若是定力不够,恐怕也已经忍不住将他推到了。 一个男人家,居然长得比女人还美,这不是引人犯罪是什么! 还好,她的口水没有丢人的流出来。收回直盯盯按着少年的视线,苏宛的气息有些不太稳,“你现在有力气动了吗?” 少年听了她的话,吃力的想要抬起手臂来,然而却连动根手指头都很艰难,无奈的扯了扯嘴角,“好像没有。” 什么好像?根本就没有好不好? 苏宛没忍住白了他一眼——长得再好看,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在她眼里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笨蛋加废材,“那只好再等等了。” 006 会报答你 “你叫什么名字?”少年舒舒服服的靠在苏宛怀里,微眯着眼,神情天真又无辜。 喵了个咪的,明明他没做什么也没说什么奇怪的话,她怎么就觉得这少年这么勾人呢? 苏宛被他的小眼神一勾,差点没骨气的喷出两管鼻血来——他再这样看着她,被她扑了可别怪她兽性大发啊! 苏宛一边被美色所惑,一边居然还能保留些许戒备心:“你知道我的名字想要干嘛?” 那少年呵的笑了一声,“你是我的救命恩人的,我会……报答你的。” 不知道为什么,他说出这话时,苏宛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颤。 不过她只当是淋了雨的缘故,并未多想,“你自己都这样了,拿什么来报答我?” 她的嘴一向不饶人,即便对着这样一张美丽的脸庞,她还是习惯性的刻薄,“别连累别人就好了,你还是省省吧。” 说完之后瞧着少年受伤的神色,她就有些后悔了。这嘴巴怎么就这么欠呢,这个时候,不管人家真心还是假意,她这么硬邦邦的拒绝了,多伤人家的心啊。瞧人家这单纯劲儿,真要将人家的心伤成一块一块的,她得是多大的罪过呀。 少年看了看她,忽然又浅浅的笑了笑,也没说什么,便闭上了眼睛。 苏宛打的是这样的算盘,等到天亮后,这少年身上的药效也该消的干干净净了。那时候他们自然便是分道扬镳,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呃,也不知道这“王嫂子”有没有妈。 只是,从破庙中出来,苏宛便一副无语问苍天的模样——少年依然软软整个儿贴在她身上,可怜巴巴的说道,“我还是没力气。” 整个晚上,他身上的汗水就没停过,连带的,将她也弄得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他终于不喊热了,两条腿却软的像面条。 “那些杀千刀的到底给你吃了什么东西啊?” 苏宛又累又饿,只差一口气就该进棺材了。为了给他降温,她咬牙忍痛将自己本就不多的衣裳撕成碎布条——她倒是想撕他的衣裳,但他的外衫早不见了,身上就一件破破碎碎的里衣,连他自己的身体都遮挡不住。 和小诺一趟一趟的跑出去就着雨水弄湿布条给他擦身。小诺这孩子是真懂事,跟着她折腾了一晚上居然一声也没吭,此时亦是饿的前胸贴后背,两条小细腿直打颤。却还是咬着牙什么都没说,苏宛心里不由得对这孩子更喜爱了。 苏宛知道,再不找点东西吃,她跟小诺都没办法再坚持了。 “我,我也不知道。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少年的身体挂在苏宛肩上,双唇的距离离她耳朵不远。说话呼吸间,气息不偏不倚的拂进她耳里。 这样的姿势,苏宛自然看不见他眉眼里凌厉的令人不忍猝睹的戾气。 她只是有些受不了的缩了缩肩膀,因那扰人的气息。 虽然很想现下这莫名扛来的麻烦,苏宛到底还是没法真的狠心将他丢下不管。 007 又遇刺客 好在,他们已经走……不,是挪出了荒郊。看见三三两两赶着进城的贩夫走卒,终于松了口气。苏宛的力气也宣告用尽了,三人一鸡瘫坐在地上直喘。那少年只穿着里衣,苏宛也没有合适的衣裳借他穿,她身上这件倒是可以,但她可没有舍己为人到这个地步。 幸好此时已是初夏,他穿成这个样子也不怕会着凉感冒。但这里的民风到底也没有开放到只着里衣就能出门见人的地步。 因此,从他们身边路过的好几拨人都忍不住神情怪异的侧目,每每被苏宛用恶狠狠地眼刀瞪得再不敢回头。 又歇了会儿,力气稍微恢复了,苏宛起身扶起少年。准备继续往城里赶。正巧遇上一辆要进城的牛车,车夫长着一张憨厚老实的脸,见三人可怜兮兮的,憨笑着说不收钱捎带他们进城。 牛车上堆满了草垛,坐在上面也觉得挺舒服,虽然慢了一点,可是非常稳当。 更幸运的是,车夫听说他们还没吃饭,便好心的匀了几块窝窝头给他们。 得到休息又吃过东西后,少年的精神也好了许多,虽然仍是虚弱的靠在苏宛肩上,但气息已趋于平稳,他看着她紧绷的侧脸,嘴唇贴着苏宛耳边轻声细语道,“兄台,我姓严,单名一个锦字,表字若诎。” “我又没问你!”苏宛侧头瞪他,一不小心就掉进了他星星一样明亮干净的眼睛里,因为做好事所受的累与气就这样不翼而飞了。 严锦明亮的眼睛带了些受伤,仿佛想要讨主人欢心却被主人狠心伤害遗弃的小狗,饶是苏宛这样自诩铁石心肠的人,那坚硬的小心脏也因为这眼神而软化了不少,“我姓苏,你叫我……苏自强吧,这是我儿子小诺。” 严锦神色颇有些怪异的瞅着她,“你的儿子?” “怎么,你觉得我们父子两个不像?”苏宛心虚的眯眼,将嗓音压得更低了些。 “不是。”严锦忙摇头,抿了抿唇,瞧着苏宛粗鲁抹汗的架势,小声道:“苏兄看起来很年轻,我还以为小诺是你弟弟呢。” 苏宛瞅他一眼,大言不惭道:“我只是瞧着面嫩罢了,” 她低头去看小诺,小诺抱着小黄,抬头冲她甜甜一笑,“爹。” “哎。”苏宛嘉奖的拍拍他的头。 严锦看看她,又看看小诺。 “怎么了?”苏宛看出他眼里的迟疑。 “没事。”严锦低下头,掩了眼中一闪而逝的情绪。 “你家住哪儿?”他不愿意说,苏宛自不会勉强他,随口又问他。 瞧他那破破烂烂的里衣,即便她不识货,也知道那质地是上等的。脖子上一块若隐若现的婴儿拳头般大小的佩玉,色泽明润,通透到底,一看就知不是俗物。苏宛原想着这人自身麻烦一大堆,便没再他身上动脑筋。眼下实在饿得慌了,小诺那孩子饿的眼睛都直了,一个劲的吞着口水,跟被太阳晒蔫了的小草一样可怜。 苏宛于是不得不好好盘算盘算了。 “我是京城人士,与家中小厮出来玩。前两日才刚到这柳城,也不知怎么会惹到那群人,我的小厮恐怕已经糟了毒手。”严锦的声音很低。 苏宛只能瞧见他的头顶心,“你没听见那些人说的话?他们是收了别人的钱办事,若不是我们碰巧经过那里,这时候他们应该已经带着你的人头去领赏了。你还是仔细想一想,是不是在京城得罪了什么人吧。” 苏宛说到这里,牙根就是一阵一阵的疼。 这个倒霉蛋,他自己的脑袋都还被人惦记着,真要跟他扯上什么的话,她和小诺的脑袋岂不是也很堪忧? 严锦闻言,原本暗淡的脸色更加难看,长卷浓密的睫毛低垂,色泽粉嫩的唇角慢慢垂成忧伤难过的弧度,“他们终究还是容不下我。” “你知道是谁要你的命?”苏宛精神一震,知道对方是谁有了防备就好了。 “我算是大户人家的嫡子,父亲百年后,家业就该由我继承。但我家有很多兄弟,”严锦瞧着自己雪白修长的手指,仿佛再不能往下说,洁白整齐的牙齿紧咬着下唇,隔了很久,才继续道,“我只是没想到,他们竟敢真的对我下杀手!” 他虽然说的不多,苏宛还是明白了,原来这是窝里斗呢。感情这单纯无辜的小绵羊身处在一群野心昭昭的狼群之中,随时会被自己的兄弟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想到昨晚那群禽兽说什么收钱办事,随便砍个脑袋交差的冷血无情的话,苏宛愈发觉得他可怜了。 不过安慰人不是她的强项,想了想才迟疑的伸出手,生疏的拍一拍他的肩头,正想问他接下来有什么打算,牛车突然停了下来。 这条小道并不很宽,仅一辆牛车的宽度。一开始背对着车夫而坐的苏宛与严锦还以为牛车停下是要让道的原因,但很快,两人都发觉不对劲儿了。 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黑衣蒙面人手持长剑,目露杀气将牛车团团围住,气氛在瞬间变得僵凝而肃杀! 小诺紧紧抱着苏宛的手臂,惊弓之鸟一般,连大气都不敢喘。 而更令苏宛措手不及的,是严锦也紧紧的抱住了她另一条手臂,瑟瑟发抖。 苏宛望着眼前这危险的阵仗,瞠目结舌动弹不得。 她这到底是走了什么狗屎运,才出虎口又遭狼杀的,都快饿死了还整这样,这究竟是要闹哪样啊?贼老天当真是连条活路都不给? 但很快她就从那些充满了杀气的眼睛中醒悟过来,这些人明明白白是冲着严锦来的。 苏宛叹口气,这严锦的父亲到底是有多么雄厚的家产,他的兄弟才会千方百计要将他除之而后快?她昨晚能救下他是借助了天时地利的优势,今天这青天白日里,她想扮鬼也吓不走这些一看就是亡命之徒的杀手啊! 早知道救下这个美丽的祸害要给自己带来这么多麻烦,苏宛宁愿当时自己被雷劈死算了! 008 不留活口 苏宛眼看着眼前的形势一触即发,忙喊道:“各位英雄好汉,你们要找的人是他吧!我们不认识的,只是刚巧同路。你们有正事要办,我们就不打扰了。小诺,快走!” 小诺一手抓着小黄,一手抓着苏宛,听话的就要下车。 然而苏宛却用尽了全身力气,气喘吁吁也没能将死死抱着自己手臂的手指头给弄开。 严锦紧紧抱着她的手臂,秀美绝伦的面容一片惨白。 像是溺水之人,紧抓着唯一的救命稻草不肯松手一样。苏宛自然就是他抓住的唯一的一根,其实并没有多大用处的稻草。 苏宛急的都要哭了,无奈的瞪着死不松手的严锦,低吼道:“你快放开我呀!” “你要丢下我吗?”严锦不肯撒手,眼神惊跳,水润凤眸紧紧盯着她。 这样可怜的让人不忍的眼神语气——苏宛硬了心肠,“不然怎么办?总不能叫我跟我家儿子为你陪葬吧。该做的我都做了,你,你也不要怪我。就行行好,放我们走吧!” 大不了往后每一年的今天,她给他多多的烧些纸钱也不枉他们认识一场了。 只是黑衣人才不管他们有没有关系,又互相认识不认识,只管提了剑就冲上来,“给我杀,一个不留!” 妈蛋,早知道做好事会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苏宛一定在还没有做好事之前先把自己掐死算了。 长剑迅疾刺来,苏宛想也没想将小诺与严锦一手一个推下了牛车,本能的抓了大把干草抛洒出去,趁着围杀过来的黑衣人抬手挥草之际,紧跟着也跳下了牛车,拉起摔得晕头转向的小诺往包围圈外冲去。 至于严锦,一见苏宛跳下来后就如牛皮糖一样紧粘着她不放。这具身体的本能使然,苏宛下意识将小诺护在身后,耳际传来长剑破空的声音,她飞快矮身并飞快一踢,竟真的让她绊倒了一名刺客,又险险的躲过几记劈砍。 苏宛心中骤然清明,想来这个身体原本就会点功夫,所以遭遇危机时身体便有着自己的支配本能。 严锦也躲在她身后,踩着虚浮的脚步踉跄着。看似毫无章法,却居然莫名其妙的也躲开了好几把迎着他脑袋劈削二来的长剑,甚至在另一把长剑就要刺穿苏宛左肩时,他还不小心的跌扑在她身上,虽堪堪避开那锋利的剑锋,三人一鸡再无抵抗之力,瞬间被十几把长剑齐齐指着。 “你们要杀的人是我,放他们走。”严锦一反先前的怯懦,神情坚毅的张开双臂挡在摔在黄泥中灰头土脸的苏宛与小诺身前。 都要死了还充什么英雄好汉! 苏宛没好气的撇撇唇,严锦纤瘦的身体仍然有些不稳的颤抖着,却一反软弱挡在他们身前,要求刺客放她和小诺走——过度的天真是什么?愚蠢! “你没听见刚才那人说一个活口都不留吗?” 这是杀手,杀人就跟宰鸡一样平常。多杀一个她跟小诺,就跟多宰两只小黄一样毫不费力——既不费力,又能做到斩草除根,人家凭什么要放他们走? 009 突然死了 严锦却似没有听到她的话,一径挡在苏宛身前。紧抿着好看的薄唇,用无比坚毅的神情回头看了她一眼,随即又转过头去,“你们的目标是我,他们只是无辜的路人。” 与他求饶的语气不相符的,是他寒森森的充满煞气的一对眼。 领头的黑衣人似被他那双眼睛盯得一怔,心中没来由的泛着冷,明明现在处于优势的是他们,他却觉得自己在严锦眼中,俨然已经是个死人了。 黑衣人猛地一凛,再不迟疑,目中杀意更甚,冰冷的长剑闪电般刺了出来。 苏宛眼前一暗,竟是严锦翻身将她与小诺抱在怀里,而她也条件反射的闭上了眼睛。 电光石火间,只听空气中传来“当当当——”几声急促清脆的声响后,一切又归于死一般的沉寂中。 苏宛被严锦紧紧抱在怀里那一刻,脑袋便处于死机状态了。 这个胆子小的用放大镜也许都找不出来的男孩子,在危急时刻却毫不犹豫的拿自己的身体来保护她跟小诺。 这种保护的姿态对苏宛而言,实在太过陌生了。所以在生命遭到威胁的这一刻,她忘记了害怕,反而因为严锦这举动而懵了。 苏宛两世为人,却从没试过有人挡在她身前,以微薄之力为她争取不可能会有的生机。 虽然根本没用,苏宛还是有些感动的。 只是她的感动也没能维持多久,因为严锦勒着她的力道,让她几乎换不过气来。用力推了推他,要将自己的脑袋从他胸口解放出来:“你要勒死我啊!” 努力将头抬起来,便见严锦一脸惊怔的望着一个方向。苏宛挣扎的狠了,他才微微松开手,低头看这苏宛气鼓鼓红通通的脸,一脸茫然状,呐呐道:“我们被人救了。” 被人救了这当然是值得普天同庆的好事啊! 苏宛白他一眼,将他推开一些,扶了小诺在自己身边,才抬眼四顾,“谁救了我们?” 严锦摇头,“我不知道,他们突然就死了。” 苏宛皱眉,怎么就突然死了?她蹙眉环视一圈,躺在地上眼睛大睁的,果然是方才嚣张的不留他们一个活口的刺客。伸手拉下近旁一名刺客脸上的黑巾,这刺客的死状很难形容。就像是见着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办,瞳孔紧缩,死状惊骇。 严锦像是这才发现身边都是死人一般,惊叫一声,重又躲回苏宛身后,双手捉了她的衣裳,“好可怕。” “你该庆幸,死的是他们而不是我们。”苏宛白他一眼,她当然也很害怕,可是已经有了害怕的严锦,她只好假装自己一点也不怕,虽然她的声音抖得自己都听不过去了。“他们可不会觉得我们死了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要是他们没死,此刻排队见阎王的就是他们这三人一鸡了。苏宛脚软的扶着牛车站起身,眉心紧皱着,路边半人高的野草迎风漾出一层层如波浪的绿色涟漪,广袤天地中,除了他们与一群新鲜出炉的尸体,哪里有救命恩人的身影? 010 神秘高手 苏宛一边庆幸着小命得以保全,一边去看身边的小诺,却见那孩子面上连半分害怕都没有。安安静静的搂着小黄,一脸平静的瞧着地上的尸体。 苏宛心中一跳,脱口问道:“小诺,你不怕吗?” 小诺看她一眼,摇头,又看了严锦一眼,才道:“更多的死人我们都见过呀。” 他用这样一种天真的语调说出这话来。 苏宛一寒,心中又惊又怕。 什么叫更多的死人他们都见过?这娘儿俩不是投亲不成流落到先前那个下河村的吗?怎么就会看见很多很多死人?还是说她不幸真的穿到乱世中了? 这不是要亲命吗? 她有心想问小诺,眼角扫到严锦时咽下了就快出口的疑问。 这人胆子小成这样,万一小诺再爆出些重口味的话来,吓坏了人就不好了。 “苏,苏兄。”严锦却似没有发觉苏宛的迟疑,扯了扯她的衣袖,“你看。” 苏宛忙打起精神来,顺着他的手指看去。也幸好这些人死的悄无声息,并没有血流成河、尸身不全的让人倒胃口的惨状。但想一想方才还耀武扬威的刺客们顷刻间全下了地狱,苏宛的肠胃仍是有些想要造反,毕竟,她并不是原装的小诺的娘,她从前可从来没有见过很多很多死人的经历。 深吸一口气,苏宛拍了拍被刻意裹平的胸口,幸好她的胃袋里什么都没有。 死的措手不及的的刺客们颈侧大动脉处都有一个正汩汩流血的小洞,洞口血肉模糊,大小不一。而旁边,并不起眼的碎小石子淹没在鲜红中,不留心根本发现不了。 苏宛忍着恶心,伸长手指拈起那颗小石头,屏息静气的对上刺客颈侧的小血洞,果然非常吻合。 “好厉害。”苏宛忍不住咂舌。 救他们的就是这毫不起眼的小石头,即便她于武学上头什么都不懂,可是用这么一颗小小的石头置人于死地,苏宛还是知道他们的救命恩人肯定是高手中的高手。 她的崇拜一下子变成了惋惜,“可惜了。” “苏兄,什么可惜了?”严锦盯着她瞬息万变的神色,忍不住问道。 可惜没能抱住这么厉害的救命恩人的大腿啊!要是让她知道是谁这么厉害救下他们,她一定死皮赖脸也要抱紧恩人的大腿不放!从此恩人在手,江湖我有!还有什么好害怕的! 可惜啊可惜! “没什么。”苏宛又叹一声,拉起小诺的手,“我们赶紧离开这里再说。” 死了这么多人,她面上再镇定,心里还是忍不住发毛。 谁知道还有没有更可怕的杀手追上来。苏宛眯着眼睛不客气的瞪了严锦一眼,看来,一进城就要想法子跟这人分道扬镳才是。已经被他连累了一回,险些丢了小命,再有下一次,谁知道还会不会有人来救他们? 苏宛坚信,只要没有严锦这美丽的祸害,她跟小诺就安全了。 紧跟着苏宛的严锦可不知道苏宛此刻的想法,他在苏宛与小诺先行往前走时,眼角余光扫了眼地面的尸体,几不可见的够了勾唇。 011 威胁诱哄 接下来这一路倒还太平,三人一鸡却分出了两个阵营来。苏宛小诺和小黄走前边,严锦不远不近的缀在他们身后。 小诺走的两条腿都要断了,看一眼身后的严锦,压低声音问道:“娘,为什么那位大叔不愿意再送我们一程?” 别看那位赶牛车的车夫生的憨憨的模样就以为人笨,方才刺客来时,这汉子吱溜一声就躲到牛车下面了,竟是毫发无伤。不过过后却是不管苏宛怎么求,那位车夫都不肯再载他们了。 苏宛也是严锦事件的受害人,所以她非常能理解,毕竟那才是人之常情。 苏宛看一眼满头大汗的小诺,孩子一张小脸被太阳晒得通红,她心下不忍,慢慢蹲下身来,“上来,我背你。” 小诺摇头,乖巧的道:“我自己能走,娘也很累的。” 苏宛摇摇头,她是大人尚且受不了,小诺这么个孩子能坚持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瞧了眼渐渐西移的日头,苏宛催促道:“我累了自然会放你下来的,快点,咱们得赶早进城去,这太阳可又要落山了。” 他们又赶了将近一天的路,途中只得了几个小诺认得的野果果腹,勉强撑到现在,可还是连城门是什么模样都还没看见。 而且这一路越走倒是越偏僻了,行人也愈发的少。苏宛先前还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路,可遇见的好几拨人,都告诉她他们前往柳城的方向并没有错。 苏宛在心里叹息,还是准备工作做得不够,当时就该向那常嫂子问清楚,这下河村离柳城到底有多远。 这边苏宛与小诺正僵持着,严锦默默地走了过来,“我背小诺吧。” 也许唯一值得庆幸的一件事,就是严锦身上的药效终于消失了,他的体力也慢慢恢复了过来。虽然他的脸色瞧着也十分疲倦,比起苏宛和小诺来,他还算是三人中精神最好的了。 苏宛自刺客事件后,就不怎么搭理严锦了。严锦也自觉,一直默默地跟在他们身后,也不敢上前来找苏宛说话。连小诺要分他果子被苏宛阻止他也不敢有怨言。 苏宛看向他,他低头抿着嘴,也不敢看她,完美的侧脸却绷出固执倔强的弧度来。 苏宛想了想,既不是自己强迫他,而且眼下暂时也甩不脱他,更不想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于是心安理得的起身。 小诺见状,自然不会像心疼苏宛一样的心疼严锦,更何况他的确已经走不动了。于是也心安理得的往严锦背上一趴,“谢谢哥哥。” 三人重又启程赶路,这回却不像先前一样泾渭分明。 “咱们是不是走错道了?可是问了好几个人,都说顺着这条路走没有错。可前面就是树林了,谁知道那林子大不大,里面有没有猛兽。”苏宛忧心的将自己的担忧说了出来,她眉心紧皱,步履瞒珊,一手抓着包袱一手拄着路边折来当拐杖的树枝。“会不会是被骗了?” 不过一个人骗她还有可能,没道理遇到的人都来骗她吧。更何况,任谁一眼都能看出模样狼狈的他们身上没有什么值得骗的。 严锦目光微闪,顺着她的视线也望见了前面的树林子,却是眼睛一亮,露出两排雪白整齐的牙齿来,“没有错的,穿过这片树林就到柳城了。只不过这片树林太大,我记得当日我骑马都用了差不多两个时辰呢。” 苏宛听着他的话,先是惊喜,随即龇牙嘶了一声,他骑马都花了两个时辰,他们用走的,怎么着也要走到明天早上去了。“你真的没有记错?” 严锦被她这般质疑的追问,也不恼,反而因为苏宛肯与他说话而开心不已,连脚下都似乎更有劲儿了。 “没错,那林子里还有个小池塘,里面有野生的莲藕和鱼呢,上回在那里歇脚时我瞧见过的。” 苏宛的眼睛立刻就亮了,两条软面条一样的腿也生风了起来,“快快快,咱们今晚就在那里落脚了。” 接下来就是严锦带路,好在他的记性很靠谱,带着苏宛在林子里穿梭不停,终于赶在日落前看到了他口中的小池塘边。 还未走近,就听得淙淙水声。却是因林中有小溪环绕,流淌进这一处并不算小的池塘,池中果真长着数丛莲荷。 初荷轻绽,绿水涟漪,游鱼可数。 苏宛顾不上赞叹大自然也许无意挥就的这一神来之笔,直庆幸他们终于脱离霉运开始有了好运气。 “严兄弟,若没有你,今晚我跟小诺又要饿肚子了,真是太感谢你了。”苏宛笑眯眯的瞧向正以袖拭汗的严锦,语气亲切的严锦都有些受宠若惊了。 “苏兄太客气了,你唤我若诎就好。”严锦连忙道,“若没有苏兄舍命相救,我这条命早就没了。苏兄是我的救命恩人,感谢的话也该是我说才对!” 算这小子识相。 苏宛笑眯眯的上前,要踮起脚才能拍到严锦的肩膀,“咱们也算同生死过了,客气的话就不必说了。眼下倒还有件事要麻烦你呢。” 严锦自然没有二话,“苏兄但请吩咐。” 苏宛看向池塘:“若诎啊,我从小就惧水,小诺一个小孩子我也不放心他下水,这捉鱼的事,只能麻烦你了。” 她说着,面目严肃的转过脸,重又瞧着严锦望向小池塘那微微有些发白的脸色,“你也不想饿肚子吧。” 严锦回望苏宛坚定的充满威胁的眼睛,那双眼睛仿佛正无声的警告他,他敢不听话,她就敢把他踢下去! “我会做很好吃的鱼哦。”苏宛用眼神威胁,用语气诱哄,“你负责捉鱼,我和小诺去拣柴火。” 不等严锦答应,招手喊上小诺,一大一小两条身影轻快地钻进了林子里。 严锦站在原地,目送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林子里。一直挂在唇边那抹单纯笑意陡然消失,他只是微微挺直了腰,整个人的气势便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落日的余晖透过斑驳树影从侧面洒落下来,照亮了严锦的半个身体,温暖柔和的光芒让他的皮肤有一种半透明的美丽质感。然而再温暖的光芒,似乎都照不进他那瞬间变得森冷的目光。 那个方才还简单纯白如婴儿的少年,此刻将一切都释放了出来,即便他还穿着那件破烂肮脏的里衣,也丝毫无损他犀利骇人的凌厉。仿佛敏捷的猎豹,凶猛的苍狼,嚣张锐利的锋芒,气势逼人的杀性,还有与生俱来的睿智奸诈和狡猾。 仿佛世间的一切,都在这少年无双的气势下黯然失了颜色。 他盯着林中的一点,那里,有人正悄然从藏身处走来。 若苏宛和小诺还在,肯定能一眼就认出此人来。 因为这人正是先前好心要载他们后来又拒载他们的牛车车夫,只是他那一张原本憨厚老实的脸上,却换上了深沉与视死如归的决然! “主子。”他走到严锦跟前,双膝直直跪了下去,“属下无能,令主子受苦,求主子发落。” 严锦那本来悦耳的嗓音此刻却带了一丝冷漠的低沉暗哑,“杖一百,回去找莫行领罚!” 燕白似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待明白主子是真的不打算要他的命,内敛的眼神猛地一亮,铿锵道:“谢主子不杀之恩!” 严锦负手,淡声问道:“事情办得如何了?” “主子一失踪,属下就提了古桂来审,果然是他出卖了主子!人被燕六看管着,听候主子发落!” “既然该问的都问出来了,留着他也没什么用了。” “属下明白了。” 严锦一顿,沉郁的目光宛如渐渐暗下来的林中那影影绰绰的阴影,“矿山的事可有了眉目?” “属下找到了矿山,不过,昨日一场爆炸,将矿山埋了。属下无能!” 严锦眉头轻蹙,“也不怪你,他怎么可能会让那样的把柄落在我手上。” “属下正组织了人挖山,不出十日,应该就能打通了。” 严锦淡淡的唔了一声,“那对母子的底细?” “属下已查到,这对母子是前年到的下河村。母子俩人对外称是北方来的,因为家乡遭了灾,亲人都已过世。所以带着小孩子前来投亲,不料亲戚早已搬离此地。下河村的村民同情他们,便留他们在下河村住下。期间从未离开过下河村。” “没了?”严锦挑眉,声音平淡。 燕白听出他的主子对他的回答并不满意,忙道:“时间太紧迫,属下一时间能查到的有限。不过有一点能确定,这对母子遇到主子前,是没法子被人收买了去的。” 严锦点头,站在那里沉吟了一会,又看了眼燕白,“捉几条鱼上来。” 燕白一愣,显然他没料到主子会有这样的吩咐,迟疑了下,试探道:“主子不随属下一道离开?” 严锦面无表情的盯了他一眼。 燕白立即垂下头去,“属下逾矩了。” 严锦不说话,燕白忙起身走向池塘。他随手从一棵树上捋了几片树叶,只盯着池塘看了几眼,手中的树叶便如锋利的刀刃一般刷刷疾射而出。 不出片刻就有巴掌大小的鱼翻着肚子飘上了水面,燕白疾飞出去,如蜻蜓点水一般,只在水面留了一丝波澜,再站在岸上时,两只手里各抓着三四条鱼。 严锦挥了挥手。 燕白将鱼放下,躬身一礼,便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的退下了。 林中远远地传来小诺惊喜的声音:“真的有鸟蛋吗?有几个啊?” 严锦的呼吸都是安静的,他听见那个奇怪的女人发出爽朗得意的笑声,“有六个哦,一会我给你烧鸟蛋吃,可香了。” 他轻轻一侧脸,一双好看的凤眸愈发幽暗深邃。 012 同人不同命 苏宛与小诺抱着大堆柴火回到池塘边时,严锦正挽着裤脚蹲在池边收拾捉来的鱼。 苏宛瞧一眼他颇有些狼狈的身影,又看了眼他笨手笨脚的想将鱼开膛破肚的样子,不由得满意的笑了笑,“放着我来吧。” 严锦松了口气,手上还沾着鱼鳞,迟疑了一瞬才似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我本来想洗干净的,可是没有刀子弄不开。” 苏宛又看了看那几条巴掌大的肥美鱼儿,笑容更开心了,将柴火往地上一放,笑眯眯的奔过来,“不用刀子也成的。小诺生火,你再去摘几片荷叶掏点泥来。” 生火这些寻常活计小诺早就做惯了,脆脆的应一声,掏出火折子就快乐的生火去了。 严锦那张花容月貌的脸却是僵了一僵。 他看看池塘,又看了看自己的手和脚。 苏宛一边接手严锦刚才的工作,一边朝他递了个疑惑的眼神。 严锦忙笑道:“我这就去。” 他一侧头,目光凌厉的瞪向暗影中蠢蠢欲动的燕白,示意他不准轻举妄动。 刚迈出一条腿来的燕白委屈的又将腿收了回去,却忍不住狠狠瞪了苏宛的后脑勺一眼。 他们宛若天人的主子,竟被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女人这般指使! 这还不是要命的,要命的是他们主子有洁癖啊!不然刚才也不会叫他抓鱼,自己只是做做样子罢了。 可现在要采荷叶掏泥巴,主子看样子又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与实力,免不了就要下去池塘亲力亲为了。 苏宛只觉得自己的后脑勺莫名刺痛了一下,这种痛持续的时间并不长,所以她也没当一回事。 眯眼瞧着严锦弯腰脱鞋,露出一双形状优雅流畅的脚踝。视线往前,就看见他白生生的脚趾头甚至还带着点可爱粉润的色泽,看上去竟比一般女子的脚还要来的秀气漂亮。 这人身上还有一点瑕疵吗? 苏宛纯欣赏的眼睛里都忍不住带出点忿忿不平来,老天对他也太好了点吧! 不管燕白如何郁卒,苏宛如何不平,严锦到底还是无奈的下水了。 小诺将火生好了,苏宛将鱼料理好了,还眼尖的发现池塘边几棵野生的薄荷草,兴高采烈采了来,塞进鱼腹中。 万事俱备,只欠荷叶和泥巴。 严锦艰难的行走在池塘里,池塘看着很是清澈,但要下去后才知道,底下淤泥很深。严锦仅是走向那从嫩生生的野荷,就用了大半盏茶的时间。 更别提脚底下踩着软烂的淤泥那种令人恶心的触觉,严锦背对着苏宛的一张如花的脸皱出了满脸褶子。 暗处的燕白更是看得触目惊心,几番想要出手打晕苏宛和小诺,再帮主子摘莲叶掏泥巴,可没有主子的示下,他就是抠烂了身旁的所有树皮,还是得强自忍耐着。 苏宛听着小诺肚子里传来的咕咕声,终于忍不住催促道:“你在搞什么鬼?不就是摘几片荷叶嘛,怎么这么慢。” 她说着,疑惑的啧了一声,“奇怪,你抓鱼怎么又那么快?” 鱼还是游动的,存在于水面下的,这荷叶就在那里呢,又不会跑不会动的,他怎么就能那么费劲呢。 小诺饿的不行了,眨巴着大眼含着大拇指,也紧盯着池塘里的严某人。 忽然柴火堆里爆出一声轻微的哔啵声,苏宛便不再盯着严锦看,招呼小诺道:“幸好还有几个鸟蛋,小诺你先填填肚子。” 小诺忍不住舔了舔嘴巴,乖乖地跟着苏宛回到火堆旁。 苏宛拿了根棍子熟稔的从火堆里掏出几枚鸟蛋,将鸟蛋拨到一旁晾着。 小诺不自觉的吸溜着口水,眼也不眨的盯着热气腾腾的小鸟蛋。 苏宛瞧着他,唇边不自觉的划开了微笑。 严锦回头,就看见了火光中苏宛的脸,明亮而不失柔和,笑容又软又乖,宛如浸了月华的暖玉。 他愣了下,慢慢转回头。 苏宛发现小诺这孩子礼仪很好,饿的再狠,他吃东西时都是慢条斯理,不疾不徐的。小小年纪,举手投足间已有了斯文优雅的仪态与气质。 她娘将他教得很好。 苏宛想着,忍不住轻叹一声。 她这个后来的娘,努力做到不误人子弟就很好了吧。 经过一番艰难的过程,严锦到底还是不负厚望的将莲叶与泥巴交给了苏宛。苏宛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给了他一枚白眼,嘀咕道:“慢死了。” 严锦的脸又僵了僵,表情似有些落寞又有些受伤,转身回到池塘边洗手洗脚。 苏宛瞧着他大受打击的模样,不知怎的又有些心软。匆匆将鱼用荷叶包紧了,又拿泥巴细细的裹了,放进火堆里烤着。 吩咐小诺看着火,她转头,见严锦还坐在池塘边,双手抱着膝,望着星稀月朗的夜空。 那背影真是又孤单又可怜。 苏宛忍不住走了过去,在他身边坐了下来,诚心诚意的道歉:“我刚才态度不好,对不住啊。” 严锦扭头瞧她一眼,她脸上的真诚是伪装不出来的,“我是不是很笨,什么事都做不好?” 苏宛纠结的皱起眉头。说实话吧,怕打击这孩子所剩不多的自信,不说实话吧,又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片刻,她终于给出个自以为妥当的答案,“还好吧。” 至少还知道自己什么都做不好。 她这句话令严锦的脸色更加黯淡,苏宛见状连忙补救,“其实也不怪你,想你这么个身娇肉贵的大少爷,什么时候做过这些事啊,不都是人前呼后拥的伺候着你?不会做这些很正常嘛。再说,你的身家摆在那里,就算什么都不会什么都做不好,那又怎么样?” 有钱就有足够的底气啊。 严锦并没有因为她的话而被安慰到,神色依然很是失望落寞。 苏宛叹口气,“这世界上很多人吃不饱穿不暖,天天挣扎在穷苦线上,只求食能果腹,衣能蔽体。他们每天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就是操心这一天运气好不好,能不能有顿饱饭吃。他们也想什么都做不好什么都不会做,可同人不同命,有什么法子呢?他们没有你这样的命,凡事都得靠自己,否则就要被饿死了。总之,不是说你这人无能,我要是有你这样的身家,我也不在乎别人说我无能,你可别生在福中不知福啊。” “同人不同命?”严锦喃喃的重复她的话。 苏宛点头,自嘲道:“可不是?” 有些人天生命不好,比如她苏宛。 严锦若有所思的看看她,又看看正认真看着火的小诺,“你和小诺,过得很不好?” 苏宛虽然不知道在她之前小诺与他娘过的什么日子,但只看这营养不良的一大一小,那间破的她不愿意在看第二眼的茅屋,她也知道那母子两个过的肯定很难。 她不说话,只是叹气,算是默认严锦的说法。 “那,小诺的……娘呢?”差点说漏嘴了。 苏宛心道,我哪知道他爹在哪里?会不会是个负心汉?小诺他娘是不是伤透了心才带着他偷偷出走的? 幸好常嫂子早就给过她标准答案,她回答道:“没了,我们的亲人都没了,就剩下我和小诺了。” 严锦的目光充满了同情,苏宛低头笑了笑,“这也没什么,我相信只要肯努力,日子总会越过越好的。” 就像前一世,她不一样什么都没有?后来有了房子,有了车子,有了吉娃娃。 人活着,最怕的不是穷困,而是没了一颗努力上进的心。 从前她能把日子过好,没道理换了个环境她就歇菜了吧。 严锦低头,看着她嘴角安然恬静的那一朵笑花,怔了下,才似呢喃一般的问,“你有什么愿望吗?” 苏宛横他一眼,“你都能满足我吗?” 严锦似尴尬的挠了挠头,笑容羞涩,脸颊微红,却还是坚持道:“不如说说看吧。” 苏宛哈哈一笑,起身时顺便将严锦也拉了起来,狡黠道:“我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好好吃一顿饱饭。起来吧,我闻到鱼的香味了。” 虽然他们是共患难过没有错,可他们还没有熟到能一起对着月亮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的地步。 她的愿望,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严锦当然不知道他在苏宛这里还只是个路人甲,刚刚的失落虽然并非他真实存在的情绪,可要营造出这种情绪来,还是很费精力的。而且,他也饿了一整天,此时被苏宛一提,也觉得那火堆底下的香味正扑鼻而来。 苏宛做鱼时,严锦忙着酝酿情绪,因此顾不上追问。现在瞧着苏宛将泥团从火堆里掏出来,很是惊奇的问了一大堆叫花鱼的说法。 开始苏宛还能耐心回答一二,后来见他问的没完没了了,索性闭起嘴巴懒得再理会他。严锦还没来得及做出委屈的姿态来,苏宛将敲开的鱼就着一旁用剩下的荷叶递给了他。 虽然很香,但却是从泥团中扒出来的。 严锦捧着鱼,陷入了深深地纠结中。 苏宛和小诺却丝毫没有纠结,一人捧着一条鱼,大快朵颐的吃了起来。 “爹,这鱼真的好香,好好吃。”小诺时刻记着苏宛的交代,只要严锦在场,他就喊苏宛爹。 013 她晕马车 苏宛一边啃着烤鱼,一边得意的说,“那是当然,我还会做很多不同的鱼,以后都做给你吃。” 小诺双眼晶亮,看一眼苏宛,踌躇道:“可是你以前做的鱼都……都不好吃。” 苏宛就笑,眼睛亮晶晶的忽悠小诺,“那是因为我生病时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梦里面净学着做好吃的了。所以现在你想吃什么,我都能做得出来。” 苏宛是在孤儿院长大的,僧多粥少的环境下,她又长得特别瘦小,怎么可能抢得过同伴们。可以这么说,饥饿贯穿了她的整个童年时期。为了不挨饿,只能自己找吃的。别说掏鸟蛋这种简单活计,捉泥鳅、抠黄鳝、烤蚂蚱、吃蚕虫……总之,能吃的她吃,不能吃的她想着法子也要吃。这野外求生的本领,可不就是穷困和饥饿逼出来的么。 可不是苏宛自己自夸,她从前的上司就曾说过这样的话,只要有食材,苏宛就能做出媲美饭店大厨的美味来。所以不管上司是野钓还是露营,总喜欢叫上苏宛,弄得不甘不愿却又无可奈何的苏宛哀怨不已。 如今想要再孝敬上司,却再也没有机会了。 苏宛一边唏嘘,眼角余光瞧见严锦正皱眉盯着自己手里的烤鱼,一副想吃又不太敢吃的模样,作势要从他手中抢回来,“少爷你不吃,也不要浪费了。” 小诺眨着眼睛为苏宛拉分:“哥哥,这烤鱼真的很好吃的。” 严锦闪过苏宛的手,跟小诺一样,秀气的张嘴咬了一口。那原本视死如归揪着的眉毛旋即舒展开来,不禁又急急的咬了一口。 鱼皮酥,鱼肉嫩,入口爽滑,薄荷余香。 虽然没有别的佐料,也不像他从前吃过的那些精细又漂亮的菜肴,但他真的觉得,这是自己吃过的最简单、最美味的烤鱼。 “好吃!”严锦毫不吝啬的赞道,甚是满意的眯起了眼睛。 苏宛瞧着他从不情愿到迅速啃完一条鱼,也很有些成就感,口中却还谦虚道:“也就一般吧,若是佐料齐全,这鱼只有更好吃的。当然还有一个可能,因这鱼是你亲手抓的,跟你以往吃的那些自然有些不同,所以你才会觉得格外好吃些。” 听苏宛这样讲,严锦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了眼眸。 毕竟这鱼不是他亲自抓的。 不过随即他又抬起了眼睛,笑容浮在靥上,如宛转的春风般自得——这荷叶与泥巴可是他亲手弄来的。 苏宛被那笑容闪的花了眼,急忙移开视线不与他对视。 额滴娘啊,这小心脏都快要负荷不了了。 真是的,没事乱放什么电,增加人家心脏的负担! 花了眼的绝对不止苏宛一个,暗处忍着百爪挠心滋味的燕白,闻着喷香叫花鱼味儿不敢置信的揉了揉眼睛,他的主子什么时候这样笑过? 唯一不受他影响的只有小诺,他吃了两条鱼后,再也吃不下了,却还是眼巴巴的瞅着苏宛从火堆中掏鱼出来。 苏宛摸了摸他鼓鼓的小肚子,没好气道:“小馋猫,可不能再吃了。” 小诺嘟嘴,终于有些小孩子样了,“可我还想吃。” “明天再吃。” “明天你还弄?”却是严锦抢在小诺前头问道。 “弄弄弄。”苏宛头疼的瞧一眼他那期待的发亮的眼眸,这人的魅力真是挡也挡不住啊,苏宛觉得此人的危险系数又创了新高。再跟他呆在一块儿,她可不能保证不拜在他的美色之下。 那可就太危险了。 苏宛不停的在心里告诫自己,就算为了小诺也千万要把持住! 严锦自告奋勇要守夜,于是等小诺拿鱼骨头喂了小黄后,苏宛与他就着溪水简单的洗漱了,靠着火堆就睡了过去。 虽是在荒郊野林里,这一夜却是苏宛自到了这个世界后睡得最安稳最香甜的。倒不是因为有人守夜的缘故,实在是肚里有货,这种幸福感是再美的男人也无法带给她的。 天刚蒙蒙亮,苏宛在林中鸟儿清脆的叫声中醒过来,翻身坐起,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长长吐一口气,精气神十足,觉得这病怏怏的身体居然也轻快了不少。 小诺还在睡,苏宛替他掖了掖搭在身上的衣服。拨了拨快要熄的火堆,加了几块柴火。 没看见严锦,苏宛第一反应是松了口气,麻烦自己走了,可是值得庆祝的事。可随即又有些失落,“好歹也认识了一场,居然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走了,没良心。” “苏兄是在说我吗?”严锦神清气爽的声音响在苏宛身后。 苏宛吓了一跳,猛地回头去看,就见严锦手里抱着几块柴火,正笑吟吟的瞧着自己。 “……鬼鬼祟祟躲在人家背后偷听,算什么君子行为。”苏宛嘟嚷,背后说人坏话还被当事人听了去,她面上再是如何的若无其事,耳根的红还是出卖了她的窘迫。 果然不能背后说人坏话啊! 严锦对她笑了笑,也没为自己辩解两句,指了指池塘边已经洗好剖好的鱼,“我都弄好了,早饭又要麻烦苏兄了。” 守了一夜的燕白翻了翻白眼,主子的脸皮真是越来越厚了,那些鱼,还有他手里的柴火,哪一样是他自己弄的? 苏宛耳根的红散了些,轻咳一声,“你怎么起得这样早?昨晚没睡?” 严锦老老实实地说:“睡了一小会,夜里蚊虫太多,我不大习惯。” 苏宛忍不住送了他一个白眼,却发现他的脸上脖子上都是被蚊子叮咬的红包。她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谁叫你长得那么细皮嫩肉,不招蚊虫才奇怪呢。” 人比人真是气死人,长得比她漂亮就算了,皮肤比她好也不说了,可凭什么连蚊子都那么喜欢他! 很难不叫人郁闷。 苏宛郁闷的弄了早饭,郁闷的喊醒小诺,郁闷的吃了早饭,然后郁闷的启程了。 苏宛始终相信,人不可能总走背字儿,霉到了极点,还不信好运不来。果然,他们没走出多远,就遇到一队赶着进城的商队,苏宛厚着脸皮上去跟领头的冯大叔沟通了一阵,人家竟真的同意了捎带他们进城。 坐在冯大叔特意为他们三人一鸡腾出来的马车,苏宛感慨着世上还是好人多。 她没有发现,严锦微微翘起的嘴角以及眼里那一抹不以为然的笑意。 苏宛第一次坐马车,她的新奇劲儿很快就被颠散了。虽然因着某些原因,冯大叔给他们的马车已经是最好的了。 “哎哟我去,好难受。” “我的妈呀,颠死我了。” “我头晕,心慌,哎哟我想吐啊。” “停车,快停车。” …… 苏宛华丽丽的晕马车了。 严锦与小诺目瞪口呆的看着她在车厢里折腾。 苏宛是真的觉得很难受,林中的路本就不平,马车也只是普通马车,不软和也不抗震,她连坐稳都成问题,平衡感顿失,被麻袋一样抛来甩去的,能不晕吗? 比起严锦和小诺的疑惑,她才是更疑惑的那一个呢——他们怎么就能将自己的屁股牢牢钉在原地,完全没有要失去重心不平衡的样子? 最后严锦先回过神来,忙叫停了马车。冯大叔骑着马折回头来询问,严锦如实相告。 “可是够巧的,我那媳妇也是坐不得马车,一坐马车就跟这位小兄弟一样难受的七荤八素的。这药是她平日里惯用的,小兄弟擦上试试吧。”冯大叔取出一只缠枝梅连小瓶子来,“公子只需将这药涂在小兄弟的人中与两边太阳穴上,定有奇效。” 严锦微挑眉,若有所思的打量了那瓶子一眼,才伸手接过来,道了谢又回到马车上。 苏宛正软趴趴的趴在窗口喘气,她怕自己一不小心吐了出来,弄脏车厢就不好了。 严锦替她打开瓶塞,“这是冯大叔给的,说是治晕车很有效。” 他说着,就要以指沾上瓶中的液体替苏宛抹上。小诺却放下小黄走了过来,“谢谢哥哥,我来就好。” 苏宛难受的直哼哼,哪里还想得到男女之防。更何况她到底不是本土人士,不时的就会忘记这个世界既定的一些规则。 小诺却不同,他可是土生土长的本土人士,虽然还是个小屁孩,因为生活的不易,已经懂得了很多。 严锦看了小诺一眼,并没坚持,将瓶子给了他。 抹上晕车药的苏宛深深地吸了口气,两边太阳穴以及人中的位置顿时一阵清凉,胸口也不似之前那样闷闷的。 冯大叔在马车外殷勤的瞧着苏宛:“怎么样,小兄弟可好些了?” 苏宛精神好了许多,忙谢过了,又问:“这药真是好用极了,不知大叔是在哪里买的?” 这药油很像是后世的清凉油,只是味儿更好闻些,不似清凉油那样刺鼻。 冯大叔笑着回答,“这是楚神医配的方子,正好这段时间他在柳城,小兄弟若有需要,不妨前往四方街去瞧瞧。不过神医这人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小兄弟去了也未必能见得到呢。” 苏宛听着神医二字就打起了精神,虽然这两日她没怎么吐血了,可这林妹妹一样的身体到底是吐过血的。苏宛惜命,本就想到了柳城就找个名气高点的医生给自己仔细瞧瞧这身体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这但凡沾上神医二字的人,定然是有些本事的。 更何况这楚神医还能制出如清凉油一样效用的晕车药,医术肯定不止两三把刷子那么简单。 014 奇葩娘炮 “那找这楚神医瞧病,收费贵吗?”苏宛虽然很想弄清楚自己身体的毛病,却也知道自己这一穷二白的,万一诊费太贵这神医她也是看不起的。 冯大叔面露踌躇,“这楚神医还真不好说。他性子很是古怪,若看得顺眼的,便是乞丐流民,他也分文不取,甚至还慷慨赠药。若是看的不顺眼的,管你达官贵人,就算许他金山银山,他也不肯诊治。” 最后,冯大叔在苏宛不太好看的脸色下总结道:“总之,必须要投了楚神医的缘才行。” 苏宛腹诽道,谁知道要如何才能投这位神医大人的缘,要不然扮成乞丐去试试? “小兄弟若是想找神医,可得快一些。因为神医每年在咱们柳城最多呆三个月就会去别的地方。”冯大叔好心的提点道。 苏宛谢过冯大叔,又歇了一阵后,便又上路了。 有了冯大叔赠的药,接下来的路程苏宛消停了不少。 商队在正午时分赶到柳城,冯大叔等人要忙着交货卸货,于是将苏宛三人一鸡在城门口放了下来。 商队刚离开,苏宛正思索着先去神医门外看一看还是先找个地方落脚时,就有人迎面奔来,一面跑一面还挥着个小手帕子,“哎哟,公子你这是上哪儿去了?可算是回来了,你再不回来,小的都要吓死了。你这是怎么了,弄成这样狼狈,你的衣服呢?” 严锦皱眉,苏宛抽气。 娘哟,这是古代版的娘炮吧。 只见来人穿着一身鲜红的阔袖衣袍,一张只能看出轮廓姣好的脸扑满脂粉不说,更夸张的是他耳鬓旁还插着几支香味浓郁的栀子花,扭腰摆臀的奔了来。 大红,抹粉,戴花。 更让人受不了的是,此人明明人高马大,却偏要做出这副小媳妇的扭捏之态来。 苏宛觉得自己的眼皮跳了跳,默不作声的后退了一步。 严锦在那人即将扑过来时,伸手阻止了他,一副嫌弃的模样,“你怎么把自己弄成了这个鬼样子?” “好看吗?”那人眨巴着眼睛,还转了小半圈,笑嘻嘻的问严锦。 严锦似乎吸了口气才没让自己暴走,板着脸道:“什么乱七八糟的,还不快回去洗干净了?” 他的眼睛也很痛,因此顾不上苏宛还在一旁,也顾不上继续走他在苏宛面前的弱不禁风的小可怜路线了。 那人一噘红艳艳的嘴儿,目光却是幽怨的往苏宛身上扫了扫,随即便拎着那块小帕子捂了脸嘤嘤假哭起来,“公子你好坏,这是有了新人不要旧人了,我的命好苦啊。你如此对我,也不怕被雷劈啊。你这负心郎,枉我如此担心你,食不下睡不着,黑眼圈是一天比一天大……” 苏宛:“……” 严锦:“……” 小诺和小黄:“……” 严锦无力地冲嘤嘤的正起劲的那人身后招了招手,苏宛这才发现那人身后还跟着个小厮,只是那小厮一副羞愧难当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也不想跟着自家主子丢脸,便远远地站在大红袍身后,是以苏宛一时没有察觉到。 “你家主子这几天又看了什么戏?”严锦问那小厮。 小厮看一看严锦,又看一眼正从指缝中给他使眼色的主子。 严锦面无表情的轻咳一声。 “回公子的话,我家主子这几天迷上了包公怒铡陈世美这出戏。”小厮嘴皮子一翻,利落的将自己主子出卖了。 大红衣袍的男子也顾不得假哭,怒指小厮道:“瞧你这点出息,到底谁才是你主子!” 严锦瞪着他:“主子就该有点主子样,你这样子像什么话?还杵在这里做什么,回去赶紧洗干净了。” “凶什么凶嘛,”大红衣袍委屈的抠着手指头,瞥一眼苏宛,“你还没替人家介绍,这位小兄弟是谁呢。” 严锦正要说话,苏宛深吸一口气,不伦不类的冲那娘炮抱拳道:“萍水相逢,不足挂齿。严兄弟,既然有人接你来了,咱们就此别过了。” 说着,将包袱往肩上一甩,拉了小诺就要走。 “苏兄。”严锦忙唤她,“你们在哪里落脚?” “这……”苏宛苦笑一声,“我也不知道,不过这柳城如此之大,总有我们能安身立命之地。严兄弟万事小心,我们先走了。” “等一下。”严锦皱眉,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竟十分看不得苏宛嘴边那抹强自镇定的苦笑。 “你身上带了多少银子。”他问那红衣男子。 红衣男子正要拿乔,他身后的小厮默不作声的双手奉上了一只花纹精美的钱袋。 严锦淡定的接过来,也不看里面装了多少,直接放在苏宛手上,沉声道:“一点心意,苏兄千万别推辞。” 他低头看了看小诺,“大人怎么样都好,却不好委屈了这么小的孩子。” 他原以为要费些口舌苏宛才会收下钱袋,不想苏宛很是爽快的收起钱袋,“如此,多谢严兄弟慷慨解囊,他日若有缘,我一定会如数偿还的。” 不收白不收。就当是救他一条命的报酬好了,苏宛收的十分大方坦荡。 严锦因她的坦荡很是愣了下,红衣男却暴跳了起来,使劲敲了他自己的小厮一记,“混账东西,吃里扒外,爷的银子你也敢随便赏人,爷允许了吗?” 严锦理也不理他,只对苏宛道:“这一路上多谢苏兄照顾,我暂时住在青石街,苏兄若有事,可到那里去寻我。” “保重。”苏宛也不废话,只冲他点了点头。 她没有一点留恋不舍的样子,拉着小诺甚至是有些迫不及待的走了。 严锦不知为何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 他回过神来,那两人一鸡已经汇入人流,渐渐远去了。 “人都没影了,还看什么看?”红衣男一反方才的矫揉造作,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把折扇来,一边轻敲着自己的下巴,一边轻佻的瞥了严锦一眼。 严锦看他一眼都觉得犯晕,皱眉训斥道,“楚之晏,你搞什么名堂?七尺男儿弄得这样油头粉面,很好看吗?” “迎接你啰。”楚之晏一本正经的说,“怎么样,我这身衣服不错吧。” “你有病。”严锦懒得再说他,抬腿越过他往前走。 什么迎接他?恶心他还差不多! “嘿,我有病我怎么不知道。”楚之晏嘻嘻哈哈的跟在他身后。 严锦不理他。 楚之晏也不以为杵,“知道你遭了大罪,这不,怕你心情不好,我不惜豁出脸面弄成这鬼样子来,不也是为了博你一笑嘛。我都牺牲成这样了,你这嘴上还没有一句好话,可真是叫人心寒呐。” 小厮醉墨小声嘀咕道:“不是少爷您自己喜欢这件红衣嘛,自买回来就没见你脱下来过。还有你那满脸的粉,也是你说要好好恶心恶心……哎哟!” “你这多嘴的小子,爷早晚有一天要把你发卖了。”楚之晏拿扇柄敲了醉墨一记,恶狠狠地威胁他。 醉墨笑嘻嘻的摸着被敲的地方,“少爷才不会那么狠心呢,再说,旁人可没有小的会伺候少爷。” “臭小子,你给爷等着,回去了再慢慢收拾你。” 楚之晏笑骂一句,转头继续跟严锦说话,这回终于褪去了满脸的嬉笑赖皮,换了严肃的神色,“知道袭击你的人是谁了?” “除了那一位,谁还会这么心急?”严锦挑眉,唇边噙着抹嘲弄的笑意,“只是没想到,他竟会用这样下作的手段!” “燕白将古桂给你下的药拿来我瞧过了,他倒真是想先折辱你一番,确实令人发指。” 严锦冷哼,瞳孔收束,眼神变得犀利而肃杀:“他没弄死我,就该担心自己了!” 楚之晏轻叹一声,“到底是兄弟,若可以,你就发发慈悲给他个痛快吧。” “兄弟?”严锦阴魅的眼神在楚之晏身上流转,唇边一点似笑非笑之意令人胆寒。 楚之晏再叹,“天家无兄弟,我懂。” “何止天家无兄弟,你楚家难不成有?”严锦语调刻薄,“楚之晏你有?” 楚之晏泄气道:“行了行了,不说这些烦心事了。我问你,矿山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处置,如今矿山被毁,可以说最重要的证据也没了,你要如何扳倒他?” “他动作越是频繁,就越遭忌。父皇派我来查实,本就是对他不信任的表现,就算没了矿山,这颗怀疑的种子早就种了下去,他还能翻出什么浪来。”严锦不屑道。 楚之晏点头,“偏他还不懂收敛,不晓得此时正该夹紧尾巴做人,还搞出这许多动静来,是丝毫没将你放在眼里呢。难不成,他以为除了你,就扫清了一切障碍,你父皇就会传位于他了?他也没有这么蠢笨吧。” “指不定又被谁当枪使了。”严锦周身冰凉的寒气升腾出来。 虽然他并没有对苏宛说实话,可也半真半假的说了不少。他可不就是大户人家的嫡子么,运气好又运气不好的投生在皇家,万千宠爱集一身的中宫嫡子,名正言顺的皇太子。只可惜他的上面还有几位先他出生的皇子,那几个比他年长的,个个都认为自己才学出众、才高八斗,英武不凡,活活就是下一任九五至尊的好材料——九五至尊也是谁都能当得成的? 015 户籍文书 “以后行动当心一些。”楚之晏难得正经的告诫道,“这边的事情完了,就早点回京吧,免得宫里的贵人牵挂着吃不好喝不好的,到时候少不得又要将我召回京城去。我可是才出门,还没玩够呢。” 说到底,还是为了自己的逍遥日子。 严锦忽然停下脚步来,盯着楚之晏看了看。 楚之晏不但没被他看的心里发寒,还得意的挑眉道:“怎么,突然发现我貌美如花了?” 严锦不理会他的调侃,淡淡道:“若有一日,刚才那人去四方街找你,你务必要给她仔细瞧一瞧。” 楚之晏不满的撇唇,一脸的傲娇样儿:“你说瞧就瞧?这事得是我说了算。” 严锦抿唇,目光淡淡扫过他。 楚之晏以扇柄摩挲着下巴,直言不讳道:“那人虽然救过你一命,但你刚才也用银子偿还了,已经是两不相欠。我观他气色,就是个短命相,你也不用为他白费心思了。” 严锦顿足,慢他半步的楚之晏险些一头撞在他背上。 他不说话,只是盯着楚之晏。 楚之晏无奈的翻了个白眼,告饶道:“好了好了,只要他来,我就使出看家本领,保证治好他,行了没?” 严锦这才满意,浑身冷意终于消散了些。 楚之晏盯着他,“你什么时候竟学会知恩图报了?” 严锦头也不回的:“在你不知道的时候。” 他走远了,楚之晏还在原地抬头看天。 醉墨大着胆子问他:“少爷你看什么呢?” 楚之晏转头看一眼醉墨,继续看天,很是认真地说:“最近天上一定是下红雨了,可惜我没能瞧见,你瞧见了吗?” 醉墨:“……” 苏宛虽然不知道严锦给她的那个钱袋里装了多少银子,但揣在身上沉甸甸的感觉还是让她十分开心。 果然好人是有好报的咩哈哈! 她跟小诺好奇的走在大街上,柳城并不很大,古色古香的屋舍,四周青山环绕,城内穿插交错的水巷,青石板路,精巧独特,却又奇妙的融合了饱经沧桑的古朴厚重感。 比她去过的所有古镇古城都更有活力,更真实,更迷人。 她一路观察,一路询问各种生活必需品的价格——她还不太了解这里消费水平如何,在心里默默地记住了货币种类与换算。 前世苏宛没少受饥饿的苦,没工作之前是一分钱都要掰成两分来花的主儿。早就养成了到哪儿第一件事就是调查物价的习惯,要知道民以食为天,平民百姓每天开门七件事,首先关心的当然是米价。 就连历史上都有记载,连逢丰年,米价就贱,如盛世大唐时斗米不过三钱。又如汉武帝连年征战,致使物价踊滕,米价曾卖至万钱一石,百姓活活饿死或者易子而食更是司空见惯之事。 所以这物价高低不但可以反映当时人的生活水平,往大了说,也可由此推测当政者给力不给力,合格不合格。百姓有没有幸福感。 这时候银钱比价大约在九百钱上下,即一两银可兑换九百个钱。各家米铺的米价略有差价却也差的不多,约莫十五文左右一斗,肉类蛋类价格偏高,却也在能接受的范围内。 总之,苏宛很快就搞清楚了如今的货币购买力。总结出这也许不是最好的时代,却也不是她原以为的民不聊生的最坏的时代。 苏宛暗暗掂了掂钱袋,这里头少说也有十两银子吧。虽不少了,可接下来吃穿住行,哪一样都是要花钱的,在她有收入之前,必须要精打细算才行。 经过成衣铺子,苏宛带着小诺进去买了两套合身的衣裳,讨价还价半天,终于以苏宛的心理价位买到了新衣。小诺高兴地脸都红了,偷偷跟她说:“娘,我都好久没穿过新衣服了。” 苏宛有些心酸的瞧着他那收都收不住的开心笑容,笑着拍拍他的头,也悄声说道:“小诺乖,我会努力,让你以后想穿多少新衣服都行!” 小诺用力点头,笑容又甜又软,温暖而信赖。 苏宛心底也流淌过一阵暖流,突然就觉得,往后的生活有这么个小人儿陪着自己,应该是一件很不错的事情。 借了掌柜的地儿换上新装,虽然只是最普通的粗布衣裳,苏宛与小诺也高兴地像是过大年一样。 “掌柜的,我想向你打听一下。”苏宛换好衣服出来,虽然身形瘦弱了些,那套男装穿在她身上却正合适。她像模像样的对掌柜长身一揖,礼貌的说道。 “小兄弟请问。”虽然方才被杀价的厉害,掌柜对她颇有微词,不过瞧着她这般礼数周全,掌柜面上稍微好看了些。 “我想请问,这城里哪里的房子租价最便宜,但相对又较安全的?”也不能只顾便宜忽略了人身安全,她跟小诺加在一块的武力值约等于零,因此住处势必得寻个安全的地方才妥当。 掌柜打量了他们两眼,道:“小兄弟是外地人?” “我们父子两个是下河村人。” 掌柜点头道,“平日里极少进城吧,咱们这柳城,一贯是东贵西富,南贫北贱的。小兄弟要租赁房子,往南边去最好。北边虽然价格更贱些,但那边太过混乱,且都是低贱之人在那里落脚,偷窃伤人时有发生,你带着个孩子确实不方便。” 苏宛跟着点头,一脸赞同之色,“可不是,孩子还小,我们又初来乍到的,身上银钱也不多,这又想便宜,又想要安全些,怕是不好找吧?” 掌柜得意的笑道,“也是小兄弟你运气好,问到了我这里。正好我认识一个中人,他本事可大了,你想赁什么房子他都能帮你找到合意的。” 苏宛自然大喜,忙请教那中人住在哪里。 掌柜热心的替她指了路,苏宛告辞后牵着小诺离开了成衣店铺。 但她并没有立刻就去找那房屋中人,借着买包子时问了包子铺的伙计几句,确定成衣铺掌柜没有骗她,这才放下心来。等小诺吃饱了,又打包了两个包子备着,这才去找中人租房子。 她倒是想买房子,但银子不够是其一,二来,她可没有户籍文书,找遍了那间破茅屋也没发现能证明他们身份的文书之类的凭证。若让人知道了还以此为柄,总不是件愉快的事情——她还没来得及研究这朝代的律法条款,也不知道黑户是个什么样的存在,被人发觉是严重还是不严重。 很顺利的找到中人,听说她要租赁房子,很是热情的接待了他们。 苏宛借机就问了户籍之事,从中人那里得知,没有户籍文书是租不了房子的。 苏宛将失望掩饰得很好,至少那中人就没有瞧出来,还陪着他们在南城瞧了好几套房子。其中三义巷一套干净玲珑的前后院很合苏宛眼缘。价格倒也不贵,中人说房主人要求一年三两银。 苏宛只说还需要考虑考虑,谢过中人后,寻了一家干净整洁要价不贵的小客栈先住下了。 方才跟中人聊天时,她套出了不少有用的信息。比如那户籍文书可是个不可或缺的东西,不但租房子需要,找工作也好,自创业也罢,都是离不开户籍文书的。柳城户籍管理严格,若让人知道他们没有户籍,那可是比贱籍还要不受人待见的,官府随时可以将他们拉去卖了。 这一天就这样平安又平淡的过去了,苏宛吩咐客栈小二送些热水来梳洗,小诺早已经困得不行,还在擦牙时就险些一头栽在水盆里。苏宛帮他洗了手脸,脱了衣服弄上床,才一沾枕头他就睡了过去。 苏宛替他盖好被子,坐在床边看了一会。这孩子长得真好,长眉斜飞,鼻梁挺直,白皙肤色隐透着淡酡,唇红齿白。虽然年纪小还没长开,却已经能够窥见其长大后绝对是个俊品人物。 他长得不像他娘。苏宛就着铜镜观察了自己的容貌半晌,用了很长的时间才肯承认,小诺比她长得好看多了! 她甚是惆怅的想,不知道小诺他爹是个何等样英挺俊美的男子啊。到底是真的死了呢,还是负心薄情将小诺母子赶出了家门,以至于他们连户籍文书都没有…… 一想到户籍苏宛的头就又开始痛了,这玩意儿这么重要,她要怎么样才能弄到得以安身立命的那张凭证呢? 苏宛想了一阵没有头绪,索性先抛开不想了,就着烛火将那只精美的钱袋拿出来,小心翼翼倒出里头的银锭子。除去买衣服吃饭以及住店的钱,还剩下九两多。 租个房子,买些生活用品,还要看个病…… 唉,钱不经用啊! “不想了不想了,我还不信活人能让尿憋死了,睡觉!” 头痛的苏宛豪迈干脆的熄灯上床睡觉。 苏宛做梦都没想到,她在梦里都想要的户籍文书会以这样一种方式被送到她面前来。 眼前这人依稀仿佛是见过的,但他长了一张普通到没有任何特色的大众脸,苏宛盯着他的脸想了又想,还是只觉得眼熟,不记得在哪里见过。 醉墨轻咳一声,含蓄的提醒她:“昨天,我们在城门口见过的。” 016 乐极生悲 醉墨一提醒,苏宛就想起来了,“你是昨天那个娘炮的小厮。” 醉墨茫然皱眉:“娘炮?” 苏宛嘿笑两声,岔开话题:“不知你找我有什么事?” 醉墨是个求知欲旺盛的小青年,没得到娘炮为何的解答,便有些不高兴的撇了撇嘴。 他将一张薄薄的纸张放在苏宛面前,“喏,这是严公子令我给你送来的。” 严锦给她的? 苏宛疑惑的眨眨眼,他们不是一拍两散各找各妈了吗?这银子都给了,还有什么额外的酬谢不成? 苏宛的优点之一,就是从不做挟恩图报的事。毕竟帮助严锦是她自愿的,并非严锦拿刀架着她救他。所以,严锦愿意报答她那是他有良心,不愿意,那也怨不得谁。 当严锦将银子给她时,她已经有了老死不相往来的自觉。虽然不知道严锦的身份为何,但他的衣料,他脖子上那块价值千金的美玉,都很说明问题——他必然是上流社会的人物。这时候尊卑等级是很严肃很严格的事情,她这样一穷二白还领着孩子的相当于寡妇身份的平民,实在连与严锦来往的资格都是没有的。 是以,严锦令人送东西的举动,才令苏宛格外费解。 她又想起临别时严锦曾说,若有事可以去找他。 难道这不是一句客气的场面话而已? 她脑中已经想了这么多,手上却一点也不耽误的打开叠放在桌上的那张纸。 然后,苏宛呆住了。 醉墨看了她一眼,道:“严公子说了,你眼下最需要的可能就是这个。” 简直太需要了!她昨晚还因这个愁得睡不着呢。 苏宛激动地双眼发亮,双手紧紧捏着那张薄薄的盖有官府印章的户籍文书,难得的语无伦次了起来:“啊,没错没错我很需要,真是太好了。原来它就长这个样子的啊,昨晚上差点没愁死我,可真是喜从天降福耀临门啊哈哈……” 醉墨:“……” 小诺估计也瞧出自己的娘丢人了,忙轻咳一声,好奇道:“爹,这是什么啊?” 苏宛这才省起自己得意忘形了,忙收敛了,然而再收敛,她眼里欢喜却仍是忍不住要溢出来。将文书仔细收拾妥了,对着醉墨感激的弯腰谢道:“多谢小兄弟。” 她这声谢,醉墨习以为常的受了。他平日里常跟着自家主子出门,那些个感激主子救了命的人,十个有九个都会对主子感恩戴德,连带着他也沾了些光。一些个贫苦百姓,见不到主子的,见到他,总也要磕个头行个礼让他代为转达的大有人在。 “没有别的事,我就先走了。”醉墨这话的意思是提醒她,有没有需要他代她转达的话。 苏宛自然听懂了,她笑眯眯的道:“麻烦小兄弟代我与严公子道声感谢,这雪中送炭的恩情,苏……苏自强铭记在心。只盼严公子平安健康,事事顺心。” 唉,要说这桩事美中不足的就是,那户籍文书上头户主的名字赫然就是苏自强。她苏宛被活生生的变成了一个男人! 好吧,男人总比贱籍好,而且也更方便讨生活! 醉墨不由得打量了她两眼,嘀咕道:“倒是个会说话的。” 说罢,摆摆手转身要走。想了想,又顿足道:“我家主子要我知会你一声,下月中旬咱们就会离开柳城去别处了。” 苏宛一愣,那娘炮告诉她这个是什么意思?虽然想不太明白娘炮的用意,苏宛仍是热情万丈的说了一堆感谢话。 反正说好话又不要钱。 送走了醉墨,笑的合不拢嘴的苏宛奔回房间一把将小诺抱起来转了个圈,“儿子,咱们有身份证了,可再也不是黑户了。走,这就去把昨天那套房子租下来。” 小诺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他见苏宛这样高兴,不由得也跟着高兴起来,咯咯笑道:“嗯,咱们要有房子住啰。” 接下来的事情顺利的苏宛都想高呼万岁,约了中人,见了房东,谈价钱写文书,然后一群人到衙门里留了底。苏宛拿到钥匙后火速的退了房,领着小诺欢欢喜喜的打扮起新居。 三义巷邻近鸿鹄书院,是以此处住的不是书院教书的先生,就是前来求学的学子。这里环境清幽,人文气息又浓厚,这环境对小孩的成长是十分有利的。 苏宛对柳城愈发的喜欢了,自然对生活也就充满了热忱。 邻居们十分热情,给予了他们不少帮助。饶是如此,这两天收拾下来仍是将苏宛累的够呛。 送走了自发来帮忙的周嫂子牛婶子,苏宛领着小诺心满意足的返回屋里。 前院苏宛打算将之收拾出来,弄个蔬菜园子,种些当季蔬菜,又好看又有绿色无污染的新鲜蔬菜可吃。后院共有四个房间,最大的那间房是小诺的卧房,对面稍小一间,是苏宛的。还有一间房空间虽小,日照却很充足,苏宛打算慢慢收拾了给小诺做书房。最小的靠近角落的房间且充做杂物房。 两人慢慢巡视了一遍他们的新家,小诺一直蹦蹦跳跳的十分高兴,他在前院的一小丛竹林下给小黄搭了个窝,苏宛去瞧过了,小黄很是舒服的窝在新窝里,懒洋洋的正晒着太阳。 “娘,以后我们都住在这里,再不搬走了吧。”小诺年纪虽小,可他记事却很早。从他记事起,他跟他娘就总是在颠沛流离,仿佛惊弓之鸟般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下河村,是他跟娘住的最久的地方。 而每次一换地方,娘总是惊慌失措的模样,整宿整宿也不敢睡。每次要搬家的时候,小诺也会因为他娘的不安而跟着惶惶不可终日。可这一回的搬迁,他却觉得很安心。 他看一眼正惬意伸展双臂仰头看天的娘亲,不由自主的问出心底的问题。 苏宛低头瞧他小心翼翼带着期盼的小眼神,结合这些天小诺说的话,她也弄明白了恐怕这孩子从小就跟着他娘过着流离所失的日子,是以才会这样害怕。 她冲他微微一笑,“小诺喜欢这里吗?” 小诺用力点头:“我好喜欢这里。” 这是他住过的最好的房子,娘亲还买了好闻的熏香,他的衣服也是干干净净喷喷香香的,再不也像从前一样,还要刻意将脸弄得脏兮兮的。一旦他不将自己弄脏,娘就会生气,有时候对着他的脸还会哭。可是现在,都是娘给他洗的香喷喷的呢。 小诺从没觉得这样幸福过。 “小诺喜欢,我们就不搬了。”大不了等她赚够了钱,把这房子买下来就是了。 小诺欢呼一声,围着院子里的石磨跑了好几圈,不忘将这好消息告诉他的好朋友小黄。 苏宛瞧着他天真快乐的模样,忍不住笑了笑。一不小心被自己的口水呛到,顿时咳的天翻地覆。 “娘,你怎么又咳了?”小诺闻声跑过来,他看清苏宛的模样,担忧顿时被惊恐取代:“娘,你又咳血了!” 苏宛只觉得捂着嘴的手有些黏腻,她也没在意,不想听到小诺这样一声惊呼。苏宛也慌了,咳嗽着将手拿下来一看,也很是吓了一跳。 亲娘诶,贼老天就那么看她不顺眼?她刚畅想了一下未来,就给她整这样一出是想怎么样啊! 还让不让人活了! 苏宛咳的厉害,忍不住弯腰扶着咳的发疼的胸口。眼泪都飞溅了出来,泪眼朦胧的看见小诺手足无措的正望着她哭。 小孩子豆大的眼泪如晶莹的珍珠,扑簌簌的往下掉,却一点声音都没有。 苏宛瞧的心疼,想安慰他一句,嘴巴偏又抽不出空来。直咳的头晕眼花,胸口的浊闷与难受才稍微好了些。 小诺已经蹬蹬的跑进了屋,不多会端了一杯水来,“娘你喝水。” 他连抽噎都很小心,只是紧紧盯着苏宛看,生怕自己一眨眼她就会消失不见一样。 苏宛又咳了两声,一张脸因为用力红的都要滴出血来,嘴角也沾着一道血痕,看在小诺眼里尤为刺眼。 他终于忍不住,拖着浓浓的哭腔问:“娘,你是不是要死了?” 除了娘,他只有小黄了。如果娘死了,他跟小黄要怎么办? “呸呸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苏宛知道小诺当然不是在咒她死,但她还是呸了好几声,生怕灵验了这条并不怎么美好的小命就这样交代了。 苏宛用水漱了口,扶着小诺的手走回檐下,小诺快手快脚的端了椅子出来,“娘,你坐一会。” 苏宛拉着惊慌不已的小诺的手,安抚他:“你放心,我不会这么容易就死了。你忘了,柳城不是还有个神医在吗?一会吃了中饭,娘就去找他看诊。” 小诺眼里噙着泪,往她怀里靠,巴巴的问:“娘真的不会死?” “小诺这么乖,娘怎么舍得丢下小诺先死了。” 小诺用力点头,“我会一直很乖,一直听娘的话。” 他承诺的很用力。 仿佛只要他做到了他说的,他的娘就永远不会死,不会丢下他了! 苏宛愈发心酸,小诺永远不会知道,他的娘早就不在了。 017 神医风采 小诺不肯吃了中饭再去找神医,他替苏宛收拾了一下,催促她换一身干净的衣裳后,就蹬蹬的跑开了。 没多久苏宛就听见隔壁传来小诺的说话声,“周婶婶,求求你带我们去找神医吧,我爹刚才吐血了,我好担心啊。” 周嫂子连忙安慰他:“小诺别着急,我这就让你周大叔带你们去找楚神医。楚神医很厉害的,能活死人肉白骨呢,我们这就去。好孩子别怕,你爹不会有事的。” 周嫂子的热心令人感动,她接到小诺的求助后,立刻放下自己手中的事,喊她家的小孩周立文去叫他爹回来,父子两个借了一辆牛车,将苏宛扶上车就往四方街赶去。 牛车很快就到了四方街,周家那位老实的当家大哥抹一把汗,道:“苏小弟,神医就在这里了。他不喜欢人多,我们若陪着你进去,他恐怕会生气。你看你有力气走进去吗?若没有,我这就进去请里边的人帮忙。” 这不是医馆,也不是药铺,看起来更像是私人住宅。 周家大哥看出了苏宛眼中的疑惑,笑着替她解惑道:“楚神医每年会在这里住三个月,若没有出城,他都会呆在这里。小文,你快去叩门。” “周大哥,为何神医门前这么的……冷清?”一般医术高超能被人称为神医的,不管是医馆还是家门口,都该是门庭若市才能显出他医术高超吧。 这么冷冷清清的,可不像是很厉害啊,怎么柳城却人人都推崇他? “小兄弟有所不知,因为神医不喜人多,所以一般没甚大病的,都直接去生源堂找坐堂大夫瞧。那坐堂大夫便是楚神医的师兄,虽然楚神医的医术更高一筹,不过大家对欧阳大夫也很是信服的。若是疑难杂症或病情严重者,欧阳大夫才会让人求到楚神医这里来,就这样,也不一定能见到楚神医。得先由他的小厮把过关了,确定是重病者,神医才会见的。” “为什么有这么奇怪的规矩?” 周大哥轻咳一声,“这也是神医长得太过好看的缘故,便有一些人假借生病之由前来打扰楚神医。楚神医不堪其烦,这才有了这规矩。” 周大哥说着,朴实汉子的脸上便露出了唏嘘之色。回想起楚神医刚来柳城时那万人空巷的场景,大姑娘小媳妇全然没了平日里的矜持端庄,手帕绢花漫天飞,更有甚者,还有女子的贴身小衣往神医身上扔。更是发生了可怕的踩踏事件,可伤了不少人呢。 周大哥忆起来,至今仍是心有余悸。 他这边解释着,苏宛的眼皮狠狠跳了跳,这神医难不成还是个年轻貌美的不成? 可一般能被称为神医的,这年纪上是不是应该大一些,胡子是不是应该白一些,皱纹是不是应该多一些? 那边周立文已经叫开了门。 来应门的居然是熟人。 苏宛眼看着醉墨走到自己面前来,傻了眼。 她脑中空了片刻,“那个娘炮就是神医?” 醉墨皱眉,这是他第二次从苏宛口中听说娘炮这两个字。可这娘炮到底是什么意思?他那日回来问了少爷,少爷竟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这样不爱看书的,这两天也寻空翻了好些书,可也没有哪本书上出现过这两个字呢。 醉墨打量着苏宛苍白的没有一点血色的脸庞,挑眉问:“娘炮到底是什么意思?” 苏宛这才省过来自己竟无意的将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掩饰的咳了一声,随即坦荡的迎视醉墨道:“便是天人之姿风姿卓绝的意思。” “是吗?”醉墨怀疑的盯着她。 苏宛面目严肃,坚定又肯定的点头。 开玩笑,这种时候不管那位神医是不是真有本事,她也不能轻易得罪他。 醉墨便半信半疑的抓了抓脑袋,“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个词来夸人了?” 苏宛装没听见,她肯定了娘炮就是神医后,反而不那么忐忑了。 那日醉墨送户籍文书给她时,曾提醒过她神医不日就要离开柳城。说明那神医早看出她有病,并以此提醒她尽快前来就医。所以她现在找了来,也就不担心会被神医拒之门外了。 但她可不能保证神医是个心胸豁达之人,万一她如实相告娘炮的意思,会不会被扫地出门这是很难说的。 尤其人人都在说,这位神医是很有个性的。 苏宛心里也万分肯定楚神医的个性,因为一般人真的没办法将自己打扮的那么磕碜还敢大模大样的上大街来恶心人。 醉墨嘀咕完了,一挥手道:“跟我进来吧。” 老实的周大哥搓着手道:“小兄弟,我在外面等你?” 苏宛忙道:“不用了周大哥,已经耽误了你这样久。一会我们自己回去,给你们添麻烦了。” 朴实的汉子忙摆手说不麻烦,准备带儿子一起离开。周立文却不愿意,拉着小诺道:“爹你先回吧,我在这里陪小诺。” 周立文也不过八九岁,正是贪玩的时候。 小诺垂了眼睛轻声道:“周哥哥,你先回去吧,我要陪我爹进去瞧病。” 小诺这样说了,周立文再是不愿也只好依依不舍的跟着他爹回去了。 醉墨领着苏宛与小诺进门。 进去后苏宛才知道这是一座两进的院子。这座房子修建的十分雅致,太湖石叠成高高低低的假山之间,是青色石子修成的长长通道。翠藤垂石,绿竹蔽天,繁花满地。 这是一个懂得生活并且喜欢精致生活的人! 醉墨将苏宛两人带到前院的把脉厅,“等等吧,我家少爷正在沐浴。” 苏宛没有异议,与小诺乖乖地等着。 虽然她心里正腹诽着,大中午的沐什么浴? 一边腹诽,一边打量神医的把脉厅有什么玄机没有。 结果令她很有些失望,当真是四四方方一间房,一张紫檀木案桌,一把同材质交椅,空荡荡的再无其他。 等了好一阵,这期间苏宛又咳了半晌,人还没来。 这神医谱儿可够大的。 谁叫人家是神医呢?苏宛心中那一点不满也因此而消散了。 又过了一阵,有人进来了,苏宛转头一看,还是醉墨。 “跟我来。” 醉墨带着苏宛七拐八拐的竟进了内院,苏宛蹙眉,不自觉戒备了起来,紧紧牵着小诺的手。 最后,他们进了一座小院子。 院中摆了一张木椅,日光澄澈。有人坐在椅子里,正闭着眼打盹。因为光线的原因,苏宛瞧不清他的长相,却也足够她惊叹了。 那人的轮廓在金色光线里,呈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柔美。他似听到了动静,却并没有睁开眼睛,只是慢慢伸出手来。 伺候在旁的小厮连忙将一旁檀木几上的热茶递到他那双如白瓷般洁净的手中。 他端起茶,也不喝,眉梢眼角都含了笑,唇色被茶杯的热气熏得格外嫣红,说不出的好看。 他那双精致的手格外引人注目,宛如白玉做成,比工匠精心雕琢过的还要均匀漂亮。 在此之前,苏宛从未见过哪个男人有这样好看的一双手,鬼斧神工,巧夺天工这样的词仿佛就是专门为他而造的。 严锦的手也长得不错,却也及不上眼前这一双。 然而最令苏宛惊叹以及惊讶的,是那完美双手的十根指甲,无一例外的涂着刺目的红,火红火红的颜色宛如鲜血。 男人家涂指甲?苏宛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慢慢走近他,他的眉目渐渐清晰。 线条流畅动人的颈脖,轮廓优美的下巴,鲜艳欲滴的薄唇。 午后有风,吹得人衣衫卷拂,扬起那人未束的一头如水青丝,阳光在乌黑发丝上刷上一层脉脉流动的金色光泽,这一切都带着不可言说的妖异美感。 这人就是一个天生的发光体。无论哪一部分,都完美的叫人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 苏宛终于相信,他是有本事造成万人空巷的盛况的。 仿佛知道苏宛已经看得呆住了,楚之晏缓缓睁眼,眼尾竟然妩媚的挑起一线弧度,“我好看吗?” 懒洋洋的腔调,带着几分戏谑,几分玩笑。 苏宛还没说话,她身边的小诺已经愣愣的开口:“……好看。” 这人的魅力,就连小孩子都抗拒不了。 苏宛作为一个天生爱美的女人,又如何能抗拒这样的绝色?但她到底没忘记自己出现在这里的目的,拱手道:“楚神医风姿不凡,令我等凡夫俗子甘处下流。” 想起城门口见到的那张脸,苏宛都忍不住想唏嘘,也就是这人舍得将这样一张脸捯饬成那样一个鬼样子,让人瞧了就倒胃口。 楚之晏的目光落在苏宛脸上,她脸上的神情谦恭的叫人挑不出错来。“过来坐。” 苏宛看了看那唯一一把椅子就在他屁股底下,不由得迟疑了下,这是叫她坐地上的意思? 楚之晏的风度自然不会允许他做出邀请人往地上坐的事,他话音一落,原本伺候在身旁的小厮与醉墨转身进屋,合力抬了一把椅子出来。 苏宛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忙谢过了,才敛衣坐下。 楚之晏微微眯眼,似细细的将苏宛打量了一番,才开口道:“手。” 苏宛伸出手,放在他身边的小几上。 楚之晏闭上眼,三个方才被苏宛赞叹过的手指头精准的落在她手腕上。 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有些紧张起来。 018 命不久矣 “咦?”原本闭目的诊脉的楚之晏讶异的张开眼,他挑眉看了苏宛一眼,随即垂眸瞧着他手下那截细瘦伶仃的手腕。 苏宛的心猛地提了起来,不安的情绪占据了她全部神经。 神医露出这副表情来,莫不是她的病没得治了? “你……”楚之晏缓缓开口。 苏宛紧张地盯着他。 楚之晏终于不再凌迟苏宛的神经,原本还有些戏谑的眼神变得有些冷淡,“是女人。” 你是女人。 他用一种肯定的语调,带着仿佛被戏弄的不悦,漫不经心的皱了皱眉。 苏宛心中一跳,这神医莫不是以为自己故意扮成这个样子也如那些倾慕他的女子一样,是在耍手段接近他? 他不会自恋到这个程度吧! 苏宛看一眼身边紧张不已的小诺,不卑不亢的笑道:“孤儿寡母行走在外,这般行事实属不得已,并非有意捉弄,还请神医海涵。” 苏宛做男子打扮,虽然只是穿了男装,将脸色涂抹的暗黄了些,不过因她刻意压低声音裹平了胸部,又学着男人走路的模样,因此能用肉眼瞧出她性别的,并不是一件易事——严锦不就没发觉? 然而楚之晏摸个脉就能摸出她的性别,神医果然不是浪得虚名的。 她这般落落大方的神态,被拆开也不见狼狈,倒是令楚之晏的神色稍缓了些。 “气血匮乏,脏腑衰败,命不久矣。” 寻常大夫诊脉时,也会问上几句病人哪里不舒服之类的,楚之晏连问都没问一句,就用这几根手指头给苏宛下了判定。 苏宛搁在几桌上的手指痉挛的抖了下,本就没有血色的脸庞更白了些。 其实楚之晏的手指很冷,落在她腕上时有种凉入心肺的错觉。可是当他那被苏宛暗暗唾弃的红艳艳的手指离开她的肌肤,苏宛却觉得整个人如堕冰窖。 冷的透心彻骨! 楚之晏的诊断结果,无疑是宣判了苏宛的死刑。 这如何不叫已经打起精神要将日子好好过下去的苏宛露出这样一种类似于绝望的神情? 扑通一声,是小诺跪倒在地的声音,他不住对着楚之晏磕头,哭求道:“神医叔叔,求您救救我娘,求求您救救我娘吧。” 他用稚嫩的嗓音,一遍一遍的重复着他的哀求。 苏宛的心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死死捏着,有种快要喘不过气来的错觉。 什么我命由我不由天,扯淡! 她苏宛的命,什么时候由过她自己! 这可恨的贼老天,让她穿这一回,是嫌上一世她死的太容易了,还想让她接着死一次不成! 苏宛心中悲愤异常,却又无奈至极。 她的目光落在还在磕头哀求的小诺身上,潮湿氤氲的黑眸犹如一口深井,带着百般惆怅与万般怜惜。 她死了倒也没什么,反正这世上多她苏宛一个不多。可是小诺这样懂事又可怜的孩子,他该怎么办? 他又要失去他的娘了。 苏宛用力闭一闭眼睛,将快要溢出眼眶的眼泪逼回去,她起身将小诺抱在怀里,柔声说道:“小诺乖,不要这样。” 楚之晏捧着茶杯,垂了眼眸目不转睛又意犹未尽的看着这对母子。 刚才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她会哭出来。 她眼里无声叫嚣着的恐惧慌乱与压抑,他看的很分明。 可她却将眼泪忍了回去。 楚之晏见过很多人,得知自己要死了后,无一不是痛哭哀求,将他当做救命稻草一般不肯撒手。人或许有高低贵贱之分,可谁都只有一条命,就算平日里身份如何的高高在上,到了那一刻,无不是脆弱奔溃、丑态百出的。 她分明也是怕死的,可她却是唯一没在他面前奔溃露丑的人。 “娘,娘你不要死,你答应过我的,只要我乖乖听话,你就不会死的,你不要死,不要死啊……”小诺已然奔溃,搂着苏宛的脖子哭的仿佛天塌下来一般,小小的身子在苏宛怀里不停抖动。 苏宛的眼睛还是不可避免的湿了,她轻轻抚着小诺的头,亲一亲他的头顶心,“小诺乖,我们回去再说好吗?不好在这里打扰神医,这样很不礼貌对不对?” 她拉着小诺起来,红着眼礼貌又歉然的勉强对楚之晏笑了笑:“叫神医看笑话了,不好意思。” 她得先离开这里,就算要哭,就算奔溃,她也不习惯在外人面前露出那最脆弱的一面来。 “你这就走了?”仿佛是看戏看够了,楚之晏才懒洋洋的放下茶杯,双手交叉在胸前,好整以暇的问。 “神医已经诊断过了,想来您金口一开,断是没有错的。我们的家境您也是知道的,就无谓再做别的挣扎了。”苏宛语调充满了感激。 然而心里却仍是抱了一线希望,人有失手马有错蹄,万一这神医诊错了呢?她可不能把希望全砸在他身上,一会出去再去寻寻别的医生瞧瞧吧。 也不知楚之晏是不是看出了苏宛心中的想法,他微微一笑,昂然又傲然的睨着她,“你的命,除了我谁也救不了!” 苏宛一愣,双眼刷的一下就亮了,也顾不得什么礼仪礼貌,一步冲到楚之晏身前,“你说我的命你救得回来?” 楚之晏狡黠的眨了眨眼睛:“我说了你的病我治不了吗?” 苏宛仔细回想,他只说了那句气血匮乏,脏腑衰败,命不久矣,确实没说他不能治。 她心头骤松,口中不自觉就带了埋怨出来,“您不也没说您能治嘛,半条命都被你吓没了。” 楚之晏理直气壮的道:“你不也没问我能不能治吗?小家伙还嚎啕哭上了,我便是想说也没时间不是。” 他顿一顿,望向苏宛的眼神带了好奇探究之意:“他叫你娘?” 苏宛被他吓了这一出,虽然心中告诫自己不能得罪他,她的性命还拿捏在他手上呢,可语气还是没办法好起来,“你不是听见了吗?” 楚之晏又挑了挑眉,却有些意味深长的意思,“你确定,你是他娘?” 这有什么不能确定的?小诺已经五岁了,总不能胡乱认娘吧。 不过苏宛眼底却也不自觉的带上了几分疑惑。她没有生过孩子,也不知道生了孩子之后身体会如何,这具身体尚且还很年轻,她猜不会超过二十岁。她先前也只当小诺的娘成亲时年纪小,这也不是没可能的事。 现在听楚之晏这样一问,她便也有些拿不准了。 难道说,小诺以为的娘,其实不是他的娘? 小诺听得糊里糊涂,虽然知道插嘴没礼貌,却还是忍不住插嘴道:“神医叔叔,我娘她当然是我娘啊!” 楚之晏便抿嘴一笑,很好说话一般,挥手道:“我知道她是你娘,我不也没说她不是你娘嘛。” 小诺脸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认真道:“神医叔叔,你会治好我娘对不对?” 楚之晏乜眼瞧向苏宛,“我的诊费可是很高的。” 小诺脸上就有了为难,紧紧咬住自己的唇,“我们……我们没有很多钱。神医叔叔,我现在还小,可是我很快就会长大了。你能不能先治好我娘,等我长大了,我会还你钱的。” 楚之晏就笑,逗着他道:“我怎么知道你长大了会不会赖账呀。到时候我治好了你娘,你若翻脸不认又怎么办?” 小诺到底还小,闻言便难住了,忍不住求助的抬头望住苏宛。 苏宛只觉得有只柔柔的小手在心里揉过来,滑过去,非常熨帖又感动。 “神医叔叔逗你玩呢。”她轻声笑道,转而瞧向楚之晏,“不知道有什么事是我能为你做的。” “听说你弄吃的很有一手?”楚之晏不再拿乔。 苏宛笑了,很是自信,“你肯定不会后悔今天的决定!” 经年后楚之晏时常回想起苏宛说的这句话,他到底有没有后悔过,这个问题纠缠了他许多年。 这时候的楚之晏只是难得认真地多打量了两眼苏宛原本只是清秀的脸,他第一次看到女子在他面前这样从容而又自信的说出这样的话,于是难免多看了两眼而已。 招手唤了醉墨来,“领她去厨房。” 这是要先测试了,苏宛暗暗撇嘴,这神医果然够任性的,让她这个危在旦夕的病人拖着病体给他做吃的,怕也只有他才做得出来。 小诺也要跟着去,楚之晏却朝他勾了勾手指:“你来陪我聊天。” 小诺担心的看一眼苏宛,苏宛对他笑笑,示意他别担心。 楚之晏将两人的互动瞧在眼里,啧了一声,“怕我把你娘卖了不成?” 显然小诺担心的不是这个,“神医叔叔,我娘会做很好吃的豆腐和烤鱼。” “她只会做这个?”楚之晏瞧着已经走远的苏宛,摸了摸下巴——总吃豆腐和鱼,再好吃也会腻的吧! 这笔买卖好像不怎么划算啊。 小诺有些局促,却又不好撒谎,于是小眉头就纠结的皱了起来,“我娘也会做别的,可是豆腐和鱼最好吃。” 楚之晏瞧着他纠结的小模样,含笑敲他一记,“好了,别管你娘会做什么。会不会下棋?” 他只是随口一问,不想小诺却点头,“会,娘教过的。” 019 老饕试菜 宽敞整洁的厨房里,苏宛一边打量一边暗暗腹诽。 有钱人的厨房就该是这样的,里里外外都是精致的雕刻,砖雕、木雕、石雕,工艺异常精巧。若放在现代,可算得上是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了。 青砖垒灶,灶上架着几屉蒸笼,点心的香味顺着袅袅青烟飘出来,香甜的滋味轻易就将苏宛的馋虫勾了出来。红泥小炉上也正煨着鸡汤,香浓诱人。 十来个厨娘与丫鬟婆子束手立在一旁,有偷眼打量苏宛的,有不悦皱起眉头的,也有单纯瞧好戏模样的。 这些人对苏宛有敌意,苏宛也能理解。毕竟这是她们的地盘,方才醉墨一来就勒令这些人停下手里的活计,全力配合她。这些人里,有仗着自己手艺好的不把苏宛放在眼里,有仗着自己资历老的对苏宛不屑一顾,怎么可能好好的配合她? 不给她使绊子就要谢天谢地了。 因而苏宛歉意的冲她们笑道:“我家贫,却又身患重疾。神医是好人,让我给他弄些吃食算作医药费。给大家带来的不便,我在这里跟诸位说声抱歉,相信以神医出神入化的医术,我能打扰大家的时日也有限,希望未来的一段日子,能与大家和睦相处。” 一些担心丢了饭碗的婆子听她这么一说,紧绷的脸皮就松缓了些,气氛也不似先前一般僵冷尴尬。 “你一个男人家,也会做饭不成?”有婆子口出疑惑。 苏宛笑道,“这实在也是无奈之举,家中还有小儿,他早年丧母,我们日子过的也不大好,这些厨房里的事,也只好学着做了。” 当下就博得好些妈妈级别的厨娘的同情与怜悯,直道不容易。 管事婆子上前来问她:“你打算要做什么?” 苏宛感激的冲她笑笑,“不知神医平日里喜欢吃什么?口味又是如何?” 管事婆子是稳妥的人,虽然她也不太满意苏宛横插这一脚进来,不过既然是主子的意思,她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还是将楚之晏喜欢什么忌讳什么一一告诉了苏宛。 苏宛谢过后,围着摆满食材的长案转了一圈,挑出她要用的食材,问人要了一条围裙,就开始忙活了起来。 醉墨将人带到后,回去复命,将厨房里的所见所闻一一说了。 楚之晏食指与中指间夹着一枚清润的白玉棋子,神色轻松闲适,闻言勾唇一笑,“她说我医术出神入化,不日就能治好她?” 醉墨想了想,原话虽然不是这样,但意思是一样的,遂点头。 楚之晏狡猾的眨着一边眼睛微笑,摇头叹息,等对面小诺苦思冥想终于走了一步棋后,想也没想的将手中把玩的白子落在棋盘上。 “心眼儿倒是不少,还想激将呢。我要是治不好她或者时间太长,岂不是砸了我出神入化的招牌。” 他说着,又是悠悠一笑,“可惜啊,她太不了解我了。好玩的人实在太少了,你家少爷我寂寞了很多年啊!” 他甚至唱了起来,“寂寞如刀愁如雪啊。” 醉墨:“……” 他有种为苏宛默哀的冲动。 半个时辰后,楚之晏懒洋洋的靠在椅子里,兴味索然的盯着小诺的头顶心看。这孩子虽然灵气与悟性都很不错,可到底还是孩子,他这样一次次的赢他实在有些胜之不武的感觉。 正想着要叫停,他鼻子一动,猛地坐起身来,吓得立在一旁打盹儿的醉墨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 “少爷?” “好香的味儿,你闻到没有?”楚之晏甚是性急的坐起身来,鼻子还抽抽的用力嗅了两下。 笑容在脸上放大,他重又坐了下来,对肚子咕噜响的小诺笑道:“想不到你娘还真有一手。” 醉墨不用他吩咐,叫人将饭桌抬出来摆在绿竹底下。 楚之晏将手里的棋子儿顺势丢进黑漆描金缠枝莲纹棋罐里,交代醉墨道:“带小家伙下去洗手。” 小诺也闻到了那一阵阵越来越近的香味,口水都要流了下来。听闻后,很是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呐呐道:“神医叔叔,我不用了……” 楚之晏只用一句话就将他的话堵住了,“不听话我就不治你娘了。” 小诺张大眼望住他,乖乖地点头表示会听他的话。 苏宛进来时候,楚之晏已经坐在饭桌上了。那样丰神俊朗的一个人,偏偏不肯好好坐着,毫无形象的趴在桌上,像是没骨头一般,只用手垫着下巴,软趴趴的望着她。 很像吉娃娃等着她投喂时的卖萌表情,他一个大男人做出这表情来,却居然一点违和感也没有。 苏宛笑了笑,领着人将做好的美食摆上桌,“小诺呢?” “洗手去了。”楚之晏迫不及待的拿起了筷子,“这是什么?” 火辣辣的红剁椒,覆盖着白嫩嫩的鱼头肉,冒着热腾腾清香四溢的香气,透着香辣的诱惑。 “这道菜名叫剁椒鱼头。”苏宛为他介绍,因听说他嗜辣,苏宛脑中冒出的第一道菜就是这香辣的湘菜。 楚之晏的动作再迫切,也带着一股子温文尔雅,他尝了一口,忍不住拍桌而起,“好!” 楚之晏从前是从不吃鱼头的,他总嫌鱼头太腥。今日若不是瞧着这菜色漂亮,又香辣诱人,他估计也不会动筷子。 她应该采用了蒸制的方法,才能让鱼头的鲜香保留在肉质之内,剁椒的味道又恰到好处的渗入到鱼肉当中。鱼头糯软,肥而不腻,鲜香爽辣。由不得他不叫好! 作为一名合格的老饕,楚之晏那双懒洋洋的眼睛顿时灼亮逼人,像是收尽了满天星光,让人不能直视。 苏宛对自己的厨艺再有信心,其实也是带了些不安的。直到此时听得楚之晏大赞时,她才放下心来,露出安静地笑容。 接下来这道菜,楚之晏看过去的眼神却有些嫌弃。 “她们没告诉你我不爱吃清淡的素食?” 苏宛微微一笑:“自是说了的,不如你先尝尝,若真不合你胃口就先撤下去。” 那是一盘看着就很简单清淡的白菜卷。 即是将白菜叶子稍微烫软一些后,将菜皮切成正方形,包入调好的馅料,再用韭菜丝扎成卷儿,上锅蒸熟。 楚之晏听她这么说了,便勉为其难的夹了一个来尝尝,只是才咬下去,他就忍不住眯起了眼睛,“里面有鸡肉,虾仁,还有火腿肉,还有……豆腐?” 这可真是美食家的嘴,苏宛心中暗笑,点头道:“神医的味觉果然不同凡响,你说的都不错。” “还有……”楚之晏却皱了眉,他低头去看,白菜卷里的馅儿都是剁的稀碎的,用料又多,实在很难用眼睛看出来。于是又咬了一口,细细品尝了一阵。 “还有香菇和鸡蛋。”他高兴的叫了出来,得到苏宛赞赏的点头后,不由得万分得意的嘿笑两声,显出两分孩子气的得意来,“岂能难得住我!” 夸了自己,也不忘夸苏宛一句,“不错,你果真有两把刷子,还有什么,一并摆上来吧。” 小酥肉,香酥嫩滑,肥而不腻。 罗汉斋,色彩华丽,爽滑软烂,清香四溢。 红烧鸡翅,味道咸香,美味可口。 鸡汤馄饨,鲜而不腻,筋滑嫩爽。 …… 楚之晏吃的欢快异常,连醉墨带着小诺回来都没察觉。 醉墨和小诺盯着满桌菜肴,眼睛都直了。 尤其是醉墨,他主子是老饕,他自小随侍左右,虽然口味达不到主子那般刁钻的程度,却也可以自豪的称自己是尝过天下美食的。可面对眼前这些个色香味俱全的菜肴,他还是忍不住双眼发亮,猛吞口水。 小诺一时看看桌上的美味,一时瞧瞧苏宛,小眼神中的疑惑藏都藏不住。 难道真的是娘亲在梦里学会了如何做菜? 苏宛冲小诺招招手,小诺松开醉墨的手飞快跑到她身边,咬着手指望住她。 苏宛将最后一道菜端上来,楚之晏狐疑的盯着看了好半晌:“这是什么?” “拔丝地瓜,是一道甜菜。” 楚之晏正跃跃欲试,闻言好看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很甜吗?我不吃太甜的东西。” “我知道。”苏宛毫无压力的道,“我们来的太急,我儿子还没吃午饭。所以借用了贵厨房,很抱歉没提前知会你,希望你不要怪罪。” 这道拔丝地瓜是苏宛特地做了给小诺吃的,被炸的金黄的地瓜均匀的沾着熬化的蔗糖,牵丝不断。 小诺一听这是特地为他做的,圆圆的黑眼睛笑弯成一双弯月。但他并没有立刻就要着吃,而是与苏宛一道,期盼的盯着楚之晏。 楚之晏啧一声,倚在椅子里,似笑非笑的瞧着苏宛,“不问自取,是为贼也。我这个主人家就在家里,你让人来问一声是很麻烦的事情?” 他又啧一声,“还希望我不要怪罪,我是那么大方的人么。” 醉墨嘴角抽了抽,瞧一眼小诺灰黯的神色,忍不住道:“少爷,咱家又不缺那点地瓜。再说地瓜又不是什么稀罕物,且还是刘老伯送来当做诊费的,又没花银子……” “你也说了,那是刘老伯送来的诊费。”楚之晏不满的瞪醉墨一眼,打断他的话。 020 大发雌威 苏宛深吸一口气,忍气道:“是我的错,没征得你的同意取用了你的东西。我很抱歉,不知这地瓜价值几何,我愿意出钱问你买。” “你要买我就要卖?”楚之晏挑眉,一副无赖的模样,“就算是做生意,也没你这样强买的不是?再说了,你的银子,恐怕也是我的吧。” 这人还有完没完了!苏宛心中窝火,不就是私自用了他两个地瓜一些蔗糖嘛,还是她问过厨房管事,人家同意了她才取用的。到了他这里,这样也不行,那样也不行,不就是仗着她这条命捏在他手里,她得罪不起他吗? 要不是因为这个,谁会呆在这里受他的窝囊气,早就反击了。 除了“杂种”,小偷这个词,也曾跟着苏宛很长一段时间。上高中时,有个同学丢了钱,当时所有同学都去上体育课了,她因为身体不舒服便请了假呆在教室里。就因此,那位同学就认定是她偷了他的钱。只因为她穷,她就有了偷钱的动机! “你想怎么样?”苏宛心中再是如何提醒自己不要动怒不要生气,出口的话仍是不可避免的带了火药味。 她本来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若非隐忍是上辈子好不容易学会的一项技能,她此时只怕早就发作了。 “生气啦?”楚之晏嬉皮笑脸的盯着她,很是无辜的说道:“我也没说什么嘛,你有什么好气的。” 苏宛咬着牙,皮笑肉不笑:“是啊,神医大人不过说我是贼而已!” 他姥爷的,从他嘴里说出这话来,倒弄得像是她在无理取闹一样! “开个玩笑嘛,你不会连个玩笑都开不起吧。”楚之晏一张美丽嚣张的脸上带着促狭与得意,“你要是很介意,大不了我跟你说对不起好了。” 苏宛怒极反笑,她径直取过一双筷子,将手里的拔丝地瓜放到小诺手中,“小诺乖,先去外面吃着,娘一会来找你。” 小诺本就是敏感的孩子,哪里敢走开,眼巴巴的瞧着她:“娘……” “听话。”苏宛加重了语气。 小诺抿唇,只好端着青花瓷盘子一步一回头的往院门口走去。 待小诺出去后,苏宛才收回目光,笑吟吟的瞧着漫不经心的楚之晏,“其实方才神医教训的是,我的确不该不问过主人就自作主张。” “就是嘛,虽然只是不值钱的地瓜,但再不值钱也是我……啊!你做什么!你疯了不成,还不快住手!”楚之晏洋洋得意的话语被掐断,气急败坏的边跳边叫。 苏宛以气冲霄汉的气势,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冲到桌边,抓起盘子就往楚之晏身上招呼。 她眼快手快,等楚之晏回过神来,身上已经挂满了红红白白的食物,汤水滴答,好不恶心。 一旁的醉墨早就看傻了眼,不久前他还在为苏宛默哀,而现在,他的少爷成了被默哀的对象。 醉墨很快回过神来,忙上前阻拦,心疼的道:“哎哟你这是干嘛啊,再是如何你也不能拿吃的撒气啊。” 还是这么好吃的,哎哟心疼死他了。他一边虚趴在桌上护着剩下的唯一一道菜,一边叫嚷着:“你实在要撒气,我去给你寻别的来,可千万别再砸了啊。” 他可还一口都没吃到呢! 还在跳脚的楚之晏:“……” 总有一天他要把这混账东西发卖了! 还在扔盘子却被醉墨拦下来的苏宛:“……” 身为楚之晏的小厮,他该紧张的是自己的主子而不是吃的吧! 扔东西也是个体力活,被醉墨这么一打岔,苏宛也就顺势住手了,她微微喘着气,神气活现的盯着气的脸色煞红的楚之晏,“我刚才手滑了。” 看来她的忍气功夫还是不到家啊,可要她那样憋屈死了,还不如这样痛快反击呢。若真因此这人就拒绝为自己治疗,她也认了! 楚之晏气的跳脚大骂:“你那是手滑吗?你分明就是故意的!” “开个玩笑罢了,神医不会这点度量都没有吧?”苏宛摊手,一脸无辜,心里却是暗爽极了。 叫你这变态唧唧歪歪没完没了,使出浑身解数为他做了这么一桌子菜肴,道谢没有一句就算了,还敢说她是贼! 就别怪她以其人之身还治其人之道。 楚之晏噎住,目光含怒,怒火盛炙,几欲燎原般瞪着得意洋洋的苏宛。 “神医要是很介意,大不了我跟你说对不起好了。”苏宛将他的话原封不动的还了回去。 “你,你这个——”风姿绰约的楚神医第一次被人气的说不出话来,扭曲着一张俊脸,那根好看的食指抖抖索索的指向苏。 “我都跟你道歉了,你就不要生气了吧,不好让别人知道神医原来是气量狭小之人,有碍神医的脸面啊。”苏宛一敛方才的嚣张得意,态度诚恳的叫人挑不出错来。 楚之晏何时被人这样对待过,不说他这无双容貌,显赫家世,只凭这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术,便是那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对着他都要客气那么三分! 偏偏这个女人,他不过跟她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而已,她竟就敢对自己动上手了! “你,你还要不要命了?”他想也没想,脱口而出。 苏宛的脸上浮出果然如此的嘲讽之色,讥诮道:“你也不过是仗着别人对你有所求,便肆意侮辱践踏他人!这是很有成就感的事?” “医者,医术医德不可分。病家求医,寄以生死,性命攸关之事,却被你这盛名在外的医者以为玩笑,肆意拿捏。这等医德,实在叫人不齿!” 楚之晏神色变了又变,气息愈发急促。 苏宛弹一弹衣角,老神在在,“名医药王孙思邈曾有云,‘若有疾厄来求救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长幼妍媸,冤亲善友,华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亲之想’,这等医德与修为,才有资格谓之神医。你——天下人都认你这神医,却休想我认你!” 楚之晏秀眉入鬓的眉毛一蹙,长长的睫毛微微一颤。慢慢扬起一双漆黑的眼睛,那里面却罩着迷茫的神色,“孙思邈是谁?” 苏宛一窒,药王孙思邈他竟没听说过? 她知道这大周与她所知的历史都对不上号,但是,名医药王孙思邈,竟然也没有吗? 贼老天,这到底是个什么世界啊? “既然你这么推崇这个什么孙思邈,那你去找他啊。又何必屈就我这个无德无为之人?”楚之晏被气的狠了,见苏宛只顾着发愣,愤恨的加重了语气。 苏宛动手时,就已经料到了会有的后果,这会儿她也不急不恼,“我也不放心将性命交给这样任性妄为的医者,告辞!” 苏宛说完,转身就要走,却瞥见醉墨一脸惋惜欲哭无泪的对着桌上狼狈的杯盘碗筷发呆。 她顿一顿,笑着对醉墨道:“我做菜的时候多做了些,厨房应该还有剩的。” 她话音才落,双眼发亮的醉墨脚下抹油准备开溜。 “你给我站住!”楚之晏一声大喝。 醉墨脚下一顿,委屈的回头,却发现主子根本没看他,这话也不是对着他喊的,再不迟疑,顺着墙根儿撒腿往厨房狂奔而去。 “神医还有何指教?”苏宛头一偏,眼风斜着飘过来,似有些不耐烦。 而那一声神医,明明白白含了讥嘲的意思。 楚之晏如何听不出来,胸口更是窒闷了,偏他那一声大喝根本就是不假思索喊出来的,见苏宛站住了,他反倒有些语塞,顿了片刻才道:“我允许你走了吗?” 苏宛挑眉。 楚之晏恨恨盯她一眼,“你要走可以,小诺得留下!” 苏宛好笑的瞧着他:“若我没记错,小诺是我的儿子,跟神医没什么关系吧。” 楚之晏真是恨不得上前捂住她的嘴,勒令她不许再叫他神医。 他从前怎么从来没觉得这两字这样刺耳呢? 他气不顺的胡搅蛮缠:“谁说没关系的,我们十分投契,刚才已经成了忘年之交。小诺答应我,下午陪我下棋的,所以你不能带他走!” “我要先问过小诺的意见。” “问什么问。”楚之晏叫嚷道,“他陪我玩了那么久,还没吃饭呢,我要请小诺吃饭!” 苏宛正要说话,小诺怯怯的声音自柱子后传了来,“神医叔叔,可不可以请我娘一起吃饭?我娘也没有吃饭,她为了帮你做饭忙了好久呢。” “随便吧,她爱留就留。”楚之晏似负气的背过身去,“就怕人家瞧不上我这样无德无为的人!” 小诺连忙小跑到苏宛身边,哀求的拉着她的衣角,担忧的喊她:“娘。” 苏宛的心顿时就软了,小诺担心她跟这变态神医闹翻了,他真的拒绝为她治病。她不忍瞧见那张小心翼翼带着期冀的脸变作失望,于是点了点头,“好吧。” 楚神医背对着他们,貌似无所谓,却是竖起了耳朵在听母子两个的动静。 闻言,喊了人去厨房重新整治一桌席面来,他则快步回屋换衣裳去了。 啧,真是恶心。 他是怎么容忍这些脏东西在他身上停留这样久的?都怪那个嚣张的怪女人! 021 假意交好 楚之晏刚进门,醉墨不知打哪里溜了进来。楚之晏一见他就气不打一处来,瞪着他阴阴嘿笑:“好狗胆,竟还敢出现在爷面前!” “少爷别生气,先听小的说嘛。”醉墨厚着脸皮陪着笑。 “我听你说个鬼,你这个吃里扒外,目无主子的东西,我不打死你难消我心头之恨!”楚之晏一边挽袖子一边恨声道。 醉墨抬手啪啪给自己两耳光,听着倒是又响又脆,痛不痛当然只有他自己知道了,“小的知道错了,这不,特地来将功折罪。少爷先听小的一言,若是觉得有理,少爷就饶了小的这一回。若是不可取,少爷再罚小的,小的绝无半点怨言。” 楚之晏冷哼一声,高贵冷艳的睨着他:“爷就给你一个机会,说罢。” “想少爷自从成名以来,哪一个对少爷不是毕恭毕敬的。外头那个女人胆子也太大了,不但敢打砸少爷,还说那么多诛心的话,小的听了都恨不得撕烂她的嘴。” “刚才在外头,你可一点也不像要撕烂她嘴的样子。” 醉墨狡辩道:“少爷也知道,我只是个奴才嘛。那个女人再多不是,来者是客,况且她又是太子爷的救命恩人。小的也不好对她恶言相向。你再想啊,太子爷不但交代少爷要治好她的病,连户籍文书这样的小事都上心替她办妥了,对这救命恩人,太子爷定是十分看重的。咱们若得罪了她,太子爷心里能高兴?” 楚之晏危险的眯眼瞪他:“你的意思,太子爷心中,我竟还比不上那个女人了?” 醉墨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少爷你跟太子爷再是要好,也是个男人啊,太子爷取向正常得很,你就是把自己醋死,就算比上了这个女人,还有下一个,再下一个呢,你都要一一的去比较? 到底还是太无聊了吧,醉墨在心里总结道。 嘴里却是道:“瞧少爷你这话说的,你跟太子爷是多少年的交情了?哪是随随便便哪个人就能比得过的。我的意思是,少爷你既然答应了太子爷要治好外头那个女人,总不好对太子爷失信吧?” “有点道理。”楚之晏怒气消了一半。 醉墨一见有门,立刻加大了游说力度,“不能对太子爷失信,这是其一。其二,那个女人竟敢如此对少爷,少爷难不成就此算了?” “不然呢?好男不与恶女斗,爷要是揪着不放,岂不是应了她的那句肚量狭小了?”楚之晏揪着眉头,很是烦躁不爽。 “少爷,有句话叫来日方长。”醉墨狗腿的献计道:“今日这亏咱们且先记下,反正不管少爷你愿意不愿意,都是要替她治病的。咱们不如想法子令他们母子住到这里来,往后整治她的机会不是多得是么。” 醉墨狡诈的说着,眼前浮现的却是各色各样的美食。 哇咔咔,只要将人拐了进来,以后想吃什么吃不到? 要说有什么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这话也是可以反过来说的。 醉墨差点流口水,正摸着嘴唇且忍不住舔了下唇的楚之晏也比他好不到哪里去。 思忖一阵,楚之晏在醉墨期待的眼神下,终于勉为其难的点了点他高贵的头颅,“就照你说的办。” 醉墨见说动了自家主子,高兴地见牙不见眼,又出着馊点子:“少爷不如假意与她交好,令她对少爷失去戒心,日后整治起来定是事倍功半。” …… 等楚之晏重新梳洗了出来,厨房已经摆好了一桌菜。 苏宛与他道过谢后,大方的带着小诺入座。 她脸上带着如沐春风的笑意,仿佛刚才那场不愉快没有发生过一样。 经过换衣裳这段时间的调整与醉墨拼命的做工作,楚之晏的脸上也已是春风满面。虽然表情过了关,语气却仍是有些僵硬,“不用谢我,不过是瞧在小诺的情面上而已。” 苏宛也不恼,仍是笑眯眯的。 楚之晏若有所思的盯着她,“我是男人。” 男女七岁不同席,与外男同桌吃饭,她就没有一点不好意思? 苏宛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她又没瞎。 “我知道啊。” 楚之晏瞧着她至始至终都很坦然的笑容,词穷了。 苏宛为小诺张罗了一碗菜,才抬头迎视楚之晏深思的眼眸,“我叫苏自强,神医莫非忘记了,还是你的小厮将户籍文书送来给我的。” 她叫苏自强,男人苏自强,而非女子苏宛。 楚之晏失笑,支颐瞧着苏宛母子进餐。 他对自己厨房里的人水平十分了解,尝过苏宛做的菜,眼下便没了动筷子的欲望。 “你打算一辈子做苏自强?” 苏宛挑眉,“有何不可?” 她回的云淡风轻,饶有兴致的楚之晏却有一瞬间的失神。 他顿了顿,语气难得带了些诚恳,“你虽扮的很像,但你到底不是男人。眼下你能瞒过人,是因长时间营养不良,还未长开的缘故,待些时日,你未必还能瞒得住。到时你又待如何?” 苏宛眨着眼睛笑:“我只是一介平民,唯一的亲人就是小诺,需要对谁交代什么吗?” 楚之晏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没错没错,倒是我迂腐了。” 他笑了一阵,十分自来熟的喊道:“苏小弟,我从未见过如你这般豁达之人。等你病好了,我一定要跟你喝两杯。” 他像是真的将方才的不愉快全忘记了,甚至还率性的拍了拍苏宛的肩膀。 苏宛仍是笑眯眯的,从容道:“我也很希望能早日与神医喝上两杯。” 刚才还一副恨不得生吃了她的模样,这会儿又跟他称兄道弟起来。这神医的脑回路,果真十分奇特。 也幸好够奇特,她此刻才能安稳坐在这里。 “你也别神医神医的叫我了,叫我一声楚兄即可。”楚之晏本就是个不将世俗放在眼里的人,否则又怎会忤逆父母四处乱跑?虽然前一刻还恨不得掐死这个激的他跳脚的女人,此时却又忍不住欣赏这个拥有奇异个性会做一手好菜的女人。 男人苏自强,嘿,有意思! 能与神医称兄道弟,这可不是一般人能享有的待遇,苏宛自然顺着杆子就爬上去了,“是,楚兄。” 苏宛心中有些小小的得意:嘿,请将不如激将,古人诚不欺我也。 两人正欲畅言一番,却听小院门口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楚之晏,门口摆的那是什么东西。” 严锦阔步走了进来。 苏宛抬眼望去,阳光下的少年玉冠束发,白衣飘飘,眉目如远山般俊美。青丝荡漾宛如丝绸,微风轻抚着他洁白如玉瓷般的肌肤,当真是温润如玉,风华绝代,连神都忍不住要嫉妒。 更别提苏宛这个寻常人类。 真是每见他一次,就要忍不住惊艳一次。 严锦一抬眼便撞进了苏宛打量的眼神中,他似没料到会在这里见到她,因此很是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如同变脸一般,从笃定从容一下子就变成了羞涩开心的小鹌鹑。 “这样巧,苏兄竟也在。” 苏宛起身笑道:“神医……” 楚之晏甩来一个不悦的眼神。 苏宛乖觉的改口,“楚兄为人热情大方,邀请我们父子留下用饭,实在是盛情难却,不想能在此巧遇严兄弟。” 楚之晏眉开眼笑的跟着起身,眼睛一转,便一手揽住了苏宛的肩膀,甚是亲昵的道:“我与苏小弟一见如故,甚是投缘,聊得正开心呢。说起来还应该多谢你,否则我怎么能与苏小弟有此缘分?” 严锦微微眯眼,目光在苏宛肩头那只不太安分的手上顿了顿。 楚之晏留意到他细微的眼神变化,笑嘻嘻的冲他挑了挑眉。 严锦只作没瞧见。 苏宛微微皱眉,不悦的睨了楚之晏一眼。明知她是女子,还这样动手动脚的占她便宜?肩头一动,将那只爪子抖落下来,满脸感激的瞧向严锦,感激道:“户籍文书的事,还没好好谢过严兄弟,多谢你……” “苏兄太客气了。”严锦忙上前来,一把扶住欲要行礼的苏宛,“苏兄对我是救命的恩情,我不过正巧认识柳城的县令,举手之劳罢了。苏兄这样客气,倒叫我不好意思了。” 他都这样说了,苏宛自不好再说什么客气话。心中却暗暗警惕了起来,严锦是如何知道她没有户籍文书的? 她这暗含警惕的一眼,自然没有逃过严锦的眼,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苏兄对我恩重如山,我不放心,令人打听了一下。” 苏宛不想他会这样直白的说出来,微愣了下,随即眉心便是狠狠一跳,面上却是不经意的道:“哦?严兄弟都打听了些什么?” 她虽仍是带着笑,然而眼中戒备更深,语气也不似方才那般热络,带着显而易见的疏离。 严锦不安的看着她,黑色的眼睫轻轻一颤,“你生气了?” 即便她对原主以前的事概不知情,也不代表她就喜欢别人调查她,打听她。 苏宛弯了弯唇,笑意却并未到达眼底:“没有。” 严锦仿佛信了,于是开心的笑起来,“你不生我气就好。你一路受我连累,我放心不下,于是让人留意一些。户籍的事,是从那位中人那里得知的。” “我并没有告诉……” 苏宛顿住,她是并没有告诉中人她没有户籍文书,但那中人难道就是傻子不成?她旁敲侧击问了半天跟户籍文书有关的东西,想必那中人是自己琢磨出来的。 这样一想,苏宛看严锦的目光就柔和了一些。 022 你想多了 楚之晏仿佛瞧不出两人之间的不对劲,不客气的冲严锦嚷道:“你怎么过来了?外头竟也没个人通报一声,你当这是你的后院不成?” 严锦看了苏宛一眼,才淡淡道:“昨日好像有些受寒了,过来找你瞧瞧。” 楚之晏撇撇嘴,他也瞧了苏宛一眼,将到嘴的话吞了回去,挑眉问他:“用过饭了?可要一起用一些?” 见严锦的眼睛往桌上扫了一眼,楚之晏不怀好意的笑了笑:“可惜你来迟了一步,否则就能与我一道尝尝苏兄的手艺了。” “是吗?”严锦微笑望着苏宛,在她旁边落座,“是我没有口福。” 他侧头瞧向自己带来的小厮,“苏兄,这可是你做的?” 那小厮手中捧着的正是先前苏宛交给小诺的青花瓷盘子,里面装着黄灿灿的拔丝地瓜。 苏宛低头看小诺。 小诺心虚的埋下头去,“我……我不放心,吃不下,就放在门口了。” 苏宛拍拍他的头,这才回望严锦,点头笑道:“这是道甜菜,可惜楚兄不喜欢甜食。” 楚之晏笑眯眯的插嘴,“是呀,我最不喜欢甜的东西。而且,那本来就是做给小诺吃的。小孩子玩意儿,我是没有兴趣的。” 他说完,不出意外的瞧见严锦的眉头揪了揪。 楚之晏就更来劲了,“方才还没注意,不过苏兄弟,一般人怕是做不出这样好看的拔丝地瓜吧。光是这样瞧着,连我这样对甜食不感兴趣的见了都食指大动呢。” 严锦的目光落在已经放回桌上的拔丝地瓜上,瓜块大小均匀,色泽鲜艳,一看就很好吃的样子。 他的喉结忍不住动了动。 虽然已经极力在忍,那种好想吃好想吃的欲望还是流露了出来。 楚之晏趴在桌上,笑的像是一只狐狸。 苏宛虽然面上已经与楚之晏言和了,但她实在瞧不惯楚之晏想看严锦笑话的那副德性。 “其实不仅小孩,许多大人也很喜欢这道甜菜的。而且地瓜营养价值很高,具有补中和血,暖胃益气等功效,还能使人长寿少疾呢。”苏宛笑着道,喜欢甜食又不是丢人的事情。 很多男性主观认为甜食就是女人与小孩爱吃的东西,堂堂男子汉爱吃甜食说出去会被人笑话。 苏宛却不这么认为,口味跟男子汉有一毛钱的关系吗?不爱吃甜食就是男子汉了?简直滑天下之大稽嘛。 严锦一双好看的凤眸顿时就亮了,“这地瓜还有这么多功效,我真是闻所未闻呢。” 岂止闻所未闻,在此之前,他连地瓜这名字都没听说过好吗? 楚之晏翻着白眼在心里欢乐的吐槽。 地瓜之物本来就是穷苦人家桌上才有的,在他们这些人眼里属于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富贵人家哪里会吃这个,只怕是见也没有见过。 “严兄弟若是喜欢,”苏宛顿了一顿,才在严锦闪闪发亮的眼神下笑着道:“往后我若有空,再做给你吃。” 严锦不住点头,“我很喜欢。” 楚之晏逮着机会就插嘴,“尝都还没尝过,就满口的喜欢。万一尝了后不是你喜欢的味道,可不是伤人脸面么。” 严锦拿眼风扫了他一眼,淡淡道:“苏兄做的菜,不用尝我也知道。” 他这话无疑是最高的赞赏了,苏宛抿了嘴轻笑。 楚之晏却撇了撇唇,认真地看了严锦一眼。 醉墨适时的出现了,备上严锦的碗筷。 苏宛的目光落在那只翠玉碗上,那只玉碗翠绿生辉,成色极佳,那样碧绿的颜色,仿佛雨后被洗涤过的清透树叶,绿的几乎要滴出水来。 她低头,看了看楚之晏以及她和小诺用的青花缠枝花纹碗,黑长的睫毛轻轻颤了颤。 严锦与楚之晏都没察觉她的异样,严锦忙着持筷,夹起拔丝地瓜。 楚之晏仍是懒洋洋的趴在桌上,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苏宛拉回自己的思绪,虽也注意着他的举动,却也分了大部分注意力在小诺身上,见他眼巴巴的瞧着拔丝地瓜,便笑着给他夹了一块。 小诺心满意足的低头吃起来,“好好吃。” 地瓜才一入口,严锦的眼睛不禁愉悦的眯了起来,眼眸轮转间,光华耀眼。 甜香适口,入口酥脆,吃完后口齿留香。 他忍不住又夹了一块。 再一块…… 楚之晏皱眉,没骨头的身体缓缓坐直,盯着盘中越来越少的色泽金黄的地瓜块。 小诺也盯着那只盘子,却是一副泫然欲泣的委屈模样。 苏宛很想扶额。 眼前一花,便见楚之晏以苏宛眼花缭乱的动作抢下了最后一块地瓜。 “你也给我差不多一点,这可是她付给我的诊费!” 楚之晏一边皱眉,一边犹豫着咬了一口地瓜,心里却腹诽着,这玩意儿当真有那么好吃?本来是他不爱的甜食,但为何瞧着严锦吃的那样香甜,他就那么不爽呢? 苏宛没空理会楚之晏与被抢食的严锦的眉眼官司,她正小声安抚小诺,“等回家我就给你做好不好?” 小诺眨了眨黑润润的眼睛,乖乖地点了点头。 那厢楚之晏成功拦截了最后一块地瓜,一尝之后,眉眼顿舒,瞧着筷子上自己咬过一口的地瓜,忍不住问苏宛:“你这糖是如何熬的?怎的一点都不苦?” 楚老饕有着一般人无法企及的敏锐味蕾,他不爱吃甜食的最大原因就是他总觉得糖不是甜的而是苦的。 这大概是他第一次吃到不苦的糖。 “火候是关键。熬糖时若把握不好火候,熬出来的糖就容易发苦。”苏宛随口回答。 严锦盯着空了的盘子看了半晌,慢慢将银筷放下,缓缓抬眼,盯住了楚之晏。 楚之晏一点不心虚,一个劲的痛悔惋惜,“早知道这个一点都不苦,这地瓜我无论如何也不能便宜了你啊。” 严锦不说话,仍是盯着他。 苏宛只是埋头与小诺一道使劲吃饭。 楚老饕家的厨娘们,能够进府来伺候他这张嘴的,自然不是泛泛之辈。 苏宛与小诺吃的红光满面,腰滚肚圆。 楚之晏瞧着严锦抿唇肃穆的表情,不但不收敛,伸出手指冲他勾了勾,“我先前得了个好东西,说是四百年前的古物,你一向眼光如炬,来帮我掌掌眼吧。” 严锦便起身跟他进了屋。 门一关,严锦便冷笑一声。 楚之晏浑不在意,笑嘻嘻的道:“为了块地瓜与我置气,至于吗?” 严锦盯着他,深黑色的瞳孔暗沉沉的。 楚之晏眯眼:“你不会是听说了她在这里,专程跑过来的吧。” 严锦仍是不说话。 他这种沉默的姿态看在楚之晏眼里,自然就是默认的意思。 楚之晏脸上的笑意一点一点敛了,“这母子两个不简单。” 严锦挑眉,“哦?” “小家伙会下棋,会写字,有着良好的教养与礼仪。”楚之晏顿了顿,又道:“那孩子告诉我,这些都是他娘教的。寻常农妇可没有这份能耐。” “所以?” “你起过他们的底了?确定人没有问题?” 严锦淡淡道:“还在查,不过问题应该不大。” 楚之晏笑:“这么自信?” 严锦瞥他一眼:“她会冒死救我,所以就算她有什么问题,也并没有存害我之心。” 楚之晏盯着他,他们站得很近,近到不会忽略对方任何一个细微反应。“若你存了什么心思,尽早告知我一声,我也不必花费力气医治她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严锦脸色发沉。 “她是个什么身份,你又是什么身份。沾上你,她还有活路?你打算怎么安置她?侧妃?侍妾?你能给她哪种名分?”楚之晏掀唇,目光凝定,不避不让的与他对视,“你别忘了,你未来的太子妃,并不是有着容人之量的人,她可是什么狠毒事都做得出来的。与其她以后死在别人手里,还不如别浪费我的力气。” 严锦的嘴唇有些薄,所以抿紧的时候就很有些单薄严厉的样子。而此刻,他轮廓美好的叫人惊叹的侧脸被漏进屋里的阳光蒙上一层阴影,让楚之晏都感觉到一丝淡漠的凉。 “你想多了。”最后,楚之晏听见他言简意赅的说。 “但愿是我想的多了。”楚之晏看着严锦的目光,有种洞察的了然。他就此打住,不再纠缠于苏宛与小诺的问题,转而问道:“你什么时候启程回京?” 严锦墨色沉沉的眼眸轻闪:“此间事一了,我自然就回去了。” 楚之晏点头,顿了下才道:“那对母子,离开柳城前,我会尽力照拂一二。” 严锦淡淡的唔了一声,也丢开不再谈论苏宛母子,只问他:“你婚期将近,当真不回去?” 楚之晏嗤笑,眉眼间便染上了狂妄之色,“这门亲事谁定的,谁就娶,关我屁事!” 严锦嘴角一翘,“我来之前,楚老太君已经下了死令,命出来找你的人,无论如何也要在正日子前将你带回去。这一次,老太太是不打算再由着你了。与其有空闲操心我,不如多操心你自己!” 023 请客吃饭 严锦并没呆多久,就有人匆匆来请他说有要事相商,严锦只好先离开了。 不多时,有重症病人求上门来。楚之晏便给苏宛先开了药方子,嘱咐她三碗水熬成一碗水,热热的喝下去就脚不沾地的去了扶脉厅。 他一忙,也就忘了要将苏宛母子留下来的事情。 苏宛得了药方,也就不再打扰。带着小诺告辞,醉墨不好代楚之晏留人,只好装了几盒子点心给小诺,依依不舍的将他们送出门。 慢悠悠的回到三义巷,周嫂子正在门口与货郎讲价还价。见到他们二人,关心的问道:“苏兄弟,楚神医怎么说,可是要紧?” 苏宛忙谢过她的关心,又感谢他们一家对她与小诺的帮助和照顾,借花献佛的将糕点分了两盒给周嫂子。周嫂子不肯收,苏宛好说歹说,她才收下了。 一回去小诺就张罗着给她熬药。 苏宛知道他懂事,但他还这样小,她舍不得累着他。小诺却也不肯丢苏宛一个人在厨房,寸步不离的守着她,弄得苏宛好笑不已,却也十分窝心。 眼见着就到傍晚了,苏宛喝了药,正准备出去买些菜回来。就听见周立文在院门外喊小诺,小诺忙去开门,苏宛听见两个小男孩在外面叽叽咕咕的说了几句后,小诺就提着个小篮子进来了。 “娘,周婶婶让立文哥哥给咱们家送了些菜来。”小诺将篮子递给苏宛。 苏宛接过篮子一看,里面不仅有菜有肉,还有一小袋白面粉。周家人口简单,周家当家的在码头谋了个差事,收入并不多。周嫂子也在码头支了个摊,卖些水饺馄饨,生意勉强过得去。 并不是很富裕的人家,苏宛自然不好收周家的东西。可这东西小诺自作主张的收了,苏宛一时有些踌躇,眉头便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娘,你不高兴吗?”小诺打量她的神情,有些不安的怯声问道。 苏宛低头看着小诺,想了想问他:“我以前常常对你生气吗?” 这绝不是她的错觉,经过这些天的相处,她很明显的察觉到,小诺虽然很依赖她,可是有时候似乎也很怕她。 小诺抿了抿唇,“也没有常常……我,我是不是又做错事了?” “小诺很怕我生气吗?”苏宛放下白面粉,蹲下身来认真打量小诺的神色。 小诺瞅一眼苏宛,低声说道:“有时候娘生气很可怕。” “我会打你吗?”苏宛心下一凛,一种古怪的念头窜了上来。 楚之晏问她的那句话一下子就出现在她脑海里,如果她真的不是小诺的娘,那她跟小诺又是什么关系?又为什么会带着小诺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 小诺很是不安的觑了苏宛一眼,“我知道,娘带着我很不容易的,我……我不怪娘。” 这意思就是,他娘果然是打过他的。 苏宛怒从心中起,这么懂事的孩子,稀罕都来不及,怎么会有人舍得打他! 苏宛摸摸小诺的头,“我经常打你?” “也不是经常。”小诺见苏宛并没有像从前一样,不由得松了口气,虽然娘什么都不记得的样子,但他打从心里喜欢这样的娘。“有时候,娘会忽然就不高兴了,然后盯着小诺看,用……用小诺很害怕的眼神一直看,然后就会打我。可是有时候娘看着看着,又会突然哭起来,会哭很久很久,然后将我关在门外,不让我进屋。有时候娘打了我,又会抱着我哭,跟我说对不起。” 苏宛也有些傻眼了,这是什么毛病啊。 这原主该不是精神有问题吧? 这么神神经经的,难怪小诺会怕。 苏宛思来想去,除了觉得这对母子的相处很有些怪异,别的也想不出什么来。她轻叹一声,搂了搂小诺瘦弱的小身体,保证道:“你不用怕,我不会打你的。” 小诺轻轻在苏宛肩窝蹭了蹭,乖乖地说,“娘心情不好,我都知道的。其实娘打的也不痛,只要娘不伤心难过,小诺……小诺都没关系的。” 苏宛知道这孩子还不信她以后再不会打他,也不多说,只笑着直起身来,“小诺喜欢立文哥哥吗?” 小诺眨眨眼,“立文哥哥对小诺很好的,还有周婶婶和周大叔,他们都是好人。” 谁说孩子什么都不懂?谁对他好,他心里清楚着呢。 “那咱们今晚请他们来家吃饭好不好?” “真的吗?”小诺兴奋地小脸都红了,“娘,我们从没有请过别人吃饭呢。你以前都不许我跟别人玩的。” 小孩子这种单纯的快乐轻易地感染了苏宛,以至于她不愿意去深想小诺娘这种奇怪的避世态度。“只要小诺喜欢,以后你想请谁吃饭咱们就请谁,你想跟谁玩就跟谁玩。但有一点,不许跟坏孩子一起玩儿。” “好。”小诺脆声道,乌浓的笑眼里欢喜无度,手舞足蹈的围着苏宛转了一圈,“我去跟立文哥哥说。” “嗯,一定要将他们都请过来。”苏宛瞧着他蹦蹦跳跳的背影,又交代了一句。 苏宛趁着小诺去请周家的空档,快速出门买了些菜回来。 生好火,刚弄了米下锅,小诺已经一手拉着周嫂子一手拉着周立文欢快的回来了。 “娘,我们回来了。” 苏宛忙放下正在剁的大白菜迎出来,“周大哥,周嫂子,快里面请。” 周家汉子周建很是不好意思的挠着头,“哎,苏兄弟你实在太客气了。” “周大哥这话我可不爱听,日后咱们就是邻居了。搬来这两日,得亏有你们帮忙。”苏宛笑着将人往院子里迎,“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我们父子两个也没别的亲戚,往后少不得还要周大哥和嫂子关照呢。” “瞧你说的这客气话。”周建很是木讷,生的高挑的周嫂子却很是爽利健谈,“咱们是邻居,这是好不容易修来的缘分,很应该相互帮衬的。” 她顿一顿,目光落在小诺身上,很有些怜悯的意味,“你身体不好,又带着个小孩子,往后家里有什么粗活重活,尽管过来找你周大哥。” 苏宛连忙又道一声谢,她这时才发现周家嫂子身后还跟着个俏生生的姑娘,姑娘白皙的面容清秀姣好,穿着粗布衣裙,头上一支木簪子,虽是简单,却收拾的干净利落。 她手臂上挂着只篮子,见苏宛看过来,微微红着脸将篮子递给苏宛,大方的喊了一声:“苏大哥。” 苏宛呛了下,才在她疑惑的目光下接过篮子,颇有些不自在的应了一声。 就听周嫂子笑着介绍道:“这是我小姑子,前几日她去了亲戚家,将才回家来。” 苏宛忙客气道:“原来是周姑娘,招呼不周,你别见怪啊。” 周卉摆了摆手,甚是大胆的打量了苏宛几眼,往周嫂子身后躲了躲。 苏宛立时恍然,自己到底是个“男人”,而人周姑娘是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自然是要避嫌的。 不过他们这样的穷人阶层,男女之防却没有大户人家那样森严。否则周嫂子也不可能每日里去码头出摊,更不可能来她家帮忙了。 周嫂子是个爽利人,挽了袖子就要进厨房帮忙,周卉紧跟在她身后。 苏宛忙拦了下来,“嫂子你坐着,我很快就弄好了。” 周嫂子一脸惊疑的盯着她:“苏兄弟会做饭?” 苏宛又将在楚之晏家里对厨娘们的说辞托了出来,周嫂子听了,不由得微微红了眼眶,“唉,不容易啊。” 周卉闻言,大眼睛又飞快的扫了苏宛一眼。 苏宛并未察觉,吩咐小诺道:“小诺,快去泡茶。” 小诺应一声,跑进屋里取茶叶。 周嫂子到底还是进了厨房帮手,只是一看见苏宛利落的刀工和手法,她就歇了帮忙的心思,索性转到灶前帮忙烧火。 不到一刻钟,周卉闻着香味进了厨房。一见真是苏宛在掌勺,而自己嫂子只是帮着烧火打下手时,小姑娘的眼里装满了惊讶。 “苏大哥,这是做的啥?” “这是大盘鸡。”苏宛一边架势十足的翻炒着,一边笑着回答,“这菜有些辣,你们吃辣吗?” 不等周嫂子回答,周卉抢先答道:“喜欢的,我们家人都喜欢吃辣子呢。” 苏宛笑了笑,请客当然要弄清楚客人的口味,否则做出不合客人口味的菜来,难免会让人怀疑她的诚意。 周卉这姑娘大方活泼得很,先时还有些局促,渐渐地放开了,也不出去,叽叽喳喳不停的提着问题。 “我怎么从没听说过大盘鸡这道菜,嫂子你吃过吗?” “土豆跟鸡一块炒?” “这样能好吃吗?” 待到菜出锅,她更是凑到了跟前来:“哇,又好看又香哩。” 苏宛递了双筷子给她,“你尝尝。” 周卉不好意思的看了看自家嫂子,周嫂子笑骂道,“你这丫头,瞧你馋成什么样子了,一点姑娘家的样子都没有了。” 周卉嘟着嘴道:“谁叫苏大哥做的菜这样香嘛。” 她说着,再不扭捏,夹了块鸡肉来吃。“好好吃,又麻又辣,嫂子你快来尝尝,苏大哥的厨艺比食香楼的大厨还好呢。” 她咋咋呼呼的招呼周嫂子,周嫂子瞪她一眼,“你什么时候去食香楼吃过不成?” 周卉已经夹了菜过来,直接往她嘴巴里一塞,嘻嘻笑道:“我没吃过也知道定比他们家的好吃。” 爽滑麻辣的鸡肉,软糯甜润的土豆,辣中有香,粗中带细。 周嫂子忍不住拿过周卉手中的筷子,又夹了一块来吃。 俗世烟火,街坊邻里,轻松惬意。 挥汗炒菜的苏宛嘴角一直翘起。 热闹简单,这样的生活她很喜欢。 024 先发制人 傍晚时分暑热已退,晚风微凉,轻拂着爬山虎密密层层覆盖着院墙上的绿叶,泛起水波一样的涟漪,让人一见就觉得凉爽。 苏宛便建议将饭桌搬到院中来。 一片欢声笑语中,苏宛将煮熟的饺子盛在大盆里端了出去。 周建慌忙站起来道:“苏兄弟,菜已经够多了,可千万别再弄了。” 周嫂子正招呼着玩的起劲的周立文与小诺洗手,周卉帮着摆碗筷。 大盘鸡、豆腐丸子、炒茭白、素什锦、白菜猪肉水饺,摆了满满一桌。 已是夏天,苏宛又在厨房忙活了半天,汗水沁了一额头。周卉瞧见了,忙绞了个湿帕子给她擦汗。 周嫂子一回头看见了站在一处身量差不多的两人,心中一动。随即却又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抹惋惜,拉着周立文与小诺往院中那口井走去。 苏宛瞧见了,忽然想起早上湃在井里的东西,连忙跟了过去。 “这是什么?”周卉也跟着过来,见苏宛从井里拉了个密封的小罐子出来,忍不住问道。 “酸梅汤,夏天喝这个又解渴又祛暑。”于穷人来说,夏天的冰块是稀罕物,苏宛也只能想到这个法子。 周卉兴趣顿减,“眼下天热了,我嫂子也会煮酸梅汤去码头卖,不过酸梅汤很酸的,我不喜欢喝。” “我煮的酸梅汤不是很酸,一会你尝一尝。”苏宛笑着说道。 晚饭正式开始,苏宛以酸梅汤代酒一一敬过周建与周嫂子。 周卉端着碗小小的喝了一口,原本微蹙的眉心立刻舒展了开来,眼睛亮亮的望住苏宛:“真的不酸哩,而且还有股子桂花的香味。苏大哥,你这酸梅汤是怎么煮的?” 周嫂子也不住点头,热切的瞧着苏宛:“不瞒苏兄弟,我煮出来的酸梅汤总是酸得紧,要不就是苦的。你能不能告诉我,你这汤是如何煮的?最近天气热,码头上卖得最好的就是酸梅汤,可别人的都卖得好,我的每天都要剩下许多,可苦恼死我了。” 苏宛也不藏私,指点她道:“熬酸梅汤最紧要是材料的比例,甘草多了味儿就会苦。再有,第一次熬制完成后,加水再熬煮一次,两次煮出的汤水兑在一起饮用,味道更好。” 周嫂子听得激动不已,“我今晚就试试。” “若是有冰,这酸梅汤冰冰凉凉的就更好喝了,天气渐热,码头上的人只有更喜欢的。” 周嫂子闻言,苦笑道:“冰块那样稀罕的东西,我们哪里能弄得来。且码头上的都是些苦哈哈,这酸梅汤一碗也才一文钱,再加了冰块,这价钱自然也要跟着往上提,谁还会来买呢。” 苏宛想了想,道:“不如明天我跟你去码头瞧一瞧。” 周嫂子高兴地点头,却又迟疑道:“只是你身子弱……” “不碍,我又不是去干重活。楚神医也开了药,我慢慢调理着,很快就没事了。”苏宛笑道,“你瞧我们父子两个,一个病弱,一个年幼的,没有什么手艺,总要寻个营生才是。明日我跟你去码头看看,可有什么合适的营生。” 周建插嘴道:“苏兄弟你这细胳膊细腿的,码头上的工哪里做得下来。” 周嫂子赞同道:“是啊,码头上多的是你周大哥这样卖苦力气的,苏兄弟你身体弱,吃不了这碗饭,且这营生赚的也不多。” 周卉突然道:“苏大哥厨艺这样好,难道没想过开个铺子吗?” “这倒是门好营生。”周嫂子一筷子素什锦刚下肚,“依我说,苏兄弟这手厨艺,这柳城还真没几个人能比得上。” 憨实的周建老老实实地向他眼睛闪闪发亮的老婆发问,“柳城这样多饭店楼子,你总共才去过几家?” 周嫂子与他抬杠道:“虽然我没去过几家,但苏兄弟的厨艺的确是比我去过的那些饭店楼子都要好。” 苏宛瞧着周嫂子脸红脖子粗的模样,担心这两口子因她置气,这老实的周家汉子回去再被罚跪搓衣板就不好了,忙道:“我如今这身子也不敢考虑开铺子的事情,毕竟找铺子弄装修也是很费事的。等身体好些了,再考虑自己开铺子不迟。” “说的也是。”周卉接口道,“苏大哥也不用担心,只要有神医为你诊治,你很快就能好起来了。” 苏宛对她笑了笑,“借你吉言了。” 周卉俊俏的小脸微微一红,抿嘴笑了笑,低头吃东西,不再随便言语了。 一顿饭直吃到月上梢头,周嫂子与周卉帮着收拾了碗筷,这才告辞回家去。 苏宛用了楚之晏开的药,效果却并不明显。夜里睡觉时,咳醒了三四次,有两次带了血。 待到早上,苏宛手足无力的爬起来。 小诺也早早起床了,“娘,昨晚上你又咳嗽了。” 因晚上没睡好,苏宛脸色白的厉害,看的小诺担心不已,“今天就不去码头了吧,还是去找神医叔叔看看才妥当。” 苏宛身上的确没有力气,点头应道:“你去隔壁跟你周婶婶说一声。” 小诺一阵风似的跑出去了,没多大会,他领着周嫂子一道回来。 “苏兄弟,可是因为昨天太过劳累的关系。”周嫂子一脸自责,“唉,都怪我们,明知你身体不好还来打扰你,这可怎么是好啊。” “周嫂子这样说,我可真要无地自容了,本是我自己身体不争气,嫂子千万别自责。”苏宛忙道,她晚上咳的厉害,嗓音听起来很是沙哑。 周嫂子见她有气无力的坐在椅子里,又很咳了几声,忙倒了杯温茶水递过去,看她喝了,才咬牙道,“这样好了,今日我也不出摊了。小诺虽然懂事,到底还是孩子,我怕他照顾不好你。” “可千万别。”苏宛忙忙拒绝,周嫂子做的不过是小本生意,耽搁一天,就少一天的进项,不好因为她儿耽误人家的生计。“一会若还是如此,我就去神医府上找神医。有神医在,嫂子尽管放心出摊。” 周嫂子还是放心不下,欲要再劝,外头响起一连串脚步声,还有小诺的惊呼:“神医叔叔,你怎么来了?” 苏宛与周嫂子对视一眼,两人都有些懵。 周嫂子比苏宛更清楚,楚神医并不是一个平易近人、医德高尚的人,所以对于神医亲临才会这样吃惊。 但她很快回过神来,苏宛不舒服,她就代替苏宛出去迎了,“神医来的正好,苏兄弟昨儿又咳血了,刚才还咳了好一阵,您快给瞧瞧吧。” 苏宛也起身,打算去迎一迎,结果一抬眼,楚神医已经到了眼前。 她脑子里第一个念头却是,这神医大人是有起床气么? 楚神医一张男女通杀的脸板的很厉害,怒气像是湖底的巨石,沉沉地压在眼眸的深潭中。 老实说,苏宛宁愿看见的是城门口那磕碜的楚神医,眼睛痛一痛也就算了,眼下这低气压的楚神医,实在叫她忍不住心里打鼓。 楚之晏看见苏宛,没好气的冷哼了一声,声音冷的像冰渣:“你倒跑得快,我准许你离开了吗?” 苏宛愣了下,才明白过来他的指责,“昨日你在忙,我自然不好留下打扰,况且你又给开了方子,我们就先回来了。” 楚之晏不耐烦的道:“少废话,快收拾东西。” 苏宛又被他这天外飞来的一笔弄的愣住了,“为什么收拾?要做什么?” “你还要不要命了!”楚之晏提高了音量,一双好看的剑眉紧紧揪起来,见苏宛一脸迷茫的样子,终于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道:“你以为光凭那方子你就能好了?还必须配合针灸治疗,否则那药方也是没用的。我可没有时间天天往你这个破地方跑,你暂时就住到我那边去,好了再回来。” 苏宛听他沉着脸解释了,也不与他计较他的态度,在周嫂子的帮助下,简单收拾了几件她与小诺的衣物,跟着楚之晏上了停在门口的豪华马车。 一路上,楚之晏的脸黑沉的堪比锅底。小诺缩在苏宛身边,大气都不敢出。 苏宛也被这低气压压得有些难受,明明是他自己没交代清楚,哪里想到他竟一大早跑到她家里发这一通邪火。更过分的是,她竟然也莫名其妙的觉得自己理亏! 真是,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好容易挨到了四方街,马车一停,楚之晏就摔了帘子跳下车,头也不回的进了府门。 醉墨笑嘻嘻的走过来,“你们两人跟我来吧。” 苏宛牵着小诺下车,忍不住试探道:“神医今天心情不好?” 醉墨心有戚戚,“我家少爷最讨厌不听话的病人。” 苏宛:“……” 她真的不记得昨天楚神医有吩咐过留她住下来的事情,明明跟她无关的事,也要算在她头上? “为了你自己的身体,也为了你的儿子,往后要好好听我家少爷的话!”醉墨煞有其事的敲打道。 然后招手唤了个小厮来,“送他们去樱花园安顿。” 不等苏宛说话,他转身去追他家少爷。 楚之晏已经回到了扶脉厅,正负了手脚下不停的走来走去。一抬眼见醉墨小跑着过来了,忙问道:“怎么样?” 醉墨得意洋洋的回话:“还没回过神来呢。我就说少爷这招先发制人肯定管用,这不,人到现在还没回过神来呢。” 025 七情致病 直到安顿好了,苏宛都没有从神医大发雷霆这件事中回过神来。 樱花园并不大,他们住的小楼就位于樱花园中。小园子虽取名为樱花园,却并没有栽种樱花,此间没有任何花俏的花树,而是一个小型的药园子。看得出日常被打理的很好,各种苏宛叫不出名字来的药草生机勃勃的迎风舒展。 领着他们过来的小厮名唤甘草,是个沉默少言的人。苏宛问了他几个问题,他要么不回答,要么不知道。 过了一会,有人送了早饭来。 熬得软糯烂熟的菜干肉骨粥晶莹剔透,样式精致小巧的烧麦馒头,一碟酱瓜一碟酸辣萝卜丝。 送饭来的是厨房的婆子,苏宛笑着道了谢,也就不再纠结神医那奇奇怪怪的火气与态度,招呼小诺坐下吃饭。 吃好饭,沉默的甘草端着托盘进来了。红漆木托盘上头放着一只细白瓷碗,碗里是热气腾腾的汤药。 苏宛皱眉接过碗来,一鼓作气将那苦涩的药一饮而尽。 小诺见她喝了药,忙将备在一旁的蜜饯罐子抱过来,拈了一颗蜜饯杏仁塞进她嘴里。 苏宛压了压口中的苦味,觉得稍微好过了些。眼珠子骨碌碌的转动着,忍不住还是开口询问收拾托盘准备离开的甘草,“神医现在在忙什么?” 说真的,这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舒适生活,她真的非常不自在。 以前她是很羡慕有钱人的奢靡生活,除了吃饭上厕所,别的事都不用自己干。可真轮到自己了,她却又不习惯了。 暗叹一声,她苏宛就是没有安然享乐的命啊。 甘草垂着眼皮说:“少爷在忙。” 也没说在忙什么,苏宛也不好继续再问。 无所事事的与小诺楼上楼下逛了一圈,这座小楼分上下两层,楼下是待客的花厅与饭厅,楼上是绣房与卧房。 绣房向南,光照很好。临窗处摆着一个绣架,苏宛走近了看,发现是一副还没完成的早春图。 崎岖高耸的山头笼罩着迷迷蒙蒙的薄雾,山势蜿蜒曲折,连绵起伏。山脉高险奇特,怪石林立,古墓参差,飞瀑流泉,宛若桃源仙境。山间有清泉,流水潺潺。冰雪消融,树木葱翠,春光盎然。 苏宛只是看着,都能感受到绣布上那扑面而来的春意。 小诺也偏头仔细看着,半晌摇头:“娘,没有你绣的那副好。” 苏宛心虚的拍了拍小诺的头顶心,“这话可不能当着别人的面说。” 要她缝补衣服她还勉强拿得出手,这么精致的绣活儿,打死她她也绣不出来啊。 会绣比这更精美的早春图的小诺的娘可不是她苏宛。 出了绣房,就是两间比邻的卧室,都已经收拾整理过。屋里挂了青色幔帐,床铺亦是青蓝之色,与那间绣房的十足女气不同,很明显是新近才换上的。 西侧的偏间是一间小书房,出乎苏宛的意料之外,这书房并不是个摆设,两排书架子堆得满满的,书案上头亦是杂七杂八的摆着几摞半人高的书籍手札,乱糟糟的不成样子。 苏宛好奇的走近一看,书案上的澄泥砚池还有尚未干涸的墨汁,桌案上未收起的宣纸上头,墨迹还是新的。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她伸手取过那张纸。 首先让她惊叹的是白纸上那一手端正的小楷,其笔锋初看锋利,细赏透着一股子洒脱不羁,她忍不住赞道:“好字。” “好在哪里?” 苏宛猛地回头,便见早间还板着脸的楚之晏此刻正笑眯眯的负手站在门口。 她眨眨眼,瞧着丰神俊朗的楚神医,有些傻眼。 这个人是在跟她玩变脸咩?一会怒一会笑的,让人家怎么适应得了? 当然苏宛也不会傻到去问他为什么一会怒一会笑,神医心情好了,想来就不会出现误诊误治的事了。 “我也说不出好在哪里,只是一看就觉得这字好。”苏宛笑着,想要将纸张放下。 楚之晏走进来:“看得懂吗?” 他问话很随意,然而那双盯着苏宛的眼睛却是凝定认真。 苏宛并不知道他从小诺口中已经套出了小诺娘识字这件事,但她也并不打算当个文盲——虽然一个村妇会识字是一件很不寻常的事情。 “略识得几个字。” 楚之晏笑了笑,这笑与他之前那些都不同,不是轻佻,不是魅惑,也不是无赖,这笑容很宽厚,很放得开,明亮洒脱,一点也不刺目。 让人觉得舒服。 “你手上的脉案能看懂吗?” 苏宛还没从楚之晏那明亮的没有丝毫杂质的笑容冲击下回过神来,闻言愣愣的低头去看。 “患者男,年七十,大便艰涩难排出,腹中冷痛,面色口白,四肢不温,畏寒喜暖,舌淡苔白……” 楚之晏眨眼,那宽厚明亮的笑容又被促狭所取代:“行了,我只问你能不能看懂,可没叫你念出来。” 苏宛脸上有些红,也有些恼。 她会失态还不是他,无缘无故笑那么好看做什么! “早上的药已经用了?”楚之晏瞧见她红透的耳根,难得好心的放过了她,没有拿来调侃戏弄。 苏宛深吸口气,将懊恼抛到脑后,抬头,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嗯,已经服用了,多谢你安排的这样周到。” “我可是要收报酬的。”楚之晏一副不肯吃亏的模样。 苏宛笑道:“这是应该的,楚兄有事但请吩咐。” 楚之晏朝她身旁的桌案努了努嘴,“虽然有识字的小厮,可他们总是粗心得很,整理这些脉案一点不上心,到最后还是要我亲自整理。” 他故意顿住,苏宛哪里会不明白他的意思,只好接口道:“若楚兄信得过我,这些脉案就交给我来整理,可好?” 楚之晏连假意推辞也不曾,立时眉开眼笑起来,“当然信得过的。苏小弟啊,这些脉案都是我积年看诊积累下来的,其中有许多的疑难杂症,于我是很重要的东西。” 苏宛只好保证道:“楚兄放心,我必定尽心尽力,不会误了你的事。” 楚之晏面上满意更甚,走到桌案前坐下,示意苏宛在他对面坐了,“手。” 苏宛知道他这是要给自己搭脉,忙将手放到桌案上的脉枕上。 楚之晏取脉时表情认真,甚至凝重。他严肃的抿紧了嘴角,美丽的近乎妖艳的脸庞有种利落的坚定感。 眉目疏朗,眼神沉静。 “你可知你这病是如何来的?”半晌,楚之晏收回手。 苏宛只知道自己得了一场风寒,其他的她哪里知道,便诚实的摇了摇头。 “前不久得了一场风寒吧。”楚之晏肯定的说道。 苏宛点头,眼神热切的盯着楚之晏。 “病根儿却不在这场风寒上,你可知七情致病?” 苏宛皱着眉头点头:“听说过,怒伤肝,喜伤心什么的?” 楚之晏点头,“忧伤肺,恐伤肾。你这是积年的思虑劳顿、忧悲恐惧导致肺腑俱伤,五脏郁结,气血不顺,又常年营养不良,未曾好生养过。这病自然就缠绵成了顽疾,便是没有这场风寒,平日里是不是也总是神思不继、头晕乏力?” 苏宛哪里知道从前是什么光景,不过自从她变成了这副身体的主人后,确实是挺容易累的,一累就容易头晕,她一直以为是长期吃不饱而造成的低血糖的缘故。没想到根子上竟是什么思虑劳顿、忧悲恐惧? 原主到底是个什么人,又经历了些什么,年纪轻轻的哪有那么多思虑忧悲的? “这病很难治吗?”苏宛不由得有些担心。 楚之晏察言观色,将她迷茫担忧收在眼里,道:“五脏损伤最为厉害的便是肺,肺气抑郁,耗散气阴,是以一场风寒就引发了咳血。知道了病因,这病倒也不难治。除了汤药针灸,还需调整你的情绪,这个却是我无能为力的。” 他打量苏宛几眼,“我观你性情,很是乐观豁达,便是有些损伤,也不该如此严重才是。” 苏宛苦笑一声,又不能跟伟大的楚神医实话实说,只好支吾着敷衍道:“唉,人生不易。从前我颇多想不开,如今才想得通透了些。” 她不想说。 楚之晏目光微闪,却也不再追问。 醉墨提了个雕花小匣子进来,“少爷,东西给你拿来了。” “放下吧,带小诺出去玩会。” 正在一旁翻书的小诺闻言,征询的看向苏宛,见苏宛点了头,他才跟着醉墨出去了。 “针刺穴位需要除去衣服,你介意吗?”待醉墨将门从外面关上了,楚之晏才抬眼望向苏宛。 他没笑,神情寡淡而严肃,极度的认真仔细,没有半点多余的表情。 苏宛却笑了,“我要活命,所以别的,我也顾不上了。” 什么名声,什么清白,在死亡面前不值一提。 她本来就不是食古不化的将清白看得比性命还重要的古人,因治病而脱衣服,有什么好介意的。 楚之晏神色稍缓,瞧着苏宛非常明亮清澈的目光,缓缓勾了勾唇,“若你有什么不放心的,我可以喊个小丫鬟来陪你。” “不必。”可不能让别人知道苏自强是一个女人,“楚兄磊落君子,济世为怀,我自然信得过!” 026 培土生金 楚之晏似乎早料到了苏宛的决定,等苏宛回到房里准备时,甘草与另一个小厮抬了个氤氲着热气的大浴桶进来。 “少爷吩咐了,让你先泡药浴,须得泡足两刻钟。” 苏宛见甘草还呆在原地不动,遂开口道:“我知道了。” 甘草疑惑的看她一眼:“苏公子还不脱衣服?” 苏宛皱眉,手不自觉揪了揪衣领,“我不习惯人伺候。” 终于将准备伺候她泡药浴的甘草打发了出去,苏宛关好门,做贼一样脱了衣服跳进了浴桶。 到底不是自己的地盘,实在没法子安心啊。 呈淡黄色的药汤热热的很舒服,苏宛泡在里头,饶是心里如何戒备,身体却很是放松。 这种放松让她差点就在浴桶里睡着了,留意着铜漏壶上的刻度,两刻钟后,苏宛手软脚软的从浴桶里爬了出来。 依然谨慎的将胸前的小笼包裹紧了,苏宛穿上干净的里衣后,才打开门,通知门口守着的甘草。 不多时,得到通知的楚之晏拎着那只小木匣子过来了。 因为泡了药浴的关系,苏宛原本苍白的小脸难得透出粉粉嫩嫩的红色,明亮的眼底也蕴了薄薄一层水汽,眸光流转间,竟不经意的带了丝慵懒的媚意。 而她原本只是清秀的长相,也因这宁静的几乎柔媚的风情而让人眼前一亮。 楚之晏终于肯相信,在他面前的的确是个女人。 关上门后,并不宽敞的房间里就只有楚之晏与苏宛两个人。 要在一个男人面前赤身裸体,虽然这人是个医生,且她方才也豪气万丈的说了并不介意脱衣服治疗,可临到眼前了,苏宛还是忍不住的紧张了。 若楚神医是个鹤皮白发的老头子,苏宛肯定不会紧张。 楚之晏将视线从苏宛纠结的小脸上移开,轻轻吐了口气,这才发现苏宛就穿了件单薄的里衣站在他面前。 他愣了愣。 眼前这个女子实在瘦得可怜,纤薄瘦弱的身体罩在雪白的里衣下,消瘦的仿佛要消融在衣物之下,下颌曲线尖利脆弱,犹如一株孤零零的凤尾竹,风一吹就会折断般。 苏宛低着头,自然没发觉楚之晏打量她的目光。 她咬了咬唇,实在没法子控制脸上愈发热烫的温度,却偏要故作无所谓,可那声音却与平时刻意的低沉不同,带着女子特有的娇脆与颤抖:“楚兄,现在就脱衣服?” 楚之晏好看的眼睛倏然瞪大,似听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般,直直盯着苏宛露给他的头顶心。 他动了动唇,才发觉喉咙有些异样的干涩,刚一张口,就被自己的口水狠呛了一下。 楚神医飞快的别开眼,将自己的目光定在房间里那张绣着梅兰竹菊图的屏风上,他说话的声音都是飘的,尽管他自己觉得很正常。 他听见自己用一种很刻意的调侃声调说:“怎么,你不是已经脱了衣服?还嫌太热,想脱光了不成?” 咦? 苏宛猛地抬头,正对上楚之晏那似笑非笑的调侃神色,迟疑道:“你的意思,这样就行了?” 楚之晏越过她往屏风里头走去,“当然如果你想脱光,我也是没有意见的。” 苏宛脸上的红潮刷的一下褪去了,很是松了口气,脚步轻快地跟在楚之晏身后,也不计较他言语上的轻浮,早说所谓的脱衣服治疗是这样,她也不用白紧张一回了。 楚之晏心里的疑惑却是越来越多。不说高门大户的女眷,就是平头百姓家的女眷生了病,听闻需要脱衣服治疗,有些也是宁愿死也不肯的。 女子名节是如此重要,可她却似乎真的没怎么放在心上。或许一开始还有些紧张,从他口中得知并不需要将衣服全脱了,他听到身后的脚步声都变得欢快起来。 她难道不知道,她这副模样,与脱光了在他面前,其实已经无异了? 真是一个奇怪的女人。 “床上趴着。” 苏宛依言,乖乖地趴在床上。可这姿势又让她紧张了起来,因为看不见身后的楚神医如何动作。 “会痛吗?”她忍不住问。 楚之晏没回答,持针的手指骨节分明,修长有力,他甚至没费力去寻穴位,指下也不见如何用力,隔着苏宛身上的单衣就那么随便一扎,寸余长的银针便没入了苏宛背上。 “痛吗?”他这时才懒洋洋的问。 苏宛只觉得背上仿佛被小虫子轻轻叮了下,一点也不痛。正要摇头,忽然紧张地惊叫起来:“哎唷,好酸好麻。” 楚神医手持针柄捻转提插,以增强针感,弄得苏宛更是咿咿呀呀叫唤个不停,身体也紧张了起来。 “不许用劲。”楚神医警告的低斥道,见她还是忍不住的僵硬,便又出言恫吓:“再用劲儿银针可就要断在身体里了。” 苏宛闻言一僵,白着脸强迫自己放松身体。 她小心调整着自己混乱的呼吸,“楚兄,这是什么穴位?” 随口问了个问题,好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不让自己一直感受着背上那强烈针感刺激着的银针。 “脾俞穴。”楚之晏随口回答。 “不是肺不好么,怎么需要扎脾俞穴?” “肺属金,脾胃属土,培土而生金。” “原来肺不好,跟脾胃也有关联么?”苏宛颇有兴致的追问,她还以为哪里不好就治哪里呢。 楚之晏手下不停,“肺俞穴,内关,尺泽,孔最……” 苏宛适应了针感的刺激,笑眯眯的趴在自己手臂上,追问着每一个穴位的定位以及主治功用,末了意犹未尽的道:“原来针灸这样神奇,而且一点都不痛呢。” 楚之晏嘴角微翘:“你很有兴趣?” 苏宛点头,“是呀,咱们中医果然是博大精深。” 虽然原本的她崇尚的是药到病除的西医,可听着楚之晏用这样好听的嗓音与她解释每个穴位的来由,定位,以及主治病症,她竟觉得十分有意思。 什么培土生金,什么固本培元,由楚神医口中娓娓道来,怎么听怎么有道理。 楚之晏施完针,正拿了帕子擦手,闻言手中动作顿了顿,他转头看过去。 夏日晨间的阳光很好,柔和的光线透过窗棂恰到好处的照在苏宛的脸侧,给那长长的睫毛镀上金黄柔和的色彩。像是厚重一层金粉,睫毛轻轻一动,就有看不见的金粉扑簌下来。她形状美好的嘴角含着笑,那笑容干净纯粹的像一泓清凉的洒满月华的泉。 楚之晏在那刹那,有点轻微的出神。 “你想学吗?”他听见自己这样问。 “很辛苦吧。”苏宛愣了下,有点弄不懂楚之晏是真有此意还是玩笑一句。 “你怕辛苦?”楚之晏挑眉。 “辛苦倒是不怕,只是……”她顿了顿,用一副推心置腹的诚恳模样说道,“你也知道我和我儿子的处境,温饱都还没解决,哪有时间跟精力学习医术呢。而且,楚兄这身医术,也非是一朝一夕就能学会的吧。” 楚之晏正要开口,苏宛笑了一声,“我这样说可不是要楚兄可怜我的意思。前头得了你的馈赠,已经很不好意思了,如今又得你诊治,还免了诊金,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报答了,你可别再施恩于我了,不然我只好找地缝往下钻了。” 楚之晏顿了顿,瞧着她似玩笑却无比认真的清透眼眸,将原本的话咽了回去,睨着她笑骂一句:“原来你的脸皮也没我想的那么厚嘛。” “我是大夫,可不是积善堂,替你诊病,当然是要收诊金的。”他没想到,她都穷成这样了,还能保持本心不肯接受他的施舍与怜悯,也只好借着玩笑缓解眼下的气氛。 苏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那只好烦请楚兄宽限些日子了。” “昨天吃了你做的菜,颇合我胃口。”楚之晏提醒她。 苏宛从善如流,“楚兄不嫌弃,往后你一日三餐都交给我?” “那也不用,否则厨房的人岂不要恨死你了。”楚之晏想了想,“这样好了,你每天负责晚饭,以及整理好书房里那些脉案,当是诊金好了。至于药费,这可是要另算的。” 苏宛心下一松,脸上便有了感激。 她很感谢这个看似不靠谱又喜欢捉弄人的神医,照顾了她不多的尊严。 “没事的时候我可以出门吗?” “当然,这是你的自由。”楚之晏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 苏宛笑起来,“楚兄,你真是个好人。” “不用太感谢我,反正你都会还的。”楚之晏成名以来,被人夸得最多的就是这一句话,但他真的是个好人? 他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角。 留针小半个时辰,楚之晏起针,又吩咐她躺平了,在胸口肚腹上又施针一次,才算完成了今日的治疗。 苏宛从床上爬起来,穿好外衣送楚之晏出去。虽只施针一次,但她也很明显的察觉了身体的变化。胸口阻塞着的那团浊气仿佛消散了不少,呼吸也不似先前那般费力,且这半日下来,她虽还会咳嗽,可喜可贺的是再没有咳出血来。 027 年少成名 苏宛不愿意接受楚之晏的馈赠怜悯,就得想法子赚取诊金药费以及住在这里她和小诺该给的生活费。 虽然生活费用楚神医提都没提,可苏宛还是觉得,该算清楚的一定要算清楚。 亲兄弟不还明算账嘛,何况她和楚之晏还不是亲兄弟呢。 苏宛出了小楼,就见小诺正跟在甘草屁股后头侍弄药园子里的药草。 “甘草哥哥,这个是什么?”小诺指着一片约莫半人高正打着紫色小花苞的植物问甘草。 虽然小诺只是个孩子,甘草却回答的很是认真:“这是枸杞子,现在打苞呢,再过几天花就开全了。这枸杞子具有养肝滋肾以及润肺的功效。枸杞叶也能入药,有补虚益精、清热明目之效用。” “那个呢?”小诺也听得很是认真,望住甘草的眼神满是崇拜。 “那是白术。”甘草颇为骄傲的替小诺讲解,“这味药主要分布在蜀地与苗疆一带,柳城的水土原是种不活的,我们少爷费了很多心思才种活了这么一小片。这白术具有健脾益气,燥湿利水,止汗安胎的功效。” 小诺于是又星星眼的崇拜道:“神医叔叔真厉害。甘草哥哥懂得这么多,也很厉害哩。” 甘草耳根微微有些红,面上依旧没有表情,“我们少爷少年成名,自然是很厉害的。咱们京城的府里,后院有片地是少爷亲自开垦出来的,我常常照料那些草药,因此知道些皮毛而已。” “神医叔叔很早就成名了呀。”小诺好奇的追问。 “少爷自小体弱,被家里送到江南名医世家凌家调养身体。谁知竟让凌家的老爷子发现少爷天赋聪颖,医书药书看一遍就能记得住。可把凌家老爷子喜的不行,写信给我们老爷说要收少爷为徒。老爷原是不答应的,医者再是厉害,也是伺候人的活儿。我们家又是那样的人家,怎么能让少爷去学医术呢?凌老爷子就一边不停的跟我们老爷磨,一边却悄悄地已经教上了。” “过得两年,老爷去接少爷回来,发现少爷已经在学切脉了,且少爷自个儿也喜欢上了医术,不肯听老爷的话。老爷拗不过少爷,没法子,才让少爷跟着凌老爷子学习医术。十岁上下凌老爷子已经没有可教的了,便将少爷引荐给他师兄,少爷的针灸就是那位老人家教的。” “十五岁少爷方回京,恰逢太后她老人家凤体违和,宫里头的太医俱都束手无策。病急乱求医的宣了少爷进宫,不想两剂药下去,太后的病就好了,可把宫里头那些沽名钓誉的太医们羞臊的头都抬不起来呢。经此一事,京里的皇亲勋贵有个什么头疼脑热的,也不请太医了,非要请咱们少爷。少爷嫌烦,因此每年都要借口游历往外跑,呆在京里的日子少得很……” 苏宛听到这里已经明白,这沉默少言的甘草提起自家少爷就有变成话唠的趋势,绝对是他家少爷的死忠粉啊。 小诺听得连连惊叹,一双眼睛睁得溜圆,“哇,原来神医叔叔这么厉害!要是他能收我为徒……” 苏宛挑眉,这算是小诺的志向? 她走过去,甘草跟小诺都瞧见了她,话唠甘草一瞬间又变成了沉默的甘草。 “小诺这孩子话多,烦到你了吧。”苏宛歉意的对他笑笑。 甘草摇摇头,也不说话,只低着头拨除杂草。 “我想请问你,这樱花园原是谁在住?” 甘草面无表情的看了苏宛一眼,“少爷有时候会过来住。” 苏宛多少猜到一些,因此也并不惊讶,单看那小书房里成摞成摞的脉案,就知道楚之晏定是常在这小楼里歇息的。她好奇的是那间绣房,“我瞧见绣房里还有副未绣完的绣品,不知是府里哪位女眷绣的?” 她倒不是要打听楚之晏的隐私,只是她暂时要在这宅子里住着,且住的还是这座小楼,那副绣品一看就是闺中女子的作品,她现在又是男人的身份,她是不在乎什么男女大防男女授受不清,可不代表别人也不在意。是以打听清楚一点,免得冲撞了人。 甘草终于抬头,正眼看了苏宛一眼,简短的回答:“没有女眷。” “怎么会?”苏宛有些发怔。 “怎么不会?咱们府里除了小厮,就只有婆子和几个粗使丫头,哪里来的女眷。”醉墨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少爷是从不让丫头们近前服侍的。” 他叹一声,很是惋惜,“不管在哪里,总是面对些小厮婆子,少爷也不觉得腻烦。” 连带他回了京城老宅后的审美都不好了,唉。 “那绣房里头那副绣品?”苏宛忍不住问道,心里隐隐约约有个答案,只是不敢相信罢了。 “哦,那个啊。”醉墨倒不像甘草那样讳莫如深,干干脆脆就揭晓了答案,“那是我家少爷闲来无事绣着玩儿的。” 我家少爷,闲来无事……绣着玩儿…… 苏宛很想扶额。 抹粉戴花的楚神医,涂血红蔻丹的楚神医,还会绣花并且一看就绣技出众的楚神医…… 他的身体里是住了一个女人吧! 醉墨说的这样理所当然,仿佛他家少爷会绣花是很自然的一件事,苏宛也就努力调整面皮,不让自己的惊讶与腹诽太过外露。 “苏公子,我找你有点小事。”醉墨一本正经的望住苏宛。 苏宛也只好摆出一本正经的模样来,“你请说。” 昨日楚之晏揭破她女子身份时,醉墨就在现场。他倒跟他家主子一个样,拿她当男人,是一点也不避讳的。 醉墨眨着眼睛说:“昨天那道剁椒鱼头,今晚可以多做些吗?” 他说着,还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嘴唇。 苏宛很爽快的应了,“我也有件事想麻烦你。” “你尽管说。”醉墨笑的眼睛都瞧不见了,一副甘愿为她做牛做马鞠躬尽瘁的模样。 甘草默默地给了他一个鄙视的眼神。 醉墨视而不见,只是热切的盯着苏宛。 苏宛失笑道:“我想去码头,如果你方便,想请你带我过去。” “这个嘛。”先还上刀山下火海都奉陪的醉墨可耻的迟疑了,“我得问过我家少爷。” “如果太麻烦就算了。”她可以自己问着去。 “不麻烦,你等着。”醉墨说着,一溜烟跑去请示了。 苏宛当着甘草的面教育小诺,“……君子当一诺千金,若是自己做不到或做不了主的事,就不能夸下海口,知不知道?” “我知道了。”小诺乖巧的应道,又加了一句,“爹放心,我不会学醉墨哥哥的。” 甘草:“……” 好歹也避着人些吧。 不多时,却是楚之晏负了手慢吞吞的走了进来:“你想去码头?” “嗯,想去瞧瞧。”昨晚答应周嫂子过去看看的,左右她闷在这里也没事,脉案什么时候都可以整理,也费不了多少心思。 “走吧。”他从苏宛扬了扬下巴。 呃,楚神医这是打算亲自做她的向导?“会不会耽误你的正事?如果你忙就不用了,我可以自己过去。” “我不忙。” 楚神医都这么说了,苏宛自然也不好再推脱。 可是她没意见不代表别人也没意见,醉墨就皱了眉头开口:“少爷,你还是安生呆在府里吧。苏公子身体不好,跟你一道出门,我怕他出意外。” 苏宛忙替楚之晏辩解道:“今早楚兄替我施针后,我感觉好多了,出门是没问题的。” 醉墨拿眼角扫一眼自家少爷不悦眯眼的样子,为了晚上能顺利吃到剁椒鱼头,他还是很勇敢的继续说道,“苏公子,我并非担心你的病情,有少爷在,你的病就不是个问题。可是,你万万不能跟少爷这样出门。” 他说的这样郑重,苏宛实在好奇极了:“为何?” 醉墨沉重的看着她:“你的身体这么弱,跟少爷走在一起,要不会被挤死,要不会被砸死的!” 苏宛:“……” 果然万人空巷不是周建夸口的? 楚之晏:“……” 果然这目无主上的混账东西是活得不耐烦了。 苏宛回过神来,瞧一眼楚神医怒目瞪着自家小厮的模样,干笑两声:“既然楚兄不方便出门,那我就自己去吧。” “谁说我不方便出门了?”楚之晏不悦。 他连不悦的神情都好看的叫人想尖叫。 苏宛顿时就想起了她第一次见到楚神医时的情景,头皮立马一阵发麻,“还是不麻烦楚兄了。” 她实在没有勇气跟穿红衣戴白花的楚之晏走在一起啊! 楚之晏眯眼盯着苏宛,半晌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你嫌弃我?”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只要脑回路正常的人,谁愿意跟个娘炮出门?他自己的小厮都恨不得不认识他呢。 “怎么可能?我只是不想耽误你……” “等我一会。”楚神医神色不虞的打断她,抬脚进了小楼。 苏宛:“……” 就算这樱花园之前是他在住,可是现在住了她和小诺。就算她户籍上头是个男人,可到底是个货真价实的女人,楚神医难道不晓得避避嫌? 难不成他打算与他们同住这小楼? 苏宛的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 028 码头见闻 苏宛没等多久,楚之晏缓缓从小楼里出来了。 她定睛一看,迎面走来的人哪还有半点天人之姿的楚神医的风采。只见他换了一件半新不旧的墨蓝色窄袖直裰袍服,整个人似老了十多岁一般,原本挺拔的背脊微微佝偻着,如玉的肌肤泛着不正常的黄,舒展的眉宇间也添了两道极深的折痕,唇上粘贴着两撇整齐的胡须。 随着他走近,苏宛甚至看清了他两鬓间的头发也染了霜白色。 风采照人的楚神医把自己变成了一个丢进人群里都找不出来的普通人。 他得意洋洋的睨一眼神色震惊的苏宛:“怎么样?” 苏宛深吸一口气,然后慢慢伸出了自己的大拇指。 将小诺交给甘草照顾,苏宛与楚之晏一道出门。 醉墨死皮赖脸要跟,楚之晏冷笑着看他:“你确定你要跟?” 醉墨打了个冷颤,摆手哈哈干笑:“不跟不跟,少爷难得出门散心,我怎么好扰了您的兴致。您慢慢玩儿,家里没什么事,不用急着回来。我想起来了,端午要到了,码头应该能看到龙舟,听说今年的龙舟大赛十分热闹,各家的龙舟也十分好看,少爷记得要帮我多看两眼啊……” 在醉墨高声喋喋不休下,苏宛与楚之晏终于出门了。 “苏小弟看过龙舟比赛吗?”楚之晏本人并没有多大的热忱,不过找了个话题而已。 “没有。” 这也不算是说谎,她只在电视上看过,现场却是从来没有看过的。 “柳城的龙舟比赛还是有几分趣味的。” “到时定要前往一观了。”苏宛笑着,又打量了楚之晏几眼,“楚兄这容貌是如何改变的?” 原来除了抹粉戴花,他还有另外的易容法子,并不是非要将自己弄成娘炮样的。 楚之晏漫不经心的说:“这个呀,不过是药粉的功效。你若有兴趣,回去后我再教你。” 苏宛少不得又道了一声谢,两人就这样说着闲话,并肩往码头走去。 柳城的码头并不很大,但来往的人与船只却不少,热闹熙攘,龙蛇混杂,却又井然有序。 周嫂子在码头上支了个小摊子,卖些水饺馄饨,酸梅汤也是因着天热了才开始煮了来卖的。 苏宛一路找过去,就发现了好几个这样的小摊子。 除非生意特别好,不然一整天下来,也是赚不了几个钱的。 见到苏宛过来,周嫂子忙热情的招呼她喝酸梅汤。她果然没有认出走在苏宛身边的楚之晏,打量了几眼,也客气的邀请他坐了,又要忙着给他们下饺子吃。 周嫂子做的不过是小本生意,苏宛哪里好意思吃?忙说不饿也不渴。正巧有人从摊子边经过,往搁水饺馄饨的桌案上看了两眼。 苏宛连忙帮周嫂子招呼客人,“兄台请过来看看,咱们这里有水饺有馄饨,您瞧咱们家这饺子,皮薄馅多,这汤也是小火熬了一晚上的老母鸡汤,可香了。还有这酸梅汤,在井里湃了一晚上,最是消暑解渴的,您尝尝?” 那人背了个半大的包袱,想是坐了许久的船,面上气色不太好,可能是真饿了。见苏宛招呼他,他顿足,一手摸着肚子,面上却有些犹豫。 苏宛就笑了,“兄台,水饺和馄饨都是三文钱一碗,酸梅汤一文钱尽着喝。” 那人肚子咕噜一声响,随即一咬牙,往搭在一旁的小棚子里坐了,“来一碗水饺,一文钱的酸梅汤。” 周嫂子眉开眼笑的忙活起来,苏宛便走到楚之晏身边坐下来。 正好一条货船到了,苏宛便看见原本散在码头的一些壮劳力拥了上去,周建也在其中。 须臾,从船上下来个管事模样的中年人,神情倨傲的点了几个人:“你们几个上来搬东西,务必给我小心点。磕了碰了便是把你们卖了也赔不起。” 一边吆喝着,一边遮袖掩鼻的,很是瞧不起靠劳力赚钱的搬运工们。甚至将他们看成了疾病传染源似的,不小心被一个汉子碰了下,跳着脚骂了半天。 苏宛忍不住嗤了一声,楚之晏就看了她一眼。 “不过也是别人家里的下人,做什么高高在上看不起别人的尖酸嘴脸,好没意思。” 楚之晏正色道:“有些大户人家家里的下人,也比寻常百姓有脸面。他们仗的是主人家的势,这是很平常的事情。” “倒也是,哪里都有狗仗人势的。”苏宛平静的附和道。 正此时,另一条船也靠岸了。 楚之晏原本漫不经心的瞥了一眼,随即脸色就变了。“谢家的船?” 苏宛顺着他的视线瞧去,就见几个穿着体面身材窈窕的丫鬟带着帷纱先下了船。 有等候在码头的马车车队立刻行驶过去,正巧就停在了苏宛他们跟前。 “吕管事,咱们柳城的别院是没有像样的马车了吗?还是你老年纪大了,愈发不会办事了,竟给咱们家小姐预备这样的马车?”领头的丫鬟一上来就毫不客气的指责道。 那被称作吕管事的中年男子抹着额上的汗,点头哈腰的回道:“好叫玉壶姑娘知道,并非奴才们不会办事。实在是不巧,咱们别院的马车车辕子坏了,还未修理好。主子的船又提前到了,这才没法子,租了马车前来。还请玉壶姑娘在主子跟前替奴才们分辨几句。” 那玉壶冷哼一声,“早不坏晚不坏,偏主子一来车辕子就坏了,吕管事你当的好差!” 那吕管事不住抹汗赔笑,还欲分辨两句,另一个丫头淡淡道,“算了,先伺候主子下船,回了别院又再说。” 玉壶这才打住,几人折身回到船上。 “他们的主子,是你认识的人?”苏宛见楚之晏神色有异,先前又听他认出了这条船是什么谢家的,便小声问道。 楚之晏目光微闪,神色有瞬间的不自在,却又很快变成了恼怒,抿了嘴没有回答。 “要不你先回去吧。”苏宛观他神色,只怕来人不是楚之晏乐意见到的人,于是建议道。 楚之晏却稳坐如泰山,只一双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那条华丽的大船。 苏宛也不好再说什么,也跟着关注起那条船上的人来。 几个丫鬟登船后,不一会就有婆子丫鬟陆陆续续的抬了箱笼下来。这边吕管事带来的人也赶紧上前帮忙,将东西往马车里装。 苏宛瞧着往返于大船与马车的奴仆们,不由得咋舌,不知这船上是个何等金贵的人,仅箱笼就装了满满六辆车。 很快地,船上下来的人就替苏宛解了心中的疑惑。 只见一个身形高挑而窈窕的姑娘由丫鬟们簇拥着自船上缓步下来,她穿一身石榴红绣缠枝海棠的锦缎襦裳,同色的紫红碎花镶深边褶子裙。头上梳着朝云髻,精美的赤金头面非常惹眼,掐丝累金缠枝海棠飞白玉蝴蝶的步摇,振翅的蝴蝶之下镶着颗硕大圆润的珍珠,下衔着几串明晃晃的金珠,且每串金珠下都坠着剔透的红宝石,当真是晶莹华耀,夺人眼球。 至于她的脸——苏宛实在看不清帷纱后是何颜色,只能依稀看见帷纱后朦胧的轮廓,只这朦胧的一个轮廓,也叫人忍不住看了又看。 不仅苏宛看呆了,码头上许多人也都呆住了。 这样的妆扮,这样的排场,翻遍了柳城也找不出一个来。自然就引得所有人注目,不停的猜测这是哪家的女眷有如此大的派头。 有明目张胆打量的,就会遭到那姑娘带来的护卫们凶恶的训斥与警告,是以大家都只敢悄悄地议论。 在护卫们牛逼哄哄的催赶下,终于在喧嚷的码头给那姑娘清理出了一条直通马车的道路来。 也不知是码头人太多还是看热闹的人拥挤的,随着一声尖叫,一个五六岁衣着褴褛的小男孩被挤进了护卫们清理出来的那条道,晕头转向的直直撞向被丫鬟们簇拥着那位姑娘。 只是还没近身,就被一个护院重重的一脚踢了出来。 那孩子一看就是乞儿,瘦瘦弱弱的哪里经得起这重重的一脚。 随着一声沉闷的落地声伴随着骨头断裂的咔嚓声,苏宛猛地站了起来。 她的动作太大,带倒了她身下的小木凳。 一直若有所思的楚之晏抬头看她,就见她一张小脸涨得通红,眼睛里装满了怒火,身侧的两只手紧紧握成拳。 “怎么了?”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还没有发觉那边的动静。 “太过分了!”苏宛愤然道。 此时嘈杂的码头已经安静了下来,只除了被踢伤的那孩子痛苦的断断续续的呻吟。 码头的人无声的围了过来,那护院见状,有几分胆怯,随即又露出一副鄙夷的嘴脸,“干什么干什么?都给我滚远一点,别让你们的污浊气污了我家主子。还不快滚开。” 旁观的人看着那护院嚣张的伤人,虽然都不忿,可瞧着这些人的衣着排场,俱都敢怒不敢言。 而那伤人的护院还在骂骂咧咧:“哪里跑出来的小杂碎,冲撞了咱们主子,当心你的命!看什么看,再看爷把你的眼珠子剜出来你信不信!” “这位杂碎爷真是好大的气魄啊!” 太没人性了! 喵了个咪的,叔可忍姐也忍不了!苏宛热血上头,冲上去冷笑道。 029 大打嘴仗 那护卫显是没料到竟有人敢冲出来抱不平,愣了愣才破口大骂:“你是个什么东西,小畜生,敢管你爷爷的事!识相的快给爷爷滚开,冲撞了我家主子,小心你的狗命!” 苏宛先查看了地上小男孩的伤情,见他捂着胸口神情痛苦,也不敢挪动他。正准备请楚之晏帮忙,身边已经有人蹲了下来,正是易过容的楚之晏。 小孩子有楚之晏照料着,苏宛正好大展拳脚,冷笑着盯住那打人的护卫:“你又是个什么畜生?打从哪儿来,谁给你这畜生的胆子敢在咱们柳城闹事?什么玩意儿,敢如此轻贱欺辱咱们柳城人!” 围观的人轰然响应:“没错,这是咱们柳城呢,你算个什么东西,今天这事不给咱们柳城人一个交代,咱们就跟你没完!” 那护卫没想到这群贱民竟敢如此大胆,一时气的脸色发青,直指着苏宛的脸:“你骂谁是畜生?知道我家主子是什么人吗?不想要命了!” “骂的就是你,怎么,你这畜生还有什么好怀疑的不成?你主子是什么人我不管,可是在咱们柳城欺负人,我就不得不管!” “不错,凭他什么人也不能在咱们柳城欺负人!” “对,看他那狗眼看人低的样子,就知道他的主人也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什么样的主子就养什么样的奴才,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人家……” 随着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以及周遭一声高过一声的讨伐,那护卫的脸色终于全变了。他忍不住偷偷看了眼被丫鬟们簇拥着的少女,正迎上那少女帷纱下一双清冷无波的眼睛,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杂碎爷您身份再是如何高贵,挡不住您贵脚踏贱地,踩在了咱们柳城的土地上,在咱们的地盘伤人闹事,您可真是艺高人胆大啊!不知道杂碎爷您凭仗的是什么?哦,是这位看起来金尊玉贵却不将人命放在眼里的小姐吗?” 苏宛一喝,旁边围观的也轰然骂了起来。他们都是码头上讨生活的穷苦大众,见护卫欺负人,本来就很气愤,不过看着这些人来头不简单,只得忍气吞声。现在有了苏宛挑头,又将这件事升华成了这个人挑衅了全柳城的大事,热血的民众岂有不闹之理? “你是什么人!”先前下船来的丫鬟玉壶柳眉倒竖,冲苏宛喝道:“那乞儿冲撞了我家姑娘,你是不是也想跟他一个下场?” “哟,这位丫鬟姐姐好大的口气。”苏宛继续冷笑:“那个孩子冲撞了你家姑娘?他可挨着碰着你家姑娘了?你家姑娘身上少一根汗毛了?照我说,你家姑娘这样金贵,又如何要站在咱们柳城这样的轻贱地,没得辱没了你们家姑娘的身份!至于下场么,我一个平头百姓如何不怕,只不过公道自在人心,你家姑娘能踩死我这么个微不足道的人,还能将柳城这许多人都踩死不成!” “你!”玉壶气的杏眸圆睁,怒不可遏的瞪着苏宛。 “好了。”一直沉默的少女开口喝止自己的丫鬟,她的声音清润,帷纱下的一双眼睛幽凉而冷漠。 她看向苏宛,“我家下人多有冒犯,还请公子大人大量不要放在心上,我在这里谢过公子了。” 她说着,纡尊降贵的对着苏宛的方向福了福身。然而她的头却是高高扬起,眼睛定定看住苏宛,仿佛要仔仔细细将她的模样记清楚一般。 “好说。”苏宛迎上她的目光。 少女的轮廓仍是模糊不清,然而那双寒潭一样的眼睛却如两道冷电。 冷怒中带着高高在上的俯视和骄傲。 苏宛心中冷笑,果然也只有这样的主子,才能养出那样的恶奴才来。 “姑娘的家奴伤的非是我,虽然他嘴巴不干净很是讨人厌,不过我的确大人大量就不与他计较了。”苏宛一副得理不饶人的嘴脸,指一指身后正被楚之晏医治的小乞儿,“不过姑娘驭下不严,伤了这小乞儿,于情于理都该给他赔个礼道个歉,姑娘你觉得呢?” 就地替小乞儿接骨的楚之晏闻言,抬头望住了苏宛。 那个单薄瘦弱的女子笔直的站在那里,犹如一管新生的竹,或坚韧的白杨,以一己之力,对抗着的,不仅仅是眼前这些衣着华贵的人。 “放肆!”玉壶气红了脸,“你竟敢让我们姑娘给小乞儿赔礼道歉!” 苏宛不理她,只是看着那少女,“姑娘你觉得呢?” 那少女胸口高高的鼓了起来,苏宛知道她是在慢慢的吸气。显然她也被她的要求气到了,但她并没有发作。她的胸口慢慢落下去,应当是当方才那口气呼了出来。 “我这里有些银子。”少女冲丫鬟玉壶点了点头,“算是给那小乞儿的诊费。” 玉壶虎着脸,气呼呼的走到苏宛面前,将绣了一片修竹的荷包扔到苏宛脚下,“拿去吧,穷鬼!” 苏宛还笑着的眼里布满寒霜,眼神冰冷下压抑着熊熊怒火。妈蛋,这是在施舍还是在道歉? “捡起来!”她盯着玉壶的眼睛,一字一字慢慢说道。 玉壶愣住,冷意窜脊而起,她在苏宛锐利眼神的逼视下,不由自主的倒退了一步。 “你想干什么?钱都给你了,赶快给我们让路。”玉壶吞了口口水,虚张声势的对苏宛嚷道。 “姑娘,你家这位丫鬟显然是将你的话当成了耳旁风啊。”苏宛不理会玉壶的叫嚷,对准少女的脸笑着道,“小乞儿这会可没冲您乞讨,您也不是在施舍他,是不是?姑娘还请好好管束您的婢女,将这荷包捡起来才是。” 玉壶气的嘴巴都歪了,想说什么又没有苏宛那么利索的嘴皮子,一时杵在那里,只会用力的吸气呼气。 “你叫什么名字?”半晌,那紧盯着苏宛的少女才缓缓开口。 苏宛笑嘻嘻的偏了偏脑袋,“姑娘,这可不敢当啊。你一个大姑娘家,当着这许多人的面问我的名字,是不是不太妥当?没得让人误会姑娘你对在下有什么想法就不好了,我可是清清白白的人家,不想被人说嘴呢。” “你这臭小子,嘴巴给我放干净点!”玉壶恼恨着扬起了巴掌。 苏宛早就防备着了,飞快的躲过了那一巴掌:“嘿,你家姑娘的确当众询问我名姓,我为着她的闺誉着想劝她两句罢了,用不着恼羞成怒吧。” “你,你这个登徒浪子,还敢再说,立刻撕烂你的嘴。”玉壶发狠,恨恨嚷道。 “哎哟,我好怕啊。”苏宛眸光轻闪,轻轻巧巧的说。 楚之晏摇头,她脸上哪有半点怕的意思。 真不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明明看起来很是谨慎,可是行事有时偏又这样鲁莽。对方是什么人她都不知道,也敢这样跳出来打抱不平。 若到时……少不得他要为她擦屁股呢。 楚之晏一边好笑的埋怨苏宛的鲁莽,一边暗暗下定了决心。 “小兄弟别怕,我们都在呢,看谁敢动手撕烂你的嘴!”有人出声替苏宛撑腰。 “没错,好叫人知道咱们柳城的人不是好欺负的。” “玉壶。”片刻,那少女才轻声唤了声丫鬟的名字。 玉壶身子一僵,转身对着自家主子福了福身,“是,奴婢忘形了。” 她说完,咬牙恨恨瞪了苏宛一眼,那眼里的恨意几乎要溢出来直接浇在苏宛身上。她飞快蹲下身,将那只沾了尘土的荷包捡了起来。 “婢子心直口快得罪了公子,还请公子不要计较婢子的无礼。” 苏宛无视她眼中的恨意,笑着将荷包接了过来,当众打开,便是一声嗤笑:“原来姑娘眼中人命是这么低贱呢,五两银子,够这乞儿看大夫吗?” 其实五两银子对这些穷苦大众来说已经不少了,不过却因为这码头找食的都是社会最底层的人,他们被有钱人轻贱惯了,欺凌辱骂更是家常便饭,从来都只是沉默的忍受着。然而今日,有个人站了出来,不畏强权代表他们说话,也是狠狠的为他们出了一口气。 原本还有些担心对方动粗的人,见到对方服软了,立刻就放下心来,跟着苏宛嚷道:“是呢,小乞儿还这样小,若是残了或有个万一,又该怎么算?竟就五两银子,怎么好意思拿出来!” 玉壶气怒道:“你想要多少?” “你们伤了人,总要赔礼的吧,这五两银子就算是给小乞儿赔礼道歉的好了。小乞儿受了伤,就医费,误工费,营养费还有护理费是不是都要算一算?”苏宛笑的好生有礼。 “你想怎么个算法?”依然是玉壶开口问着,“什么就医费误工费,听都没有听过,不就是讹钱吗,你就直说你想要多少!” 想来她身后的主子已经冷静了下来,自持身份,是不会再轻易被苏宛激怒以至于口不择言了。 “这你就错了。”苏宛认真的纠正道,“我可不是在讹钱,是实实在在的在与你们讲道理摆事实呢。首先就医费,小乞儿伤的严重,需要看大夫吧,我少少算你五两银子好了。小乞儿一天少说也能乞讨到几个钱吧,受了伤他可没法子继续乞讨了,这不是耽误了他的生计?伤筋动骨一百天,就按一百天算,当他一天只能讨十个钱,一百天就刚好一两银……” 030 方式不妥 青石板路上,红木雕花马车不疾不徐的向前行驶。虽然马车外部平凡无奇,里面却是经过特殊处理,又铺着厚厚的皮毛,因此一点也不颠簸。 有风带起显然是临时新换上的云锦缎福字花纹的马车窗帘,阳光漏进去,洒在倚了大迎枕闭目养神的少女身上。她取下了先时用以遮面的帷纱,绝丽的五官,眉眼如画,肌肤如玉,面部线条柔和而优美,透着一股说不尽的丽质惊艳。 她闭着眼睛时,气质温婉恬静。 车厢里十分安静,只闻得茶水在红泥小炉上翻来覆去的滚着,丝丝缕缕的水雾自粉彩仕女婴戏图的细长壶口袅袅升起,在车厢中氤氲出一片浸着茶香的云海。 跪坐在小炉边的红绸拿出新得的官窑秘制瓷茶具。倒茶,茶汤明净,茶香飘拂。她恭敬的举高茶杯,递给闭目的少女。 少女缓缓睁开眼来,那闭眼时候的温婉恬静立刻被她眼中清冷如冰的冷意破坏掉了。 她扫了一眼马车门口规矩跪着的玉壶,目色冷冽森锐,叫人望而生畏。 玉壶仿是感应到主子正看着她,发白的脸上顿时沁出一阵汗意来,脑袋差点就垂到了胸口。 “到了别院,自去找冯嬷嬷领罚。” 玉壶一喜,忙叩首谢恩,“是,谢姑娘开恩。” 只是领罚,而不是将她发卖了。 少女这才伸手接过红绸手中的茶杯,茶杯是薄胎青瓷盏,那我茶杯的手晶莹剔透,宛如整块白玉雕就而成。她饮着茶,神态平静。仿佛世态静美,无可挑剔。 “叫人去查,码头上那人是什么来头。” 红绸忙恭敬的应了,“已经吩咐了吕管事。” 少女冷哼一声:“他是越老越不会办事了,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还敢将别的事交给他办?” 红绸微垂眼帘,“想是柳城离京城远,平日里主子们也不会千里迢迢跑来这儿避暑,是以才纵的这边的奴才愈发懒怠了。” “得空了好好敲打敲打他,别让他忘了为仆的本分。” “是。” “那个护卫,我不想再看见他!” “奴婢会办好,姑娘请放心。” 君山银针气味清香,入口醇厚,冲泡之时,银针会一根根竖起立悬在杯中,再徐徐沉入杯底。 少女便目不转睛的盯着杯中浮浮沉沉的银针,仿佛十分有趣。 “让他留意的人呢?”半晌,少女轻轻抬了抬眼皮,盯着面前的红绸。 “姑娘放心,人还在柳城,没有离开。”红绸顿了顿,揣摩道:“姑娘先安顿了,再去四方街吧?” “不。”少女静静地开口,“玉壶先领人去别院安顿,你同我去四方街。” “是。”两个丫鬟齐齐应道,不敢对主子的决定有半分质疑。 …… 日头一点点毒辣起来,白晃晃的晒得人头晕眼花,码头上兴奋的民众也渐渐散开了。 周嫂子拉住苏宛,瞧着马车队消失的方向,一脸担忧:“小苏,那群人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你今天虽然给小乞儿讨了公道,但得罪了他们,以后怕是……” 苏宛笑笑的安抚她:“周嫂子别担心。” 她瞧一眼正帮着周建将小乞儿往牛车上扶,准备送往生源堂的楚之晏,“就算那群人要行打击报复之事,也不怕,大不了往后我少出门就是,他们总不能打到神医府上来吧。” 而且,看楚之晏的神色,那群人的底细也许柳城人不清楚,但眉头一直没松开过的楚之晏说不定是认得的。 谁也不能保证自己永远不会生病,生病就需要医生,楚神医的名头红遍大周各地,真要被报复了,抱紧楚之晏的大腿就是了。 她不信那群人连神医的面子都敢拂。 这才是苏宛真的敢仗义执言的原因。 她从不承认自己有多伟大和善良,自身难保的情况下,她今日再同情小乞儿恐怕也不会贸然出头。 当然,拖着小诺于虎口下救出严锦这件事,苏宛从来都只当做是个意外。 见楚之晏安顿好了小乞儿,苏宛辞别周嫂子,快步迎向他,笑嘻嘻的抱拳一揖:“感谢神医仗义相助。” 楚之晏斜睨他一眼,“好像仗义相助的并不是我。” “怎么不是,若没有你在,那小乞儿说不定已经痛死了呢。你又这么好心的送他去生源堂,真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大好人啊。”苏宛毫无障碍的拍马道。 “我是要收诊费的。” “自然,你是大夫,看诊当然要收诊费。何况小乞儿有银子付诊费,你完全不用担心。”凭她三寸不烂之舌,跟刚才那群人谈判下来,让对方很是痛快的赔了二十五两银。 “你很高兴?” “做了好事嘛,”做好事谁不高兴啊,她肃目握拳,自己给自己加油打气:“做好事会得好报的。” 尤其她救了严锦后,遇到的可都是好事呢。 楚之晏沉默了一瞬,“然后呢?” 苏宛一脸莫名,“什么然后?” “那小乞儿,你还管他吗?” 诶,这是什么意思?苏宛眨眼,有点弄不明白他这话的意思,管小乞儿,怎么个管法?她跟小诺的生活都谈不上什么好的,哪还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去管别人? 楚之晏的脸色越发凝重,“看来你是不打算再管他了。小乞儿只有六岁,身上揣着二十五两银子,足够寻常人家好几年的嚼用。你觉得这是好事吗?” 苏宛一愣。 “他可能会因为那笔银钱招来更多祸事,他那么小,有什么能力护得住那笔银子。或者,刚才那群丢了脸的人也会因此而记恨上他,让他在柳城没了立足之地。” 苏宛蹙眉,心思微沉,“你的意思是,我今天不该帮他出头?” “你心怀仁慈,这没有错。可是你帮他的方式,我私以为很不妥。”楚之晏看着她。 若非他神情诚恳,苏宛都要认为他这是在故意找茬了。 她静心想了想,虚心接受了楚之晏的教训:“是,我欠考虑了。帮了人反倒让人陷入麻烦和困境,我的确不该那么冲动。” 其实楚之晏说的很有道理,她是帮着小乞儿狠狠出了一口气,也帮他要了一大笔银子。可然后呢?小乞儿没有亲人,年岁又小,他能保得住那笔钱?会不会因此让他自己陷入更大的危险和困境中去?不说那个被当众落了脸面的少女,就是那踢伤小乞儿的护卫,若他因此受了主家的责罚,这口气会不会撒在小乞儿身上? 若没有能力一帮到底,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帮? 楚之晏见她面上并无不悦,只有自责与担忧,嘴角微翘,又是一副不正经的模样:“你也不用太担心,小乞儿在生源堂养伤,没人敢在那里伤人。” 到最后,果然还是要靠楚神医的名号来镇场子。 苏宛嘴角的笑意微微有些苦涩:“这次是我思虑欠妥,以后一定不再行鲁莽之事,多谢楚兄替我转圜此事。” 两人此时已经转到了商铺林立的大街上,楚之晏扫了眼街边的景致,笑道:“你打算如何谢我?” 苏宛顺着他的目光瞧过去,也笑了:“快中午了,我请你吃饭吧。” “银子够吗?”楚之晏睨着她。 “寻常饭菜还是足够的。”苏宛假装听不懂他话里的话,甚至还厚着脸皮道:“若真不够,楚兄先借我点,日后我再还你。” “你这脸皮是什么做的,怎么能这么厚?” “过奖过奖,也不是很厚,一般般厚吧。” 两人一路抬着杠,在跑堂小二殷勤的接待下,进了周卉提过的食香楼。 食香楼分上下两层,苏宛以挑剔的目光打量着,这间酒楼虽算不上高大上,也算得上中等偏上了。可眼下已是饭点了,酒楼里头用饭的人却不多。 “生意不怎么好啊。”两人上了楼,挑了临窗的位置。 苏宛一边翻阅菜单子,一边与小二闲聊。 小二愁眉苦脸道:“公子有所不知,原来我们家掌勺的大师傅,被前面新开的福兴楼给挖走了。一些吃惯了大师傅做的菜的客人,可不都往福兴楼去了么。咱们东家为这个,头发都快愁白了。” “大师傅不好找吗?”苏宛来了兴致,将制作简陋的菜单子递给楚之晏。 小二点头,“也有不少人前来谋差,不过东家试过菜后,都不满意,且有的找呢。” 苏宛心中一动,忙问:“你们东家现在可在?” 小二打量她两眼:“客官难不成也有兴趣谋这份差?恕小的直言,客官瞧上去可不像是掌勺大师傅啊。” “烦请小二哥帮我问问看,如果东家有意,我愿意现在就做两个菜,请东家试菜。” 小二上下打量了她好几眼,这才转身下楼去了。 楚之晏瞧着苏宛跃跃欲试的模样,有些不悦道:“你不会真想来酒楼做事吧。” “为什么不呢?”她对自己的厨艺还是有几分信心的,本来就在琢磨做哪样营生,这不机会就巴巴的送到了她跟前了,当然要抓住才是。 “我府里再多一个厨娘又不是养不起,不如……” “多谢楚兄的好意,不过我想试试自力更生。” 031 争取机会 苏宛一心等着酒楼老板,思索着一会儿要做什么菜式,因此没有发觉楚之晏兴致不是很高。 不过很快他就笑了笑,自食其力没什么不好。 就像他客观的评价她救下那个小乞儿从此丢开手不再管有些不负责任,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就算他能帮她一时,总有一日他会离开柳城,没办法帮她一世的。 他实在不该因为她不肯接受他的帮助而自寻烦恼。 没过多久,跑堂小二匆匆跑了来,却是一脸为难道:“客官,眼下正好也有个大师傅在厨房做菜,我们东家分不开身,实在很抱歉。” 当然实情并非他说的这样,确实有个大师傅来应聘,东家也正在厨房里等着试菜。听他说起有个年轻人也想试试,东家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一般酒楼的掌勺大师傅没有十几二十年的从业经验哪个敢自称大师傅,这个小年轻毛都没长齐就想当大师傅?叫他哪里来的回哪儿去吧。 苏宛瞧着小二为难且有些委屈的模样,稍微一想就明白了。 她也不恼,客客气气的跟小二道了谢。 小二本有些恼,因为她的缘故令他被东家呵斥了一顿,不过瞧着苏宛这样客气有礼,他觉得自己受的那点委屈也不算什么了。 很快点好的菜就上来了,听小二的意思,这菜正是前来应聘的大师傅做的。 楚之晏原以为被拒绝的苏宛会心情不好,却见她依然笑眯眯的,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的样子,不由道:“我还以为你会再争取争取,没想到你放弃的这样快。” 苏宛正拿着公筷替他夹姜汁鱼片,闻言抬起眼来,清透晶亮的眼里有狡黠的笑意一闪而过,“谁跟你说我就放弃了,不过竞争嘛,哪里没有。你先试试这位大师傅的菜,咱们知己知彼,才能搏得一线生机嘛,快尝尝味道如何,我有没有一星半点机会。” 楚之晏挑眉,因他额心弄出来的折痕太深,这样一挑眉,就显得有些滑稽起来,“知己知彼?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他们点了三菜一汤,苏宛给他布菜,楚之晏负责品尝。 “姜汁鱼片配色倒是好看,不过姜味过于浓郁,掩盖了鱼肉的鲜嫩,缺失了清香美味。” “什锦豆腐煲里豆腐太老,汤汁不浓,鲜味不够。” “糖醋小排颜色倒是漂亮,但也太甜了,盖了酸的味儿,不好吃。” “汤我就不尝了,一看品相就不行,油腻腻的我可喝不下。” 楚之晏这边正在认真品菜,楼梯口上来一个穿着绸缎直裰袍服的中年男人,闻言微皱眉,很快又换上了笑脸:“客官觉得这几道菜都不好?能不能请你说的详细一些。” 这位眉间带愁的中年人正是酒楼东家,他这些日子试过无数的菜,俱都不满意,只刚才那位大师傅做出的菜让他稍稍满意了些。正巧苏宛他们点菜,他就让那大师傅将菜做了,这会子上楼来,主要是想看看顾客的反应。 谁想一上来就听见楚之晏这样说,不由又是失望又是发愁——难道整个柳城当真再找不到厨艺好的大师傅了? 楚之晏明明已经瞧出了来人的身份,却偏要故意拿乔,微撩了眼皮子将东家上下打量两眼,非常傲慢的开口道:“你是谁?我为什么要跟你详细说?” 东家拱手赔笑:“在下正是食香楼的东家,敝姓曲,敢问先生如何称呼?” 楚之晏瞧着对面眼里含笑却分明透出几分紧张的苏宛,放下筷子道:“曲东家,听说你们酒楼正在找大师傅,想来这菜便是新来的大师傅做的了?” “正是,未请教……” “若果真请了这位大师傅,你这食香楼还是趁早关了吧。”楚之晏毫不理会曲东家瞬间变得难看的脸色,直言道:“非是我危言耸听,曲东家自己不觉得,这位大师傅的厨艺远远比不上被福兴楼挖走的那一位吗?” 曲东家的脸色稍缓,却也承认楚之晏确实不是妄言,不由心灰意冷的叹道,“柳城稍有名气的大师傅都被福兴楼延请去了,这些日子陆陆续续来谋差的,也只有今天这一位稍微好一些,原来还是差得很远吗?” “恕我直言,这一位的厨艺不仅赶不上前头那位大师傅,就连我对面这个年轻人,他也是及不上的。”楚之晏一脸正气的指向苏宛,那模样,真正是大公无私不偏不倚。 那曲东家的眼神就闪了闪,原本热切请教楚之晏的热情淡去不少。他方才听小二说有个年轻人想要谋大师傅这份差事,现在看来,这位客人诸多挑剔怕就是因为对面那个被他拒绝的年轻人了。 未免有失偏颇,不问也罢。 楚之晏仿佛没瞧出曲东家的变脸,只跟苏宛说话,“我说你也是的,人家福兴楼愿意给你掌勺大师傅的待遇,你偏要来这里。你瞧瞧这里的生意,发不发得起月银还是个问题呢。听我的,别再东想西想了,就去福兴楼吧。” 曲东家听得一愣一愣的,再看苏宛的眼神鄙夷就去了不少。 苏宛心里好笑之余,也对楚之晏这样快的反应高高竖起了大拇指。面上却是惋惜,摇头道:“我为何非要来这里,你是不懂的。” 曲东家比楚之晏还要着急,追着问:“敢问小兄弟,为何如此看重食香楼?” 苏宛便装模作样的叹口气,“不瞒东家,我对食香楼的感情常人是无法理解的。想当初我初到柳城时,身无分文,举目无亲,饿的晕倒在食香楼后门时,是贵店一个好心的小二怜悯,给了我一口热饭,这才有我今日。俗话说,滴水之恩都当涌泉相报,何况那一饭之恩。福兴楼找上我时,我正好听说食香楼的困境,因此才动了念头过来看看。” 编故事么,谁还不会。 楚之晏没料到苏宛竟毫无滞涩感的将他的谎言圆了过去,唇边笑意渐深,“原是这样,你有报恩之心没有错,也要看人家信不信得过你。依我说,食香楼墨守成规,因你年纪小便连试菜都不肯,这样的酒楼到底还是比不得福兴楼的机变,被取代是迟早的事,你就不要多想了。” 一席话说得曲东家惭愧不已,连连抱拳道:“客官说得没错,原是我食古不化,只当年纪大些的厨艺必然过硬些,不想……连福兴楼都看好的,定然是不错的。小兄弟,方才我多有得罪,不知你现下可否露一手?” 这东家也实在是焦头烂额了,哪里还会去查证什么。 苏宛微笑起身:“烦请东家带路。” 楚之晏好不容易为她争取来的机会,她当然要好好把握。 曲东家将苏宛带到酒楼的后厨房,一眼看见个胖胖的中年男子正坐在灶前啃油乎乎的猪肘子。见了曲东家进来,也不起身,含糊的招呼了一声,神态甚是高傲。 苏宛眼角余光扫到曲东家眉角一跳,一脸的忍耐之色。 “东家,厨房重地,你怎么带个外人进来了?”那胖子啃完猪肘子,这才起身询问。 “这位小兄弟也是掌勺师傅……” 曲东家话还未完,那胖子就哈哈大笑起来,轻视的打量苏宛一眼:“东家不是在说笑吧,就这小子?菜刀拿得稳不?” 苏宛从容的冲他咧嘴一乐,走到案板前,一手拿刀,一手取了颗萝卜,砰砰砰的切了起来,眼花缭乱之时,均匀的细若发丝的萝卜丝便出现在曲东家与那讶异的胖子眼前。 苏宛换了一只胡萝卜,换了一把小刀,刷刷几刀子下去,一朵栩栩如生的萝卜花就在她灵巧熟练的手指下成了形。她将花递到脸色难看的胖子面前,“大叔,我的刀拿得稳吗?” 这雕花的技能,可是经过星级酒店的大厨朋友指点过的,虽然比不得那位朋友,这几分工夫用在这里可是绰绰有余了。 胖子恨恨的盯一眼苏宛:“咱们酒楼讲的是厨艺,可不是你这些雕虫小技。” 苏宛没所谓的耸耸肩,“大叔要跟我切磋一下厨艺吗?” 胖子气呼呼的道:“怕你不成!” 曲东家见状更是喜不自胜,忙道:“这样也好,你二位就先切磋一下。厨房里的食材你们任意挑选,做得了就由外面的食客评优劣,如何?” 两人都没异议,曲东家乐颠乐颠的跑到外面,恳请食客朋友帮忙试菜。他当然不会只让楚之晏一人试菜,怕他失之公允。 因是免费试吃,食客们也都很乐意试菜。 曲东家道了谢后,就赶回厨房做监工了。 没多一会,跑堂小二便托着新菜式前来上菜,“这第一道,取名生鱼片,是道新菜式,大家伙儿尝一尝。” 这菜一上来,聚在一起的食客们反应各异。 只见小二送上来的是一只雪白的陶瓷浅盘,盘中铺着紫色鲜嫩的紫苏叶,叶面上整齐的摆着薄的几乎透明的鱼片,旁边点缀着细萝卜丝,酸橘片与嫩绿的薄荷叶,看着很是新鲜又很清爽。 “生鱼片?生的如何能吃?” “这吃了还不得拉肚啊,我可不敢吃。” “瞧着倒是好看,可这好看也没用啊。” …… 看客倒是多,却没人敢动筷子。 032 试吃菜肴 楚之晏一看这听都没听过的菜式,就知道是出自苏宛之手。 耳边听的小二替众人介绍,“这是取鲈鱼切片,我可是亲眼看见小苏师傅做出来的。小苏师傅说了,做生鱼片的鲈鱼必须是鲜活的,否则味道失之鲜美,口感就非常不好。且做生鱼片的刀也是有说法的,要先用冰块冷冻了。小苏师傅说,用冷冻过的刀极快的切下鱼片,能一瞬间让鱼肉的什么纤维之类的得以收缩冷冻,让鱼肉变得更加鲜甜。小苏师傅说了,这鱼片配以他独家秘制的酱料,十分美味可口。不瞒诸位客官,我家东家先也不敢吃,我出来时却已经吃了好几片了呢。” 小二一口一个小苏师傅说,言语有趣又十分的推崇,又言明他们东家已经吃过了。众人又瞧着那鱼片如雪花一样亮晶晶的,就有人忍不住动了筷子,“我先试试看。” 却有一双筷子从斜旁伸出,先他一步夹起一片生鱼片,按照小二的解说,将鱼片沾了一层闻着就十分香浓的褐色酱料,毫不犹豫地放进了嘴里。 鱼片一入口中,楚之晏就忍不住闭上了眼。 鱼肉鲜甜,酱料香辣。 香,甜,鲜,咸,辣混为一体,满口生津,十分美妙。 耳边还听得小二在那儿介绍:“这位客官用的是香辣酱,小苏师傅还调制了这一种不太辣的酱,方便不爱吃辣的客官取用。” 他顿一顿,对再度下筷子的楚之晏道:“客官可以再试一试白萝卜丝与鱼片同吃。小苏师傅说,这种吃法不但能令口感更爽些,还能起到消除鱼片本身腥味的作用,利于消化呢。” 楚之晏依言试了,他微微眯眼,脸上享受与满足的表情绝不是装出来的。 既然已经有人做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而且看起来不但没事还很好吃的样子,食客们哪里还按捺得住,纷纷拿起筷子学着楚之晏的动作吃了起来。 “哎呀,这鱼片可真是好吃啊。” “没想到生吃鱼片能这样鲜嫩爽口,不错不错。” “跟萝卜丝一块儿吃味道又不一样了,嘿,真是神奇。” …… 苏宛改良版的生鱼片获得了一致好评。 甚至,他们吃完一盘后,还鼓噪着要求再上一盘。 “客官,不要着急,后面还有别的呢。”小二见状,更是笑眯了眼睛。“请各位客官稍等片刻。” 就有人取笑那小二,“我说你这二愣子,你将这生鱼片的做法吃法都泄露了出来,别的酒楼跟着学会了,你们酒楼这独一份可就没有了,到时候你家东家还不得打死你啊。” 小二不慌不忙的笑道:“小苏师傅说了,这生鱼片做法简单,任谁看了都能学会,可是没用啊,这酱料可是小苏师傅独门秘制的,别人就算把生鱼片学了去,也一定弄不出这样的酱料来。” 见众人纷纷点头,小二想到方才厨房里的东家也有此一问,就暗自好笑。“所以诸位日后若想吃这样美味的生鱼片,还得上咱们食香楼才行呢。” 没人发现第一个试吃的楚之晏正皱眉咬牙! 太不上道了,这么好吃的东西她昨天居然没先做给他吃! 他们的交情,难道还不够到第一个吃她的新菜? 楚之晏想到第一个吃这道菜的是曲东家,他就有种想要冲进厨房找她算账的冲动! 给她银子的是他;给她治病的是他;收留她母子两个的是他;帮助她得到这个机会的是他…… 是他是他还是他! 这时另一个小二端了一钵香喷喷的红烧猪蹄来,众人又举筷试吃。 “这……太肥腻了些吧。”有人皱眉。 “又肥又腻,且不软烂,失败。”有人摇头。 “是啊,火候不够,欠佳欠佳。”有人附和。 …… 能上食香楼吃饭的人,自然不是普通底层百姓能吃得起的。而富贵人家的,哪一个不是生了一张挑剔的嘴? 这红烧猪蹄的不足,自然就会吃了出来。只浅尝了两口,众人就放了筷子。 没多久,又送了四喜丸子来。色泽金黄,香味四溢。可是一吃到嘴里,众人又是不住的摇头。 有人问起旁边的小二来:“想来这菜定不是小苏师傅做的吧。” 那小二也是笑眯眯的,“您说的没错,小苏师傅的菜马上就来了。” 小二也是机灵的,见大家放了筷子,便手脚麻利的将红烧猪蹄与四喜丸子撤回了厨房。 很快小苏师傅的第二道菜就上来了,小二边上菜边笑着介绍道:“这道菜名为黄金翡翠环。” 众人定睛一看,那翠绿的圆圈盛在盘中,虽是好看,但仍不免笑骂道:“什么黄金翡翠环,不就是苦瓜么。” 小二厚着脸皮正色说道:“是苦瓜,可我们家的苦瓜跟别家的味道不一样,诸位不信试试看。” “我可不爱吃苦瓜,一嘴巴苦味儿可受不了。”一个面色赤红的年轻公子摆手道。 楚之晏看了看他的面色,又见他说话间就喝了两杯冷茶,便淡淡道,“这位公子正该多吃些苦瓜才好。” 那人一愣,皱眉不解:“这位先生是何意?” “我观公子面红目赤,口渴喜冷饮,又过于消瘦,便可肯定公子心火炽热。而苦瓜正是清心明目,清热解毒的好物。” “先生是大夫?” 楚之晏点头,神色一瞬间变得自信又傲然,“公子若不信,可找家医馆仔细瞧瞧。” 他们这边说着话,那头已经有人抢先试吃起来。 “咦,竟然不是很苦!” “这苦瓜里头塞的是……蛋黄?” “嘿,这小苏师傅做的菜果真是新颖奇特又美味。” “脆嫩清爽,最令人回味的却还是那丝清淡的苦味。” 这回小二闭紧了嘴巴,只是在一旁笑,有人逗他说:“你这回怎么不将这黄金翡翠环的做法告诉我们?” “客官说笑了,这黄金翡翠环可没有独门秘制酱料,自然是说不得啊。”他摇头晃脑故作神秘,又惹来食客们哄堂大笑。 很快地,苦瓜也被消灭掉了。 “接下来还有什么菜?”有人好奇地问。 小二抱歉的对众人笑道:“接下来可就没有了,否则各位明日来的时候可就没有新鲜菜式了。明日小苏师傅正式成为咱们食香楼的掌勺大师傅,还请各位客官明日带着亲朋好友早点来捧场,定不会让诸位失望的。” …… 且不说食客们显而易见的失望,厨房里头的苏宛被曲东家激动的握着肩膀摇个不停:“小苏啊小苏,你这些菜都是打哪儿学来的?又好看又好吃,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苏宛奋力将自己瘦弱的小身板从曲东家蒲扇一样宽大的手掌中自救出来,笑的一双眼睛闪闪发亮,“东家满意就好。” “满意满意,我非常满意。”曲东家高兴地满面红光,不停搓着手,“明日你就来酒楼吧。” 被冷落的胖子极度不甘,充满怨恨的小眼神狠狠瞪一眼苏宛:“东家,那我呢?” 曲东家本就对他不满,又好吃做事又不认真,哪里及得上这个年轻人。因此不耐的的挥手道:“你什么你,赶紧走吧,我这食香楼不请你了。” “东家,您再试试我做的别的菜,肯定比他的好……” “别啰嗦了,快走吧。”曲东家打断他,一副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那胖子也知多说无益,解了围裙恨恨的走到苏宛面前,一双眼睛里折射出阴霾与戾气:“砸人饭碗犹如杀人父母,你迟早会有报应的,走着瞧。” 苏宛哪里会怕他的威胁,“大叔,技不如人就该谦虚些。年纪大了,当以修身养性为主,不然很容易生病的。” 胖子被她气得够呛,气冲冲的甩袖走了。 曲东家变脸一样又恢复了满脸殷勤的笑容:“小苏啊,我给你二两银子一个月,你看怎么样?” 二两银子虽然不少,但也绝对算不得多,苏宛就笑笑,状似无意的说:“虽是想报恩,可福兴楼给的……” 她顿一顿,曲东家脸上的笑就僵了一僵,“你说的没错,这样,我再给你加一两,怎么样。” 一个月三两银子,应该差不多了。 苏宛正要点头应下来,厨房门口却传来楚之晏轻蔑的嘲笑,“东家这是留人的态度?打量我们是傻子不成,你原先被福兴楼挖走的大师傅月银是七两吧,怎么,你是觉得小苏的厨艺比不得那位大师傅?” 曲东家脸上的笑变得不太自在,“小苏的厨艺当然没话说,这不是……现在小苏的名声不显嘛,待到食香楼宾客满座之时,我自然不会亏待小苏的。” 苏宛心里也不高兴了,给人家七两,给自己三两,连人家的一半都不到呢,真打量她是来报恩的,就往死里剥削她? 楚之晏懒得与他周旋,只冲苏宛道:“小苏,走了。” 说着又加一句:“好歹福兴楼还给了六两呢,刚才的菜要是让福兴楼的东家尝到了,别说六两,十两二十两他肯定也愿意出。” 苏宛于是不好意思的对曲东家说道:“曲东家,实在抱歉了,若只是我一人,您便是给我一两我也肯留下来。不过我上有老下有小的,家里也不容易。所以……” 033 狮子开口 曲东家急的脸都红了:“别别别走,小苏,月银还可以再商量嘛。” 他让小二把话都放出去了,这些日子找了这么多大师傅,也只有苏宛的手艺拿得出手,且刚才试菜那些客人给的可都是好评,这要是放走了她,食香楼只怕真的就要关门大吉了。 “你看,这食香楼如今这样的生意……不瞒你说,这几个月的亏损叫我简直连账本都不想看了,连跑堂小二的月钱都快发不出来了。”曲东家开始哭穷,“要不这样,我先给你五两,等生意好了,我再给你往上加,你看可好啊。” 楚之晏几不可见的冲苏宛点了点头,示意她这个价格可以接受了。 苏宛眼珠儿一转,眸光闪亮,笑道:“要不这样,东家你仍是给我三两银子一月,若我救不了酒楼的生意,您随时撵了我就是。若酒楼的生意起来了,我要求分红,也不多,就分我二成,您看可妥当?” 她的话一出口,就引来楚之晏的侧目以及曲东家倒抽一口冷气。 曲东家脸色十分难看:“小苏啊,你这要求……这不是狮子大开口嘛。别的咱都好说,这分红是万万不行的。” 这小子,比他还会吸血!两成啊,这不是生生的拿刀子放他的血吗? 苏宛叹口气,“既然东家为难,那……算了吧。” 说着就要走。 楚之晏亦点头道:“那走吧。不过曲东家,方才你家小二已经对外宣称,明日起小苏就会来食香楼做掌勺大师傅,相信闻风而来的客人定然不少,就不知道到时候食香楼能端出什么菜色来。” 曲东家眉头直跳,脸上僵硬的勉强扯个笑容都不能,只能放缓语气对苏宛动之以情:“小苏啊,咱们食香楼到底对你有一饭之恩,难道你能眼睁睁的瞧着食香楼关门大吉吗?” 苏宛亦是戚戚:“食香楼对我意义超凡,我当然是不忍心的。既如此……” 她似要做出什么艰难的决定,惹得曲东家紧张万分的盯着她。 苏宛用割肉一样的神情说:“一成分红,不能再少了!” 曲东家一口老血险些喷了出来,抹一把额头颤微微地说道“小苏啊,月银我给你加到十两银子好不好?我虽是食香楼的东家,可食香楼的东家不止我一个,我也做不了他们的主。你看在咱们食香楼曾帮过你的份上,就应了我吧。” 苏宛叹一声,“曲东家这样诚恳,我不答应就太不近人情了。” 曲东家还没来得及露出笑容,听得苏宛又说道:“不过我也有个要求,希望东家你能答应。” 曲东家嘴角顿时就是一抽,脸上偏还要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你说你说。” 苏宛瞧着他装模作样,也不点破,只笑道:“我就不跟东家签契约了,什么时候东家不需要我了,或者我要离开食香楼了,双方都不得有异议,东家可同意?” 曲东家那一瞬的表情,楚之晏都不忍多看。 如遭雷击大概就是他那个样子了。 楚之晏看向苏宛,她单薄瘦弱依旧,可是她的谈判技巧,却令他刮目相看。 他原以为她是需要他的帮助的,可没想到,她比他想象的,要老辣圆滑的多。 他又不禁疑惑了,一个如此老辣又世故的女子,怎么会把自己的身体弄成那个样子,又怎么会把日子过的那样窘迫? “这,这怎么行?”曲东家隔了好一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行有行规,你既进了食香楼,自然要按食香楼的规矩来,这契约是一定要签的。” 苏宛将他故作镇定的表情收进眼底,“曲东家这是强人所难了,我这人自由懒散惯了,受不得拘束规矩的,我看还是算了吧。食香楼对我有恩,我自也不会看着它关门大吉,我会替东家留意一下,可还有能用的大师傅。其实刚才那位胖大叔也不错的,他做的菜,好歹客人们也下了两筷子。让他回来撑段日子,说不定东家就寻摸到了厨艺又好、月钱也便宜的大师傅呢。到时候食香楼的困境也就解了,只要东家再撑段日子,必定能安然度过难关的。” “我说曲东家,若是我,我肯定毫不犹豫的拿出一成红利求着小苏收下啊。”楚之晏见曲东家一脸阴沉凝定,漫不经心的开口道:“你想,小苏得了这一成红利,便是为了她自己,对食香楼也必定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到时候你还怕银子赚少了?难道小苏的厨艺还不能为你赚回你分给她的那一成红利?你对她这样没信心,又何必要苦留她呢。十两银子,什么样的大师傅找不到,又何必非她不可呢?” 曲东家神色数变,他沉默了片刻,末了朗声大笑:“是是是,这位先生言之有理,却是我狭隘了。小苏,我这就去拟契约,给你月银十两不变,再让你一成红利,每半年结算一次,你可满意了?” 只要绑定了小苏这个人,还怕食香楼赚不了银子?都是这些日子闹的,害他脑袋都不够用了。幸亏这人点醒了他,否则失了小苏这个大师傅兼摇钱树,那才叫追悔莫及呢。 人才是无价的,这是祖上传下来的祖训。金玉良言,是一点都不假。得了小苏这个人才,他才是占了大便宜呢。 他这般想着,连忙冲楚之晏拱手一礼,楚之晏坦然的受了他的礼。 苏宛笑了,老狐狸想通了也很大方的嘛。 愉快的敲定了细节,生怕苏宛会反悔似的,曲东家拿着双方在楚之晏见证下签好字画好押的契约直奔衙门而去。 苏宛洗了手,心情愉悦的同楚之晏走在回四方街的路上。 “楚兄,今日多亏有你鼎力相助,否则事情不会这样顺利。”苏宛笑着感谢楚之晏,“一直以来受你照顾颇多,我都不知该如何答谢了。” 楚之晏想也没想,脱口道:“要答谢我,那还不简单,往后有了新菜式,记得让我做第一个试菜的人就行了。” 苏宛自然连声应了,“楚兄不嫌弃,日后一定让你做试菜第一人。” 两人嘻嘻哈哈的说笑着,俱都十分放松随意。 眼看转过前面的街角,就要到了,却见醉墨匆匆忙忙的迎面走来。 他的神色十分焦急,步子迈的很大,在瞧见对面走来的自家主子时,大大的松了口气。 “少爷,可算找到你了。”醉墨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楚之晏跟前,也顾不得与他打招呼的苏宛,只管对楚之晏道:“你还不知道吧,谢家来人了!” 楚之晏语调散漫,“我知道,先前在码头已经看见了。” 他们并没有要避开苏宛的意思,苏宛刻意避开了倒显得她心里有鬼似的,索性也就杵在那里不动。 “我是说,现在、此刻,谢家的人正在咱们家等着你呢!”醉墨见他不急不慌的模样,忍不住加重了语气。 楚之晏闻言也讶异的挑了挑眉,“来家里了?” “是,已经等了好一阵子了。”醉墨神色不虞,语气便含了抱怨,“跟她说少爷不在家,不方便招呼她,她还偏要留下来等少爷。真是的,也不知道她一个姑娘家,哪里来这样厚的脸皮……” 楚之晏眉心跳了跳,神色仍是漫不经心,他甚至还笑了笑,“你想知道,等我帮你问一问。” “呃……”醉墨傻眼,忙追上楚之晏,“我开个玩笑,少爷不要当真啊。否则那谢姑娘定然不会饶我的。” 旁听的苏宛忍不住弱弱的插嘴道:“楚兄,那位在家里等着你,你又在码头上见过了的姑娘,不会就是那个姑娘吧?” 老天,这是个什么乌龙啊。早知道楚之晏跟那位姑娘听起来好像很近的关系,她那时候一定不会跳出来出头吧。 一会儿见了面,得多尴尬啊! 真是的,他怎么不早说呢! 楚之晏仿佛瞧出了苏宛的担忧,淡淡一撇唇,“不用担心,她不是我朋友。” 他的语气是刻意的轻描淡写,但苏宛还是听出了他语气里的不耐与厌恶。 楚之晏他很讨厌那位姑娘? 也是,若不是楚之晏不待见那位姑娘,他的贴身小厮醉墨又怎么敢当着他的面那样不客气的说人家坏话? 三人走的再慢,也还是挪到了府门口。 门口守着眼生的婆子,见到跟醉墨走在一起的他们,愣了一愣。 没人理会她,径直越过她进了门。 这一路上多了不少眼生的丫鬟婆子。 楚之晏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苏宛和醉墨走在他身边,眼观鼻鼻观心。脸皮堪比城墙的醉墨也不敢随意出声,就怕真的惹恼了俨然已经变成了黑面的主子。 苏宛在心中yy了一阵那姑娘到底做了什么事惹得楚之晏如此不待见后,眼见着前面就是垂花门了,忙提出先回房休息。 楚之晏这时候也顾不上她,只敷衍的应了一句。 才刚到垂花门,就见一个俏丽的婢女静静地守在那里。 见到楚之晏阔步进来,她盯着楚之晏的脸看了看,很是愣了愣,连忙福身一礼,“婢子见过三少爷。” 034 那么想嫁 夏日午后,烈阳高悬。 明明是阳光炙热,红绸却冷汗涔涔。 她还保持着蹲身行礼的姿势,因为楚之晏没有叫起。低垂的视线里,只有半幅墨蓝色袍角以及同色鞋面。 楚之晏就站在她面前,盯着她,却不说话。 啪—— 是汗水自红绸鼻尖砸落在青石板上的声音。 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理,她都撑不住了。腿上一软,红绸顺势跪在了地上:“求三少爷饶了婢子吧。” 楚之晏嘿然一笑,依旧是懒洋洋的语调:“你又没做错事,我也没有要罚你,说什么饶不饶的。” 红绸却并未因此放下心来,她顿了一顿,额头轻轻触地,“三少爷,我家姑娘正等着您。” 楚之晏却依然没有离开,反而饶有兴致的蹲在她面前,“我都弄成这个样子了,你是如何认出来的?” 红绸心里不停的打鼓。 她是奉命在这里等楚之晏的,这在别人眼里是个轻松又得脸的活儿,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若让人将此时的情景传到姑娘耳中……红绸想着,额头便又冒了一层冷汗。 偏偏楚之晏并不打算放过她。 红绸心里叫苦不迭,口中恭敬道:“奴婢原是听我家姑娘说过,三少爷能用药物改变容貌,方才醉墨匆忙出门寻三少爷,此刻您与他一起……因此,奴婢便斗胆猜了一猜。” 楚之晏仍是笑微微的模样,似乎嫌蹲着太累,他索性一屁股坐了下来,“你倒是个聪明的。” 红绸止不住的发起抖来,她连声音都是颤抖的,额头依然贴着冰凉的石板,感觉到跟前的楚之晏没有半点要离开的意思,她终是忍不住,又重重的磕了个头:“三少爷,我家姑娘远道而来,她……她正在等您。” “我当然知道你家姑娘来了。”楚之晏笑着伸手摘下红绸头上精美的绢花,在修长漂亮的指间把玩着,“适才码头上闹出的动静,我长了眼睛,都看在眼里呢。” 红绸听着他含笑的语气,只觉得心尖漫过的寒意都快将她冻结起来了,她有心想为自己姑娘辩解几句,可她也清楚的知道,依楚之晏对她家姑娘的厌恶,便是她有三寸不烂之舌,怕也很难改变些什么。 但她还是不得不开口辩解:“适才码头的事,与姑娘并不相干,都是那护卫的错,无故伤了无辜的路人,姑娘也很不高兴,已经发落了他……” “你家姑娘不高兴的不是护卫伤人,而是有人胆敢和她作对吧。”楚之晏不留一点情面的揭穿道,“许久不见,你家姑娘本色依旧啊。” 如果苏宛还在这里,看到楚之晏此刻的表情,怕是会惊讶的合不拢嘴。 就连一旁与楚之晏没主没仆惯了的醉墨,此刻都恨不得将自己变成一颗寂静无声的圆润光滑的球,有多远滚多远。 其实楚之晏此时并没有什么凶恶的表情,只有些似笑非笑,嘴角却有着微妙的,邪气般的戾气。那戾气很快占据了他的眼,让人连脚趾尖都泛着冷。 楚之晏是有些懒惰的,是莫名其妙的,是视礼教为无物的,是医术高明却没什么医德的……可是少有人能见到,楚之晏也有这邪魔一般阴戾的一面。 醉墨是见过的,所以他会怕。 红绸是听说过的,所以她也会怕。 她怕的,还并不是楚之晏一个。 她开始不停的磕头,用力的磕头,嘴里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楚之晏就那样散漫的摸着下巴看着她。 干净的青石板上很快就有了血迹。 红绸不知道自己磕了多少头,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只觉得脑袋晕沉,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可是她不敢停。 若能就此晕倒就好了——她在心里默默地祈祷。 “红绸姑娘,快起来吧,少爷已经走了。”一个略带怜悯的声音响在耳边。 红绸住了动作,慢慢抬起头来,被血迷住的眼只看到醉墨追着楚之晏而去的背影。 躲在一旁早就吓傻了的还未留头的小丫鬟哭丧着脸跑出来扶她起身,“红绸姐姐,你额头上都出血了。” 红绸靠着她的力量慢慢站起身,她毫不在意的伸手往额上抹了一把:“没事。” “怎么会没事,楚三少爷怎么会这样狠心。”小丫鬟小声抱怨着,“这以后咱们姑娘进了楚家,这日子……” “住口!”红绸低声喝断她的话,“你给我记住,想要长长久久的活命,就给我把好嘴上的门!” 她话音才落,两个粗壮的婆子一前一后的走了来,板着脸道:“红绸姑娘,请吧!” 红绸一张俏脸霎时血色全无。 …… 楚之晏刚转进花厅,怡人的兰花香味迎面袭来。 谢琅嬛含着盈盈笑意,就连眼睛也弯弯的,仿似蕴着温柔笑意一般:“你可算回来了,我都等你好久了。” 楚之晏挑眉看她:“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还没有进我楚家的门吧。” 谢琅嬛不理会他的讽刺,她甚至连笑容都没变半分,仍是温顺和气的笑模样,“本来想去樱花园等你的,不想却被甘草拦住了,他说那里住了人。你一向不喜与人交际来往,不知能入住樱花园的是什么人?” “你知道了待要如何?再叫你的护卫将人打伤?”楚之晏的讥诮毫不掩饰,眼神是厌恶的,语气是刻薄的,“许久不见,谢二姑娘的脸皮又厚了许多,连我家仆人都吃不消,哪日遇见谢家人,可得好好请教一番谢家是如何教养的。” 谢琅嬛脸上的笑容还是没能撑住,但也只是凝滞了一瞬,就又笑开了,“你我即将成为夫妻,不必再像从前那般生疏守礼,唤我闺名即可。” 她顿一顿,轻柔唤道:“晏郎,来时的路上我一直担心着,生怕你离了柳城去了别处。还好你尚在,不至于又让我白跑了这一趟。” 大周虽然讲究男女大防,但对订了亲的男女却也开明许多。两人定亲后可以正常见面,也为了培养感情为婚后做努力。当然见面的前提必须是有第三人在场,不然年轻男女若是单独相会,一不小心冲动了做出不好的事情来,两家人的脸面都要不好看了。 所以其实谢琅嬛追来见他,或者说是堵他,又有成群的丫鬟婆子守在身旁,本身是一件并不会被人诟病的事。但楚神医对谢琅嬛怀有深刻的厌恶与鄙视,所以不论是说出来的话,还是表情语气,若换了别人,早被他的毒舌气的上吊自尽了。 而谢琅嬛却能神色不变,这也是她的过人之处了。 “你就那么想嫁给我?”楚之晏冷眼睨着她,毫不顾忌身边的丫鬟仆人。 谢琅嬛微微红了脸,“这是楚谢两家定下的亲事……” “我问的是你,你——”楚之晏过于明亮的眼眸中波光流动,那样潋滟清华,却是充满了恶意,“就那么想嫁给我?” 谢琅嬛的落落大方被羞涩取代,但她依然鼓起勇气注视着楚之晏,用一种义无反顾的决然态度,郑重的回答:“是,我就是那样的想要嫁给你,做你的妻子。” 回应她的深情的,是楚之晏毫不留情的嗤笑,“你想嫁给楚家,还是嫁给我?” “你是楚家的人,我嫁。你不是楚家的人,我也嫁。”谢琅嬛仍是那么坚定的,毫不犹豫的回答他。 楚之晏点头,“听起来诚意十足。” 谢琅嬛面上一喜,语气愈发温柔:“晏郎,我从前说过,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做,并非只是一句空头白话而已。不管你让我做什么,我都会听你的。” 楚之晏的眸光犹如深沉的夜色,他的嘴角仍是挂着那抹似笑非笑的嘲讽笑意,“我让你做什么,你都愿意?” 谢琅嬛温温柔柔的笑着:“除了退婚,你说什么,我都听。” 楚之晏盯着她,这一回他不笑了,比谢琅嬛还漂亮的一双眼睛冷的仿佛寒冬腊月里湖面上冻得厚厚的冰层,“你知道我为什么讨厌你吗?” 听见楚之晏这样明明白白的说着讨厌她的话,谢琅嬛脸上的笑容终于慢慢消失,眼里也涌出了受伤的神色,她轻轻一叹:“这么些年,我也一直在问你,问我自己,你,为什么就那么讨厌我?晏郎,你为什么,那么讨厌我?” “你七岁那年,跟你妹妹来楚家做客,那天下了很大的雪,凌霜带你们去园子里看梅花。你让丫鬟摘了几支梅花想带回去插瓶,丫鬟摘了来,你妹妹见了很是喜欢。你当着凌霜的面,大方的让给了你妹妹。进暖阁歇脚时,你将一杯滚烫的茶水泼在了你妹妹身上。不过是几支梅花,她是你的亲妹妹,你尚且这样狠心对待她……” 谢琅嬛微微蹙眉,似乎正努力回想七岁那一年发生的这一件事。但是隔了十年时光,她怎么想也记不起来当时的情形,“我那时候还小,不懂事……” 楚之晏又是一声嗤笑:“有一回你身边的丫鬟因为多看了我一眼,多跟我说了句话,你回头就将那丫鬟的眼睛剜了出来,将她舌头割了下来。那丫鬟是叫千红吧,真是可惜了那样的绝色。” 谢琅嬛脸色微白,紧紧捏了帕子,她看住楚之晏的眼,用微微颤抖的声音道:“所以方才,你那般态度对红绸,是故意的?” 楚之晏微笑,笑容纯净如婴孩,“是啊,我就是故意的。” 035 残忍温柔 “为什么?”谢琅嬛难堪又艰难的问道。 楚之晏笑,仿佛寻到了有趣玩具的恶劣顽童:“为什么,你猜啊。” 谢琅嬛深深呼吸,她瞬也不瞬的盯着心不在焉的楚之晏,半晌,终于令自己平静了下来,她又露出温柔的微笑,“晏郎不喜欢我从前的行事,我改。你不喜欢的,我都可以改。” 楚之晏眯了眯眼,冷笑:“狗都改不了吃屎,你还能改得了?” 谢琅嬛以为楚之晏之前的那些话已经算很恶毒了,她没想到,他还能说出更恶毒粗俗的话来,但她仍是深吸口气将怒气压抑了下去,柔声道:“你我有一辈子的时间,我能不能改得了,是不是在敷衍你,你总会知道的。” 楚之晏不置可否,他冷漠的眼神却是明明白白的告诉谢琅嬛,他不相信她。而且,心里也更加讨厌她。 他不期然的想起了苏宛。 他只是调侃的说了句她是贼的话,她就反应激烈的砸了他一身饭菜。 而他如此恶劣态度对待谢琅嬛,甚至嘲讽她比狗都不如,她却还能忍得下去。她的城府心机,是苏宛拍马都追不上的。 真跟这样的人生活在一起……楚之晏在心中重重的摇了摇头,他宁愿出家当和尚。 耳边听得谢琅嬛轻轻柔柔的在说:“我知道晏郎不愿与我成亲,可楚谢两家早已密不可分,你我的婚事也不可能会有变故。你对我有误解,有厌恶,我都知道,来日方长,你总会明白我是什么人。” 她再如何温柔小意,楚之晏也不可能相信她,他只是似笑非笑的挑了挑眉,“你那么肯定不会有变故?” 谢琅嬛面上染了抹羞意,“我出发来柳城之前,宫里的娘娘曾招我进宫说话,她说我是楚家认准的媳妇。” 言下之意,有宫里娘娘的撑腰,不管楚之晏对这门亲事有多少不满,到时候还是得乖乖地与她成为夫妻。 她拿宫里的娘娘来压楚之晏,他闻言竟毫不生气,甚至还笑了笑,“娘娘久居后位,在宫里呆久了,倒是练出了一身说一不二的好本事。可惜啊,娘娘她就没有想过,这天有不测风云,人亦有旦夕祸福。你说,你这一路奔波,积劳成疾……” 他故意顿住,心情甚好的盯着谢琅嬛一瞬间变得苍白与恐惧的脸色。 “我想要一个人的命,便是宫里最好的太医,只怕也查不出什么来。”楚之晏突然欺身过来,紧贴着谢琅嬛的耳边,轻轻缓缓地说道。 仿佛说着最温柔的情话。 谢琅嬛第一次听他用这样温柔的语气跟自己说话,然而残忍的是,这却不是她期待已久的情话。 谢琅嬛忍不住颤抖了下。 楚之晏却还在说:“你信不信?” “你,你不会的。”谢琅嬛强作镇定,然而颤抖的语调还是出卖了她的紧张与害怕。“楚谢两家都知道我是来找你的,我若有什么好歹,我身边的人又不是傻子。晏郎,我谢家也不是能任人欺负的。” 她渐渐镇定下来,感受到楚之晏喷洒在她白皙颈脖上的灼热气息,绯红了脸。 “你太把谢家当回事了。”楚之晏冷嗤,从她耳边退开,“不过你说的没错,我不会对你怎么样。因为,你不配我动手。” 他说完,拂袖就走。 见他走了,谢琅嬛一直挂在唇边的笑意一点一点沉寂下去。 她瞥一眼立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的玉壶,“去看看红绸。” 玉壶连忙应一声,慌不迭的迈着小碎步出了院子。 她又随手招了个丫鬟来:“去打听打听,樱花园里住了什么人。” 那丫鬟也应声去了,谢琅嬛站在原地,眼望庭前的苍茂大树,不知道在想什么。 半晌,她轻轻笑了笑,只是那笑意太淡,淡的冲不散她白的几乎透明的脸庞上的阴霾。 仿佛雨前沉郁的天空。 …… 苏宛回到樱花园,小诺立刻抛弃甘草缠住她问个不停。 “……船很大很多,码头上的人也很多。” “哪天空了带你去看好不好?” “龙舟?倒是没看见,过几天就端午了,到时一定带你去看龙舟赛。” 小诺终于心满意足,又蹦蹦跳跳的跑去找甘草辨识草药了。 苏宛进了楚之晏的书房,整理了一会脉案。 将桌案收拾干净整齐后,她坐了下来,思考着明天第一天上班要交出的答卷。 “头次亮相,至关重要啊。”苏宛取了只狼毫,毛笔实在用不惯,只笨拙的握在手里,在纸上涂抹起来。 “梅菜扣肉?会不会太寻常了……” “酸菜肥肠?干煸肥肠?爆炒肥肠……” “算了,先去厨房练练手,请楚之晏帮忙试试菜再说。” 苏宛将自己的鬼画符收起来,准备带到厨房毁尸灭迹——并非她知道小诺告诉楚之晏他娘给他启蒙这件事,只是纯粹不想自己这么难看的字落在别人眼里。 只是才走出樱花园,就见一个穿着体面且眼熟的丫鬟等在门口。 玉壶一见苏宛,忙忙迎上去,福身一礼,勉强挤出抹笑意来,“奴婢见过苏公子。” 苏宛忙摆手:“不敢当不敢当。” 她虽然觉得此女眼熟,但也不敢肯定,毕竟在码头时这丫鬟是带了帷纱的。不过听她一开口,苏宛就肯定了她的身份。 玉壶保持着蹲身行礼的姿势不敢起,脸上又是讪然又是无奈,“先前在码头,不知公子是三少爷的朋友,多有得罪,还请苏公子原谅奴婢的失礼。” 苏宛干笑两声,“多大点事啊,哪有什么得罪不得罪的。” 玉壶这才盈盈起身,感激道:“多谢公子不怪之恩。苏公子,我家姑娘听闻你厨艺出众,很想与你讨教一二。” “你家姑娘太客气了,我不过会点皮毛罢了,你们姑娘身娇肉贵,什么没吃过,怕是看不上我这点微末技巧。”苏宛客气的说道。 玉壶抿嘴笑道:“苏公子怎这般谦虚。三少爷那样挑剔的嘴巴,都赞苏公子做的菜好吃呢。” 苏宛打量她两眼:“你倒是打听的清楚。” 玉壶看她一眼,也听不出她这平淡无奇的话是不是打着什么机锋,便有些不安,“倒不是刻意打听,你知道醉墨是个嘴碎的,还没问呢,他就什么都讲了。” 苏宛眉头微动,这丫鬟是欺她初来不了解醉墨还是怎的? 就算醉墨真的是个嘴上没门的,但从他言语中对她们姑娘毫无好感甚至很是不喜的态度来看,他会主动与她们说这些? 玉壶见她不说话,忙又道:“你可能还不知道咱们姑娘与三少爷就快成亲了吧?” 苏宛眉头挑的更高,不出玉壶意料的露出惊讶的神色来。 那位不得楚之晏主仆好感的姑娘居然是楚之晏的未婚妻?她清楚楚之晏对那位姑娘的不喜,心中不由一叹,看来这世上就要多一对怨偶了! 玉壶便掩嘴一笑:“我们姑娘与三少爷的婚期定在中秋那日,苏公子若得空,一定要去京城观礼哦。” 苏宛便笑着虚应两句:“若有机会,一定去。” 这不是废话嘛,她有什么机会能去京城? 等等,不是在跟她说请教做菜的事情,怎么说着说着就说到了观礼了?这楼也歪的太彻底了吧。 “不知苏公子眼下要去何处?”玉壶似也发现了苏宛有些心不在焉的敷衍,忙将话题拉了回来。 “哦,我现在要去厨房。”苏宛随口答道,“若姑娘没有别的事……” “苏公子不要这样客气,你是三公子的客人,直接叫我玉壶便是。”玉壶顿了顿,“如果苏公子方便的话,我们姑娘现在就想跟苏公子请教厨艺,不知你可方便?” “你家姑娘不嫌厨房里油烟味儿重的话。”苏宛无所谓的耸了耸肩,“我是没什么不方便的。” 玉壶喜的连连道谢:“那我这就回去禀了姑娘,一会便去厨房与苏公子汇合。” 她说着,似随口一问般:“不知三少爷他会不会来?” 苏宛于是明白了,那位什么想跟她讨教厨艺的姑娘,根本就是冲着楚之晏来的吧。 “我正要去找他,但他有没有空就说不准了。” 玉壶眼珠一转,立刻又笑了,“那我不打扰苏公子了。” 苏宛见她脚步轻快的走了,撇了撇嘴,想了想还是往扶脉厅走了去。 楚之晏果然在扶脉厅,苏宛一进去,就见他毫无形象的瘫坐在案桌后,两条腿高高翘在案桌上,一动不动的望着屋顶发呆。 苏宛也不好打听他的心情不好是否跟那位娇姑娘有关,只含笑将自己的来意说了。 死鱼一样的楚之晏瞬间就活了过来,一个打挺坐起身来,“这有什么可麻烦的,正是求之不得之事。” 说着就要拉苏宛去厨房。 苏宛顿住脚步,并不含蓄的将方才玉壶来找她的事说了,她话音才落,就听楚之晏嘿嘿冷笑两声。 “她还真是迫不及待啊!” 苏宛见他脸色不好看,凭自己的立场也不好劝说什么,况且她并不知道楚之晏如此讨厌他未婚妻的原因,只好道:“若你不方便就算了。” 036 离她远点 楚之晏神情严肃,郑重提醒她:“你最好离她远一点!” 苏宛蹙眉:“难不成她会记恨码头的事?现在派个丫鬟过来道歉,只是为了麻痹我,使我放松对她的警惕,再找机会狠狠收拾我?” 楚之晏巴不得她把谢琅嬛想的越坏越好,“你一定要记住,那个女人是个疯子,她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呃,苏宛眨巴着眼睛望住他,“我不过言语上得罪了她,她再疯应该也不会想要我的命吧。哈哈,开个玩笑啦。朗朗乾坤光天化日的,她再如何也不能把我这个奉公守法的好公民怎么样吧。” 楚之晏却没有笑,仍是用他难得的认真严肃盯紧苏宛,一字一字道:“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不信?就去打听打听她身边的红绸,看她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红绸?” “今天你也见过的,她身边另一个大丫鬟。”楚之晏淡淡道,他说着,忽然撇了撇嘴,“刚才回来时,我故意跟她多说了几句话。” 苏宛眉心一跳,她忽然就理解了楚之晏的说的话,“你故意跟红绸多说了几句话,那个红绸就因此被她的主子责罚了?!” 她大概明白了,那姑娘原来就是个醋坛子啊。 她明白过来就立刻对楚之晏道:“关于我是女人这件事,你一定要守口如瓶啊!还有醉墨那个嘴上没门的,你也一定要仔细交代别叫他说漏了嘴!” 红绸还是她身边的大丫鬟,就因为楚之晏跟她多说了两句话就被责罚了,她可是登堂入室占了楚之晏樱花园的啊!万一这姑娘醋起来,真的头昏脑热对她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来,她的小诺可就真的要变成孤儿了。 “你放心,醉墨不会说出去。”这一点,楚之晏还是能肯定的。 楚之晏的保证仍然没能让苏宛放心,既然他未婚妻是个醋坛子,唯一的法子自然就是离祸根远一点。 苏宛悄悄后退两小步。 楚之晏察觉到她的动作,嘿嘿冷笑:“现在想与我撇清了?除非你不想要命,否则你怎么样也是撇不清的。别忘了你每日都要针灸!” 苏宛僵硬的定在原地,傻笑两声,词不达意:“楚兄说的这是什么话,你我称兄道弟情投意合情同手足的,你又是我的救命大恩人,我怎会没良心的想要与你撇清呢,你实在太多虑了。那什么,既然你不愿意看见谢姑娘,我就先过去了。一会菜弄好了,我叫人给你送过来。” 也不等楚之晏回应,她转身就跑了。 不想到厨房时,那位谢姑娘扶着丫鬟玉壶的手已经等在那里了。 厨房的婆子丫鬟排排站在院子里,也不知她对她们做了什么,个个眉开眼笑的,比起第一次她来厨房时态度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这姑娘的交际手腕不错嘛。 苏宛一边想着,一边走过去。 她忘了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谚语,婆子丫鬟们得了多多的赏赐,自然个个都开心了。 因苏宛到底是“外男”,是以谢琅嬛面上仍然戴着帷纱,却比昨日码头上戴的轻薄短小许多。 帷纱后的脸庞清丽绝伦,眉眼微弯,唇角含笑。 如果不是刚才见了楚之晏,苏宛一定会觉得眼前的姑娘生的温柔亲和,十分平易近人。 苏宛打量着谢琅嬛,她换下了身上的绫罗衣衫,只穿了一件没有任何花纹的石青色素衫。当然她身上那件素色衣裳,也绝不是什么普通衣料子就是了。头上手上钗环一应俱无,只在头上扎了条小手帕子,虽然朴素,可被丫鬟们簇拥着的气场摆在那里,照样叫人不敢小瞧。 谢琅嬛见苏宛一个人来了,面上笑容顿了一顿,方远远行了半礼,“苏公子,适才码头上不知道你是晏郎的朋友,多有得罪,还请你不要介怀。” 因为是楚之晏的朋友这位姑娘才会纡尊降贵的给她赔不是吧。苏宛一边腹诽,一边客气的笑道:“谢姑娘言重了,不过些许小事,你不要放在心上。” 谢琅嬛便抿唇笑了笑,似踌躇了下,终是不好意思的问道:“晏郎没跟你一块过来?” “楚兄正在忙,就不过来了。” 谢琅嬛脸上就有了失望,但她很快遮掩过去,重又笑了起来,依旧温柔和气的模样,“听闻苏公子做菜,连晏郎也是赞不绝口的。小女子不才,平日里对饮食很感兴趣,希望苏公子不吝赐教。” 她倒是大方,一点都不遮掩的告诉苏宛这个“大男人”,她对饮食感兴趣是因着楚之晏的关系。 人美,大方,有礼。苏宛实在很难将眼前这样的谢琅嬛跟疯子联系在一起。 “哪里哪里,我也是随便做做,只是刚好投了楚兄的口味罢了。”苏宛打着哈哈,率先迈进厨房。 谢琅嬛被丫鬟扶着,跟在她身后,“我给苏公子打下手吧,有什么活儿苏公子尽管吩咐我。” 苏宛瞧她搭着丫鬟的手的矜贵架势:“……” 这是真心想帮忙打下手的样子?算了吧,她可不敢指望。 一个时辰后,楚之晏负了双手慢悠悠的溜达到了厨房。 早就心痒难耐的醉墨就地摆好了桌椅,伸长脖子不停往厨房里张望。 香,真是香啊! 楚之晏坐下来后,才随手点了一个厨娘来问:“你们都在外面做什么,怎么不进去帮苏公子打打下手?” 那厨娘早就打听过了,知道谢琅嬛是楚之晏的未婚妻,以后也就是她们的主母,虽然她没有进京服侍的福气,不过主母出手大方,她多说些主母的好话,既讨好了主母,又少不了赏赐,且还不费丝毫力气。因此眼珠子一转,嘴里就夸上了:“回少爷话,谢姑娘正在里面给苏公子打下手呢。少爷可真是好福气,谢姑娘不仅人长得美,又勤快,对少爷又好……”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 因为楚之晏不但没有预想中的开心,一张从来都是笑嘻嘻的脸反而还沉了下来,定定的盯着那厨娘。 厨娘冷汗都被他盯了出来,哪里还敢往下夸。 “醉墨,给点银子,还她身契,让她立刻走人。”楚之晏漫不经心的语调又冷又硬。 厨娘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自己被炒鱿鱼了,吓得一个激灵,猛地跪了下来,“少爷开恩,少爷开恩,不要赶奴婢走啊,奴婢若离了此处,家里人连饭都要吃不上了,少爷开恩啊!” 所有人都愣住了,尤其是谢琅嬛带来的丫鬟婆子,此时面上俱都是尴尬与不安。 楚之晏的举动,无疑是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不待见谢琅嬛。这厨娘只是说了几句好话,他就要遣人离开,由此可见,他对谢琅嬛的厌恶有多彻底。 从此后,这些人别说是讨好未来主母,只怕看见谢琅嬛都要退避三舍以保自身了。 他这样做,无疑是狠狠扇了谢琅嬛一个耳光。 醉墨可不管这些,叫了人将嚎啕哭求的厨娘拉了下去,然后没事人一样飞快跑了回来。 厨房的门正好打开,谢琅嬛率先走了出来,她身后跟着托着红漆木大托盘的玉壶。 看见院中坐着的楚之晏,谢琅嬛面上一喜,略有些急迫的迈着小碎步走了过来。 粉面含羞,柔声说道:“晏郎什么时候来的,我正准备让人将菜给你送去呢。” 玉壶一边摆菜,一边道:“三少爷尝尝吧,这些都是我家小姐特意为你做的。” 楚之晏心知肚明的笑了笑,瞧着玉壶道:“都是你家小姐做的?” 谢琅嬛笑着接口,“这丫头胡说八道,你别信她,我不过就是给苏公子打了打下手。你快尝尝,这些菜可合你胃口。” 她说着,就要拿起筷子给他布菜。 楚之晏却丝毫不给她脸面,“你杵在这里,再好吃的菜我都没有胃口。” 谢琅嬛手指一僵,脸上闪过受伤与委屈,“晏郎……” 她的眼里涌上泪水。 楚之晏却不为所动,讥嘲道:“你也别觉得委屈,有什么可委屈的?我这人最讨厌人家不老实,而你不但不老实,还说谎成性,怎么还敢指望我给你好脸色?” 谢琅嬛眉头微蹙,双眼里满是盈盈水雾:“我说谎成性?” 楚之晏盯着她的手,“你说你给小苏打了下手?你做过些什么,洗菜?摘菜?还是切菜?你看看你的手,你再看看你这丫头的手——谢琅嬛,别以为除了你,别人就都是傻子。” 正在摆菜的玉壶闻言心一慌,忍不住缩了缩手。却在抬眼觑见自己主子那一瞬间的眼神时,生生顿住了要将手藏起来的冲动。 “三少爷,您误会姑娘了。奴婢的手如何能与姑娘相比?姑娘是真的帮苏公子打了下手的,不信您可以问苏公子啊。”玉壶扯着僵硬的笑容辩解道。 “行了,摆好了就下去,别杵在我跟前碍眼!”楚之晏没好气的说道。 谢琅嬛吸口气,放下筷子,低首盈盈一礼,转身离开。只是一转头时,那颗在眼里打了半天滚的眼泪从眼眶里甩飞出来,在半空中划过一道晶莹的弧线。 “美人泪,断人肠啊。”呼啦啦一群人离开厨房后,苏宛才摇头晃脑的走了出来。 037 遭遇绑架 “什么乱七八糟的。”楚之晏的神色这才缓了下来,笑瞪苏宛一眼,一本正经道:“你口中的这位美人,可是比黄蜂尾后针还要毒的,且小心些吧。” “这尾后针要蛰的可不是我。我有什么要小心的。”苏宛撇嘴,从容在他身边落座。 老实说,她原还以为楚之晏的讨厌带了太过强烈的主观情绪,但经过刚才那不过两个多小时的相处,她才有些明了楚之晏的讨厌。那谢姑娘长得人模人样,且亲和力也十足,但做起事来,真是让人想不摇头都不行。 比如她嘴上谦虚的说着要给她打下手,可是全程给她打下手的是她的丫鬟玉壶。对,她也是动过手的,不过就是在煲汤的时候拈了两片当归放进砂锅里,然后那锅当归炖羊肉就成了她做的了。这都罢了。反正她来厨房最终的目的就是为了向楚之晏示好以及邀功嘛。 但最让苏宛无法忍受的是,自己做菜时,她偏要在一旁指手画脚,什么应该先放姜,什么辣椒太多了。什么火太大了应该小一点……苏宛先还敷衍她几句,到最后她竟越来越过分,连什么菜色都要替苏宛决定,她没见过的菜色怎么也不肯让苏宛做。 掌控欲太强,不但男人受不了,女人也会受不了的。 苏宛烦了,一律以楚兄喜欢先放姜,楚兄喜欢吃辣椒,楚兄觉得火大更能入味……最后总算是成功的令谢姑娘闭上了嘴。 “别提她了,没得让人扫兴。”楚之晏摆摆手,重新振奋起来,“快让我趁热尝尝这些菜。咦,这好些都是没见过的呢,快替我介绍介绍。” 苏宛便也将谢琅嬛丢开了,一道一道的介绍过去:“这道名叫乌龙吐珠。” 楚之晏便盯着那道色泽美观的菜看了好几眼,只见椭圆形白玉瓷盘底铺着一圈翠绿的小青菜。乍一望仿佛海波。每棵青菜上都卧着一颗白嫩的鹌鹑蛋。鹌鹑蛋围着的盘中央则摆着一条形似乌龙的海参。 海参油亮,取名生动,清爽利落。 使人一望就很有食欲。 鲜味浓厚,口感软滑。 楚之晏给苏宛一个赞,“比别人做的海参软滑许多,且颜色也好看,你是怎么做的?” 苏宛得意的笑了笑:“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故作神秘。”楚之晏嗤她,“这一道又是什么来头?” “蜜汁番茄。我告诉你,这可是个好东西,你们不吃却只作观赏用,简直是暴殄天物啊!”苏宛激动地手舞足蹈。 这可是她的一个重要的大发现。就在刚才做菜时,她因不敢杀鸡而打算喊个婆子来帮忙。正巧看见个婆子抱着一盆盆栽番茄走了来。她简直如获至宝,这些天不管是菜市卖的菜也好,楚家这个各色食材堪称?全的厨房也好。还是食香楼也好,苏宛都没见过这西红柿。 于是忙忙喊住那婆子问,婆子道这花名叫喜报三元。 花?!苏宛差点当场就给跪了! 婆子还在说,这喜报三元可是金贵东西,是朝廷出海时带回来的种子,并不好培育。好在楚家庄子上有能人,经过许久才培育出来,全给送到少爷这里来供少爷赏玩…… 苏宛真是热泪盈眶啊,直接就抢了过来,让婆子把其他几盆都给了他。婆子问过醉墨后,醉墨知道这东西能吃,当即拍板全给了苏宛。 “番茄?”楚之晏盯着那盘鲜红欲滴的从未见过的番茄发愣,显然他也认出了这所谓的番茄就是平日里用以观赏的喜报三元。“这东西能吃?”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番茄可是含有丰富的……”呃,维生素什么的他该听不懂吧,自己万一说出口了他再追问维生素是何物…… 苏宛顿了顿,“含有丰富的营养,有生津止渴,健胃消食,平肝清热,补血养血的功效呢。不但营养价值高,口味也很好,不信你尝尝。” 楚之晏仍是踌躇,苏宛不管他了,拿起筷子自顾自吃起来。冰凉爽口,甜而不腻,一个字,爽! 楚之晏的府里可不缺冰,苏宛将番茄弄好了直接放在冰盆里,这会儿自然是冰凉爽口,百吃不厌的。 她这样享受的神情深深地刺激了楚之晏,他顾不得其他,忙也试吃了一块,“酸甜可口,极好吃!” 他吃了一块,嫌不够,又接二连三吃了好几块,“小苏啊,也只有你做的甜食一点都不腻人。你说你这双手到底是怎么长的,还有你这脑袋,别人都不知道这花能吃,偏你就知道,还知道怎么吃。你是如何知道的?” 苏宛心中咯噔一声,随即呵呵傻笑两声:“这哪是我想出来的啊,就是看见过别人吃,才知道这东西能吃。我跟你说,那个人不但说这东西可做甜点吃,还能炒能煮,妙用无穷呢。” 楚之晏瞧着她闪烁的眼,“哦?是什么地方什么人告诉你的?” 苏宛低头做深思状,难道这个世界真的没有人会吃番茄? “是在哪里听过的?哎唷,你瞧我这脑子。”苏宛作势拍了自己脑门一记,“太久了,还真忘记了。” 楚之晏瞧着她极力镇定与无奈的模样,笑了笑,到底没有往下追问。 苏宛悄悄地松了口气,她当然也知道楚之晏不追问不是因为相信了她,而是知道追问下来能得到的也只有谎言,这才放弃了。 苏宛不想说谎,所以这一刻,她是有些感激楚之晏没往下追问的。 “来来,试试这道菜,花菇焖鸭掌。我见你家的厨娘爱做鸭掌,想着你肯定喜欢吃。”苏宛的话陡然变得多了起来,“不过你家厨娘做的鸭掌不是红烧就是烧汤,也没试过别的做法,我就试试看用花菇来焖鸭掌,你吃吃看跟你平日里吃的是不是不一样。” 楚之晏从善如流的啃起鸭掌来,虽然啃的这个动作放在别人身上或许会觉得有失斯文,不那么好看。但楚之晏却能把一件有失斯文的事做的这么的……赏心悦目,苏宛还是忍不住羡慕嫉妒了一下。 人长得好看,大概放屁都不会是臭的。 “我想着,食香楼总要有个招牌菜,既是招牌菜,那么就一定要很有特色,特色到人家一提食香楼就会想起这道菜。”苏宛叹口气,很是苦恼的道:“可是我想了又想,还是觉得做出来的这些都没什么特色,就算别人没见过、不知道,只要吃上几次,看上几次也就琢磨会了。” 楚之晏安慰她:“不是有生鱼片吗?” “你看着吧,不出三天,这柳城大大小小的酒楼饭馆都会推出生鱼片来,物以稀为贵,不稀了,自然也就不贵了。”苏宛摇头道。 “那酱料不是你秘制的,就算别人想学也学不去的?” “总有那聪明人能研究出来的,撑不了太久。”苏宛很是清醒,可不敢认为自己就比别人厉害聪明多少,“得有个别人学也学不会偷也偷不了的镇店之菜才行!” 她说着,瞧一眼楚之晏快啃完的鸭掌:“这味道怎样?” “很嫩很香,鸭掌融入了花菇的鲜味,肉质更嫩,入口即化。花菇也很脆嫩,香气沁脾,好吃!” 苏宛做的东西,还真没有他觉得不好吃的。“依我之见,你做的这些都可当招牌菜了,反正你总能够创出新菜式来。就算别人将你的东西偷师了去,只要你的东西永远新奇新鲜好吃,且一直走在最前面,这食香楼的生意想不火爆都难。所以你也不用费心思想什么镇店之菜了。” 这话于楚之晏嘴巴里说出来,已经是最高的赞誉了。 苏宛嘿嘿一笑,顿觉心旷神怡神清气爽,“你说的没错。”她脑子里的东西别人怎么能偷得去? 居然就这样被很好的安抚了。 一个继续介绍,一个继续试吃,时不时总有笑声传出来。 …… 可是谁也没想到,苏宛自信满满准备充足的准备迎接她在大周朝人生中的第一次上班时,她被人盖麻袋了!布史叨圾。 苏宛不知道自己被装在黑漆漆的麻袋里拖了多久多远,反正自醒过来后,她就发觉自己被人一路拖着走。 手脚被捆在一起,她艰难的弓着麻木的身子将自己团成团,努力护着脑袋,生怕磕着碰着变笨了。嘴巴被一团疑似抹布的东西塞着,一股子恶心的酸臭味熏得她几欲呕吐。 苏宛被熏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心里急得不得了,却又不敢胡乱挣动,怕惊动这凶残的绑匪。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她一个初到柳城的小人物,又没万贯家产,怎么就值得人动手绑架了? 为钱?不可能。 为情?别开玩笑了。 寻仇?倒是很有可能。 她想起码头上得罪了谢琅嬛的事,会不会是她? 不过她很快就否决了自己的猜想,谢琅嬛急着讨好楚之晏,她好歹也算是楚神医的朋友,谢琅嬛会为了收拾自己而得罪楚神医? 她就算要整治自己,也一定会做到悄无声息并且将自己摘的干干净净,绝不会行这种躲在巷子口将自己一棍子打昏这样直接的没半点技术含量的事情。 不是谢琅嬛,那么—— 苏宛脑中闪出昨日食香楼败给自己的那个胖子。他临走时那凶狠阴鸷的眼神,以及那句威胁的言语。 真的会有人因为技不如人输了就要行如此阴狠之事? 苏宛不是没有经历过职场竞争与倾轧,但是,她所在的世界,是宣扬和平反对暴力的世界,虽然仍是会有些不和谐的事情冒出来,可苏宛自己是从来没有遇到过的。 一时间是又急又恨又怕,这人专门等在食香楼后门不远的小巷子把自己敲晕,那条巷子平日里没什么人往来,大概根本没人注意到她被人打晕装麻袋了吧。而且走了这么一段路,苏宛仔细留意着外面,除了有些沉的脚步声,以及凹凸不平的地面,她连风声都听不见,更别提能凑巧的遇到什么人了。 回想起穿过来这些日子所受的罪,苏宛终于没忍住,流下了两行心酸泪。 她接受了贫穷,扛住了疾病,躲过了被杀手杀死的命运,却原来还没完。 贼老天还是不打算放过她啊! 苏宛的背脊被崎岖不平的路面磨的生疼,可是这种疼也缓解不了她心中的愤怒与不甘! 人生的美好画卷就要展开,她一点也不想死! 怎么办? 拖拽终于停了下来,苏宛被人大力往前一丢,伤上加伤,痛得她在心里狠狠的问候了绑匪祖宗十八代。 “臭小子,叫你张狂!”随着得意的一声叫嚣,苏宛弓起的背脊被重重踢了一脚。 “……唔。”苏宛痛的冷汗直冒。 他奶奶的,果然是那个死胖子的声音! 她一边在心里默念着别落在我手里,否则叫你生不如死,一边咬牙忍受着背上一脚接着一脚的踹踢。那胖子半点都不留情,脚落之处苏宛仿佛听到了自己骨头碎裂的声音。 苏宛疼的瞪大眼睛,面色已然惨白一片,脸上也布满了疼痛的汗水,挣扎着呜呜惨叫。 那胖子到底太胖了些,踢了一会就累的气喘吁吁,脚上暂时停了下来,嘴上却是不停:“爷爷昨日可是警告过你的,你胆子倒是大,丝毫不将爷爷的警告放在眼里,还敢一个人出来!” “臭小子,害你爷爷丢了多大的人,食香楼把老子赶了出来,整个柳城还有谁敢用老子。” “小子,既然你不给你爷爷留活路,也就别怨老子不让你活了!” …… 苏宛昏昏沉沉的听见胖子不停啰嗦骂着,过了一会,没了声音。 她试探着动了动仿佛全身骨头都碎了的身体,不过十分轻微的动作,仍痛的她龇牙咧嘴,冷汗再次沁透了衣衫。 没过多久,苏宛感觉自己被拖着又动了。 手脚不能动,口不能言,眼不能视,苏宛好不容易积攒的力气很快又流失了。本来还欲伺机而动的她突然发觉不对劲,身下传来的柔软的触感像是草地,耳边听到的是哗哗水声,扑进麻袋里的气息也带了一股子河水的潮湿粘腥的气息。 不好!这死胖子真的是要弄死自己! 他要把自己沉进河里! 苏宛很快反应过来,拼命挣动起来。 救命!拜托,随便来个人救救她! 只要让她活下来,要她做什么她都愿意! 仿佛老天听到了她绝望的哀求,下一瞬,苏宛发现胖子再度停了下来。 “小子,好狗不挡道你没听过?”胖子嚣张的声音传进苏宛耳中。 “呜呜……”救命,救命啊! “口袋里面装的什么。”一把陌生而清冷的男声低沉的响起来。 “不要多管闲事!”胖子警告道:“不想死就快滚,否则老子先弄死你!” 苏宛竖起耳朵,紧张地听着。 可外面一瞬间竟是半点声音也没有。 苏宛的心被提的高高的,陡然间又冷到了极点! 那个人,走了? 可是下一秒,她听到了一声惨烈的悲呼。 是胖子的声音,“大侠饶命,小的眼拙,有眼不识泰山,饶了小的吧。大侠大侠我错了……” 苏宛没听到那人的声音,但是头顶忽的划过一道疾风,困住苏宛许久的麻袋被人一刀划开。 晕头转向鼻青脸肿,满身血痕狼狈不堪的苏宛,终于重见了天日。 她使劲睁开肿胀的双眼,入目先是一片血红,却是额上的血滴落下来糊了眼睛,她想伸手擦拭,想起自己的双手跟双脚还被死死绑着。 她还没看清楚解救她的恩人的面貌,僵硬发麻的双手与双脚终于获得了自由,接着,她眼前的视线一暗,有人在她面前蹲了下来。 “还好吗?”那人清冷的嗓音不带一点起伏,淡淡问道。 苏宛到嘴边的感谢变成了满腔的委屈:“不好,痛死我了……” 那人没出声,但他动作极快的开始查看苏宛的伤势。 苏宛还没来得及吐出反对之语,那人的手已经摸到了她胸口。 苏宛一噎,也不知是急还是气,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 而那只手似乎很疑惑的在她勒的平坦的胸口上顿了顿,然后,他似想要确认什么似的,揉了揉苏宛的胸口。 苏宛瞠目结舌,满脑子只有“被摸了被摸了被摸了”三个大字滚过来又滚过去。 就算是救命恩人,也不能不经同意就乱摸吧。 摸一把还不过瘾,还要再摸一把! 怎样,是很好摸吗? 都绑成这样了还有什么好摸的? 那只手在苏宛的激愤下很快离开了她胸口。接着,那人将她扶了起来,又在后背摸了两下。 “骨头没断。”那人检查完了,下了结论。 苏宛心中大石落了地,拿袖子颤抖着抹了抹眼睛,终于看清了救命恩人的长相。 他瞧着极是年轻,五官深邃,轮廓刚硬,剑眉修长,眼眸深沉仿若大海。鼻挺如峰,嘴唇不厚不薄,不多一分不少一分,透着非常健康的红润颜色。 即便他正蹲着,苏宛仍发现他的身量比常人高大许多。他的头发用蓝色发巾束起,一身玄色短打衣衫,肩宽背直,流露出的轩昂英气令人忍不住凝目。 “能站起来吗?”他仿佛没发觉苏宛的打量。 苏宛试了试,苦笑一声,“麻烦恩人扶我一把。” 她双手双脚被捆久了,血脉运行不畅,又酸又麻,怎么可能凭她自己的力气站得起来。 那人却并没有就势扶她起来,他似犹豫了一下,然后道:“得罪了。” 苏宛听得莫名其妙,正想问他什么得罪了,他已经低头拉过她的双腿揉捏按摩了起来。 “啊啊啊啊……” 麻痹已久的双腿被用力推拿着,苏宛毫无形象的发出一连串杀猪一般的嚎叫,丝毫不逊于方才胖子的哀嚎声。 那人力道适中,不疾不徐的动作着,“你被捆了太久,气血运行不通才会这样痛。” 苏宛被他弄得直吸气,哪还有回应的力气。 过了好一会,那人停了动作,“好点了?” 苏宛瘫在地上动了动腿,泪流满面的道:“好点了。” 那人迟疑了下,来了一句:“要我扶你起来吗?” 苏宛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恩人长得这么帅,脑子却是不灵光?“还望恩人助我一臂之力。” 那人当真就伸出一条胳膊来相助。 苏宛扶着他稳稳地手臂,忍痛咬牙切?一脸狰狞的站了起来。 她忍不住又流了两串泪。 感谢贼老天,虽然给了她一副这么破的身体,但这副破身体却如此经揍,简直堪比不死的小强啊! “多谢恩人出手相救,不知恩人怎么称呼。”苏宛感慨完,感激的询问救命恩人的姓名。 “不过举手之劳,你不用放在心上。”那人翩然凝立,语调是一贯的清冷无波。 施恩的不放在心上,她这受恩者却不能这样轻轻放下:“我叫苏……苏自强,家住三义巷,恩人日后若有什么差遣,尽管吩咐。我虽然没有什么大本事,也不敢妄语为恩人赴汤蹈火,但力所能及的,苏某定然不会推脱半句!” 那人淡淡的唔了一声,看样子却并没有将苏宛的话放在眼里。 他以下巴指了指四仰八叉瘫在草地上的胖子,“那胖子你打算怎么办?” 苏宛恨恨的盯着胖子的脸,他鼻青脸肿的样子竟比她好不到哪里去,鼻孔拖着两条血,嘴角也有血流出来。 她一瘸一拐的走到胖子跟前,正哀哀叫疼的胖子张得大大的眼里顿时涌出了恐惧来,“你你你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苏宛冷笑,胖子除了脸,其他地方倒是不见血迹,但他瘫着一动不动的样子,倒像是身受重伤似的。 她试探着伸出手,还没碰到呢,那胖子就嘶声力竭的发出刺耳的惨叫,瞳孔飞快的收缩着,极度害怕的样子。 苏宛不解的回头望着救命恩人。 那人虚握拳头于嘴边,轻咳一声,“力气大了点,手脚都断了。” 苏宛:“……” 她被折磨了一路,又被暴打了好一阵,全身上下除了擦伤没大事。 她都没听见救命恩人怎么着胖子,胖子就断了手脚动弹不得。 是她太坚强还是胖子太脆弱? 亦或是她的恩人太过强大厉害? 038 恩人裴御 胖子还在叫,苏宛不耐烦的喝道:“不想死就给我闭嘴!” 胖子可比她识时务多了,立时乖乖闭上了嘴巴! “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心狠恶毒的人?找工作么,公平竞争,你比不过我。不好好反省自己能力不如人,倒跑来找我的麻烦,还想杀我灭口!”苏宛越说越气愤,“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眼里连王法都没有,简直是——” 苏宛气结,想了半天,用了一个自以为很有力度的词,“简直是禽兽不如!” 胖子眼里闪过一抹刻骨的恨意,但他嘴上却求饶道:“小苏,我错了,你原谅我这一遭。我真的是一时鬼迷心窍才会犯下这种大错。我道歉,我改。” 他那一抹飞快消失的恨意却没有逃过苏宛的眼睛,她的心沉了沉,肿如猪头的脸上却忽然带上了笑,“你把我弄成这个样子。道个歉就了事了?大叔,这世上没有这么便宜的事吧。” 今天如果不能令这死胖子永无翻身之力,苏宛敢肯定,这胖子绝不会就此罢手。 而她苏宛岂能每次都有这样的好运气,下一次没有人救她,她岂不是就死透透了? 她从不存害人之心,可若是有人要害她,那么对不住了,她也不能白给人害了去! “你想怎么样?”胖子凶相毕露,龇着一口染了血的牙?恶狠狠瞪着苏宛。 “你刚才不是想弄死我?”苏宛笑眯眯的盯着他,然后她转身就走。 胖子见状一头雾水,她这话与她的行动截然不同嘛,他自然就懵了。 苏宛却并没有走出多远,她捡起那只装过她的麻袋,麻袋上头不但多了个口子,竟还系了两块大石。 这时候才看见大石头的苏宛气的肺都要炸了。这个心狠手辣的死胖子。这是半点活路都不肯给她留啊。试想一下,他把自己扔到河里,麻袋上绑着大石头,她就那么咕咚沉下了河底,连尸体都找不到。 越是气恨,苏宛脸上的笑容越是灿烂——那过分灿烂的笑容因为她肿胀的脸而显得狰狞诡异。她拖着麻袋走到胖子跟前,“想淹死我,还想把我永久的压在河底下。你这个缺德冒烟没人性千人恨万人骂坏到头上长疮脚下流脓扔进河里都污染水资源的变态,不忠不孝不仁不义无礼少德短命缺心眼……” 死胖子:“……” 救命恩人:“……” 苏宛以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的架势足足骂了好几分钟,终于心满意足闭嘴收工……不对,还不到收工的时候。 “你不是想弄死我吗?现在我就让你尝尝死是什么滋味!”苏宛一边说,一边打算将人装进麻袋里,奈何胖子太胖,她又太弱。 于是,累的吭哧吭哧的苏宛扭头场上求救:“恩人,麻烦你再帮我一把。” 旁观的救命恩人还没从那场滔滔不绝的骂声中回过神来。见苏宛看过来,便愣愣的走了过去。 “帮我把他装进去。”苏宛毫不顾忌的坐在一旁喘气。 还顾忌个毛线啊,她这猪头样还有什么形象可言不成? 于是淡定的苏宛选择了破罐子破摔。 救命恩人在死胖子惊惧的叫喊声中,三两下就将死胖子装进了麻袋里,然后拿眼望住苏宛:“你也要把他丢进河里?” 苏宛被泪水洗刷过的眼睛黝黑明亮,“恩人可会觉得我心肠过于狠辣?” 他会好心救下素不相识的她,管了她这个闲事,定然是个心地善良的,也就必然不会愿意她以如此手段对付死胖子。 苏宛都准备听他说是了,不想那人却摇了摇头,“你们已经结下生死大仇,不是你死就是他死。” 苏宛心中一动,望着他的眼神便有了被理解的感激,“我本不欲如此,可这样心胸狭隘、睚眦必报的小人,若我这次放过他,一旦有机会,他绝对会像今天这样往死里弄我!” 可是杀人…… 苏宛却迟疑了。 别说杀人,她连杀鸡都不敢啊! 虽然见过死人是一回事,但自己亲手或者亲口弄死一个人,自己手上沾了人血的事,苏宛还是有些害怕的。 她这厢正迟疑着,那厢胖子在麻袋里哭嚎的惊天动地:“小苏大爷,求您饶了我,饶我一条狗命吧。我这样的贱骨头,不值得脏了小苏大爷您的手啊,您放了我,我发誓日后再不找您麻烦,一定安分守己遵纪守法循规蹈矩……” 苏宛气乐了,“哟,你这成语学的不错嘛,张口就来用的这么溜。刚才你还是我爷爷呢,现在我就变成你大爷了?” 她定一定神,就算不杀他,也要把他整治怕了,让他日后不但不敢行打击报复之事,还见了她就退避三舍,那是最好不过的。 救命恩人见她发愣,剑眉一扬,询问的看了过来。 苏宛对这恩人真是充满了好感,沉默,不八卦的追问她和胖子之间的私人恩怨。帮她时,也不胡乱出主意,不以恩人的身份对她指手画脚,全凭她自己做主,给人一种稳当可靠又妥帖的感觉。 苏宛一边想着,一边随口道:“恩人,麻烦你先把他丢进河里凉快凉快吧。” 胖子嗷一声,眼睛一翻晕死了过去。 一股恶臭扑?而来。 苏宛嫌恶的掩?扇气,“臭死了,对别人心狠手辣,轮到自己就怂了,欺软怕硬的东西。” 他晕死了过去,救命恩人又拿那双沉默深邃的眼询问她,现在要怎么做? 苏宛看了看日头,这才发现太阳已经当空,时间不早了。 她这时候还没到食香楼,曲东家只怕急的要跳楼了吧。 苏宛略一沉吟,道:“烦请恩人拖着他送我到食香楼,可好?” 恩人一挑眉:“你打算放过他?” “送官吧。”苏宛下了决定,“不过送官前,我一定要让全柳城的人都知道他做了怎样天怒人怨的坏事!” 然后彻底让他在柳城站不住脚,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 看他还敢谋害她的命! 恩人点头应了,抬眼瞧了眼方向,拖着麻袋率先迈步。 苏宛也跟着张望了下,发现四下青草蔓蔓,没有人烟,确实是毁尸灭迹的好地方,忍不住又磨了磨牙! 好险啊好险,差一点她就要葬身河底了! “恩人呐,此处一个鬼影子都没有,你怎么会在这里?”回城的路上,苏宛忍不住跟救命恩人聊起天来。 都不说话,感觉怪怪的。 救命恩人沉吟了下,开口道:“追着个小贼过来的,没想到小贼不见了踪影,倒是发现了你。” 苏宛顿时星星眼望住恩人宽阔挺直的后背:“恩人在衙门里头当差?” 救命恩人想了想,才唔一声:“算是吧。” “这可好办了。”苏宛欢呼一声,“恩人你在衙门当差,一会游完街,你就将此人关进大牢吧,最好关他一辈子,让他以后再不能为非作歹、残害无辜百姓。恩人你刚才可是亲眼看见的,这个家伙存心谋害我的姓名,虽然谋杀未遂,但是他本身存了这个歹念……” 苏宛慢慢住了嘴。 不对啊,这恩人要真是衙门的人,不是更应该奉公守法才对吗?那为什么刚才还赞同她弄死这死胖子?这不合理嘛! 这不是挑战了衙门官差的权威么,他怎么还肯帮自己呢。 救命恩人回头看了她甚是纠结的脸一眼,替她解了惑:“柳城不是我的辖区。” 苏宛恍然大悟:“怪不得……” 她随即又高兴起来,“这也没关系,一会麻烦你跟衙门的主事说一声,反正只要能把这祸害关起来就行。” “嗯,”那人淡淡的点了点头。 苏宛又高兴了起来,“真是多亏了恩人救命,否则这会儿我估计都已经到了奈何桥了。恩人,你会在柳城停留多久?若有需要我的地方……” 那人眉头跳了跳:“刚才已说过了,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那怎么行,救命大恩岂能如恩人说的这般轻巧。”苏宛反驳道,“于你而言或许只是区区小事,可是对我来说,却是天大的事情。若不是恩人,我就死了,我儿子可就没有……没有爹了,他就变成了孤儿。孤儿多可怜你知道吗?吃不饱穿不暖的,还要受尽世人的欺负和白眼。以后长大了对象都不好找,人家会嫌弃他没爹没娘没教养……” 前世的苏宛鼓起勇气谈了场恋爱,到了见家长的时候,就被人家母亲毫不客气的从头挑剔到脚,当然最挑剔的就是她是个没爹没娘肯定也不会有好教养的孤儿身份。苏宛没等她挑剔完就走了,从此后视爱情婚姻如猛虎,终于沦为剩女一族。 救命恩人很有些受不了似的皱了皱眉,他终于出声打断了苏宛的高谈阔论,“我叫裴御。” “啊?”难得有了谈兴打算发泄一通的苏宛被打断,茫然的眨了眨眼,半晌回过神来,“啊,裴兄,幸会幸会,你叫我小苏吧。” 裴御盯着那张分辨不出模样来的惨不忍睹的脸,忍不住摇了摇头,这个女人哪里来的这么多话? 而且她到底知不知道,他是个男人,货真价实的男人! 难不成她会认为他刚刚摸她胸口是觉得她受伤了才要绑个绷带? 裴御面瘫着一张俊脸默默地想。 …… 等苏宛他们终于拖拖沓沓赶到食香楼时,曲东家面对座无虚席的闻讯赶来的食客们,急的头发胡子都快被他揪光了。 他让人去了三义巷,打听到苏宛住进了楚神医家里。又急忙去楚神医家里寻,结果楚神医家里的仆人告诉他,苏宛天一亮就出门了。 于是,苏宛出门上班谁料半路失踪的事,就这么闹开了。 且不说楚宅闻讯闹翻了天,病急乱投医的曲东家奔上衙门报了官,又派出店里活计四面八方无头苍蝇一样到处找。 就在这当头,苏宛带着裴御拖着胖子出现在众人视线里。 “小,小苏师傅?”小二不敢确定的喊她一声。 苏宛笑眯眯的正要应,扯到脸上的伤,哎哟一声,忙绷紧了脸皮不敢笑,“哎,是我。” 小二热泪盈眶扭头就往楼里跑:“东家,东家快来,小苏师傅回来了。大事不好了,小苏师傅被人打的连我都认不出来了!” 苏宛囧囧的:“……” 裴御淡定的:“……” 小二这一嚷,就把楼里坐等的食客们都嚷了出来看热闹。 这其中就有昨天试菜的那几位在,他们凑巧见过苏宛一面。 “哎哟,小苏师傅怎么被人打成这样了?” “还以为你撂挑子不干了呢,等了这么半天,没想到竟是这个原因。” “小苏师傅是惹到什么人了?怎么下手这么狠?” …… 苏宛等人里三层外三层聚的差不多了,便打算打开麻袋放胖子。 曲东家排除万难挤进人群,一把握住她的肩膀,老泪长流:“小苏啊,你这是到哪里去了,都快急死我了你!” 苏宛看着他泪眼花花的模样,心里涌上一阵暖流。这个世界到底还是有人关心她死活的。 曲东家还在说:“我还以为你背信弃义,被别人挖走了,你要是再不回来,食香楼关门大吉,我就只能抹脖子上吊了啊。” ……好吧,虽然曲东家关心的方向有点问题,到底也是关心不是。 苏宛好声好气的安抚他:“东家放心,我苏自强可不是出尔反尔的小人,都已经跟你签了约,又怎么会被别人挖去。你冷静点,听我说啊。” “好好好,你说你说……哎哟,你快别说了,赶紧去厨房吧,咱们楼里的客人早就满座了,就等着你了。食材我都叫人备好了,你直接忙活就行了。” “东家,还得再给我一点时间,我有点小事情想要先解决了。”苏宛站着不动,以眼神示意裴御放胖子,“东家可还认得此人?” 曲东家心急如焚,草草看了眼,正想摇头,他身边的小二叫了起来,“这不是昨天来店里的张大师傅么,怎么?” 曲东家听小二一叫,忙眯着眼辨认起来,“不错,正是他!小苏,你这是……” 苏宛清了清嗓子,扬声道:“好叫大家都知道,这一位张大师傅因为昨天比试输给了我,今日一早便埋伏在食香楼的后巷子里,将我敲晕拖走,在将我暴打一顿还不解气后,更是想要杀我灭口。幸而我命大,得遇路过的恩人出手相救,才能捡回一条命来。” 众人哗然。 “这这,简直目无王法啊!” “不过就是比试输了,竟然起了害命的心,这样的人……” “歹毒,真歹毒!” “可恶,太可恶!” “也幸好小苏师傅命大,这种人就该千刀万剐。” “这种歹人,就不该让他活在世上……” “也是小苏师傅善良,还肯留他一条命。” …… 群众激愤起来,你一言我一语的指责臭骂死胖子。 曲东家更是忍不住恨恨的踢了昏迷不醒的胖子一脚,啐一口道:“这等心术不正的小人,岂能容他在咱们柳城,败坏了咱们柳城人的名声!” “对。”立刻就有人附和了起来,“把他赶出柳城,再不许他踏进柳城一步!” “曲东家,赶他出柳城前,得先把他送到管府治罪吧。”苏宛可别打算只把人赶出柳城就算了。 曲东家点头,恨声说:“你放心,我不会就这样白白放过他。” 害他损失了那样多的头发和胡子! 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的头发胡子养的比他儿子们还精心啊!这胖子做的事,简直比杀他儿子还严重,他怎么能轻易放过他! 苏宛满意了,抱拳对众人感激道:“感谢大家为苏某主持公道。为表苏某的谢意,今日酒楼酒水饭菜一律打九折!” 众人高高兴兴的回到酒楼,等待半天的怨气也被很好的安抚了,且都十分同情苏宛,纷纷叮嘱她不要太过操劳。今日伤成这样实在不行就别下厨房了,明日大家照样来捧场云云。 …… 不说苏宛这边如何带伤上阵感动众人,气氛压抑、人人自危的楚宅也得到了苏宛平安归来的消息。 楚之晏一直紧绷的身体陡然一软,靠在椅子里呼出胸口憋闷的一团怒气。 谢琅嬛哭湿了半条手帕子,红肿着双眼幽怨的看着楚之晏:“这回你可相信我是清白的吧。” 苏宛失踪的消息一传回楚宅,楚之晏想到的第一个人就是谢琅嬛。想也没多想就直接跑了来兴师问罪,可怜谢姑娘被怒气冲冲的楚之晏吓得够呛,好半天才想起要分辨。 这会人找到了,被冤枉的谢姑娘当然就不干了。 她的眼泪含在眼眶里,将坠未坠的凝结着,波光沥沥,惹人怜惜。 若是寻常男人见了这样的美色如此忧伤难过,保管再心狠心硬的也要化作绕指柔了。可偏偏谢姑娘面对的是楚之晏,而楚之晏的心不能用狠用硬来形容,用醉墨的话来说,他有时候都怀疑他家少爷是没有心这种东西的。布史记亡。 所以面对谢琅嬛的难过和委屈,楚之晏连眉头都没动一下,半点没有误解了旁人该有的歉意,他起身,直接往外头走去。 “晏郎。”谢琅嬛不甘的咬住唇,凄凄的唤了一声,“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不堪吗?” “你又不是现在才知道。”楚之晏不耐烦的回了一句,“没事就呆在屋里,不要到处乱跑。” 他一顿,又道:“我已经给京里送了信,很快就会有人来接你。你记住,不要在我的地方兴风作浪,否则就算你是女人,就算有宫里的娘娘给你撑腰,我也不会放过你。” “你——”就算谢琅嬛如何心机深沉,可到底是个年轻姑娘。一来柳城就被楚之晏各种嫌弃各种讨厌,现在还要被他冤枉,冤枉之后没有赔礼道歉不说,还被他这般警告,又不是没有气性的人,她到底也拉下了脸。 楚之晏盯着她,一字一字缓缓道:“不要逼我对你动手,我可不是楚之泽,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情!” 谢琅嬛面上倏地一白,双腿软的几乎站不住,若非玉壶眼明手快的扶了,她怕都要摔到地上去了。 楚之晏已经头也不回的走了。 谢琅嬛默默地注视着连背影都不失风流气度的楚之晏,眼里的泪终于滚滚而出。 “他怎么知道的?他是怎么知道的?怎么可能,他怎会知道……是谁?谁告诉他的?”谢琅嬛狼狈又心慌的喃喃道。 “姑娘,奴婢打水来,您先净面吧。”玉壶小心翼翼道。 谢琅嬛猛地抬头,狠狠盯着玉壶,尖锐的声调失了平时的冷静与温和:“是不是你?是不是你们说出去的?” 玉壶以及物理伺候的丫鬟婆子忙跪倒在地,“姑娘明鉴,奴婢一个字也不敢说的!” “不敢说!不敢说他是怎么知道的?”谢琅嬛抓起手边的茶杯就砸了过去。 “会不会……”玉壶不敢躲,茶杯砸在她额上,顿时起了个大包。 她慌慌张张的俯身磕头,吞吞吐吐道:“会不会是……谢四少爷告诉三少爷的?四少爷对您的心思……就算他不说,三少爷那么聪明,说不定是他自己发现的。” 谢琅嬛萎顿在椅子里,早已是面无人色。 …… 楚之晏换了外出的衣裳,正准备出门去食香楼看个究竟,就见一条矫健身影如疾风一般冲了进来。 “人还没找到?什么时候不见的?” 楚之晏被严锦抓了个正着,他眯眼看去,向来冷静自持胸有丘壑的严锦面目严肃,脸上有不自觉流露出的焦急之色。 楚之晏顿了一顿,“你很担心她?” 严锦盯着他:“不要废话!燕白已经撒了人手去找,但还没有消息。究竟是什么情况,她怎么会出门就不见了?” “她已经回来了,平安无事。”楚之晏淡淡迎视压抑着紧张的眼睛,“是裴御救了她。” “谁?”严锦漆黑如墨的双眼慢慢眯起。 “裴御。” “他怎么会突然来了柳城?” “这正是你该查明的事情。”楚之晏表情变得淡漠,安静的令人心慌,“很有可能,你那位父亲也疑了你。” 严锦黑瞳里的光犀利尖锐起来,音似冷水:“恐怕是京里出了变故!” “我也这样想。”楚之晏应和着,淡淡道:“你该回去了。” 039 爱恨分明 苏宛一直忙到申时三刻,才终于能坐下来休息一会。 “小苏啊,你辛苦了,快喝口水。”将一张脸笑成菊花褶子的曲东家殷勤的端了凉茶来。 “前边客人都散了?”苏宛也不客气,接过茶狠狠的灌了一大口。 赚钱不容易啊。尤其她这个又病又带伤的可怜人。这半天忙下来,全身骨头都累散架了,幸好曲东家先前备下的人手都是手脚利索的。 曲东家见她满脸难掩的疲倦,忙上前替她拿捏肩膀,“剩下的客人不多,你歇着,其他事让他们做就好,可别累坏了……” 这一天还没过完,苏宛就替食香楼挽回了颓势,食客们一批一批的来,络绎不绝让他简直笑不拢嘴。 而食香楼能再现昔日的盛况,都是苏宛的功劳。曲东家恨不能将苏宛当成祖宗供起来。 苏宛笑了笑,“晚上……” “你赶紧回去休息,晚上有人顶着,虽然厨艺及不上你,倒也能应付过去。何况你还教了他们不少。”曲东家哪里舍得累坏了他的摇钱树,他是精明的生意人,杀鸡取卵这种事是绝对不会做的。“幸好你住在楚神医家中,有神医照看我就放心多了。你这身上的擦伤也不要不当回事,不要心疼医药费,这些全都由我出!” 苏宛也不辜负曲东家的慷慨大方,“那就多谢东家的厚爱与照顾了。” “应该的应该的。”曲东家此时的笑容比面对自己的儿子们还慈祥疼爱,“我找了顶小轿,就等在后巷里,你换身衣裳就回吧。楼里就不用操心了,有我守着呢。” 苏宛自然不会操很多心,毕竟她也只拿一成红利而已。 “对了,我那位救命恩人呢?”苏宛忽然想起来。 头先一进楼里她就忙的脚不沾地,那位裴御负责送胖子去衙门,后就没见到人了。 曲东家想了想,不太确定的说:“好像送那死胖子去衙门后。就没见他回来了。你知道他住在哪里?我可得好好感谢他。要是没有他,你我可都活不了了。” 他不愿意接受谢意,苏宛也不能哭着喊着追着他身后去报答,只能将这份恩情郑重的放在心上。 “若他来了食香楼,不管我在做什么,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我。” 曲东家拍胸脯保证:“放心吧,他也是我的恩人呢,若来了,我一定当祖宗一样的伺候他。” 苏宛又坐了一会,换下了身上满是油烟味儿的衣服。 食香楼后门果然停着青布小轿,苏宛坐上去,想了想,对轿夫道:“不去神医府上,送我回三义巷。” 若让小诺看见她这张脸,不知道那小孩要伤心害怕成什么样子。还是等脸消了肿能见人了,再去见小诺吧。 苏宛不过眯了眯。轿子就到了三义巷她的家门口。她一边下轿,一边拜托轿夫道:“烦请你们去一趟楚神医府上,请他帮忙照顾小诺几日。”布投围弟。 她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妥。她现在正吃着药扎着针,药还可以抓回来自己煎,这针总不能自己扎吧。还是得去楚宅才行,可是一去楚宅,就会惊动小诺,这可怎么办呢? 正左右为难之时,隔壁院门打开,周卉挎了个篮子出来准备出门买菜,见到苏宛很是愣了愣。 “苏大哥?” “哎,去买菜呢?”苏宛忙应道。 “你,你的脸怎么了?”周卉紧走两步,目光停在她脸上,关切的询问。 苏宛轻咳一声,也不好细说,“遇到件不好的事情,没事,都是皮外伤。” “看起来很严重啊,你看大夫了吗?对了,你不是住在楚神医府上吗?怎么突然回来了?是不是有什么事啊?”周卉连珠炮一样的追问。 “我怕吓着小诺,也没多想就回来了。这会儿正发愁呢,又不好请楚神医出诊……”苏宛很是为难,楚之晏医术好脾气大,早就说了是不肯出诊的。 周卉想了想,提议道:“不如这样,让小诺暂时住我家,苏大哥你还是回神医那边?” 这提议好是好,就是,“这样太麻烦你们……” “这有什么好麻烦的,小文天天念叨小诺,想跟小诺玩儿呢。何况小黄还在我们家养着,小诺说不定很想小黄,愿意住我家里呢。”周卉爽朗的笑道,“你也别顾虑太多,我这就带着小文去接小诺。” 周卉显然是个行动派,也不等苏宛答应,转身走了回去,不多时领着周立文出来。 “好了,苏大哥,我们走吧。” 人家这么诚心要帮忙,苏宛也不好拒绝了,只好笑着道了谢,三人一道往四方街走去。 路上,周卉忍不住心中的好奇,“苏大哥到底是怎么受的伤?” 苏宛便将自己如何找工作招人嫉恨以及遭到绑架的事情说了,她说的轻描淡写,周卉却听得惊呼连连,末了恨恨道:“苏大哥也太善良了,那样的人,就该扔进河里去喂鱼,还留他命做什么,真是太可恨了。” 这是个爱恨分明性格明朗的女孩,苏宛欣赏的瞧着她:“有时候对付恶人,不一定要杀了他才解恨。现在全柳城的人都知道他做下的恶事,又被送了管府,等他出来,柳城是呆不下去了。背井离乡的讨生活,岂不是更艰难?” 周卉想了想,还是觉得不解气:“就这样放过他,太便宜他了!” 苏宛便玩笑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嘛,留他一命就当是积德了。” 周卉的脸因气愤而红的像个红苹果,她眼睛晶亮,嘟嘴道:“苏大哥你就是太善良了。你呀,要凶一点人家才会怕你,不然人家知道你好欺负,都跑来欺负你了。” 周卉发自内心的关心,苏宛自然不好分辨自己并不是好欺负的,只点头笑道:“嗯,我以后会凶一点,不让别人欺负的。” 她这样一说,周卉的脸上更红,垂了头难得扭捏的低声道:“苏大哥会不会觉得我太凶了?” “不会,女孩子性格太温顺太软弱了可不好。”苏宛没有多想,“你这样就很好。” 至少不会吃亏。 周卉揉着衣角,一张脸红的几乎要滴出血来。她抿了唇角,羞涩又骄傲的笑了起来。 三人到了楚宅,请仆人通传后,苏宛便往墙根处躲了,以防一会小诺出来看见她。 不多时,竟是楚之晏亲自牵了小诺走出来。 见到朋友小诺很是开心,可听说要去周家住,他又迟疑了,“我想跟我爹住在一起。” 楚之晏往苏宛藏身的墙根看了一眼,编了谎话骗小诺道:“你爹去邻县买食材去了,没个四五天怕是回不来。他怕你在这里太孤单,没人陪你玩,便拜托周家小哥哥来接你去周家住几天,让周家小哥哥陪你玩,不好吗?” 小诺知道苏宛去酒楼做事的事,对楚之晏的话深信不疑,可是,“我不能在这里等爹回来吗?” 周卉便笑着道:“小诺都不想小黄吗?小黄这两天见不到小诺,东西都不肯吃呢。” 小诺一下子就急了,睁大眼睛问:“小黄看不到我就不肯吃东西?” 他跟苏宛住进楚宅,不好将小黄一起带进来,便委托了周家照顾着。小诺跟小黄这只鸡的感情深厚,他颠沛流离的路上,除了他娘,就只有小黄了。而有时候他娘生气不理他,不想看见他将他狠心关在屋外时,怕黑的他都是跟小黄呆在一起。小黄是小诺的第一个朋友,也是迄今相处的最久的朋友。 是以一听说小黄不好了,小诺就急忙拉了周卉的手:“快快,我要赶快去看小黄,它不肯吃东西,肯定是想我了……” 等周卉领着小诺,三人转过街角不见了,苏宛才缓缓从藏身处走出来,不满的嘀咕道:“臭小子,这样担心小黄,也不见他担心担心我。” 楚之晏盯着她的脸看了半晌,“跟只鸡吃醋,你可真有出息。” 苏宛被他直盯盯的目光盯的有些不好意思,本来就长得不怎么样,再被人揍成这个猪头样,站在如同天人的楚之晏身边,忍不住就生出了自卑的心态来。“楚兄怎么出来了?” “听说你被打得很惨,想看看到底是怎么个惨法。”楚之晏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还围着苏宛转了两圈,啧啧有声,“是够惨的,我要是顶着这张脸肯定不好意思出门见人。你倒好,也不嫌丢人,还满大街的走,是觉得这张脸比以前那张更顺眼?” 苏宛不知怎的,就从楚之晏的言语中听出了火气,虽不知道缘由,仍不免有些讪讪:“楚兄真爱开玩笑,这脸我自己见了都要做恶梦。真不好意思,污了楚兄的眼。” 楚之晏一愣,他还以为苏宛会像之前一样跟他针锋相对起来呢。却又不知为何,这样的苏宛让他更觉气闷,没好气的甩着衣袖道:“污我的眼倒也罢了,你还想将全柳城人的眼都污了不成!还不快进来上药!” 这阴晴不定的臭脾气还真有些吓人。 苏宛灰溜溜的跟在楚之晏身后,她一个死里逃生身心俱创的人,怎么得到的不是安慰,反是一顿排头呢? 想不通啊想不通。 040 夜半来人 “啊啊啊……” 楚宅上空持续不散的是苏宛的惨叫声。 一张脸被楚之晏蹂躏的愈发痛了,苏宛很肯定,楚之晏是在生气,而且跟她有关,可她想来又想去。也想不出自己到底什么时候把他给惹毛了。 明明她还是个受伤的人。 苏宛一边哀叫一边埋怨:“您就不能下手轻点?” 楚之晏嘿的狞笑:“这会知道痛了?” “你到底在气什么?”苏宛忍不住,自己一张脸落在他手里,也不知道弄了什么药,又热又烫的,还敷完一层又一层。 好歹她也是个女人,稍微怜香惜玉一点不行啊。 “我气?你不会连眼睛都被揍出毛病来了吧。”楚之晏嗤道,手上劲儿更大了,“我有什么可气的?能见识一番猪头的模样,我开心都来不及呢。” 苏宛微愣,正要挣扎避开的动作也顿住了,她有些哭笑不得的瞅着楚之晏:“楚兄啊,你关心我就明说呗。哪有像你这样别捏的,若非我冰雪聪明,岂不要误会你看我不顺眼了。” “冰雪聪明?你?哈,这个玩笑不好笑。”楚之晏丝毫不给面子,却也没有否认他对苏宛的关心。 “今天让楚兄担心了吧。”苏宛不计较楚之晏尖锐的态度。推心置腹道:“说真的,听到死胖子说要弄死我的时候,我是真害怕。你说我这个人吧,虽然不是什么大善之人,却也绝对不是什么大恶之人,怎么就偏偏碰到这种事?” 楚之晏瞧着她龇牙咧嘴苦笑的模样,仿佛是吃了最苦的黄连,苦到她眼睛都忍不住湿了起来。 “以后出门当心一点!”他听见自己仍是硬邦邦的说着,然而手下动作却不由自主放轻了。 就说这人是关心吧。啧,神医的关心都跟别人不一样啊,太让人吃不消了。 苏宛一边顺毛安抚楚神医,一边叹道:“哪里想得到这世上竟有如此狠心之人,日后出门,定要小心了又小心。” 因她今日出门早,只喝了药,没有施针。待楚之晏替她处理了脸上的伤。便命甘草将备好的药浴抬了进来。 其实苏宛身上的擦伤也不少。当然这些伤楚神医是不好帮忙的。“要不要叫个丫鬟进来伺候你?” “不用了。”苏宛想也不想的拒绝,“我自己可以的。” 待泡完药浴,苏宛就着楚之晏调好的药膏,反手往背上抹了抹,也不管抹匀没有,穿上衣服让神医进来为她施针。 “楚兄今日没去食香楼,大概还不知道食香楼一座难求的壮观场景吧!”苏宛趴着与楚之晏闲话,语调又轻松又得意。 楚之晏人虽然没去,但派去打探消息的人却不少,自然知道食香楼的盛况,“是,你好了不起,行了吧。” “我自然是了不起的。”苏宛自我吹捧,“不过也要多谢楚兄帮我试菜,还提了许多宝贵的意见,食香楼的成功少不了楚兄的功劳。”布讽大圾。 “是吗?那你打算如何酬谢我?”楚之晏挑眉。 “呃。”他难道听不出她其实只是嘴上客气客气。根本没有要酬谢的意思? “可见你并非是诚心要酬谢啊。”楚之晏一见她为难就高兴,“往后少说大话,免得闪了舌头。” “非是我不诚心,只是楚兄你生来富贵,又有大本事,什么都不缺,我真心想要感谢也不知从何处下手不是?”反正他都说自己没诚心了,苏宛干脆耍赖到底。“我想了想,打算请个神龛,每早晚三炷香,祈求菩萨保佑楚兄长命百岁,高枕无忧,你道如何?” “信那泥菩萨?”楚之晏嗤她,“你还不如信我算了。” 苏宛想也没想,脱口道:“是,信神医,得永生!” 楚之晏闻言,手上一根针差点扎错了地方,俊脸黑了一黑:“什么乱七八糟的,不想死就给我闭上嘴巴。” 苏宛委屈的闭紧了嘴巴——啧,这人真难讨好啊! 室内一安静下来,这一天过得并不美妙的苏宛就沉沉的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已是半夜,苏宛还未睁眼就察觉出了不对。 昏暗的房间里不但有人,那人还正在对自己做什么! 有一双手,在自己背上轻柔的游走! 苏宛惊的差点没有跳起来,身子陡然僵硬,却不敢动。 什么人敢潜进楚宅来对她行不轨之事? 苏宛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小巧的鼻尖布满了细汗,下唇不自觉就被咬出一道血痕,连呼吸都变得小心起来。 在她背上动作的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手上动作只顿了一下,又继续轻柔的动作了起来。 “苏兄,你醒了?” 清润如水的月光之下,熟悉的声音仿佛静水深流,和缓中带着一点微凉的温度,在这样的月夜里,格外动听。 苏宛紧绷僵硬的背脊一下子放松下来,然而再动听的声音也不能让她因此觉得愉悦,她火大的往后挥手,想打断背后的动作,“你在做什么?” 严锦一本正经的回答她:“苏兄背上擦伤严重,我正在给你上药。别乱动,伤到自己可不是闹着玩的。” 苏宛气的脸都红了,“谁要你给我上药了,快住手!” 这严锦真是气死人了,人楚神医给她施针都还隔了一层单衣,他倒好,大喇喇的掀了她的衣服,在她裸露的背上为所欲为就算了,还敢这样理直气壮! 庆幸的是,她因施针之故是趴着的,要是躺着的,他一掀她衣服,岂不什么都看光了? 她欲要挣扎着起身,严锦腾出一只手,只轻轻压在她肩头,就让她动弹不得。月色下的他俊美如斯,黑眸深邃清澈,嘴角却微微翘起,“苏兄不用觉得不好意思,不过举手之劳罢了。快别动,就好了。” 谁不好意思了?不对,她是不好意思了,但她的不好意思跟他口中的不好意思可不是同一回事! “我我这人皮糙肉厚的,这点伤算不得什么,之前已经抹了楚神医调的药,就不用了。这万一要是跟你的药药效相克,岂不是不好。”苏宛胡乱说着,只是随着那只手轻柔却坚定的触碰,她也不知道自己慌慌张张的在说些什么。 “苏兄放心,我这药是伤中圣药,不会有问题的。”严锦慢条斯理的说道,“苏兄于我有着救命的恩情,我不过是替你上个药,实在难偿你恩情的万分之一。况我就要离开柳城,怕是许久再不能见到苏兄了。” 他要实在想报恩,方法多得是,干什么非要挑这种让人脸红心跳的方式? 苏宛羞愤不已,正欲要拼死挣扎的动作却因他最后一句话而顿住,努力将自己脑袋往后扭,“你就要走了?” 严锦的声音在这静谧的夜色里显得有些失落,飘渺的几欲失真:“是,京里出了些变故,我必须要回去了。” 苏宛不免有些担心:“你这样回去,你家里的兄弟们,他们能放过你吗?” “有些事,总要面对的。”严锦淡淡道,“就算我不回去,只要我还活着,他们就不会放心。” 苏宛点头,“倒也是,那你也不能这样贸然就回去啊。总要做些准备,否则……” 说不定还在路上就被他兄长们派来的杀手给解决了。靠他单枪匹马的回去,显然是行不通的。 严锦的嗓音带着微微的笑意:“苏兄,你很担心我?” “怎么能不担心?”苏宛叹一声:“就是救一只小猫小狗也要担心它会不会挨饿受冻的,何况是你这个大活人。” 更何况,这大活人还是个活色生香的绝色美少年。要是伤了死了,对得起她拼死相救吗? “你担心我,就像担心一只小猫小狗?”严锦的嘴角抽了抽,那原本沐浴在月华中的俊颜微微有些扭曲,手下骤然发力。 “哎哟,你轻点,想痛死我啊。”苏宛吃痛,不高兴的道:“打个比方而已,犯得着这么生气么。” 严锦的声音闷闷的:“反正,我于你而言,就是萍水相逢的一路人吧。” 苏宛听着他仿佛很受伤的语气,忍不住安慰他:“我把你当朋友呢。” “如果我有难,向你求助,你还会帮我吗?”严锦乌黑的眸子直直望着她纤瘦的受伤的背脊,银华下的脸上带了三分笑意。 苏宛干笑两声:“你真是太看得起我了,我这手无缚鸡之力的,能帮得了你什么啊。” 一想到他的命被他自己的亲人惦记着,甚至沾上他就少不了追杀刺杀这些刺激的事情,苏宛哪里肯犯傻去帮他,说不得还会搭上自己的小命呢。 严锦却仍是固执的望着她,固执的重复道:“你会帮我吗?” 这人怎么这样?听不懂拒绝还是怎的,都说了能力有限帮不了了。 苏宛不欲在他临走时还闹的双方不愉快,想了想,忍气道:“这样吧,以后你如果有什么困难,力所能及的我一定帮,绝无二话,行了吧?” 这救命恩人跟救命恩人的待遇怎么就那么不一样呢,她身为严锦的救命恩人,不但不敢奢求回报,还沾上了就甩不脱。再看她对裴御,当真是恨不能做牛做马以图报答的态度,是严锦能比的吗? 太不自觉了! 041 有客来访 苏宛没想到楚之晏一大早就过来了,打着两人一起吃早饭不孤单的旗号,他开门见山的问:“昨晚半夜三更的你鬼嚎什么呢?” “嗯?”苏宛一口粥含在嘴里,没反应过来。 楚之晏盯着她的眼睛,狐疑道:“难不成是做噩梦了?” 苏宛猛地醒悟过来。定是昨晚严锦对她“下狠手”时她痛呼的那一声,难道真的很大声吵到他了? “对啊,昨天过的太惊险了嘛。”苏宛垂了眼睛,胡乱应道。 虽然他跟严锦看似是不错的朋友,不过严锦夜探她这件事,实在不好说出去吧。毕竟他知道自己是个女的,若他知道自己半夜三更跟个男人同处一室,会不会看不起她? 楚之晏目光微闪,突然觉得心情坏透了,扯了扯嘴角,“是吗?我还以为你鬼压床呢。” 苏宛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匆匆结束这个话题。“我要去食香楼了,晚上见。” 她放下筷子,心虚的不敢看楚之晏的脸,抓了个花卷就匆匆跑了。 楚之晏盯着她仿佛落荒而逃的背影,忍不住蹙起眉心。 “看上什么人不好。偏看上太子爷……笨的无可救药!” …… 苏宛快要到大门口时,瞧见了等候在那里的玉壶。 因为有过一次被玉壶等着的经验,苏宛前后左右看了看,打起精神上前,“这么早玉壶姑娘在这里做什么?虽然有些逾矩,不过我还是多嘴提醒姑娘一句,这里到底是前院,来来往往的下人小厮多,姑娘到这里来,万一被冲撞了就不好了。” 她走近了,才发现那玉壶额头上肿了老大一块,眼睛也是红肿的,脸色苍白,眼窝底下的淤青连脂粉都遮掩不住,嘴快过脑,“玉壶姑娘怎么受伤了?” 玉壶冲她福了福身。听见她关切的询问。抬头飞快的看了她一眼,眼睛更红了些,却轻轻偏过头,想要遮掩额头的伤一样,勉强笑了笑:“没事,不小心撞了一下。苏公子这么早就出门?” 苏宛点了点头,狐疑的看她一眼,难道不是专门等自己的? “不瞒苏公子,奴婢有事相求。” 苏宛有些不悦,难道她脸上写着乐于助人这四个大字,随便哪位都想找她帮忙? 想着这一位是楚之晏未婚妻的贴身丫鬟,苏宛不好得罪,便笑着道:“姑娘请说,能帮的我一定帮。” 不能帮的她也一定不会帮! “昨日公子失踪的事情传回来,三少爷立刻误会是我家姑娘做的,对着姑娘发了好大一通火。我家姑娘伤心不已。分辨了两句,三少爷更是大发脾气。两人闹了好大一场不愉快……”玉壶轻抿了抿唇,接着道,“我想着,三少爷与姑娘置气,到底是因为苏公子的缘故。玉壶斗胆相求,希望苏公子在三少爷面前,多劝着他一些。我家姑娘人很好的,三少爷他对姑娘有些误会。奴婢们不好深劝,苏公子却是三少爷的朋友,如果你能帮忙,三少爷会听也说不定。” 苏宛有些傻眼,楚之晏怀疑她失踪跟他未婚妻有关,还大闹了一场?这事没人跟她说,她一点风声也没听见。这会子听了,除了惊讶,也说不出话来。 那位谢姑娘也该好好反省一下才是,为什么她一失踪,楚之晏就疑心是她做的。做人做到这个地步,也太失败了。而且,两人还是未婚夫妻,这样相疑,以后怎么过日子? 心里腹诽着,苏宛面上带出不好意思来,“真是抱歉,因为我让他们两个闹成这样。这样吧,我回来就劝劝楚兄,不过楚兄的脾气……有没有用我就不敢打包票了。” 玉壶喜道:“苏公子愿意一试奴婢已经感激不尽了。” 她说着,又福了福身,感激道:“多谢公子,奴婢不打扰了。” 她一抬头,苏宛便又瞧见她额上那惹眼的伤,心中一叹,“我那里有些伤药,你去找甘草,让他找给你擦擦吧。” 玉壶一惊,忙忙摇手,“不用了,并不严重……” 苏宛打断她:“你不用客气,女孩子容貌何等重要,日后还是当心些吧。” 玉壶闻言忍不住又看了她一眼,眼眶微红,呐呐道:“多谢苏公子。” “也不用谢我,反正那些伤药也是你们家未来姑爷给的。”苏宛玩笑着说了句,就要先走。 玉壶脚步一动,忙又唤住她,“那伤药,公子若有多的,可否多给我一些。”布讽系划。 见苏宛打量她,她苍白的脸上也染了红晕,垂首道:“奴婢是为红绸讨的。” “红绸姑娘也受伤了?”苏宛明知故问道。 玉壶面上闪过一丝慌张,“红绸她……她也摔了一跤,伤的比我更重些。” “难怪这两天没看见她呢。”苏宛似笑非笑,她已经从楚之晏那里听说了红绸可能会遭遇的事,没想到还真被他说中了,这谢姑娘竟然容不得自己丫鬟跟楚之晏多说两句话。 唉,做主子身边的大丫鬟听起来挺风光的,遇到谢琅嬛这样的主子,还是自求多福吧。 她心里同情这两个丫鬟,便点头道:“你自去找甘草,若他不肯帮忙,你就找醉墨去。” 玉壶不胜感激的送走了苏宛,她立在原地,轻轻叹了口气,半天才往回走。 …… 苏宛走了没多久,楚宅就有人上门拜访。 楚之晏正懒洋洋的窝在竹林里纳凉,见醉墨领着裴御走来,连屁股也没抬一下,只懒懒的朝他挥了挥正啃着鸭掌的爪子,“裴大人,好久不见啊。” 裴御冲他拱手一礼:“楚少爷。” “坐。”楚之晏懒懒的指了指不远处的椅子,指挥醉墨上茶,“裴大人不在京城保护圣上的安危,跑到柳城来做什么?” 裴御面无表情的表示歉意,“公务在身。” “什么公务,不方便说吗?”楚之晏懒懒的抬眼看过去。 “抱歉。”裴御简短的拒绝道。 楚之晏嗤一声,不客气的道:“既不方便告诉我,你登我的门做什么?我记得我跟裴大人似乎也不怎么熟啊。” 苏宛若在场,少不得要腹诽一句没礼貌了。 裴御并不动气,也没有被挤兑的难堪和不满,“听闻太子殿下也在柳城,不知楚少爷有没有见过他?” 楚之晏挑眉一笑:“裴大人这话就有点意思了,太子殿下的行踪岂能轻易告诉我?实话告诉裴大人,若非你相告,我还不知道太子殿下来了柳城呢。怎么,裴大人是为了太子殿下来的?” 裴御虽是御前侍卫统领,深受当今圣上的器重和信任,待遇非常好不说,因经常伴驾,谁见了都得礼让三分,是个非常不错的皇差。但一来这官职并不高,只是正三品,二来,楚之晏向来目中无人惯了,对裴御没甩脸色还接待了他就已经算很给面子了。 裴御沉默了一瞬,“太子殿下可是回京了?” 楚之晏不耐烦了:“都说了,我哪里知道太子殿下的行踪,我又不是他跟班。” 裴御显然是不信的,“圣上在京中听闻太子殿下遇刺之事,不知殿下身子有无大碍?” 楚之晏眯了眯眼:“太子殿下遇刺啊,这可是天大的事,楚少爷可是来缉拿凶手的?” 他一味装傻,裴御只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如果楚少爷见到太子殿下,还请转告他——” 他顿了顿,瞧见楚之晏不自觉的坐直了身体。 “齐王被禁足,圣上下旨封魏王为抚远大将军王,下月即奔赴边疆。” 楚之晏心中一动,齐王被禁足,显然皇上已经容不下他,不管是私造兵器还是派人刺杀太子,只要皇上追究,他落马是迟早的事。没想到此间得利的,竟然是魏王? 皇后母家势弱,没有得力的外戚扶持,太子本就艰险。好不容易把齐王拉下马,这魏王又冒出了头来。 魏王的生母乃是贤贵妃,贤贵妃的母家正是承恩侯府裴家。 可以这么理解,裴家就是魏王一系,与太子本该势不两立才是。 所以楚之晏对裴御的态度才会那么不友善。 但现在,裴御却专门送来了这个消息。楚之晏就有点捉摸不透了,这裴御莫不是吃错药了? “哦?”楚之晏没让惊讶流露出来,只随意的点了点头:“这齐王殿下一天到晚上蹿下跳的,没捞到好处不说,这么快就被禁足了。白白辛苦这些年,不过是为他人做了嫁衣。魏王殿下倒是好运气,这一去边疆,十万兵马尽数掌握在他手里了吧。咱们魏王年轻有为,不但能守护好咱们大周朝的江山,说不定还能开拓疆域,扬我大周国威呢。” 他还有句话没说,魏王一起,又手握重兵,太子严锦前途堪忧。 齐王的心机城府哪里比得上魏王,拉了齐王下马,不知费了太子多少力气。这魏王,只会比齐王更难对付。 真不知道皇帝究竟怎么想的,说他不喜太子吧,偏又立了他做储君。说他喜欢太子吧,却又为太子培植了这样厉害的对手,真搞不懂是为了什么。 042 被看上了 这几天苏宛上下班格外小心。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有种被人窥视的感觉,让她如芒在背。可当她回过头去看,却又什么发现都没有。 小心驶得万年船,她只能每日里战战兢兢地如此告诫自己。不管上班下班,坚决不让自己落单。 这一天起床后,她揽镜自照,终于松了口气:“总算能见小诺了。” 好几天没见着那孩子,还怪想的。 楚之晏依旧不请自来,两人像往常一样吃过早饭后,见苏宛不似前几天一样急三火四的往食香楼跑,不免诧异道:“你今天怎么一点都不着急?” 苏宛一边擦嘴一边玩笑道:“曲东家恩准我好好休息一日。” 楚之晏不置信的挑眉:“那老匹夫居然这样大方,倒是没瞧出来。” 苏宛不置可否的耸了耸肩,想着这几日食香楼的火爆以及曲东家数银子数到手软的模样,“所以他难得大方一次,我自然要好好休息才不辜负他这难得一次的大方嘛。” “那你今日要做什么?”楚之晏问她。 “好久没回三义巷了。也不知道家里脏成什么模样了,正好今天有空,打算回去好好收拾一番。”苏宛将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又道:“其实在你府上打扰这么久,我真的觉得不好意思。不如我搬回去。每日过来针灸,你看可好?” 楚之晏闲适的笑意慢慢沉了下去,“我这里的人可是慢待了你?” 苏宛连忙摇头,正因为没有人慢待她,每日里还好吃好喝的供着她,她只负责一顿晚饭。有时候在食香楼忙的太晚,那一顿晚饭的承诺都没法子兑现,她真的觉得挺不好意思的。 “楚兄不要误会,府上的人对我都挺好的。只是——”苏宛顿了顿,似是在想措词,但最后,她还是选择了最直接坦白的方式:“这里再好,到底不是自己的家。” 楚之晏将手里的筷子往桌上一丢,斜长的眼睨着她:“你的意思,我这里还比不得三义巷那个破房子?” “当然不是。”苏宛对着这样说不通的楚之晏很是头痛,“你这里很好。三义巷那个宅子也是花了银子租来的。没道理白花了钱空置在那里吧。不久你们就要离开柳城了,到时候我不一样要回去三义巷住?” “你听谁跟你嚼舌根子了?”楚之晏瞪着她。 苏宛瞪回去,这话不但醉墨说过,他自己也是说过的。虽然这两天说这话的,变成了玉壶。 楚之晏很快明白了苏宛瞪回来的那个仿佛指控的眼神,好像这话他的确是说过的,“就算我离开柳城,这宅子又不能跟着我走。到时候你还住你的,这宅子里的人你也可以使唤,不比回去你那个破巷子强啊。” “楚兄的好意我心领了。”这人怎么非得要别人照他的意思行事呢,就容不得别人不听他的话,他这样跟占有欲与控制欲都极强的谢琅嬛有什么区别?“只是我到底不是楚宅的正经主子,哪里能使唤你的人。我意已决,楚兄不必再多言了。” 她说着,就要起身回房收拾东西。 “听说这几日你跟那叫玉壶的丫鬟走的很近。”楚之晏幽幽地声音响在身后,“她给你做荷包。给你缝衣服,还给你送过饭。” 苏宛一个激灵转过身来,便见楚之晏正似笑非笑的瞧着她。 “既然楚兄都知道,也就该明白我坚持回家去住的原因了吧。”苏宛无奈的叹口气。 她就是再迟钝,在玉壶那波光盈盈欲说还休的眼神下,她也明白过来,那姑娘不知怎的竟然看上了她。 可怜她一个女的,被另一个女的看上,这事除了惊悚她实在想不出更贴切的词来形容了好吗? “现在知道有些人的闲事是不能随便管的了吧?”楚之晏愉快的瞧着她满脸菜色的模样。 虽然玉壶瞎了眼看上了她……不对,是眼光超好看上了她,除了总是制造一些偶遇的机会,以及送些绣帕荷包类的小物件,玉壶也并没有做更出格的事来,这层窗户纸也没有捅破,她总不好先戳破吧,人家姑娘的脸还要不要了? 所以除了跑路,苏宛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玉壶对她萌发的不正常的小念头。 苏宛委屈,讪讪道:“我也没管啊,不就是给她拿了点伤药嘛,那药还是你给的,我不过是借花献佛罢了,谁知道……” “那丫头自己起了妄念,也没有让你避开的道理。”楚之晏不屑的嗤一声,“你若觉得不自在,赶她走就是。” “可别。”苏宛忙阻止,生怕他任性妄为真将人赶走了,“但凡有别的出路,哪有人喜欢卖了自己去做牛做马的伺候人?本来在谢琅嬛手底下讨生活就不容易了,你这说赶就赶的,不是断人家生路嘛。” “怎么就是断她生路了,不是帮她脱离苦海么。” 这人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一个只会服侍人的颇有姿色的丫鬟被赶出来,若有家人还好,若没有家人,再被卖到别的腌臜之地,那还不如服侍谢琅嬛呢。 苏宛摇头,也不与他争辩,只感慨道:“她们也不容易,没必要将事情做到那一步。我不过躲开一阵,她见不到我,即便有念头也会渐渐淡了。岂不是比你直接赶人要好得多。” 楚之晏见她意已决,没有转圜的余地,这才歇了劝说的心思。 只是每日与这个人为伴,都习惯了,她却说走就要走了,楚之晏心里难免有些不高兴,负气的拂袖走了。 苏宛哪里还管他,简单的收拾了一番,高高兴兴的离开了楚宅。 回到三义巷,还未进家门就先去了周家。布岁女巴。 小诺一见苏宛高兴坏了,一头扎进她怀里,搂着她的脖子不撒手:“爹,你终于回来了。” 苏宛将他抱起来,在手上掂了掂,捏了捏他红润的小脸蛋:“好像长胖了不少。” “我每天都吃很多饭。”小诺手舞足蹈的说道,“周婶婶做的菜跟爹做的一样好吃。” 周嫂子听到院里的动静,出来看见苏宛,笑着与她打了招呼,这才纠正小诺道:“婶婶的手艺可比不上你爹,这些天咱们家的饭菜都是食香楼送过来的,哪是婶婶做的。” 苏宛怎么好意思让周家无偿帮她照顾小诺,直接给生活费,这淳朴的一家人肯定是不会收的。是以苏宛才想出了这个法子。 苏宛笑着对她道谢:“这几天给你们添麻烦了……” 周嫂子佯装嗔怒,打断她的话:“这么点小事,哪里就麻烦了。你这样客气,我们家往后可不敢跟你来往了。” 苏宛只得收回道谢的话,不好多说什么,只好道:“我带小诺回家去了,周嫂子,晚上叫上周大哥周卉他们过来吃饭。” 周嫂子好奇地问:“怎么,你们不去楚神医那边了?” “嗯,往后都住自己家里。”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嘛。 苏宛抱着小诺,小诺抱着小黄,一家三口辞别周嫂子,回到自己家里。 有一段日子没住人,苏宛少不得将屋子里里外外收拾了一番。 正要领着小诺上街买些蔬菜糕点,就听院门口有人高声在问:“请问小苏师傅是住在这里吗?” 苏宛应了一声,打开门,见一个陌生男子满脸堆笑站在院门口。 来人约莫五十来岁,穿着光鲜的绸缎袍子,大拇指上带了个碧绿的扳指,那成色一看就是顶好的。他手上提着大包小包,见苏宛开了门,一张白胖的脸笑的跟弥勒佛似的。 “你是?”苏宛打量着他,确定自己并不认识这个人。 “小苏师傅,在下唐突寻来,还望你莫怪在下失礼。”他本想拱手,手一抬起来才想起自己双手都不得空,“不知有没有荣幸讨一杯茶水喝?” 这人一看就是个有钱人,可这有钱人偏生将姿态放得这么低,苏宛就有些警惕了起来。 不过也不好让人提着大包小包站在门口说话,便将人让了进来。小诺乖巧的跑去泡茶招待客人了,那人一落座便不停口的夸小诺,“这孩子真是懂事啊,这是小苏师傅的弟弟吧。” 苏宛笑道:“这是我儿子,还不知道你如何称呼?” 那人一拍脑袋,“是我糊涂,竟忘记了报家门。” 他说着,起身拱手为礼,“在下福兴楼的东家钱耀礼。” 苏宛挑眉,忙也起身客气的还礼道:“没想到竟是钱东家,寒门陋舍,怠慢钱东家了。” “小苏师傅这是哪里的话,此处环境幽静,修身养性最合适不过。”钱耀礼恭维道。 他自报了家门,苏宛自然也就猜到了他的来意,“钱东家过奖了。” 也不问他的来意,“请喝茶。家里没有好茶叶招待,钱东家不要嫌弃才好。” 钱东家忙道不嫌弃,喝了一口茶,又夸了小诺一番,苏宛与他虚应几句,终于听他进入了正题。 “今日上门来打扰小苏师傅,实是有事与你商谈。” “钱东家不必客气,有事你尽管说。” 043 遭遇挖角 福兴楼的钱东家找上门来,自然是想将苏宛这个食香楼如今的一把手大师傅划拉到自己的酒楼去。 他很爽快很诚恳的将来意说了,然后道:“不管小苏师傅有什么条件,尽可以提出来,能满足的咱们福兴楼绝不说个不字。” 苏宛不想跟他兜圈子。便直接拒绝道:“多谢钱东家抬爱,只是目前我没有换东家的打算,恐怕要辜负钱东家的好意了。” 钱耀礼并不气馁,他也没指望一来就能说服苏宛投入他的麾下,他脸上堆满慈祥的笑,用推心置腹的关照后辈的语气诚恳道:“小苏啊,食香楼在柳城经营了许多年,确实有他过人之处。可一个经营了几十年的老字号,若非小苏你力挽狂澜,前段时间就该关门歇业了。真正有底蕴的酒楼,可不是如此经不住事的。可以说,食香楼若没有小苏你。是无法起死回生的。” “当不起钱东家的盛赞。”苏宛并没有被他夸得得意忘形。 “像小苏这个年纪的年轻人,可少有像你这样宠辱不惊的。”钱耀礼继续夸道:“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苏宛笑了笑,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茶沫子。 钱耀礼面上的笑容微微一僵,随即又无事人一般,“我听说。小苏是为了报恩才留在食香楼的?” 这个老油子怎么会不懂端茶送客的道理,偏他要装不懂,苏宛也不好直言赶人,不得不继续敷衍,将那压根不存在的报恩事件又说了一遍。 又得了钱耀礼一通夸:“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啊,现今这世道,哪里还找得到像小苏这样知恩图报的人。不得不说,这曲天成的运气实在是好。” “所谓好人有好报。”苏宛虚应道:“佛家讲因果报应,做了好事自然会得好报。曲东家从前帮了我,现在换我来帮他,就是这么个道理。” 钱耀礼不住点头:“我就欣赏小苏这样的性子,小苏若不嫌弃,可否与我做对忘年交?” 苏宛愣了下,“钱东家太抬举我了,你我身份悬殊,我不敢高攀。” “什么高攀不高攀的。”钱东家笑眯眯的道:“我又不是皇亲国戚。哪里就高攀了。实不相瞒。今日我来,确实想请你去福兴楼。不过听了小苏这一席话,我是当真佩服你,想交你这个朋友。” 他顿一顿,玩笑般瞧着苏宛:“除非小苏看不起我,不愿意交我这个朋友。” 苏宛觉得很腻味。布岁欢血。 钱耀礼那双看似慈祥的眼睛里藏不住精明与算计,她前世总跟这样的人打交道,现在想过点简单的生活,自然不愿意沾染这样的人。 她都已经想好了,安安心心的在食香楼上班领薪水,拿红利。等小诺长大了,给他娶个漂亮媳妇,生几个小包子,她也到了含饴弄孙的年纪。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多好。 跳槽这种事,她想都没想过。 “钱东家真会开玩笑。您这样的身份,对我另眼相看那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钱耀礼哈哈大笑,“小苏如此说,我就放心了。往后我再来找你,你可别问我是哪一位才好。” 苏宛拒绝的话被他截断,又不好沉了脸来落人面子,不愿意跟他做朋友,可也不好得罪了他。 这人看面相就知道不好对付,比曲东家精明老练多了,难怪一个开张没多久的福兴楼就能打的老字号食香楼毫无还手之力。 “钱东家说笑了。” “今天来的冒昧,就不打扰了,改日我再登门致歉。” “不用……” “哎,你若拒绝就是恼了我今日不请自来,不把我当朋友了。”钱耀礼笑着起身,“我对小苏的厨艺十分期待,你总得给我一个机会不是。” 想了解她的厨艺,直接上食香楼不就得了,想吃什么点什么。而且,她不信他真的没吃过她做的菜,肯定是深有了解才会上门来挖她跳槽。 “好了,不用送了。”钱耀礼笑眯眯的告辞了。 苏宛站在院门口,目送钱耀礼微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 她还以为对方会纠缠着非要说服她跳去福兴楼呢,原来是打着来日方长慢慢渗透的主意? “娘,那是什么人啊?”小诺见客人走了,才从自己屋里出来,好奇地道:“他给咱们带了好多东西。” “嗯,咱们去看看都有些什么。”苏宛牵着小诺的手进屋。 钱耀礼的礼算不得厚,却也不算简薄。除了瓜果糕点,还有一套缠枝莲梅瓷茶具,从其细腻柔润的光泽看来,这套茶具必定所费不菲。 苏宛忍不住笑了笑,这钱耀礼可真有意思,送了茶具却独独忘记了茶叶,她都能想象得到,待他下次再来时,必定是打着送茶叶的旗号了。 摇了摇头,将那茶具束之高阁,她可没有兴趣与他浪酒闲茶。 苏宛很快就将这件事抛之脑后,没想到第二天一到食香楼,就迎来两双幽怨的眼睛。 “小苏啊,听说昨天福兴楼的东家亲自去找你了?”这是幽怨的彷如怨妇的曲东家。 “小苏师傅,你不会抛弃咱们东家去福兴楼吧?”这是并不知分红内情担心苏宛跳槽从而少了小费收入的幽怨的江小鱼,就是那个嚷的全世界都知道苏宛被人揍得他都认不出来了的小二。 苏宛眉角抽了抽,“东家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曲东家眨巴着他那双忧郁的眼睛:“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江小鱼接口忿忿道:“昨晚快要打烊时,姓钱的跑到咱们酒楼来,一口一个小苏师傅家里如何简陋,咱们东家如何薄待你。要是换了他肯定先就给你一个大房子……唔。” 气的吹胡子瞪眼的曲东家连忙捂住小二的嘴:“后面的说出来干什么!” “所以这事儿是钱东家自己说出来的?” “是啊,还说跟小苏师傅相谈甚欢呢。”嘴巴重获自由的江小鱼飞快道。 就知道那不是个轻易会放弃的主儿,原来后招在这儿呢。 苏宛面无表情的看着曲东家,意味深长道:“有本事的人到哪里都会被别人觊觎,东家活了这么多年,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吧。我走不走,还得看东家您。” 她说完,不再理会这幽怨二人组,径直进厨房检查刚送来的食材。 幽怨二人组目送她的背影进了厨房。 幽怨东家面带不解:“他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不让他走,他就会乖乖留下来不走了?” 幽怨小二猛摇头:“我觉得小苏师傅这话大有玄机,东家您应该好好参透参透,务必要将小苏师傅留在咱们食香楼啊。” 曲东家猛拍他后脑勺一掌:“这还要你说啊,还不快点去厨房帮忙!” 待江小鱼一溜烟往厨房窜去,曲东家摸着胡子想了想,终于下定决心般,肉痛的自言自语道:“看来那一成红利也得给了他才行!” 他滴个心在流血啊! 这边血还没流完,那边苏宛就叫江小鱼来传他。 “东家,这些鱼是怎么回事?”苏宛不悦的指着鱼池里蓄养的鱼。 曲东家伸着脖子往里一看,顿时也慌了:“这是怎么了?一早送来的时候还活蹦乱跳的,怎么一下子就死了一大半了?” 负责照看鱼池的伙计姓邵,长相普通却有一双过于灵活的眼,苏宛平日里就不放心他做事,这会见他似心虚的想往门外挪,一双眼睛立刻追了过去,厉声道:“邵三儿,你给我站住!” 邵三儿赔着笑道:“小苏师傅,你有什么事么?” “说说吧,这些鱼是怎么回事?”苏宛面无表情的盯着他。 邵三儿心下一突,苏宛为人和善,平日里跟他们没大没小惯了,酒楼里的伙计都喜欢亲近她,并不怕她。可眼下她脸上没了平日里惯有的笑容,冷厉的气质就让人心里忍不住发毛。 “这可不关我的事。”邵三儿慌忙摇手,“今早鱼送来时,我,我像平日里一样,谁想一下子就变成这样了。” “死兔崽子,还不给老子说实话,到底是怎么回事?”曲东家一声大喝,吓得邵三儿双腿一软,差一点就给他跪了。 “东家,这真的不关我的事啊,我就是,就是去茅房撒了泡尿,谁知道回来就看见……也许,也许老田今天送来的鱼有问题也说不定啊。”邵三儿的眼睛慌慌张张的转着,妄图将责任推到供货商老田身上。 “你放屁!”曲东家脸红脖子粗的斥道:“老田跟我多少年的交情,坑谁他也不敢坑我!你给我老实交代,是不是你对这些鱼做了什么?” 邵三儿不停的喊冤:“没有啊东家,我发誓我要是动过这些鱼,就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我真的只是去了趟茅房,那个……时间久了点而已。东家,我在这里做了这么久,您还不信我吗?” 曲东家还欲再追究,苏宛沉着脸打断他:“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还是想想该怎么补救吧。” 厨房里所有的眼睛都刷刷的朝她望了过来。 “小苏师傅,这死了的鱼,就不能用了吗?”邵三儿小心翼翼的开口,“除了咱们,也没有知道这些鱼是死的嘛。” 曲东家忙看向苏宛,显然他也觉得这个邵三儿的话有些道理。 044 裴御是谁 “活鱼跟死鱼的味道能一样?”苏宛深吸一口气,她望住曲东家:“或许你们觉得差不多,但我告诉你,真正厉害的人,是吃得出活鱼与死鱼的区别的。你能要求我用死鱼做出活鱼的嫩滑爽口的口感来?抱歉。我做不到!” 邵三儿不服气的嘟嚷:“别家酒楼又不是没有这种事,难不成别人家的鱼死了之后都扔了?” “别家怎么样我不管,我这里要活的就是活的,没得商量。”苏宛的态度难得的强硬。 干一行爱一行,既然她做了这一行,那么在她这里,就不能敷衍,不能随便,更不能将就! “可是小苏啊,就算现在咱们再定一批货来,怕也来不及啊,这眼看马上就要到中午了。客人就快上门了,万一……”曲东家还是心存侥幸,想要说服苏宛:“咱们就这一次,好歹先把今天应付过去再说,好不好?” “曲东家。咱们酒楼好不容易有了起色,你不想再看到酒楼陷入危机吧。”苏宛看住曲东家,正色道,“今天这事很蹊跷,虽然个中情由我们还不知道。但倘若我们运气实在不好,就让人吃出了我们酒楼用死鱼代替活鱼做菜,从而大肆宣扬了出去。曲东家,这个后果你想过没有?” 食香楼面对的客人大都是有钱有权的,不是贫苦民众,他们的嘴吃惯了好的新鲜的,说不得就真的有人能吃出活鱼跟死鱼的区别来,这事只要一传出去,食香楼以次充好欺骗消费者的行为,比没有好的大厨更糟糕。前者是人品问题,后者是技术问题,哪一种更严重不用想也知道。 邵三儿还在嘀咕:“哪里就有那么巧了。反正我是吃不出来的。活鱼跟死鱼哪有什么区别。小苏师傅,你看这鱼也没死多久,咱们……” 苏宛不理他,只盯着曲东家。 曲东家面上的肌肉用力跳了跳,半晌,他一咬牙,“小苏师傅说的没错,咱们不能心存侥幸!” 他想到昨天上门来耀武扬威的钱耀礼,福兴楼一开张,就用尽各种手段将客人与大厨抢走了。谁知道今次的事情是不是钱耀礼做的手脚,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如果真是福兴楼的阴谋——曲东家沉沉的视线扫过在场每一个人,若不是他酒楼的伙计被收买而坏了事,就是货源那头出了问题。 但这些问题都得先放到一旁,现在最紧要的是今天的鱼该怎么办? 曲东家焦急的看向苏宛,“这些日子咱们酒楼的生鱼片是卖的最好的,这鱼出了问题。今天可怎么办?” 苏宛沉吟了一会,而后斩钉截铁说道:“一会东家亲自给每一个点生鱼片的客人道歉,并详细说明原因,请客人体谅!” “这能行吗?”曲东家已经完全失了主心骨,可一看到苏宛坚定的眼神,他竟莫名的觉得安心了些。布序介才。 想一想也是,苏宛能将行将就木的食香楼盘活,听她的定然不会错。 “好,就听你的!”最后,曲东家拍板做了决定。 苏宛轻轻吐了口气,“为表歉意,今日每一桌点生鱼片的客人,都免费送一份南瓜红豆羹。” 南瓜红豆羹是她昨日刚琢磨出来还未推出的新品,曲东家听了,丝毫不质疑她的决定,应了一声就匆匆忙去吩咐底下的伙计了。 事实证明,苏宛的决定再正确不过,曲东家诚恳的对每一位前来吃生鱼片的人道歉说明原委,得到了客人们一致盛赞。都道他是个厚道人,更有赞他君子慎独不欺暗室者。 一天之内,好评如潮。 曲东家简直笑开了花,虽然损失了一点,但他已经明白,他得到的,绝对比损失的更多。 往后再有人想要借机抹黑自己抹黑食香楼,人们只要想到今日之事,定也不会随便相信的。 真是祖宗保佑,让他遇到了小苏! 傍晚时分,苏宛提着给小诺以及周家打包的美食准备回家,就见曲东家神色匆忙的奔了进来,那模样竟比早上更着急:“小苏,不好了不好了。” “东家,又出什么事了?”苏宛忙问,难道这会还有人来砸场子不成? “你的邻居来了,说你儿子不见了。” “什么?”苏宛大惊失色,“我儿子不见了?!” “你邻居正在外面等着,具体什么情况我也没来得及问,你快去吧。”曲东家忙忙说道,追着苏宛往外跑,一路跑一路喊道:“你也不要太着急,我已经让小鱼去衙门了,有官差帮忙,一定很快就能找到的。” 苏宛炮弹一样冲出食香楼,就见周卉满面焦急的搓着手等在那里,一见到苏宛,她的眼泪就忍不住掉了下来,“苏大哥,怎么办,小诺不见了。他跟立文常去玩的地方我都找过了,都没见到人……” 苏宛脸色煞白,强作镇定的拉着她问:“立文呢?他也不见了?” 周卉拼命点头,反手抓住苏宛的手,眼泪落得更急了:“两个人一起不见的。我哥哥嫂子都去找了,呜呜……苏大哥,怎么办啊?我听前头巷子里的秦大嫂说,最近咱们柳城也出现了专门偷小孩的坏人,立文跟小诺会不会,会不会……” “不会的,立文已经八九岁了,他不会分不清好人坏人,更不会随随便便就跟别人走,肯定是去什么地方玩去了。”苏宛白着脸安慰她,也这样安慰自己。 周卉抽泣着:“可是能找的地方我们都找过了,他们俩平时都很乖,不会到处乱跑的……” “没事的没事的,肯定不会有事。”苏宛不知道自己连嘴唇都在抖,这模样哪里能让周卉信服。 其实她心里是同意周卉的话,小诺那么乖,根本不可能到处乱跑让大人担心。就算出门去玩,也肯定就在家门附近不会走远。突然不见了,如果真的被人贩子捉走了…… 苏宛不敢再往下想,她用力咬了咬自己发麻的舌尖,让自己看起来镇定一些:“咱们再分头找找……” “爹!”孩童稚嫩的开心的嗓音响在身后。 苏宛猛地回身,不敢置信的看着小诺高高兴兴的朝她跑过来,她愣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抢步上前将小诺紧紧抱在怀里。 她抱得很紧,紧的小诺有些疼。他似发觉了苏宛的不对劲,尽管被抱得很不舒服,他也乖乖地没有动,任由苏宛紧紧抱着他。 “你这臭小子,没事到处乱跑,知不知道大人有多担心?”苏宛责备的嗓音略带哽咽。 她是真的被吓到了。而在这之前,她从没有像这一刻这样紧张害怕失去小诺,她就像一个真正的母亲,为了自己的孩子心急如焚。 “娘,对不起。”小诺贴着苏宛的耳朵,悄声道歉。 他这才知道,他把自己的娘亲吓坏了。 “我跟文哥哥到后湖旁边的小水沟里捉鱼去了,后来文哥哥想下湖里凫水,结果不小心脚抽筋了,我急的大声喊救命,幸好有位叔叔经过,救了文哥哥上来。”小诺口?清晰的说道。 这边周卉也奔着一身湿淋淋的周立文去了,一边哭一边数落道:“你这臭小子,根本不会凫水你还敢下湖里去!看你爹妈知道了,不把你屁股打开花才怪!” 小诺牵了牵苏宛的衣角,指了指站在不远处的男人,“娘,就是那个叔叔救了文哥哥。” 苏宛这才松开小诺,顺着他的手指望去,一眼便认出了那人来。 她的救命恩人,沉默英俊的裴御。 他站在不远处,也正看着她。他只是那么淡淡的望过来,沉而凉的目光笼罩在她身上,让她陡然生出一股凉意来。 苏宛敏感的察觉到,他看着自己的目有些复杂。 但她没有多想,牵了小诺的手走过去,努力弯出一抹笑来,感激道:“没想到还能见到您,上次您救了我,这次又救了我的儿子,我都不知道该……” 裴御用墨一样黑深的眼瞳看着她,目光几乎可以将她瞬间穿透,“你不认得我?” 苏宛一愣,虽然觉得不对劲,仍是老老实实的回答:“我认识啊,你是裴御嘛,救过我和小诺的恩人……” 然而裴御又一次打断了她,这回,他用一种沉的近乎诡异的声调慢慢的说:“你不认得我了。” 苏宛蹙眉,这人怎么回事?都说了认得认得,怎么还重复个没完啊。但这是救命恩人,苏宛不敢不敬,只好耐着性子说:“我认得你,你是裴御。” “裴御是谁?”不想裴御又抛出一个问题来。 苏宛愈发觉得怪异了,“裴御就是你啊。你,你没事吧?”怎么总说奇奇怪怪的话。 “我告诉你裴御是谁。”裴御说着,往她走近几步,他本就生的高大,忽然这样迎面走近,苏宛顿觉一股压力扑面而来。 但她稳住了没有动,因为裴御已经弯下身来,他将小诺拉到自己身边,指着小诺的脸对苏宛说,“小诺,他是我的儿子。” “你说……什么?”这话犹如五雷轰顶,将苏宛的神志轰到了瓜哇国去。 她两眼发直,面僵,呆滞的盯着裴御的脸! 045 一赖到底 小诺是裴御的儿子,而她苏宛是小诺的娘…… 苏宛慢慢眨动僵住的眼睫,慢慢的,重重的吸了一口气。 楚之晏曾说过的意味不明的话突然就出现在她脑子里—— 他叫你娘?布乐刚才。 你确定,你是他娘? 苏宛也曾想过那么一下下。若她不是小诺的娘,又会是谁这个问题。 现在,她看着裴御那双和小诺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傻在了原地。 不仅因为裴御突然砸出来的这个真相,还因为莫名其妙的心虚和害怕。 如果她不是小诺的娘,那么她有理由怀疑,小诺是被她……不对,被他从前的娘偷偷带出来的。说不定真是偷了别人家的孩子,当做自己的儿子来养。 娘哟,这种情况该怎么办?裴御会不会喊来衙差把自己锁进牢里去吃免费牢饭? “苏公子?”娇俏的女声好奇而关心的响在身旁。 苏宛转动僵硬的脖子,原本灵动的一双眼眸依然僵滞,木愣愣的瞧着身边忽然多出来的人。 几乎是在瞬间。苏宛醒过了神来,“玉壶姑娘,你什么时候来的?” 她没有听见裴御说的那句话吧? 苏宛迅速扫视周围一眼,见以她和裴御小诺三人为中心的一米内,除了突然多出来的玉壶。并没有其他人——周卉忙着教训周立文没空顾着这边,得了消息知道人已经找到的曲东家与热心的客人们也都回到了酒楼里。 而刚才裴御说出的那句石破天惊的话,也并不很大声,应该没有人听到才是。 她稍稍放下心来,至少“苏自强偷拐人家小孩”这件事不会以烈火燎原之势传遍柳城,而她苏宛暂时也不会落得跟那胖子一样被逐出柳城的悲惨命运。 “我刚刚过来。”玉壶瞧着她,微红的脸颊盈满关切之意,“我是出门来为我家姑娘买糕点的,听人说苏公子家的小公子不见了……咦,这不是苏小公子吗?” 苏宛没想出如何跟人家家长交代清楚为什么人家的孩子跟着她且还喊她娘这件事,连偷瞄都不敢瞄一下裴御的脸色,只僵硬的挂着不自然的笑应付玉壶,“已经找到了,让你也跟着担心,真是不好意思。” 玉壶显然发觉了这几人之间的怪异,但她不认识裴御。不敢追问他们之间是怎么回事。于是只好假装什么都没看出来。本来这孩子找到了,她该跟着告辞了才是。可是苏宛搬出楚宅,她平日里无事也出不了门,现下好不容易有个借口遇见了,她哪里舍得这样快就告辞。 一双含情脉脉的眼止不住往苏宛身上飘:“苏公子太客气了,你平日里对我诸多照拂,不好意思的该是我才是。” 若是平时,苏宛早就找了借口溜了,哪里肯留下来和她哈拉。可是现在她却像是抓住了临时的救命稻草一样,不肯轻易放玉壶先走。 几乎是带着迫切心情的苏宛与玉壶说着话,“哈哈,咱们之间还闹这些虚礼,谢来谢去的岂不是太生分了。你还好吗?你家姑娘还好吗?你家姑娘的未婚夫还好吗?醉墨甘草都挺好的哈?樱花园里的药草们也都活的好好的吧……” 面瘫冷眼依旧的裴御:“……” 果然是话多聒噪的女人。 玉壶:“……” 她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苏公子是昨天才离开的楚宅吧? 苏宛瞧着玉壶惊讶又不解的神色,真恨不能给自己两嘴巴子——紧张起来就没完的毛病跟了她前世为什么还要跟她到今生! “呵呵,我开玩笑呢。”她干笑两声。 “我说呢。”玉壶掩嘴笑道:“苏公子才离开楚宅一天。哪里就有那许多的变化了。大家都好着呢,红绸还特地交代了我,若有机会碰到公子,定要代她好好跟你道谢。” “区区小事,红绸姑娘这般郑重,倒弄得我不好意思了。” “苏公子心地善良,我们能遇到你,是我们的造化。”玉壶认真地说,脸上的红晕却更深了。 她对苏宛是十分满意的,虽然她有个五岁大的儿子,虽然她没钱没势。可是她有细心体贴又善良的好性子,还有一手连未来姑爷都赞赏的好厨艺。 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跟着苏宛,无论如何不会饿肚子,还能自己当家做主。且苏宛是良籍而非贱籍,日后他们的孩子还能读书科举,若真有那能干的,给她这个母亲挣个凤冠霞帔的诰命也并非不可能的事。 她想来想去,嫁给苏宛怎么也比被主子随意指给小厮或做人家姨娘争的头破血流强。 她这边是什么问题都没有,千万个愿意的,但是对方是什么心思她却一点都弄不明白。送出去的荷包绣帕都被退了回来,只道一介粗人,用不了这些精致的东西。可,一天没有被明确的拒绝,玉壶就不会甘心的。 眼下苏宛对她这样亲切,丝毫不似前几日见了她说不上两句话就借口有事匆匆避走的态度,无疑给了玉壶巨大的鼓励。她甚至顾不得陌生男人裴御在场,红着脸小声道:“今日苏小公子走失,你定然十分担心吧。若是,若是家里有人看顾着,你在外面做事也放心不是?” 苏宛面上一僵,哪里还敢继续拉着人叨叨个不停,正要干笑两声敷衍过去,就听裴御用平板无绪的声音说道:“不劳这位姑娘操心,小诺自有他娘看顾。” 玉壶面上的娇羞被劈的七零八落,直瞪瞪的看看裴御,又看住苏宛:“他娘……他他,他不是没有娘吗?” “你这话是何意?”裴御看也不看尴尬的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的苏宛一眼,只抬眼瞧着深受打击一脸苍白的玉壶。 “苏公子的妻子不是早就,早就没了吗?”玉壶挣扎着将这句疑问问出口。 “我不知道姑娘为何出口诅咒他人性命。”裴御面无表情的说道,“但小诺的娘不但活着,还活的好好的。” “这……”玉壶一颗少女心瞬间被伤的透透的,她幽怨又不甘的看着苏宛,张口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却一跺脚飞快的跑走了。 “哎——别跑那么快当心摔跤啊!”苏宛下意识的喊了这么一嗓子。 然后就感觉身边的气压似乎更低了些。 “回家。”裴御盯着那颗几乎垂到胸口去的脑袋,意味深长的说:“你总要给我个解释。” 苏宛浑身一僵,雪白着脸,惊惶的看了他一眼。但她的嘴永远快过她的脑,“什么回家?回什么家?那是我的家!” “你想在大街上跟我谈?”裴御只一句话就将苏宛堵得再不能出声。 万一这人高声嚷嚷她苏宛是个偷拐人家小孩的人贩子,她会被当街打死的吧! 周卉教训完自家的熊孩子,正要过来找苏宛一起回去,就见这边情形不对,她警惕的看了裴御一眼,以眼神询问苏宛用不用帮忙。苏宛忙冲她摇头,示意他们先回去。 等周卉领着周立文一步三回头的走了,苏宛才垮着脸慢吞吞的迈开脚步。 小诺已经从初时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甩开了裴御,紧紧牵着苏宛的手。 母子两个防贼似的防着身后沉默却不失威严的裴御,小声咬着耳朵。 “娘,他真的是我爹吗?”小诺不时往后面看一眼,他清澈的眼神此时很复杂,有疑惑,有好奇,有试探,还有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谨慎和愤怒。 苏宛顿时皱了眉头。 刚才被裴御一吓,她只顾着心虚害怕,却忽略了小诺。而现在小诺问出这句话,她立马觉出了不对劲来。 “小诺你没见过你爹?” 小诺用力点头,又回头去看裴御,“娘你说的,我没有爹。这个人怎么会是我爹呢?娘,他真的是爹吗?” 苏宛的血条顿时恢复了一半,她悄声问:“小诺想要爹吗?” 小诺咬唇,然后重重的摇头:“他从来没管过我们,而且……而且他怎么证明他就是我爹?” 苏宛顿时原地复活,摸着小诺的脑袋笑眯眯的道:“没错没错,他拿什么来证明?” 真是,差点因为心虚而误事。 他说他是小诺的爹,他就是了?证据呢? 就凭一双眼睛?我呸! 就算他真的是小诺的爹,那她更不放心把小诺交给他了。一个五年来对自己孩子不闻不问的人,往后会对小诺好? 她下意识的忘记了小诺娘带着小诺避世隐居的态度。 避世隐居的人,又岂能轻易的被人找到? 关好院门,苏宛底气十足的让小诺回房间玩。 “看在你是我救命恩人的份上,请坐!”底气全都回来了的苏宛自然变成了主导的这一方,好歹她也是这座房子的主人,哪里轮得到裴御在她的房子里镇压她? “不知道阁下为何会说出小诺是你儿子这么可笑的话来?”苏宛镇定的坐在裴御面前,慢悠悠喝着刚从井里提上来的酸梅汤。 当然,她也尽了地主之谊,裴御面前也摆了一碗凉丝丝的酸梅汤,只是裴御看都没有看那碗一眼。 “孟如薇,你真的,不认得我了?”裴御微撩眼皮,比苏宛更加的气定神闲。 苏宛只愣了一瞬,便笑了,这笑容虽明媚,却带着一股子无赖与嚣张:“孟如薇?好名字,可惜阁下认错人了。我叫苏自强,需要我拿户籍文书给你过目吗?” 没错,苏宛打算一赖到底死不承认! 反正,小诺不稀罕爹,而她本来就不认识什么孟如薇嘛! 046 你是我妻 一旦有了决定,苏宛先前的逃避、心虚和害怕就统统抛开了。 她这一刻真是无比的感激严锦,若没有他给她弄的户籍文书,她也许还没有这样的底气。 什么孟如薇,就算她真的是孟如薇又怎样。她跟孟如薇的人生除了小诺没有半点关系,也不想扯上半点关系——只要一想到自己曾呆过的破烂房屋,苏宛就对做倒霉催的孟如薇一点兴趣也没有。 权衡了利弊的苏宛决心要一扛到底,誓要将苏自强做到老死去! 她身心舒泰,理直气壮的看着裴御那张万年不变的俊脸,继续道:“我实在好奇,你口中的孟如薇应当是个女子吧。恩人你这眼神真的没有问题吗,竟连男女都分不清了?” “你是不肯承认,还是忘记了你是谁?”裴御黑沉的眸子直勾勾的往苏宛胸口扫去,那提醒的意味太过明显。 即便脸皮厚如苏宛,被这样放肆的盯着也禁不住一阵气恼,摸过又怎样。摸过就能肯定她是女子?只要户籍上她是个男人,这男人她还就当定了! “我若真是孟什么薇,又为什么不肯承认?你这话真有意思,我又怎么会忘记了自己是谁?” 裴御静了静,黑沉深邃的眼中似有千言万语。却不待明说,过了一会,他开口道:“孟如薇,不管你认是不认,你都是我裴某人三媒六聘娶过门的妻子,就算……” 他顿了顿,微垂的眸光轻轻一闪,那平板无绪的语气突地温柔了几分:“就算你还气我恼我,你是我妻子的事实,也是你无法否认的。” 原本态度闲适正悠哉喝着酸梅汤的苏宛一口喷了出来:“……” 什么什么?妻子?! 苏宛目瞪口呆的瞪着裴御,好不容易平静以及冷静下来的心脏又疯狂的小鹿乱撞了! 但这失态只有一瞬,为了掩饰自己颤抖的手,她忙放下手中的汤碗,用力盯进裴御那漂亮深邃的黑眼珠里,轻轻笑了:“你这玩笑一点都不好笑。若非你不是我的救命恩人,此刻我已经不客气的拿着扫帚赶你出去了。” 裴御微愣。方才他将苏宛无措的真实反应看的很清楚。他很肯定她慌了。可是很快,她就将自己武装的这样滴水不漏。 她那轻轻的一笑,便如被灿烂的阳光簇拥着,整个人显出意想不到的柔和亲切。 她的眼里甚至带上了关切,仿佛很担心他的脑子是不是出了问题才会跑到她跟前来胡说八道。 若不是能肯定,裴御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找对了人。 “你今天说了许多很奇怪的话,一会说我儿子是你的儿子,一会又说我名叫孟如薇,现在更扯了,你竟然说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裴兄,恕我直言,你,真的没问题吗?”她轻笑着,“我在楚神医那里有几分薄面,若你需要,我可以为你引荐。” 她顿了顿。语气愈发柔和:“有病就要治,年纪轻轻的千万不要讳疾忌医啊。” 裴御目光复杂,他长年无波的冷漠竟如裂开的面具一般层层剥落,明明白白流露出审视、惊诧、考量和难以置信。 苏宛亦是察言观色的好手,她看到他的黑眸深处,仿佛有团暗夜的火焰,灼灼燃烧。 最后,裴御起身,他淡淡的说:“孟如薇,你不要后悔。” 后悔什么?她有什么好后悔的? 真要跟这个冷冰冰的男人做夫妻……这个念头一起,就被苏宛强行按了下去。 还是好好的做他的恩人吧! 虽然裴御的突然跳出来令她很是措手不及,让她的心脏很是乱跳了一通。送走了这位冷面神,苏宛忍不住长长的松了口气。 这男人嘴上说他们是明媒正娶的夫妻,可他看自己的眼神,哪有半点丈夫的样子,一点温情都没有,哪有人这样做夫妻的?竟然还想示弱说什么气他恼他的话,真打量她是无知少女好拐骗咩? 小诺探头探脑的从屋里跑出来,往苏宛身后看了看,似乎有些失望的垂下了头,“那个人走了?” “走了。”苏宛摸摸他的头,她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残忍,没有哪个孩子不期待父爱,而她方才拒绝裴御,也是明明白白的断了他跟小诺的父子关系——如果他们真的是父子的话。 “小诺告诉我,你,很想你爹吗?” 小诺低头绞着自己的手指头,他静默了一瞬,慢慢抬头看住苏宛。 苏宛瞧着他泛红的眼眶以及在眼眶里打滚却倔强着不肯落下来的眼泪,心疼的不得了,忙蹲下身将他搂进怀里,一时喉咙仿佛被石头死死堵住,道歉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她这样残忍的剥夺了他对父爱的渴望,真的做对了吗? 她自己就是一个孤儿,从小憧憬渴望着父爱母爱,但却从来也没有机会能体会父爱母爱的滋味。现在,她又要让这个懂事的令人心疼的孩子也尝试那种滋味吗? “我说了,娘你不要生气。”小诺紧紧搂着她的脖子,小心翼翼的哀求着,一边无声的抽泣。 “我不生气。”苏宛心头闷痛的厉害,也许以往这个孩子对他娘提起过他爹,可是结果肯定都不好,所以他才会这样小心翼翼的要求她保证听了不生气。 孟如薇,她跟那个冷面神真的是夫妻吗? 那个冷面神又到底对她做了什么,以至于她远走他乡只为避开他,宁愿过着食不果腹的日子将自己活活饿死病死也不肯回头找他?甚至一提他就要生气动怒? “我其实,有时候也很想我爹。”小诺听苏宛保证了她不会生气,才抽抽噎噎断断续续的说道,“可是每次一提爹,娘都好生气,有时候会骂我,可是更多时候却是在哭。我就再也不敢问你了,可,我有时候也会偷偷的想,我爹他到底长什么样子,他会不会长得跟我一样,他为什么这么久也不来找我和娘……” “虽然娘你常说我爹死了,可是我知道,娘你肯定在说气话,我爹他还活着。可是他活着也不来找我们……我又好生气。” “我今天看到他,听见他说他是我爹,本来是有些开心的,可是,可是他跟我想的一点也不一样。他虽然长得有点像我,但他一点……一点也不喜欢我。” 裴御喜不喜欢小诺,小诺这样敏感的孩子哪里会感觉不出来。就算他天生冷淡,可是面对自己的儿子,面对自己也许出生没多久就被小诺娘带走了的儿子,他的表现实在是……太差劲了! 苏宛禁不住心疼的亲了亲小诺哭的满脸是泪的小脸,“没关系没关系,他不喜欢你,还有娘喜欢你啊。” “娘,他为什么不喜欢小诺?为什么不来找我们?”小诺在苏宛怀里哭成了个小泪人,“他为什么一点都不像小文哥哥的爹……” 苏宛简直心疼的无以复加,抱着这孩子好说歹说也没能哄住他,最后他哭得累了,才在苏宛怀里睡了过去。 苏宛满腹心事的过完了这一天,一晚上几乎没怎么合眼,翻来覆去的都是小诺那张哭花了的脸。 晚上没休息好,早上起床脚都在打晃。 她愣愣的扶着床沿坐了一会,才叹口气准备洗漱。 一打开房门,她就愣住了。 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正牵了迷迷糊糊揉着眼睛的小诺从房间里走出来。 苏宛也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眼睛,终于确定眼前所见不是她的幻影。 “你,你怎么会在我家?”她瞧着那人以理所当然的模样出现在她家里,觉得这世界简直太玄幻了。 “我来陪我儿子吃早饭。”理所当然的裴某人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 苏宛怒从心头起,几步跨过去就要把小诺抢到她身边来,裴御只抬手一挡,她就险些摔个四脚朝天。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什么你儿子,这明明是我的儿子!”苏宛急的大声喝道,“你快从我家里离开,我家不欢迎你!” “娘。”小诺睁大眼,看看火冒三丈的苏宛,又抬头看看身边的裴御,他小小的眉心纠结着,既想到苏宛身边去,可又舍不得松开裴御的手。 “小诺,快过来!” 小诺再是不舍,也乖乖地松开了裴御的手。 然后被裴御一弯腰抱了起来,“我们先吃饭。” 竟是丝毫不将张牙舞爪的苏宛放在眼里,抱了小诺就去了饭厅。 苏宛气急败坏的追在他身后喊:“姓裴的,你快放下我儿子。立刻、马上离开我家,否则我就去衙门告你私闯民宅!姓裴的,你听见没有,不要太过分,不要逼我发火……”布乐岁亡。 结果她喊她的,裴御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他将小诺抱到饭桌旁坐下,盛了香软的粳米粥放在他面前,又拿了花卷,掰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喂小诺吃,毫不理会变身成咆哮帝的苏宛。 倒是小诺非常不安,虽然这个时候,他非常享受裴御如此细致的照顾他用早饭,可是娘亲不高兴啊…… “楚神医驾到,屋里人还不速速来迎驾?”正此时,醉墨装腔作势的嗓音在院门外响了起来。 047 你想怎样 苏宛这时候哪里有接驾的心情,只管气愤的盯着没事人一样的裴御。 楚之晏当然不可能真的等着苏宛出去接驾,这地方他已经来过一次,熟门熟路的穿过院子走了进来。 “你这病人的谱儿摆的倒比我这个大夫还要大,昨日怎么没有过去。莫不是忘记了……裴大人?” 他原本打算跨进堂屋的脚步蓦地一顿,利眼一眯,将屋里的情形看在了眼里。 “醉墨啊,莫不是我夜里没睡好眼花了,这裴大人怎么会在此处?” 他面有不解的问自己小厮,间或扫一眼镇定的裴御与暴怒的苏宛。 苏宛一见楚之晏就三两步跳到他身边,小孩子告状似的将委屈一股脑儿倒了出来:“楚兄你来的正好,这个人青天白日私闯民宅,更意图诱拐我儿子,你快帮我告官,将他赶走!” 楚之晏挑眉看了她一眼,她的眼中还带着早起未醒的水光和迷蒙。却又愤怒异常。 “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吧。”他安抚的冲她笑了笑,举步走进屋里,“裴大人向来严明律己,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来。裴大人?” 裴御喂完小诺最后一块花卷,这才起身告罪道:“楚少爷大驾光临。未能起身相迎,是在下无礼。小孩子肠胃薄弱,按时吃饭很有必要,不得已怠慢了楚少爷,还请你别放在心上。” 他一开口,就将自己放在了主人的位置上。 苏宛气不打一处来,冷笑道:“这位裴大人想来身居要职,习惯了将别人的家当成自己家里一般自在了?” 裴御微微眯眼,看向苏宛的眼里有纵容的神色,低眸含笑,温柔而深沉:“好了薇薇,多大的人了还使性子,没得叫楚少爷看了笑话。” 苏宛一颤,身上立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你胡说八道什么,什么薇薇,这里可没有你的薇薇。你快点给我滚出去!” 她是真的动怒了。昨天她才用耍赖这招占了上风,没想到这么快这不要脸的裴御便深谙这招的精髓所在,立时就被他还了回来。 她是死不承认孟如薇的身份,他就死都要让她坐实这身份! 裴御明明白白的看到苏宛的眼睛,清润而锐利,火光闪闪的逼视而来。 他笑了笑,那副冰山面瘫立时如初雪消融,瞬间春暖,一时花开。让他那原本如同刀剑一般犀利的眉目此刻柔和的看不到一丝锐气,宠溺而包容的望着苏宛,“气了这么多年,也该够了吧。有什么咱们私下里慢慢又再说,别把孩子吓坏了。” 楚之晏背着晨光站在门口,屋里的光线模糊的勾出他的轮廓,然而一双犹如子夜的双眼却似寒星,他的目光落在果然被吓坏了的小诺身上。笑着朝他招招手:“小诺,来,跟醉墨出去帮叔叔买些早点回来。叔叔一起床就过来了,还没吃早饭呢,一会可没力气帮你爹施针治病哦。” 小诺忙跳下椅子,却不自觉的看向裴御。 苏宛将他的动作看在眼里,莫名觉得胸口发闷。那么无力的感觉,连呼吸都没有力量,心脏却在喉咙口急促的跳动。 双腿仿佛再不能支撑她身体的重量,她靠着墙壁,才没让自己丢脸的一屁股坐在地上。 血脉天性,是她能阻挡得了的吗? 楚之晏敏锐的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她忽然安静下来,所有暴怒的焦躁气息好像一下子被大风刮走了,一丝一毫都没剩下,原本飞扬的眉目凝固出让人担忧的空洞与茫然。 醉墨机灵的看了看屋子里神色各异的几人,上前牵了小诺,哄着道:“小诺,好几天没见到醉墨哥哥了,想不想我呀?你爹也还没吃早饭吧,咱们去街口那家铺子买木犀糕去,刚出锅的,可新鲜了。你爹是不是最喜欢木犀糕了?” 小诺咬唇,怯怯的看向苏宛。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要喊她,却又为难的不知道该喊爹还是喊娘。 苏宛勉强挤一丝笑容,用一种麻木的语调道:“快去吧,要听醉墨哥哥的话,不可以调皮。” 小诺见苏宛依然对他笑,对他说着话,立刻笑了起来,重重点头:“嗯,我会听话的。” 只要娘不生他的气,他一定会乖乖听话。 醉墨将小诺带出了门,苏宛脸上的笑意消失,颓丧的盯着自己脚尖。 裴御的目光从她身上滑过,微微抿了抿唇。 楚之晏负手走过去,不请自坐,翘了腿摸着下巴看向裴御,“裴大人,一大早的你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不等裴御回答,他又去看苏宛,略带不满:“我说小苏,你这待客之道让人不想批评都难啊。不说我,裴大人似乎来了好半天了,你怎么连杯茶都没给客人倒?好歹人家还是你的救命恩人呢。” 当然他并非真的要苏宛去倒茶,不过是借着这话点明裴御跟他一样,不是主人而是客人。 “对了,你们这一大早上的闹什么呢?仿佛听见你说什么私闯民宅?裴大人啊,虽然此处是柳城,离京城是远了些,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在御前再有脸面,怕也不好如此行事吧。裴老侯爷的脸面你也要顾惜一些不是,听闻前不久圣上才招他进宫训斥了一番,这要是因教子无方再被叫到御前,裴老侯爷在京城勋贵中怕是要连头都抬不起来了吧。”他用一种闲聊的语气漫不经心的说道。 裴御早已恢复了面瘫状,“楚少爷消息真是灵通,京城里才发生的事,你这里就已经知道了,真叫人佩服。” 楚之晏毫不脸红的接受他的夸赞,“这点本事楚某人还是有的。” 他一顿,睨一眼眼眶微红只顾着发呆的苏宛,又道:“方才仿佛听见裴大人唤苏兄弟薇薇?倒弄得我糊涂了,敢问裴大人,这薇薇是何人啊?” 裴御直视他:“楚少爷以什么身份过问我跟她之间的事?” 楚之晏挑眉,故作惊讶:“裴大人不知道我跟苏兄弟的交情?小苏啊,你也是的,咱们刎颈之交、义结金兰之事难道很丢你的脸不成,你好歹也跟裴大人说一声吧。”布央序血。 他抬眼看住裴御,他的瞳仁是黑色的,闪着坚硬冷光的纯粹的光芒,“我楚某人虽不是什么大人物,及不上裴大人权高位重,不过在承恩侯府还是有几分薄面的,裴大人,是也不是?” 裴御神色微变,楚之晏就笑了,云淡风轻的问:“裴大人,不知我现在可有资格过问你和小苏之间的事了?” 苏宛愣愣的转动了下眼眸,什么承恩侯府,什么裴老侯爷,仿佛天际闷雷一般轰的她锈迹斑斑的脑袋一阵发懵。 裴御竟然是这样大的来头吗?她眼底那抹淡淡的光也沉了下去,眼神里再没有一点点激烈的因子,满满全是无望。 侯府?那样的高门贵勋啊! 呵,人家一根手指头就能轻易捏死她,她拿什么跟人家抢人? 就算楚之晏站在她这边又怎么样?他能帮她这次,还能永远帮她不成? 他是就要离开柳城的人,护不了她一辈子! 楚之晏将她那细微的表情变化也看在了眼里,他漆黑的眼里生出了波动,那分明是一种怜悯的温柔,却让他的心底柔软的不知所措。 耳边就听裴御用平板无波的声音淡淡道:“能得楚少爷另眼相看,是薇薇的福气。你不是想知道薇薇是谁么,她就是我裴某人的妻子,孟如薇。” 楚之晏面上难掩惊诧,显然他是知道孟如薇这个名字的。 裴御嘴角微翘:“楚少爷可是不信?” “孟如薇?倘若我没记错的话,楚大奶奶孟如薇如今正在京郊的庄子上养病吧?” “虽是家丑,楚少爷非要问起,裴某人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他看向苏宛,一字一字道:“孟家事发后,薇薇恼恨裴家不肯出力,不顾家人的劝说执意出府去庄子养病。然而庄子上下人们一时疏忽,竟让她带着小诺逃离了京城。这些年裴家一直没有放弃寻找他们母子,却一直没有消息,不想他们母子两个竟藏身在此处。楚少爷,裴家的家务事,你还要管吗?” 苏宛勾了勾嘴唇,却是心灰意冷至极。“裴大人总说我是你家薇薇,我就觉得奇怪了,我一个大男人,哪里就像你家薇薇了?” 如果注定她留不住小诺,那么眼下最要紧的是保全她自己! 什么裴家,什么孟家,什么大奶奶,她绝对不要把自己赔进去! 楚之晏从沉默中回过神来,帮腔道:“是啊,裴大人这眼神不会有问题吧。小苏一个男人家,就算有几分肖似你裴家大奶奶,可也到底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 “裴某人的眼神还没有差到认不出自己的结发妻子!” 苏宛冷笑:“就凭你裴大人一句话,我苏自强就要变成你裴大人的妻子,未免太好笑了!” 裴御轻轻叹口气,用一种疲惫又无奈的语气道:“你到底想怎样呢?” 那语气仿佛是对着一个顽劣的死不悔改的孩童一样,听得苏宛顿时火冒三丈,盯着裴御的目光凶狠的像要吃人:“这正是我要问裴大人的,你到底想怎样!” 048 血色往事 苏宛实在受够了这个人的不依不饶,她如此凶狠的盯着裴御,然而眼眶却越来越红。 楚之晏猛地闭上眼,关上了里头深邃的悲悯,再睁开眼时。他冷冷的道:“裴大人,适可而止吧!” 他嘴里说的客气,眼神却分外犀利,冷冷瞥着裴御,胁迫之意已经溢于言表。 “楚少爷,此处没有你置喙的余地!”裴御强硬的对上他,眼神阴沉,毫不相让。 “承恩侯府也不能如此欺人吧。”楚之晏起身,“这世上怕也只有承恩侯府,才能教养出如裴大人这般寡廉鲜耻的人。我若是裴大人,即便小苏只是跟孟如薇相似,也没那脸出现在她面前。更遑论像裴大人这样登堂入室。” 裴御咬牙,腮边的肌肉绷起来,黑色瞳仁里闪着烈焰的光:“楚少爷,慎言!承恩侯府再不堪,也轮不到你来指点!” 楚之晏嗤笑。他似乎天生有一种居高临下的睥睨气势,即便对方是勋贵重臣,他也丝毫不将他放在眼里,“路见不平,裴大人难道还不许我打抱不平了?更何况,小苏还是我的朋友,我的兄弟。我楚之晏的兄弟,岂是能任人欺负的?” 苏宛用力眨眼睛,可是眼前的楚之晏模糊一片,浑身都似蒙着细碎的光波,绚丽到不真实。 她猛然转过头,看着屋外的蓝天。 阳光是这样的好,暖洋洋,金灿灿。 她的心也仿佛被这阳光烘烤的暖洋洋,像是晒足了阳光的被子,又软又暖。 他是第一个挡在她面前。说不能任由人欺负她的人。 这种感觉陌生的令她忍不住想要流下泪来。 那厢楚之晏仍在继续说:“裴大人若不想听我说出更难听的话来。现在就请离开我朋友家,也请你以后不要再来打扰我的朋友。你如此高贵的身份,会吓坏我的朋友。” 裴御虽然对楚之晏有着忌惮,此时却也顾不得了,“此间还轮不到楚少爷来下逐客令!” 楚之晏却已经别过头,叮嘱一般同苏宛讲话,“小苏,往后注意着些,有些人能结交,有些人千万不要招惹。你知道这位承恩侯府的大少爷曾对他妻子娘家做过什么事吗?我虽不是喜欢乱嚼舌根的市井妇人,为着你的安危,我也不得不嚼一回裴大人的舌根了——” 他将那句“承恩侯府的大少爷曾对他妻子娘家做过什么事”说的很慢,慢的几乎是将每一个字拆开了来说一般。 他说着这话的时候,原本总是懒洋洋的视线中透出一股子犀利来,仿佛不肯放过苏宛脸上任何一个微小的变化。布丰尽划。 苏宛只是迷茫的皱着眉头,她的脸上有不难看出的抗拒。似乎很不愿意知道什么承恩侯府之间的关系,却丝毫没有别的情绪。 她果然一点都不知道承恩侯府与孟家的恩怨!如果她真的是孟家人,就不可能是这样的表现。 楚之晏几不可见的松了口气,在裴御近乎狠戾的注视下,轻轻勾起如花唇瓣:“裴大人,当裴老侯爷上书状告孟家通敌叛国,当你拿出那所谓的铁一般的证据时,当孟家全族三百八十二口血染刑场时,当裴家踩着孟家累累尸骨上位时,你裴御还有什么脸面站在相貌形似孟如薇的小苏面前?啧,我都觉得臊得慌,偏你还能这样若无其事,果然是坏事做多了不怕报应吗?” 裴御气的脸都白了,拳头紧握,骨节咔咔直响。胸腔里血气翻腾,要死死咬住牙才能立住! 他定定的看着楚之晏,没有往苏宛那边看上一眼。 即使他没看,也能想象得到那张脸上的惊愕与鄙夷! 苏宛果真是惊惧与鄙夷的,虽然楚之晏只是短短几句话,却已经将裴孟两家的血海深仇交代的清清楚楚。 全族三百八十二口人!苏宛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她看向裴御,不无讽刺的道:“是啊,你怎么好意思,若无其事的说出我是你结发妻子这样的话?孟如薇如果真的还活着,你猜她会不会恨得杀了你以祭她全族人在天之灵?你怎么敢,妄想我就是孟如薇?” 如果原主真的是孟如薇,如果她苏宛没有来,再度面对灭族仇人的所谓丈夫,带着儿子避世隐居的孟如薇会怎么做? 她会再次软弱的逃走,还是拼一己之命,能杀一个是一个? 换了自己,亲人惨死,家族被灭,见了昔日的老公与仇人,她又会怎么做呢?苏宛想,逃走是肯定不会想的,那么无路可走时,一定是会拼死杀了裴御的吧! 她看着裴御,真奇怪,原本她跟他并没有深仇大恨,可是此刻,悲伤仇恨怨恨痛楚,这些不属于她的情绪却抑制不住的涌了上来。 她恨不能冲到裴御面前,对着他的颈动脉狠狠咬下去!只这样想着,苏宛仿佛看到他的鲜血喷涌出来,涌进她的喉咙,甜腥扑?,却犹不能让她解恨! “坏事做绝,总会有天谴的!” 她那一瞬间,身体里猛然爆发的强烈恨意,不但惊住了裴御,连楚之晏也不由得侧目皱眉。 然而那恨意很快消弭,她甚至还对楚之晏笑了笑:“果然人不要脸,天下无敌。托我的福,楚兄今日有这番见识,该好好感激我一番吧。” 楚之晏目光微闪,随即哈哈大笑:“是该感激你。好吧,就拿这个当诊费吧。” “那我岂不是占了天大的便宜。”苏宛笑,只是笑意并未到底眼底。 她昂首看住裴御,“裴大人,需要我告诉你大门在哪里吗?” 裴御在她和楚之晏愉快的笑声中,并无半点狼狈,平静的看了她一眼,这才转身走了。 他的背影在阳光下清晰分明,苏宛的目光紧随着那高大身材的背影,不知为何,竟冷冷的勾了下唇。 …… “怎么不说话?还在想裴御?”楚之晏跟着苏宛进了厨房,看她煎药。煎着煎着,却自顾自的发起呆来。 苏宛不知怎的,觉得胸口沉甸甸的压得慌,她看向楚之晏,神色复杂:“方才你说的那些,都是真的?” “哪些?”楚之晏见她终于不再一个人发闷,转身便在厨房里搜罗吃食。 “孟家全族人都被杀了的事。” “这还能有假?”楚之晏冷笑一声,“这可是当年轰动京城的大案,孟家老老小小,除了嫁出去的姑娘们,没留一个活口。行刑那日看热闹的人将刑场围的水泄不通,你要是不信,若有朝一日上了京,随便找个人问,他都能详细的告诉你当时孟家人是如何大呼冤枉,孟家人的血是如何染红了百里刑场。” “你别说了。”苏宛白着脸打断他,忍不住摸了摸因寒意而起了鸡皮疙瘩的手臂。 楚之晏撇撇嘴,当真不再说了。 过了一会,苏宛忍不住又问:“那,孟家是冤枉的,还是真有其事?” 通敌叛国在任何朝代,都是诛族的大罪。 如果原主真的是孟如薇,那么她恨小诺的父亲,带着小诺背井离乡的逃离也就说的通了。当时她已经嫁给了裴御,按楚之晏的说法,嫁出去的姑娘们便不再是孟家的人了,所以能留得性命也是说得通的。 唉,这悲催的孟家一族人啊!死了的固然可怜,那些尚且活着的,只怕比死更可怜吧。 苏宛虽然不是一个合格的古人,但是对于嫁出去的女儿来说,娘家的背景与助力是决定她在夫家过的好不好,有没有地位的重要靠山这件事,苏宛还是很清楚的。 那些骤然失去孟家庇护的孟家姑娘们,还有多少苟活于世的? “孟家一案可说是疑团重重,扑朔迷离。不过孟老将军骁勇善战,一身战功却是人尽皆知的。咱们大周多亏了孟老将军才能一直安稳到现在……呵,不过现在也不安稳了,南蛮人经过这几年的修整,养的兵强马壮,又没了孟家这样的悍将。攻打我大周只怕指日可待……” 苏宛不想听他分析朝中局势,那些对她而言,太过遥远,“我问你孟家叛国的可能性大不大?” 楚之晏想也没想,道:“依我对孟老将军以及几位少将军的了解,我觉得孟家叛国的可能性约等于零。” “可为什么……”难不成今上是个大昏君? 可若真是昏君,大周百姓能有这样安稳的生活? “当时,孟家有一笔来路不明的财富。”楚之晏点到为止。 “匹夫无罪。”苏宛喃喃道。 楚之晏讶异于她的敏感,不由得瞥了她一眼,见她失神的模样,玩笑道:“你这样关心孟家,不会真的是孟如薇吧?” 苏宛吓了一跳,横他一眼:“你神经病啊,我要真是孟如薇,能眼睁睁的放了那裴御?不啃他的肉喝他的血才怪了。” 她一顿,轻叹道:“只是觉得孟家的人太可怜了。你见过孟如薇吗?她真的跟我长得……很相似?” “我可是正人君子,严守男女大防的,怎么可能随便见到内宅妇人。”楚之晏眯了眯眼睛,“不过嘛,有次去承恩侯府给裴老太君瞧病时,她也有些不舒服,就顺便给她搭了个脉。隔着屏风纱幔也看不清人长什么样,不过却是听过她声音的。” “哦?”苏宛好奇又有些紧张的张大眼。 049 你说我信 这回楚之晏没有卖关子,很是干脆的说道:“那孟如薇的声音虽然与你有些像,却又全然不像。” 苏宛:“……” 拜托,她自变成苏自强后,一直都是压低声音模仿男人说话的好吗?难不成孟如薇的声音也很男性化? 楚之晏找到一小碗怪味豆。不客气的吃了起来,瞥见苏宛撇嘴的表情,眯了眼睛放佛在笑:“我听过你半夜三更鬼叫的声音。” “哦。”苏宛想了想,才想起半夜三更鬼叫是因为严锦给她上药时弄痛了她…… 等等!楚之晏都听见她的鬼叫了,那严锦——苏宛倒抽一口冷气,脸上红了又白! 那时她只顾着气恼严锦非要她帮忙这件事,因此忽略了严锦的态度。现在想起来,才觉得自己真是蠢透了! 楚之晏都能听出她鬼叫时是女子的声音,严锦就在她跟前,岂能没有任何发现?然而她细想来,才惊觉严锦竟是一点奇怪或意外都没有。 这说明什么。 说明那混蛋一早就知道她是女人! 可他却给她弄了个男人的身份,这也就罢了。在明知她是女子的前提下,他还敢掀了她的衣服直接给她抹药! “想什么呢,一副想杀人的样子。”楚之晏见她一会咬牙一会切?的,好奇地以手肘撞了撞她的胳膊。 苏宛开口,这回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她的音质温柔和气。仿佛在笑,然而最具独特的是,她的语气略含磨牙的节奏,“你就凭我那一声鬼叫,能分辨出孟如薇和我的不同?” 楚之晏骄傲的看着她:“这都分辨不出来,你也太小看我了。不过,我自然不是单靠这个来确定你不是孟如薇的。” 苏宛抬眼看他,“还有别的法子?” 楚之晏往空中抛起一颗怪味豆,而后迅速的仰头接了,才转头瞧着苏宛,似笑非笑道:“孟如薇的脉象,是产后大出血后没有调理好的气血两亏之象。你虽也有气血不足之症,却是积累成疾以及饮食不调所致,跟孟如薇的脉象相去甚远。” 苏宛默默地滴下一滴汗来,“原来还能凭脉象分辨人啊,难为你时隔这样久还记得孟如薇的脉象。” “这算什么。稍微有点道行的都能辨的出来。”楚之晏顿一顿。眸光一闪,“你到底是谁?” 苏宛惊惶抬眼,因他突来的质问而手足无措,差点不小心打翻了药罐子。 “你不是孟如薇,却带着她的孩子。你也不是苏自强,那只是你掩人耳目的名字。那么,你到底是谁?跟孟家是什么关系?裴御又为何口口声声说你是他的妻子?方便说说吗?” 苏宛沉默。 她感觉不到楚之晏的恶意,因为他本身对她不抱有任何目的,甚至还帮助她良多。 可是,要说吗? 说,又该怎么说才合适? 苏宛在思考,在挣扎。 楚之晏只是看着她,并不催促。 最后,她抬起头,清亮透明的眼睛里没有了挣扎,她甚至还从容的对楚之晏笑了笑。“说了你也许不会相信。” 楚之晏也浅浅一笑,“你就没有想过,我也许会无条件的信任你?” 信任啊。苏宛愣了一下,才笑道:“你少忽悠我才是真的,谁会无条件信任一个人呢?更何况,你我认识的时间并不长。” “信任这种感觉,跟认识的时间长短有关?我私以为,那该跟人品有关。” “这么说来,是楚少爷人品好还是我人品值得信任?” 楚之晏大言不惭:“少爷我人品很好,你的人品也很值得信任。” 苏宛忍不住失笑,她笑了一阵,又深吸一口气,仿佛这才做好了倾诉的准备,“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是谁。” 苏宛沉静的开口,她并不看楚之晏的神色,用一种平缓轻慢的语气,慢悠悠的说着。 她不认为自己在撒谎。她是苏宛,可是苏宛早已经死了,并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她是一个全新的人,小诺喊她娘,曾经那个将脸当成墙来抹粉的媒婆叫她王嫂子,而裴御则说她是她的妻! 她是谁,她也很好奇。 “我生过一场大病,醒来后,一切都是陌生的,包括我自己!” 楚之晏一双黑眸晶亮深沉,“你的意思是,你忘记了所有的事,包括你自己?” 苏宛静静地微笑起来,“是。” 夏日的阳光透过窗口照在身上,温暖直直沁入人心。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带着儿子避居在下河村那个贫穷偏僻又人丁稀少的地方,我不知道我们为什么会穷困成那个模样也不离开下河村,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身体会那么糟糕,我不知道原来下河村离柳城是很远的……我不知道我是谁。楚兄,你信吗?” 楚之晏看她的眼睛里只有纯粹的沉思,没有半点怀疑与审视。 然后他说:“你说的,我自然信。” 苏宛仔细的盯着他。 他脸上带了笑,表情是她熟悉的淡然与慵懒。 苏宛于是知道,他是真的相信她说的话。 尽管这些话,连她自己都不相信。 “为什么你和裴御都那么肯定,小诺是孟如薇和他的儿子?”苏宛想了想,有些不明白的问。 “裴御那人的性子,说好听点是稳重仔细,说难听点,那叫心机深沉。他找上门来,态度肯定,自然是经过了仔细周密的查探。你要知道,没有哪个男人喜欢给人做便宜爹。” 苏宛一想,觉得有些道理。 “那么,依你之见,我又是谁?为什么会带着小诺离开京城?那裴御又为什么要谎称我是他的妻子?”集思广益,说不定真能想出些什么来呢。 她心中一动,脱口道:“难道,裴御他认识我,并且知道我是谁?” 楚之晏赞同的点头:“没错,我也是这样想的。我们不妨再大胆的设想一下,裴御非说你是孟如薇,那么你的身份,会不会跟孟家有关系?” 苏宛手一抖,苦笑道:“你别吓我,我胆子可小,经不住你这样吓。” 孟家族人都死了,要是她真是孟家的漏网之鱼——娘哟,她可不想把脖子贡献出去染红百里刑场啊! “我也只是这样推测罢了。”楚之晏轻闪的眸里却带着深思,想了想,又道:“你也不要自己吓自己,反正你现在是苏自强,只要你打死不承认,谁也拿你没办法!” 苏宛点头,她也只有紧咬牙关坚持做苏自强。 做男人总比做死人好!布丸来圾。 楚之晏又叮嘱她:“你要小心裴御那人,今天虽然把他给赶走了,但我比你更了解他,他可不是那种轻易就放弃的人!” “那怎么办,赶又赶不走,打又打不过,他真要抢了小诺就跑我连追都追不上。”苏宛泄气道。 尽管她是官方承认的男人,可她的体能到底比不上真正的男人。别说裴御身手不错,就单比力气,也能甩苏宛几条街去。 楚之晏仿佛就等着她说这句话,他笑眯眯的指着自己的?尖,却又闭口不语。 苏宛瞬间领会他的意思,眼睛一亮,却又很快黯淡下来,“怎好意思再去打扰你。况且你就要离开柳城了,总不能到时候我也跟着你一道走吧。” 总是在他身边寻求庇护,万一成了习惯,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那倒也是。”楚之晏摸着下巴,他沉默了一下,才将“为什么不能”这句话咽了回去,“不过,反正我眼下不会离开柳城,而且据我所知,那裴御应该是有公务在身,也不可能在柳城停留的太久,说不定我还没走,他就先离开了呢。不要想太多,除非你还能有更安全的去处。” 苏宛一想,除了楚之晏那里她还真没有别的选择了。遂一咬牙,道:“行,等小诺回来,我们就跟你一道回去。” 楚之晏正要夸她一句识时务,就见醉墨慌慌张张跑了进来,一面跑一面喊:“少爷,不好了,小诺被裴大人抢走了!” 苏宛噌的站起身来,急急道:“你说什么?” 醉墨顾不得喘匀气,将方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刚才我跟小诺买好了木犀糕,估摸着你们这里也谈得差不多了,正要拐回来时,裴大人突然出现了。他二话没说,抱起小诺就走,我抢了半天也抢不过他,只好眼睁睁的看着他把小诺给抢走了。” 楚之晏沉了脸看他:“你抢了半天?” 醉墨一窒,心虚的躲开了楚之晏的目光,缩着脖子道:“我,我是抢了来着……不过刚扑过去就被裴大人摔出去老远。等我爬起来,连影子都没瞧见了。” 他是真想抢来着,可他不过是个小厮,抢得过人家一介武夫嘛!适才那样说,也是觉得一下子被摔出去太没面子,才说了大话而已。少爷真是不体贴,这点面子也不给他留! 苏宛跌坐在椅子里,有霎那的失神。 她的神色不停变幻,心底却升腾起一种奇怪的感觉,很愤怒,可是其间却又夹杂着她忽视不了的轻松与解脱。 他怎么敢抢走小诺!他凭什么抢走小诺!小诺就算不是她儿子,可却是她来到这个世界陪着自己最久的人。那么乖,那么懂事,那么让人想要好好疼爱! 小诺是他的儿子,他带走小诺,就不会再纠缠她,就会放过她了吧!虽然用小诺换她轻松简单的日子似乎不太厚道,可小诺到底是人家的亲生儿子。而且,小诺跟着他回去那什么承恩侯府,总比跟着她有前途吧! 小诺那么想他父亲,说不定,小诺自己也是愿意跟他走的! 050 没有立场 醉墨瞧着苏宛不断变幻的神色,悄悄靠近他主子:“少爷,你说苏公子是不是被吓傻了,怎么这么半天也没见动弹一下?” 楚之晏平日里瞧着总是漫不经心吊儿郎当的,但他察言观色揣摩人心的本事却是醉墨拍马也追不上的。 他看到苏宛众多情绪中。那并不难看出的解脱与羞愧。 真是个矛盾的女子!他忍不住想,用小诺换取她梦寐以求的简单轻松的生活,这其实真不是一件值得羞愧的事。一来,那孩子本来就是裴家的,裴御带走他,天经地义无可厚非。二来,那孩子回到裴家,的确比跟着她强多了,裴家再如何不堪,那也是勋贵人家。她心里必然也是这样想过的,可是,她还是毫无办法的对自己这种解脱的心态感到羞愧甚至是羞耻了。 楚之晏暗叹一口气。不知怎的竟觉得她面上的矛盾与挣扎分外碍眼。他瞥一眼忐忑的醉墨,开口问道:“小诺有哭闹吗?” 苏宛猛地抬起头来,几乎是用力的盯住醉墨,攥着搅药的勺子的手指,根根泛着白。 醉墨吓了一跳。又见自家主子正催促的瞪着他,忙道:“倒是没听见小诺哭闹的声音。” 苏宛绷得僵直的脊背缓缓放松,她看向楚之晏,想对他笑一笑,然而任她如何努力,那嘴角似也牵不上去,最后只形成了一个扭曲的怪异的弧度。 楚之晏看不过去,淡淡的说了一句,“笑不出来就别笑。” 苏宛叹口气,那口气仿佛是从她身体的最深处叹出来的,原以为当这口气出来后,她整个人都会觉得很轻松,却没有想到,麻木的胸口仿佛更沉重了些。 “我以为我会觉得轻松。”她用一种仿佛无畏的坦白态度轻声说道,“可是真奇怪,这里——” 她用手指了指左边胸口的位置。既茫然又无措的看着楚之晏:“好像更重了。有个声音在狠狠的谴责我。我怎么能这么自私放弃小诺。好奇怪,我明明该高兴才对。小诺被带走了,裴御就再也不会出现在我面前,我有可能跟孟家有关系的事就永远也不会被扯出来,不用时时刻刻担心自己的脑袋保不住……” “他是小诺的生父,小诺没有哭闹,愿意跟他走。所以,你用不着自责与羞愧。”楚之晏一针见血的说道。 “你不懂,你不懂……”苏宛喃喃的摇着头。 前世今生,小诺是她唯一的亲人。她与小诺,与其说小诺需要她,其实她更需要小诺! 若不是小诺,她也许初到这个世界时就一头撞死了,若没有小诺,也不会有努力振作的苏自强。她这才明白过来,这并不长的一段时间里。她依赖小诺比小诺依赖她更甚。 小诺不但是她的亲人,还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可是现在,她最重要的人,被裴御抢走了! 苏宛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如此的痛恨一个人! 可笑的是,她连恨裴御的立场都没有。 …… 城东的有福客栈里,小诺眼巴巴的瞧着桌上一堆美味可口的糕点。他抬头看看坐在对面的裴御,“这些,都是给我的?” 裴御向来冷硬的眼神闪着柔和的光芒,声音也轻柔了几分,“嗯,都是你的。” 小诺笑了笑,那笑容是按捺不住的开心,也带着几分腼腆,“我现在不想吃,我想带回去跟我娘一起吃。” “你,你娘……她对你好吗?”裴御即便再放松,面上也带着几分僵硬。长年面无表情惯了,想要柔软了面孔添上几分慈祥,那慈祥就怎么看都显得别扭与怪异。 小诺用力点头,那双与裴御同出一辙的眼睛闪着快乐又依恋的光芒,“我娘对我最好了。” “那就好。”裴御说完这句话,绞尽脑汁的想着小孩子会喜欢的话题,因为从来没有过这种经验,于是从来不知道紧张为何物的裴御居然觉得有些局促起来。 终于,他在小诺期待的明亮眼神下,用他自以为慈祥实则紧绷的语气憋出了一句话来:“你,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小诺点头:“你真的是我爹?” “嗯。” “那你为什么从来不找我们?” “我不知道你们在哪里,但我一直在找你们。” “真的吗?” “嗯,你们去过的地方,我都去过。” 小诺瞪大眼:“你真的都去过?” “你们去过泉北,在那里住了三个月,那里有个陈阿婆,她还帮你做过衣服对不对?” 小诺用力点头:“对对,你见过陈阿婆?她好不好?我们走的时候她还剩五颗牙?了,她说人老了都会掉牙?,她还说她那五颗牙?也都会掉光光。你知道她的牙?掉光了吗?” 裴御一僵,脸上就多了抹歉意:“抱歉,我没有注意。” 小诺有些失望,却仍是很乖巧的说:“没有关系,你那时候又不知道我会问这个。” 裴御心头一热,他觉得自己的眼眶似都有些热热的,想要抬手摸摸小诺的头,却因为从没有做过这个动作而显得很笨拙,“你娘把你教得很好。” 小诺自豪的笑起来,“我娘还教我写字,教我下棋,原本还要教我学画呢,可是娘太忙了。” 他乖乖地坐在椅子里,两只小手规矩的放在膝盖上,小小的身板挺得笔直,笑起来也不会像一般孩子毫无顾忌,总是含了几分腼腆。桌上面摆了许多好吃的糕点,他的眼睛不时看过去,却没有吵嚷着要吃,而是想要带回去跟他娘一起分享。他会偷偷的打量裴御,眼睛里有好奇,有孺慕,也有渴望。他知道这是他爹,但因为从没有一起生活过,他只好小心翼翼的观察。 他在观察他爹的时候,他爹也在观察他。 即便裴御对当初带着小诺逃离京城的罪魁祸首非常不满,他也不得不承认,她在裴家害的孟家满门抄斩之后,还能这般用心教导小诺——不管她的用心教导是不是带了别的目的,裴御心想,这一刻,他对那个女人是充满了感激的。 “你去过西梁村吗?” 裴御回过神来,笑道:“我去过,那个村庄很漂亮,有很美丽的凤凰木,开花的时候色彩非常鲜艳。” 小诺开心的点头,“娘说,凤凰木取名于‘叶如飞凰之羽,花若丹凤之冠’,还说我们大周原本是没有凤凰木的,早些年有船队出海,带了许多种子回来,其中就有凤凰木的种子,往后我们大周就有了许多的凤凰木了。” 他说的很开心,裴御嘴角微翘,“你娘虽是闺中女子,却十分喜欢看书,这些想必都是她从史记杂谈中看来的吧。”布司住血。 他这样说着时,微微有些出神似的。然而不过一瞬,他就恢复了正常。 “是,我娘懂得可多了!”小诺十分骄傲的,“她很厉害的,从前我娘做的菜可难吃了,可是现在她会做许多好吃的菜呢。等以后,让娘做了给你尝尝。” 他这样说的时候,却分明带了几分小心的试探与打量。 这真是一个聪明谨慎又敏感的孩子。 裴御微微笑道:“你娘恐怕不会愿意做饭给我吃。” 小诺咬了咬嘴唇,“你是不是做错了事情?” “嗯?”裴御微愣,没明白过来小诺的意思。 小诺?起勇气道:“我娘不喜欢你,她总在赶你走。你是不是做错了事惹娘生气了?如果你做错了事情,就好好跟娘道歉,她会原谅你的。” 仿佛怕裴御不信他的话,他又急急的道:“以往每次我做错了事,跟娘道歉后,她都不会再生我的气了呢。只要你好好的跟娘说对不起,她就原谅你了,就会做饭给你吃,还会像对我一样的对你好呢。” 裴御微愕,他以为他的儿子比起同龄小孩懂事时,才发现他原来还可以更懂事。 而他的敏感懂事,让他坚硬的内心都忍不住一阵阵的发酸。 但他很快压下了这种酸涩的情绪,“你娘,她恐怕不会再原谅我了。” “不会的,我娘最善良最心软了。”小诺不肯放弃劝说他前去给他娘赔礼道歉的目的,“而且,我,我也会帮你的。” “如果,我是说如果,”小诺的表现让裴御无法将他当成五岁稚儿来对待,“你娘最后还是不肯原谅我呢?” 隔着那样的血海深仇,虽然不知为何她会忘记所有的事,甚至连她自己是谁都忘记了——原本想将计就计的计划也因楚之晏的强行插手而失败,又听他讲述了裴孟两家的恩怨。即使她真的忘记了,在听见那些的时候,心里也是恨的吧。 她那一瞬间流露出的,那样强烈的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的仇恨,他看的清清楚楚。 有些仇恨,是刻在骨子里的。就算她真的再也想不起来,也总有像楚之晏那样的知道实情的人会告诉她。 小诺显然犯了难,咬着嘴唇想了又想,最后颓然的垂了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如果你娘不让你见我呢?” 小诺慌忙抬眼,清澈无垢的眼里是明显的慌张与为难:“我,我……” “跟我回京城好不好?你长这么大,还没见过祖父祖母呢,京城里头还有好几个跟你差不多大的兄弟姐妹,你回去后可以跟他们一起上学,一起玩,好不好?” 051 原谅之事 小诺骤然张大的瞳孔慌乱的颤动着,“可,可是,我要是走了,我娘她怎么办?” 裴御深邃的目中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涟漪。“你娘,她那么讨厌我,不会同意与我们一道回京城的。” 小诺低下头,他沉默了许久,两只原本搁在膝上的小手不自觉交握在一起,内心仿佛正在激烈的天人交战。半晌,他轻轻说:“我想跟我娘在一起。” 裴御原本吊在半空的心慢慢落下来,小诺一直不敢抬头,似乎很怕看见他会生气。见他久不说话,那双绞在一起的手似乎都沁出了一层薄汗。 小诺的话,让他矛盾的有种焦躁而又释怀的感觉。 他带走小诺,原本就是一时冲动。 他已经许久没有试过冲动的感觉。他将这一切都归咎于那个惹怒他的女人。而在带走小诺后,想到她会如何惊慌失措,他的确觉得十分快意。 想带走小诺,也并非是深思熟虑的结果。自然而然就说了出来,这是他的儿子。跟他回京城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可是在等待小诺回答的那一瞬,他才惊醒自己是多么的紧张。 而令他紧张的根源,却并非是小诺不肯答应随他回京。他回过神来,才发现在那一瞬,他竟十分害怕听到小诺愿意跟他回去这句话。 这是为什么呢? 裴御想,那个女人照顾了他五年,如果小诺想也不想的就抛弃她跟他回京,他会失望于自己的儿子如此凉薄与自私吧。 他在心里用力的点了点头,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说服自己只是因为这个原因而焦躁。 小诺不肯跟他走,他终于放心下来,他的儿子不是自私自利没有人情味的人。他告诉自己,这是他释怀的原因。 然而心里有个微弱的声音在小声的反驳他,你真的是因为这样才生出类似于高兴这种心情的吗?真的不是因为还能与那个女人有所牵扯的关系吗? …… 裴御送小诺回来时,苏宛正准备去衙门寻求帮助。 一见裴御怀里抱着的小诺,她的眼泪差一点就下来了,“小诺!” “娘!”小诺高声喊她。露出大大的欢喜的笑容来。从裴御怀里溜下来,一头扎进她怀里,“我带了好多好吃的点心给你吃。” 裴御静静地站在一边,面无表情的看着那个单薄瘦弱穿着男装的女子热泪盈眶的将小诺紧紧抱在怀里。她抱的那样紧,仿佛很怕一眨眼怀里的小诺就要消失不见一样。 她的眼泪并没有流下来,只是红红的眼浸透了水汽,于是她长长的睫毛上也被沾上了一层细密的水珠。 她缓缓而用力的深吸了两口气,才将激动压制了下去。然后嘴角眉毛弯了起来。 裴御别过视线,他的嘴角抿了起来,脸板的很硬。 孟家出事后,他就再不曾看见她如此纯真又珍贵的笑容。 她从小就是一个很奇怪的孩子,不爱说话不爱笑。一群人一起玩闹,她有时候也会出来露个脸,可他总是觉得,她明明就站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却偏偏给他一种远在天边的疏离感。清冷的。虚无的,如同一缕寒冽的月光,那样的格格不入。 他也看到过她的笑容,对着初绽的新荷,慢慢弯起嘴角和眉眼,笑容纯真而美好。 只是这样的时候很少很少,于是这笑容因此而格外珍贵。 从前清冷虚无不染尘埃的少女,经年之后,以这样一个于市井中摸爬滚打精明老练却依然不失善良本心的模样出现在他面前。 他分不清存在于心里的是失望,还是高兴。 但那次无意间救下她,没能认出?青脸肿的她时,其实是很嫌弃的。而当他知道她就是自己曾救下的人时,他不记得自己呆怔了多久。 那样活在红尘之外的超尘脱俗的少女,是怎样把自己打磨成现在这个样子,裴御想都不敢想。 “我好像听到小诺的声音了,小苏,小诺回来了吗?”楚之晏的声音大大咧咧的从院子里传出来,紧接着,他的人也从院里大摇大摆的出来了。 他飞快的扫了眼前的情形,眉眼间的焦急遽然消失,他挑眉一笑,却是望向裴御:“裴大人来了?幸而你是现在来了,不然咱们下次会面恐怕就要在大牢里头了,这拐卖孩子可是大罪,就算裴大人是功勋贵族也难逃律法的制裁。” 裴御仿若未闻,甚至连多一眼都没有赏给他。 苏宛抱着小诺起身,裴御转过眼去看她,她睫毛颤动个不停,眼中一切水色光芒都散的干净,清清楚楚的眼,明亮的让人不敢直视的眸,他在那眼里,看到的只有感激,没有一点仇恨的影子。 她甚至还对他笑了笑:“我很感谢你送小诺回来。” 裴御淡淡道:“我有公务在身,过几天再来看小诺。” 苏宛一怔,牵着小诺的手下意识一紧——他根本不是来还人的,等他忙完了,他还是要来带走小诺? “我先走了。”仿似没有看见她眼中骤然涌上的戒备,他冲小诺点了点头,然后转身走了。 …… 苏宛决定今天休假一天,她麻烦醉墨去食香楼跟曲东家打了招呼,便安心的呆在家里陪小诺。 钱是赚不完的,而小诺,万一姓裴的过几天再来带小诺,就像今天这样突然,倘若日后再也不得见,她此生一定会很遗憾后悔,因为小诺在她身边时,她竟从没有好好的陪过他。 楚之晏仿佛明白她这种心态,便也不多打扰,替她施针后,慢悠悠的回去了。 苏宛将小诺带回来的糕点收拾妥当,就见小诺正蹲在竹林从旁跟小黄说话。 “小黄,原来我爹是长那个样子的。你看见没有,他是不是很威武很厉害的样子。” “咯咯咯……” “你也觉得我爹很威武很厉害吧。爹说要带我回京城,你说京城是什么样子的?是不是像柳城一样热闹?” “咯咯咯……” “你也没有去过京城,不知道京城是什么样子的吧。你说,我祖父祖母长什么模样呢?如果他们见到小诺,会不会喜欢小诺?” “咯咯咯……” “还有那些哥哥姐姐,他们知道小诺吗?真的会跟我玩吗?” “咯咯咯……” “小黄,我娘为什么生我爹的气?她真的不会再原谅爹了吗?” “咯咯咯……” “我好希望他们能和好,这样我也能像小文哥哥一样,又爹也有娘了。” “咯咯咯……” “唉,你说娘会不会真的不让我见爹了?” “咯咯咯……” 一人一鸡的互动,看的苏宛哭笑不得,却又心酸不已。 她已经猜到,定是小诺坚持要回来,裴御才会将他送回来的。 如果之前她有那么点怨小诺连告别都不肯与她好好告别就迫不及待的跟着他爹离开,现在,她只想给自己一嘴巴子——她竟会以那样的心态去猜度小诺这样乖巧懂事的孩子,此刻回想起来都觉得脸上烧得慌。 后来她想,她怕的也许不是小诺离开她,而是连告别机会都不留给她就离开了她。 “小诺。”苏宛出声喊他。 小诺立刻起身向她跑来,原本还有些害怕苏宛会气他不说一声就跟裴御走了,见苏宛对他笑的依然温柔,连忙笑着跑近她:“娘。” “很喜欢跟你爹在一起,是吗?”她牵着他往屋里走,日头愈发高了,小孩子皮肤娇嫩,晒坏了就不好了。 小诺偷偷觑她一眼,见她没有生气,才迟疑的点了点头,“爹说,他一直在找我们。” 苏宛笑了笑,不置可否。 小诺仿佛看出她不信,急急道:“是真的,爹去过泉北,去过西梁村,去过邹家堡……我们去过的地方他都去过了,可总是落在我们后面,现在才好不容易找到我们。” 苏宛对任何跟裴御有关的事情都没兴趣,但她不好表现太明显令小诺沮丧不安,只好随口敷衍道:“是吗?” 小诺用力点头,“是真的,他还跟陈阿婆说过话,见过西梁村的凤凰木……娘,爹不是故意不找我们。” 苏宛笑道:“嗯,我知道了。” “那,你原谅爹了吗?”叉圣讨弟。 这事若只是她原谅了就万事大吉的话,苏宛想,她大概会毫不犹豫的告诉小诺她原谅了。 可是,她有什么理由以及立场,以也许是孟家人的立场去原谅害孟家的裴御呢? 即便世上再无孟家人,她也没法子代他们行原谅之事。 “我原不原谅他,对小诺来说很重要吗?” “嗯,很重要很重要。” “为什么啊?” “如果娘原谅了爹,我们一家人就可以住在一起了。爹会带我们回京城,京城里还有祖父祖母,有哥哥姐姐,有许多许多人,再不是娘跟小诺两个人,不好吗?”小诺歪着头,认真地说道。 苏宛忍不住摇了摇头,小诺面上立刻浮上失望之色:“娘,不行吗?” “娘与你爹之间,发生了很多不好的事,那些事,是没办法说原谅就可以当做没发生过。你现在还小,还不懂。”她顿一顿,郑重道:“以后娘都不会阻止你见你爹,但是小诺,你也不能勉强娘原谅你爹,你可以跟娘是一家人,也可以跟你爹是一家人,但是娘和你爹,永远不可能是一家人。” 052 各自筹谋 因为裴御主动归还了小诺,苏宛想着那到底是他的儿子,他若真的下定决心带走小诺,那么就算他们住进了楚宅,大抵也是阻挡不了的。 这样一想。苏宛就没再多此一举搬去楚宅住。 况且楚宅还有玉壶,苏宛将人家小姑娘的少女心伤的透透的,哪里还好意思出现在她面前。 这一天,苏宛抛下一切事务,只专心陪小诺玩耍。 苏宛与小诺玩的兴高采烈之时,压根想不到除了裴御,还有不少人正惦记着她。 …… 青石街一幢精致的别院中。 封闭的不透一丝光线的书房里,角落里的青铜仙鹤起舞的灯座里,燃着硕大的蜡烛。将原本黑暗的房间照的明亮逼人。 正中间的黄梨木书桌后坐着一个人,正埋头奋笔疾书。 桌案旁屏风后的墙壁却在此时无声滑开,有人自里面悄无声息的走了出来。 “可有消息了?”书桌后的严锦头也没抬,声音微微有些紧绷。 燕白无声走上前。行礼道:“主子,裴大人带来的消息果然属实!” 倒不是说燕白亲自调教出来的人太没用,而是柳城离京城太远,影卫的兄弟们得了消息赶来,此时正在路上。而那裴御在御前当差。想是圣旨还未下来他就已经知道了,也所以他的消息来得比影卫更快。 严锦疾书的动作一顿,随即若无其事的嗯了一声。 燕白看了眼无动于衷的主子,忍不住咬牙道:“皇上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属下不信他察觉不到魏王的野心!” 明知魏王的野心,还将十万兵马大权交给他,一旦让他牢牢把持住这十万大军,日后就算主子上位,恐怕那龙椅也不能坐得安稳。 严锦冷嗤一声,如玉面色依旧沉稳如常,“着什么急,他就算做了抚远大将军王,就当真能收拢那一干将士的心?别忘了,那支被收编的十万大军,其中大部分可都是昔日孟老将军麾下的。” 燕白略略一沉吟,眉心便舒展了些。“是。属下竟忘了,那支大军从前可是有孟家军的称号,是孟老将军用一辈子心血调教出来的。” 他一顿,语气惆怅又不乏担忧:“可如今孟老将军已经过世五年,孟家那几位有勇有谋的小将军也死于那场……皇上既然能强行收编孟家军,魏王未必就收服不了。” 严锦顿笔,笔尖刚吸饱的墨汁因那一顿而滴落在雪白的宣纸上,他随手抽出那张纸,揉了几下丢开了,重又铺了一张,继续奋笔疾书。 “圣旨已下,魏王前往边疆是板上钉钉的事,嘱咐底下人不要妄动,别愚蠢的将把柄送到人家手上去。” 燕白心中不服,嘴上却一点也不敢反驳,低低应了声是。 严锦用偏冷硬的嗓音继续道:“让燕六跑一趟边疆。让人将孟老将军全族遇害与魏王脱不了干系的谣言尽快散播出去。” 燕白闻言,双眼骤亮,“是,属下这就安排燕六去边疆,务必赶在魏王到达边疆之前,让孟家军人人都知道此事!” 他说完,等了一等,见主子没了其他吩咐,正要悄悄退下去,就听严锦似不经意的问:“裴御去了三义巷?” 燕白心下一突,还以为如今大敌当前,主子不会为其他闲杂人事分心,没想到……他定一定神,恭敬回道:“是,他带走了苏,苏公子的儿子,后来不知为何又将人送了回来。” “裴御为何找上她,可查清楚了?” 燕白偷偷看了眼主子的神色,这才道:“听楚少爷跟小厮聊天,那裴大人仿佛是苏小公子的父亲,他此番来柳城,也有将人带回京城的意思。” 严锦蓦地抬头,燕白只觉得那两束直射而来的目光犹如暗夜闪电,令人触目惊心。 “她的身份?” 燕白垂下头,“属下觉得眼下应与大局为重,旁的无关紧要的事,不如先放一放……”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了,那自称苏自强的女子,于主子而言,是不同于一般的存在。 在人手如此紧缺的情况下,主子依然令他着人盯紧三义巷的动静,就足以说明问题了。 严锦只淡淡的盯着他,就令燕白的话再也说不下去。 “你要查的事有两件,一,她跟小诺的关系。二,她跟孟家的关系。”竟是将此事交给燕白亲自去查的意思。 燕白愣了下,眼里飞快闪过不赞同之色,他试着规劝道:“主子,裴御此人动机不明,他明明该是魏王一派的,却又卖给主子消息,咱们不能不防。那个女子,不管她是什么身份,她与裴家有所牵扯,必定……” “够了。”严锦打断他,“该如何行事,我心里有数。” 燕白只得闭紧嘴巴。 “那个胖子带出来了没有?”严锦又开口问下一桩事。 燕白道:“已经带了出来,燕六亲自动的刑。” “别让他死的太快。”严锦看了看笔下的字,眼里闪过一丝满意。 “那胖子受不住刑,恐怕没几日好活了。” 严锦眼里闪过一丝狠戾,“找个大夫给他瞧,我没让他死之前,他最好给我好好活着!” 燕白听出主子平淡语气里的煞气,终是在心里叹了一声。 这么半天,正经事被主子一笔带过,其他的竟都是跟那个女人有关的。 难不成,他精明厉害的主子,真的看上她了?! …… 与食香楼仅一街之隔的福兴楼,再不复前些日子的兴旺之象。 钱耀礼坐在二楼一间包厢里拨打着算盘查账,他的眉头越来越紧,带着翠玉扳指拨打算盘的手越来越慢。终于,他怒骂一声,将账本与算盘一?砸向一旁战战兢兢地掌柜身上。 “你看看,你给我仔细看看,这就是福兴楼这些日子的生意!”钱耀礼噌的起身,因怒火而带倒了身下的红木椅子,“往后若天天这样的生意,这福兴楼上上下下都喝西北风算了!” 掌柜被砸了也不敢躲,只得苦着脸解释道:“东家,我们也没法子可想啊。谁想得到那食香楼一下子就活过来了,还将咱们酒楼的客人也都抢了去。咱们不管是调低价格还是赠送小吃食,都留不住客人……东家,不是小的们不尽心,实在是没法子可想了啊。” 他愁眉苦脸的一抹脸,“本以为昨儿能摆食香楼一道,谁想得到,他们竟然舍得亏本,也不肯用那些死鱼做菜,那曲天成还一桌一桌亲自赔礼道歉,又是送新推出的菜品,咱们先借此闹事也闹不起来啊。” 还白白花了好几两银子。话说回来,食香楼的大师傅做出来的菜的确是比福兴楼好吃又好看,而且还时常推出新菜品,让人去了一次忍不住想去第二次。 当然这话可不能跟正暴跳如雷的东家说,否则他的饭碗可就真保不住了。 “昨日那事,可打听到什么没有?据我所知,姓曲的可不是那么精明的人!”钱耀礼发了一通脾气,沉着脸坐下来,一边问一边揉着发涨的额角。 掌柜忙忙道:“那边传过来的消息,原本曲天成也有意用死鱼将就的,听说是小苏师傅坚持不肯,还要曲天成挨桌挨桌的跟客人道歉。谁也没想到那曲天成竟真的肯听他的话,不但得到了客人们的谅解,还,还……” “还什么!”钱耀礼脸色阴沉,一双伪装了和气的眼更是阴霾尽现,阴测测的瞪着掌柜。 “还纷纷夸那曲天成是真正的君子,童叟无欺高风亮节。”掌柜被那双眼睛盯着,吓得将话一股脑儿就吐了出来,“他们这样一来,只怕往后咱们再想行令食香楼抹黑之事怕是不成了。” “苏自强,又是苏自强!”钱耀礼猛地握拳砸向桌面,不想用力太猛,倒痛的龇牙裂?好不狼狈,又不好在底下人面前失了威仪,强忍的一张脸都扭曲了。 掌柜只以为自家东家是气的狠了,才气的一张脸都扭曲狰狞了,小心翼翼道:“东家前次去找他谈,难道他不满意您开的条件?” 钱耀礼咬牙道:“我还没开条件呢,人就直接拒绝了。” 掌柜想了想,不太肯定的说,“我一个亲戚在衙门里头打杂,那天跟他一起喝酒时,倒听他说了一件事,只不知是真是假。” “还不快说!” “是。”掌柜连忙道:“我那亲戚说,曲天成与小苏师傅曾到衙门签署了一份分红利的契约。” “分红?”钱耀礼果真听得认真,皱眉沉思,“你可听说是怎么个分法没有?” “小苏师傅仿佛是分一成红利。”叉圣讽血。 钱耀礼紧皱的眉心慢慢舒展开来,“我说那苏自强听也不听我的条件就拒绝我,原是这样。” 掌柜见他脸色好转,稍微放心了些,凑近前来问:“东家,你可是有主意了?” “曲天成舍得分他一成,我只有比他更舍得。明儿我再去找他谈,不信他不动心!”钱耀礼自信满满的道。 他就说嘛,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世间之人,哪个不是将利益看得最为重要。真是为了报恩?别开玩笑了。 只要筹码够,忘恩负义的事谁做不出来!を 053 不想得罪 自苏宛对楚之晏敞开心扉坦白以后,他似乎对她宽容了些,不像从前不高兴总要刺她两句才舒服,且还打破了他不上她家门服务……施针的原则,辰时刚过。就自发的到了苏宛家里。 只是才进院子,就发现有人居然比他还早。 楚神医原本舒展优美的眉头不悦的皱了起来。 他一边皱眉,一边嚷嚷喊:“小苏,谁来了?” 立刻就见苏宛热情万分的迎了出来,“你来的正好,钱东家带了蒙顶甘露来,我不懂茶,牛嚼牡丹岂不浪费了钱东家的心意。我记得你深谙此道,快来陪钱东家论论茶道。” 楚之晏撇撇嘴,不满的瞪着她,那人谁啊,配得他相陪吗? “钱东家你还不认识吧。他就是福兴楼的东家。”苏宛背对着屋里的钱耀礼,一边冲楚之晏挤眉弄眼,一边替他解惑。 这人世故圆滑的很,苏宛都有些招架不住了,偏偏人家来了大包小包礼物不说。言语风趣幽默,又不直接说明来意,就算她想拒绝,也没得机会拒绝,只得陪着呵呵呵,嘿嘿嘿,哈哈哈…… “这位就是楚神医啊,哎呀,真是年轻有为。”钱耀礼满面笑容的起身相迎,“鄙人钱耀礼,初来柳城,今日能见到神医,都是托小苏的福啊。” 苏宛只是含笑不语。楚之晏得了苏宛的暗示,一进来就端上了架子,无视钱耀礼满脸褶子的殷勤笑脸,往钱耀礼原本坐着的椅子上一坐。微微一抬下巴。睥睨道:“你福兴楼的东家,跑到食香楼大师傅家里来,是何居心啊?”叉反低亡。 他的无礼,令钱耀礼的笑脸僵了一僵,随即又陪笑道:“不瞒楚神医,在下十分欣赏小苏的为人。在这里,我不是福兴楼的东家,他也不是食香楼大师傅,就是两个互相欣赏的朋友正常来往而已。近日我得了些蒙顶甘露,便带来与小苏一道品茗闲话。难得一见楚神医,神医能活死人的名头闻名久矣……” “你真把小苏当朋友?”楚之晏十分不耐的打断钱耀礼的话,揭开手旁那杯茶看了一眼,眉头便是一挑,似笑非笑的将盖子扔在桌上。 钱耀礼心中一突,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但还是硬着头皮笑道:“我当然把小苏当朋友。咱们两个虽然年纪相差大了些,但彼此十分投契,对吧小苏?” 什么投契,哪里投契了?一大早不请自来,占用她的宝贵时间不说,东拉西扯的半天扯不到正题上,对她各种暗示假装不懂,脸皮厚的她都甘拜下风了。 但嘴上却不得不客气的笑道:“是,钱东家是极有风度又见多识广的。” “我就说你这人头脑简单,容易被有心人欺骗利用你还不信!”楚之晏指着苏宛,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什么蒙顶甘露,别人说你就信啊。我告诉你,这不过是街面上稍好一些的普通茶叶而已。还蒙顶甘露呢,一个福兴楼的东家买得起御贡之物,真真是笑掉了人的大牙!” 钱耀礼一张老脸涨的通红:“这,这的确是上等的蒙顶甘露……” “你见过吗你就的确是,还上等呢。”楚之晏不屑的撇唇,直接从茶杯里捞起两根茶叶来,眯缝着眼看钱耀礼,“蒙顶甘露紧凑多银毫,外形浅绿油润,形状纤细,叶整芽全,香气高爽鲜嫩。” 他纡尊降贵般闻一闻茶杯,摇了摇头,又指着杯里的茶水继续嘲讽道:“真正的蒙顶甘露茶汤似甘露,碧青微黄,透明清亮。沏二遍时,越发鲜醇甘美。小苏,你告诉我,这是沏几遍了?” 苏宛同情的看一眼钱耀礼再难维持微笑的脸色,老老实实回答:“这是第三遍了。” 茶都沏了三遍了,他还不走,就不要怪她放楚神医来发大招了。 “才三遍就已经无色无味成这样,钱东家你也真好意思说这是蒙顶甘露?”楚之晏不屑的嗤笑道,“真是打量小苏人笨,这都欺上门了啊。” “神医误会了。”钱耀礼神色几变,却到底忍了下去。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而眼前这一个医术又是被吹捧的出神入化的,自然不能轻易得罪了去,只好将一口老血咽回去,“这茶,的确是我托朋友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因将小苏当知己好友,这才拿了来,谁想……唉,我也是被人给骗了呀。” 诚如楚之晏所言,这并非是蒙顶甘露,他一个商人,就算后台再硬,也弄不到这御贡之物。不过是上次来时,见苏宛对茶之一道所懂不多,这才想蒙骗一番。当然他的本意只是想着,将这茶叶说的越高档,就说明他心里越是看重苏宛。没想到却被楚之晏毫不客气的揭穿了,弄了个天大的没脸。 钱耀礼忍了气,面上带了歉意的笑,转而对苏宛抱拳道:“小苏,我本是想与你一道分享好物,不想却遇到这种事。实在是我识人不清才闹出这样的笑话来,真是……” 到底是吃盐比苏宛吃饭还多,老家伙三言两语就将自己摘了出去,把自己从一个欺骗者塑造成了受害者,如此的自然纯熟,真是叫人不佩服都不行。 苏宛当然不会揭穿他,还扮着红脸安慰他:“钱东家别自责了,这事你也是被人骗了,还是被信任的朋友。唉,知人知面不知心呐,钱东家你也要想开些,不要放在心上才好。” 钱耀礼又惭愧了好几声,看一眼楚之晏稳坐如泰山的模样,知道此行目的终难达成,只得遗憾告辞。 苏宛将人送走,回头笑眯眯的跟楚之晏道谢:“幸好你来了,不然还不知道他要墨迹多久。老油子一点都不老实,扯东扯西的想套我话呢。” “就这么个人,你不喜欢直接撵出去,或者门都不给他开,不就烦不到你了。”楚之晏白她一眼,两根手指嫌弃的将钱耀礼喝过的那只茶杯丢了出去。 苏宛急吼吼的去抢救,虽然这套茶具是钱耀礼送的,但的确是好东西啊,用来待客很拿得出手的好吗?茶杯本无辜,且扔了就不成套了,多可惜啊。 “事情哪有你说的这么简单。”苏宛成功抱住楚之晏的手臂,夺下了那只差点成碎渣的茶杯,小心放好了,才接着道:“此人一看就心术不正,不是有句话说,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么。我还要在柳城讨生活,不用得罪人最好。而且,这钱耀礼应该很不简单,你想啊,他一个外来的人,一来就敢抢跟柳城老字号食香楼叫板,没个依仗,他敢这么嚣张?” 这也是苏宛轻易不愿得罪钱耀礼的原因,表面上能敷衍过去,她就绝不会与钱耀礼撕破脸不客气,多一个敌人对目前麻烦缠身的她可没有半点好处。 楚之晏想了想,“你要是不放心,我让人查一查他的底。” 苏宛正要说算了,楚之晏已经拍板道:“行,这事就这样决定了。不过我瞧着那老家伙不会这样轻易放弃,他再找来你又该怎么办?” “装傻,敷衍,哪样行得通就用哪样。”苏宛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我不为所动,他还能强迫我去福兴楼不成?我瞧他胆子也没那么大。” 两人就钱耀礼简单的交流了几句,谁也没有认真将他放在心上。 “小诺人呢,我来了这半天了他也没出来跟我问好。” “去隔壁玩了,昨天没去酒楼,今天要早点过去,咱们现在就施针吧。”苏宛惦记着酒楼的生意,怎么说也是一成红利呢。 楚之晏没有异议,起身跟她进了屋。 …… 午时,正是客人高峰期,苏宛正忙得脚不沾地,一面做菜还要一面指导另两位厨师做菜,正说着油爆双脆对火候惊呼严苛的要求时,江小鱼跑了进来,“小苏师傅,蔷薇轩的客人请你过去一下。” 苏宛皱眉,她这里忙得丢不开手,便打发江小鱼道:“我这里忙得很,你请东家过去应付吧。” 江小鱼没动:“东家去过了,客人非见你不可。” 苏宛有些恼火,不过回想了一下蔷薇轩点的菜,少说也有二三十两银子进账,她这才不情愿的放下锅铲,解了围裙洗手,“什么人啊?” “是位女客人。” 女的?苏宛一边疑惑,一边上了二楼的蔷薇轩。 敲门,苏宛立在门口等着。门很快打开,一个还未留头的小丫鬟将她迎了进去。 转过屏风,苏宛一眼就认出了正举杯喝茶的少女。 不是谢琅嬛又是哪个! 可她不好好在楚宅呆着,跑到这儿来找她干什么? 苏宛心里狐疑,面上带着客套的笑:“谢姑娘,是这些菜不合你胃口吗?” “不是。”因苏宛见过谢琅嬛的真容,又是在室内,谢琅嬛便没有费事的带着帷纱。 她今日穿一件橘红色衣裙,前襟绣着白玉兰,领口处缀着几粒晶莹圆润足有小拇指大小的南海珍珠。雪白的珠子一粒粒缀在簇新的缎面儿上,显得很是惹眼。她腰间系着一条紫金腰带,同色宫绦上也缀着为数不少的珍珠。乌发梳成流云髻,鬓角插着几朵赤金嵌红宝石的簪花。 她本就生的美丽,这一身妆扮不但富贵优雅,更趁出了少女的娇美俏丽来。 美人儿怎么打扮都养眼啊,苏宛一边欣赏一边感叹。 谢琅嬛矜持微笑着道:“苏公子,请坐吧。” 即便她的笑容看似很真诚,但这种纡尊降贵却仿佛是刻在骨子里的,任她面上如何亲切,只让人感觉到她的高高在上。 苏宛心里不太痛快,但仍依言坐下了,“不知谢姑娘特意找我过来,是为何事?” 谢琅嬛放下茶杯,略顿了顿,才歉意的笑道:“苏公子原在楚宅住的好好的,突然仓促搬出去,可是因为我们的缘故?” 她这样说时,眼尾似不经意的扫了身旁伺立的玉壶一眼,玉壶忍不住瑟瑟了下,将头垂得更低些,捏着衣角的手指微微发白。 想来,她是知道了玉壶对苏宛有意思这件事,而看玉壶的表现,很明显不是她主动告诉自己主子这事的。特意叫她过来,只是为了拿捏敲打有自己小主意的丫鬟? 苏宛想起那红绸的下场,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复笑道:“若说与谢姑娘等人无关,便是我说谎了。” “哦?”谢琅嬛美目微闪。 玉壶脸色更白,惊惶抬眼求助般看着苏宛,但谢琅嬛的目光扫了过来,她慌不迭的低下头去。 “虽然我与楚兄是好朋友,但一来内院与外院相隔太近,平日里进进出出的总有些不方便,当然我一个大男人倒是无所谓,却不好冲撞了谢姑娘以及你身边的姑娘们。二来,你好不容易来一趟柳城,又许久不曾见过楚兄了吧,我若总杵在那里,岂不是太过打扰了?”苏宛笑眯眯的看着她,玩笑道:“我可不做那不识趣之人。” 谢琅嬛脸庞微红,“原来是这样,难为苏公子想的如此周到。我原还以为是我管束不力,让身边的人给公子添了麻烦呢。” “谢姑娘客气,你身边的自然都是好的。”苏宛随口夸了一句,又道:“厨房里正忙着,谢姑娘若没别的事——” 谢琅嬛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似打量又似疑惑:“冒昧问一句,苏公子可曾去过京城?我听你说话,似乎有些京城口音。” 她的目光令苏宛心生警惕,主要是京城这两个字几乎快要成为她的噩梦了。 “谢姑娘可别开玩笑了,你瞧我这样的,怎么可能去过京城。这口音啊,原是我从前的邻居是京城人士,总与他一块儿干活,这才受了他影响。说到京城——”苏宛立刻一副向往兴奋的模样:“不知京城大不大,是不是与咱们柳城差不多?京城里头好吃好玩的多吗?京城人都跟谢姑娘一样漂亮?也穿跟谢姑娘一样漂亮的衣服吗?京城里……” 她一连串的问题问出来,终于成功的令谢琅嬛优雅温和的笑容崩裂了,她看苏宛的眼神,再掩饰不住其间的轻视鄙夷,仿佛看着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土包子一样。 但她没有打断兴致勃勃的苏宛,只拈了帕子轻轻按了按鼻翼,垂下眼睛看着自己保养得宜的双手。 玉壶便立刻上前一步,“苏公子底下正忙着吧,我们姑娘吃好了,就不打扰了,你忙你的去吧。” 她语气虽然生硬,但瞥向苏宛的眼神却悄悄地带了感激之色。 苏宛这才住了口,意犹未尽的瞧向谢琅嬛,“谢姑娘,跟你说话真是愉快。若你还想跟我说话,便尽管来找我。” 不仅谢琅嬛脸上没了笑意,就连玉壶都沉了脸,“苏公子慎言,你虽是我们未来姑爷的朋友,可也不能这样失礼,这话若传了出去,没得坏了我们姑娘的名声。” 还就怕你们不在乎名声!苏宛心中暗喜,口上却是惶恐的道:“你瞧我这嘴,就是个没门的,谢姑娘瞧在楚兄的面上莫与我计较。否则日后我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楚兄了。” 谢琅嬛温和的说了句:“没有关系。” 就再不肯与她说话了。 苏宛只好“失望”的退了出来。 …… 苏宛一离开蔷薇轩,谢琅嬛就沉了脸。玉壶觑着她的神色,咬牙骂道:“呸,这个乡野莽夫,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姑娘莫要为这土包子生气着恼。” 谢琅嬛看了她一眼,玉壶止不住的紧张,面上却只作气愤恼恨状。 “这乡野莽夫,不还有人看上眼了么。”谢琅嬛似笑非笑的端起茶杯,却并不喝,只一下一下的撇着茶沫。 玉壶一脸茫然状:“不是吧,就他那样的,哪个瞎了眼才会看上他呀。” “没瞧上最好。”谢琅嬛垂下眼睛喝茶,“别给我管束你们的机会。” 一屋子丫鬟婆子忙垂了头,战战兢兢地应了是。 其中一个婆子陪着笑道:“姑娘,出门前仿佛听你说起,这苏公……姓苏的莽汉与谁有几分像来着?” “想是我想多了吧。”谢琅嬛淡淡道,“孟家倾覆四五年了,不可能还有活着的孟家人。” “孟家?”那婆子想了想:“难不成是五年前因叛国罪被灭族的孟家?那姑娘的确是想多了,孟家行刑那一日,奴婢家的去刑场观刑了,行刑的官兵拿着名册一个一个数过去的,绝不会有漏网之鱼。” 谢琅嬛点头:“你说的是,只是总觉得这人眼熟,仿佛从前见过似的,总觉得放心不下。” 当年孟家的倾覆,谢家也曾出了大力。 那婆子挤开玉壶,上前谄媚的服侍着:“不过是长着一张大众脸罢了,姑娘因此觉得眼熟也是有的。天儿不早了,姑娘该回去午歇了。” “许是我想多了,这就回吧。”谢琅嬛说着起身,玉壶与那婆子一人一边扶了。 那婆子笑着道:“方才姑娘吩咐给咱们姑爷打包的菜都得了,奴婢这就去取来?” 谢琅嬛点头,那婆子方乐颠乐颠的去取食盒了。 …… 苏宛还是低估了钱耀礼的脸皮与行动力。 她从酒楼回到三义巷,顺便去周家接了小诺回家,还没坐下歇口气,钱耀礼又来了。 这回钱耀礼生怕再被什么人打断,不敢再像早晨那样啰嗦铺垫个没完,开门见山说明了来意,“小苏,你我相交一场,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委屈了你。曲东家给你一成红利,我福兴楼愿意以两成相赠,只盼你能成为咱们福兴楼的大师傅。当然你可以慢慢考虑,只是小苏啊,论实力,论人脉,食香楼都比不过福兴楼。我今儿给你透个底——” 他凑近苏宛,压低声音道:“咱们福兴楼背后的贵人可是大有来头的,小苏师傅,只要你去了福兴楼,我保证你绝不会后悔。” 苏宛诚恳的婉拒道:“钱东家,非是我拿乔不肯去福兴楼,只是我与曲东家已经签了契约,断断没有反悔之理啊。” 钱耀礼脸色微沉,他不认为苏宛是用钱买不动的,他只以为苏宛拒绝他是想要提高价码。“小苏啊,咱们福兴楼生意好,二成红利一年下来,少说也有千儿八百两。有了钱,不论你是置业或者娶妻纳妾,都不在话下了。实与你说,我今儿是带着足够的诚意来的。” 他说着,从袖袋中取出一只荷包,热切的推到苏宛面前:“来,打开看看。” 苏宛忙推了回去,“钱东家,这不敢当。” “你先看看咱们又再说。”钱耀礼却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苏宛无法,只得打开那只荷包,里头薄薄几张纸,她定睛一看,上面有着钱庄字样,想来这就是银票了? 苏宛第一次见到银票,自然就看的久了一点。 钱耀礼随时关注着她的神色,见状满意的笑着道:“这八百两银票便算是我的诚意,小苏意下如何啊?” “钱东家出手大方,苏某十分佩服。”苏宛笑着摇头,将银票重又装进荷包,态度坚决的推回到钱耀礼手边,“只是,言而有信方为君子,苏某实在不愿意做一个出尔反尔的小人,还请……” 钱耀礼忽然抬手拍了两下。 苏宛莫名其妙的看着他。 不一会,缓缓走进来两名妙龄少女。两名少女俱是姿容不俗,身材丰满窈窕,行动间如弱柳扶风,一步一步走来,满院皆是馥郁的甜腻香气。 “这两个丫头名唤桃红,柳绿,我见小苏家里尚未来得及买丫鬟,便从自己家里挑了两个来服侍,小苏可别嫌她们姿色庸俗啊。” 苏宛哭笑不得的瞧着那两名少女婀娜的身段与靓丽的脸蛋,这糖衣炮弹也太猛烈了些吧。得亏她不是个真男人,要真是男人,这金钱美人关还真不一定能过得去呢。 “钱东家,我家人口简单,就我和我儿子两个人。我们清静惯了,不喜身边有太多人,说不得,只能谢谢你的好意。” “这么说,小苏是无论如何也瞧不上我了?”钱耀礼慢慢沉了脸,脸上虚伪笑意消失的一干二净。 “很抱歉辜负了钱东家的美意。”苏宛平静以对。 “好,好!”钱耀礼咬牙起身,“给脸不要,你可别后悔!” 054 后会无期 夜半时分,万籁寂静。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锁好门窗,注意防盗!”手提灯笼的打更人一面打着呵欠,一面挥动棒槌敲响铜锣。 灯笼的火光慢慢走远。重又陷入寂静中的三义巷却突兀的又响起了鬼鬼祟祟的脚步声。 “赖二,那姓苏的到底住的哪一家?你白天不是已经踩过点了,怎么这么半天还没找到?”身穿黑衣的黑影摸进巷子,高个子压低声音不耐烦的询问个子稍矮的那个。 矮个子顶嘴道:“谁叫这几家的房子都一个样子,我白天是来踩点了,但现在乌漆抹黑的,我当然需要点时间才能确定姓苏的到底住哪家?先别说我了,火油你备的够不够,今晚没风,要是油不够,烧不起来就麻烦了。” “你以为我是你,办事一点不牢靠。”高个子将手里提着的大桶火油往矮个子眼前一晃。“只要找到姓苏的,这火油一浇上,这活儿就完成了。本来挺简单的一个事儿,偏你一点用都没有,半天找不到地儿。” “行了行了。别抱怨了,这不是到了嘛。”矮个子被数落的很不高兴,指着好不容易辨认出来的院门,确定无疑的说道,“就是这儿了。甭废话了,快干活!” 然而身后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我说你磨磨蹭蹭的干什么,一会做完事我还要跟人喝酒呢……人呢?”矮个子见人半天不动手,一边低声骂着一边转过头,却吃惊的发现本该在他身后竟是空空如也,他的同伴凭空消失了。 矮个子吓得一哆嗦,慌慌张张四下张望,正要开口叫唤同伴,脖子上猛地一痛,他只来得及翻了个白眼,就软软倒在了地上。 “主子,都清理了。”燕白看着脚下被放倒的黑衣人。冲从黑暗中缓步行来的严锦禀告道。 如此狭窄的巷子。严锦一路行来,却仿佛行走在一片花海中。他如闲庭信步,分花拂柳的漫步而来,脸上甚至带着惬意的微笑。 “废了手脚,丢去乱葬岗。” 燕白领命,冲随行而来的黑衣人点点头,那人便一手提着一个,几个跳跃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主子,咱们该上路了。”燕白见严锦盯着院门不动不说,只好硬着头皮上前提醒道。 “呆在这里。”严锦终于开口,却是吩咐燕白守在院门口。 他一撩衣袍,没发出半点声音,便轻巧的跃进了院子里。 整个小院都被夜色笼罩着,他虽从没来过此处,然而脚下却一点也没犹豫,直直走向苏宛的房间。 因为白天钱耀礼临走时那句话。苏宛夜里就睡得极轻。因此严锦甫一进入房间,她就察觉到了。 夜色深浓,她看不清悄然入屋的人的模样,只好以不动应万动,手却悄悄往枕头下摸去。 枕头底下藏着一把冰冷而锋利的匕首。 “还没睡着?”过了片刻,她听见来人用这样一种熟稔的语调轻快的问。 苏宛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这才发现憋气憋得太久,胸口都隐隐作疼。 她翻身坐起,将原本搭在肚子上的薄被拉上胸口,睁大眼睛做出怒视的模样来:“没想到严少爷还有做梁上君子的爱好,真叫人大开眼界!” “你生气了。”严锦不复在下属面前的精明冷酷,又是苏宛所熟悉的无辜与羞涩。 苏宛气结:“换了你你不生气?” 这好歹是她家,凭什么他跟裴御都当这里是公共场所,想来就来,还想什么来就什么时候来,到底有没有把她这个主人放在眼里? 居然还敢无辜?他的脸怎么就这么大呢。 “不要生气了,我是来与你道别的。”严锦走近两步,俊美的面上难掩失落与不舍。 苏宛没好气的瞪着他,嗓音微冷:“我以为那天晚上你已经道别过了。” 想起那天晚上她就是气,现在看到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掀了她的衣服,摸了她的背,居然没事人一样出现在她面前,当她是死人还是以为她做派豪放啊? “上次过来是因为你受伤了,我很担心。”严锦在黑暗中清楚的看见她骤然冷下来的神色,似乎有些着急,“对了,你的伤都好了吗?” 他不提这茬还好一点,他一提苏宛就炸了,“你还好意思提?你这个混球,说,你到底存了什么心?明知我是个女的,户籍文书给我弄成个男的就算了,还真将我当成男的,想掀衣服就掀,想摸就摸,谁给你的好狗胆!” “我……”严锦的脸微微有些红,知道黑暗中她根本就看不见,这才稍微好了点,想开口辩解两句。 “你什么你!难道你不知道我是女的?说吧,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苏宛抓着被子的手因为气怒而微微泛着白。 她是真的很生气,想着自己拼死救他,他不但不感激,还如此耍她,她就气的要命。 好像被最信任的人背叛,你对他掏心掏肺,他还在一旁笑你是个傻x。 严锦知道她是真的气狠了,忙要开口解释。 苏宛却抬手阻止了他。 她深深地吸了两口气,脸上的怒气慢慢消散,然而紧紧盯着严锦的眼睛却透着无比的认真。 严锦看着她这样的神色,不知为何,向来踌躇满志的他竟微微有些慌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并没有想要耍你的意思……” “不要解释。”苏宛用淡到令人心惊的语气打断他,“反正你就要走了,不管你是什么意思,怀了怎样的目的,我也不计较了。今日一别,我祝你心想事成,马到成功。” 她顿一顿,语气稍缓了些:“后会无期。” 严锦抿唇,漆黑的瞳仁闪着微微柔光,“你这么迫不及待的赶我走?” 苏宛垂了眼,不用看她也知道这人又在用他惯用的装可怜技巧。“你本来就要走了,我只是不想耽误你的时间。” “不想耽误我,还是不想再看见我?”严锦忽然笑了一声,眼底却闪着一种寒冷的水光。 苏宛轻叹一声,这人怎么就不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 她抬眼,目光清冷的回视面色不豫的严锦,“你这样身份的人,还是不要与我过多牵扯为好。” “我这样身份的人?”严锦慢慢重复她的话,“我是什么样身份的人?” 苏宛真的觉得挺没意思的,于是她怏怏的扯了下唇角,“有个叫裴御的人你认得吧。” 严锦眉头一动,却没有说话。 “他出身勋贵人家,听说是什么承恩侯府的大少爷。” 严锦仍在猜测她的用意,眸光稍沉,依然没有接话。 “楚神医认识他,并且敢对他不假辞色。”苏宛叹口气,她又不是傻子,一双眼睛也不是摆设。 “所以?” 苏宛又叹一声,“你和楚神医相处的情形我也曾看在眼里,虽然你们看上去像是极正常的好友关系,并无从属的意思。楚神医的言行做派,无不昭示他的良好出身,我甚至怀疑,他的家世比裴御也不差。一个让裴御都忌惮的人,却处处的,唯你是瞻……还有继续说的必要吗?” “我竟不知道,原来你想了这么多。”严锦淡淡笑了,他一直知道她是聪明的,却也没想到,她竟然能凭这些蛛丝马迹,就敢猜测他的身份,还敢这样说出来,但她都说到了这里,他岂有不听之理,“你继续。” 苏宛很无奈,她原打算点到为止,他们之间的一切都将随着严锦的离开而画上句号。而严锦明明知道,她已经猜出了他的身份,却不但不避忌,还要她亲口说出来。他可知道,一旦她说了出来,他们之间,真正再无转圜的余地了? 然而严锦坚持,一副她不说他就不走的架势,苏宛最后的耐心也终于被他磨没了。 她掀了被子起身,不伦不类的屈膝行了个礼,口中恭敬道:“民女给太子殿下请安。” 严锦定定的看着她低垂的脑袋。 他没叫起,她就恭恭敬敬的保持着那个姿势不动。 看得出来,她很辛苦。 严锦想,这辛苦也是她自找的。她可以装傻,甚至可以继续敷衍他,反正他就快离开了。可她连这点耐心也没有了,她心里对他定是万分不耐吧,才会不管不顾的将一切挑明了,只为提醒他,他们之间云与泥的区别,他连出现在这里都显得那么奇怪。 他的那丁点不为人知的小心思她肯定也是知道的。 她知道,却给了他这样一个措手不及。 严锦想,难道她就没有想过,他的身份摆在这里,他若真的说破了他的心思,她有拒绝的余地? 好一会,苏宛觉得膝盖都酸软的站不住了,才听见严锦低低的一声“起”。 苏宛起身,束手站在原地。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是如何知道我身份的?” “民女曾听殿下说过,您是家中嫡子,您家中兄弟相争十分厉害。来到柳城后,我也听人说起,严乃国姓。” 她不说,他们尚能维持这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关系。可是现在,他逼着她将一切都挑明了,日后即便有幸能够相见,他们也只能如眼下这般,严守君民之礼,再无从前那样随心所欲的相处了。 苏宛后悔吗?当然不,她只是个平凡普通的小老百姓,好好过着她小老百姓的生活是她的终极愿望。什么皇太子,什么宫廷争斗,最好能离多远就离多远。 她对炮灰可是一点兴趣都没有的。 “原本你可以不用说破的。”严锦又如何不知道她的小算盘。 苏宛恭敬道:“民女心中实在惶恐,对皇族不敬,乃是杀头的大罪,民女……不想死。” “罢了。”最后,严锦仿佛对她失去了兴趣,别过视线,淡淡道:“你到底是孤的救命恩人,这玉佩你收着,若有朝一日,你需要孤的帮助,便持佩来京城找孤。” 苏宛对他恪守礼数本分,严锦也祭出了他高贵的自称。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第一次苏宛见到他时脖子上挂着的那块玉佩扯下来,丢了过去。 苏宛手忙脚乱的接了,推辞道:“殿下的好意民女心领了,只是这玉佩太过贵重,民女……” 严锦嘴角微翘,似笑非笑的瞧着她,语气散漫却意味深长,“收着吧,自有你需要那一日。人活在这世上,独善其身不惹麻烦是不错,可有的时候,太独了却未必是好事,否则当有朝一日你需要帮助时,却找不到能求助的人,这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在苏宛面前,用教训的口吻这样说话。 却一点也不违和。 这才是他本来该有的样子吧,苏宛暗暗地想。 “是,多谢殿下教诲。”叉何厅划。 她又屈膝行了个礼,只是这回她腿都打颤了,还没听见那声“起”。 苏宛鼓起勇气偷偷抬眼,差点没气个倒仰,她自顾自的起身,气道:“真小气,走了也不招呼一声,害我白白蹲了这么久。” 但也只是小声嘟嚷这,不敢太大声以防那小气的人还未走远。坐在床边揉着发颤的双腿,苏宛将那玉佩拎到眼前细瞧。 她看了一阵,想起初见时她还在心里夸了这是难得一见的好玉,因这玉太好,她都不还意思打着救命恩人的旗号问他要。没想到兜了一圈,这玉却还是落在了她手上。 “算了,多想无益,反正想还也不知道怎么还。”权当认识一场的纪念。以后老了,还能在桃树下眯缝着眼睛跟子子孙孙讲,想当年,你们奶奶我可是救过太子殿下的…… 苏宛不再继续烦恼,将玉佩收在床头格子里,想了想又笑了:“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可那笑容,却分外难看。 …… 翌日,苏宛还没起床,就听院门被人砸的哐哐响。 “别再砸了,仔细别把我那门砸烂了。”苏宛小跑着去开门。 会这样来叫门的,除了楚神医不作第二人想。 苏宛打开门,站在门外的果然是黑着脸一身低气压的楚之晏。 “楚兄,这么早过来,可是有是事?”苏宛侧身让他进门,下意识看了看天色将亮的天空。 楚之晏负手往屋里冲,苏宛关好门,打着呵欠跟在他后面。 “喝茶吗?” “瞧你这没心没眼的样儿。”楚之晏抿着唇,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瞪着苏宛道。 苏宛自顾自的给他倒了杯冷茶,她还没睡醒呢,有冷茶喝就已经算她待客有道了。 “昨晚上差点让人把房子都点了,你倒还没事人一样!” 苏宛递茶杯的动作一顿,“点我房子?柳城治安这么差?” “这是重点吗?”楚之晏被她气得没脾气了,他这里担心的一刻也坐不住,她倒好,也不先问问是谁要对她做出这种事来。 苏宛认真而郑重的道:“当然很重要,柳城治安的好坏,跟我生活质量是成正比的。” 温饱得到解决,现在最重要的当然就是生活品质了。 “苏自强!”楚之晏阴测测的瞪着她,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这几个字来。 苏宛话锋一转,笑着道:“当然啦,谁看我不顺眼想找我麻烦,这也是顶重要的一件事。不过,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福兴楼的钱耀礼派人干的,我最近得罪的人只有他。但是,这件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貌似她这个当事人都不知道有人差点点了她的房子啊。 楚之晏瞪着她一副睡眼惺忪毫不紧张的模样,咬了咬牙。 他觉得自己很想骂人,但平生骂人词汇实在太少,只得继续磨牙道:“是啊,这件事我都知道了,你却什么都知道,是不是要等别人一把火点燃了,你才要重视起来?” 苏宛眨着眼睛看他,“别人要烧的是我,怎么你比我还要着急生气?” 楚之晏一噎,俊美的脸庞黑的仿若锅底,他拂袖起身,怒道:“姓苏的,你这意思是我多管闲事了?” 这种多管闲事被人嫌弃的感觉快把他气疯了! “一大早火气这样重,你还是神医呢,不是说怒伤肝么,小心保养你的身体才是正经。就算天大的事也有法子解决不是,别生气了,喝杯茶润润吧。”苏宛没什么诚意的安抚他,此刻她还困着呢,如果楚之晏允许的话,她实在很想倒回床上再睡个回笼觉。 楚之晏被她哄孩子的语气气的笑了,“得,算我多管闲事了。你这人,等你吃了亏,看你还会不会这般不当回事。” 苏宛用力揉了揉脸,清醒了许多,顺手给自己倒了杯茶,咕噜一气喝完了,才慢条斯理的问楚之晏:“话说回来,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楚之晏似笑非笑的睨着她,“昨晚严少爷不是来过了?听说你们还闹的不欢而散?” 不欢而散这件事,当然不会是严锦告诉他的,不过是他瞧着严锦的脸色太臭,这才有此猜测。说真的,苏宛这种别人都快急死了,她还慢吞吞的性子着实气人得很,这不,他都气的不行了,她还有闲情逸致喝茶呢。倒显得他的着急生气很奇怪似的,楚之晏想了想,也安然端坐,取过茶杯浅啜一口。 却听噗的一声,才进嘴里的一口茶被他喷了出来。他脸色沉沉的盯着苏宛,用力将茶杯搁在桌上,“你给我喝的,是隔夜茶!” 苏宛挑眉,指了指自己的茶杯:“我也喝了,楚兄啊,客随主便,这是礼貌。” 楚之晏嘴角抽了抽,“好。现在你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她在楚宅做客的时候,他怎么没想过客随主便这件事——显然,楚神医很大条的忘记了最开始时他是如何招待苏宛的。 苏宛盯着他,左一眼右一眼的打量着。 楚之晏被她的目光盯得有些发毛,忍不住轻咳一声,粗声道:“看什么看,难不成少爷脸上长花了?” “少爷人比花娇,还需要长什么花来衬,倒显得俗气了。”苏宛一脸真诚的恭维道。 楚之晏却是一副戒备之色。 果然,苏宛摇头叹息:“只是可惜啊……” 楚神医虽然心知她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但架不住他实在好奇啊,忍了忍还是没能忍住,摸了摸自己花容月貌一张脸:“可惜什么?” 他这样一张轰动竟成上下,扬名大周内外的帅的惨绝人寰的脸,向来只有惊叹与赞美,怎么就可惜了?可惜什么了? “可惜楚兄这八婆本性愣是将一百分的颜值拉到了八十分,若你不这么八卦,保持你的谪仙范儿,你那门前的裙下之臣、万年走猫肯定得踏碎了你家门槛。” “你说我啰嗦唠叨?”虽然听不懂什么八婆什么八卦,但她那嫌弃的语气眼神,无不证实了他的猜测。 苏宛笑笑地看着他,“好啦,开个玩笑,神医大人不要放在心上。既然你知道昨晚有人来放火,那放火的人呢?” 楚之晏不满她打趣了自己就转移话题,可一时又找不回场子来,只得忿忿的哼了一声,他自己都没察觉,这模样有多孩子气。 “被严少爷的人捉了个正着。” “嗯?”自然是捉了个正着,不然怎么知道有人要烧死她,“人呢?” “我怎么知道,严少爷又没将人交给我。” 苏宛不可思议的看着他:“所以,严少爷就跟你说了声有人要烧我房子,然后就走了?” “他只是告诉了我这件事情,然后……”他顿一顿,神色变得严肃起来。 苏宛莫名其妙有些紧张:“然后什么?” 楚之晏嘴角一抹意味不明的笑,“然后就托我好好照顾他的救命恩人。怎么样,是不是很感动?” 苏宛心下一松,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紧张个什么劲儿,“是啊,我都说了不必放在心上,严少爷真是个性情中人。” 楚之晏若有所思的盯着她:“我记得,你一直叫他严兄弟的,果然是闹别扭了吗?快说说,你俩是不是吵架了?因为什么?说出来我才好想法子帮你忙嘛,你也不用太感谢我,就当我太闲了没事做……” 苏宛一头黑线。 不想被她叫八婆,就不要这么有八卦精神啊,真是受不了。 055 斩草除根 苏宛千分感谢万分感激的好说歹说总算将好管闲事的楚神医请出了家门,楚神医还扒着门框认真的问她:“你当真不需要我的帮助?没人比我更了解严少爷的脾气,你现在得罪了他,万一以后有事求到他头上,仔细他拿乔不理你哦。” 怀着过好小日子的苏宛哪有事情求到太子爷头上。未免太看得起她了。 但这话她并没有说出口,不知道为何,竟是没有说这话的底气。 想到孟家和裴御那笔烂账,她就想抓狂。 于是抓狂的苏宛二话不说关上了院门。 当然,眼下最重要的却不是那笔烂账,而是——姓钱的竟然敢放火烧她房子这笔账! 不跟他好好算算这笔账,他还真当她苏宛是好捏的软柿子了! 苏宛这人其实很爱好和平,奉行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先忍三分、人还犯我再斩草除根的做人原则。 对于钱耀礼,她原也想忍让三分来着,奈何这人实在太过阴损毒辣,不过就是不同意跳槽去他福兴楼,竟就要放火烧死他们。这样阴损缺大德的人。根本不值得苏宛的忍让。 借着补眠的当头,苏宛细细的思索起了计划,又在脑海里仔细推演了一番,这才满意的睡了过去。 …… 相较于高朋满座佳客盈门的食香楼,福兴楼寥寥无几的客人就显得太过安静了。于是在这安静的用餐坏境下。门口的争执嘈杂也就显得十分突兀。 “不给就不给,你们也不能打人啊,咱们虽然是乞丐,却也是有骨气的乞丐。”有客人被这动静吸引了,探头往外瞧去。 就见门口几个小二正跟前来乞讨的乞丐推推搡搡,听见小二不耐烦的吆喝道:“去去去,乞丐还有骨气,别笑掉人的大牙。真要有骨气,至于跑来要饭?赶紧走,站在咱门口都晦气。” “好小子,瞧不起人是怎么着?”衣衫褴褛逢头垢面的领头乞丐撸袖上前,露出一张脏兮兮的脸来,一口还残留着绿菜叶子的黄牙熏得靠前的小二险些吐出来。 “想要小爷瞧得起你,麻烦你也先去换换头面再来。快滚,再不滚别怪我不客气了。”小二横眉竖目的叫嚷道,顺手就拿手里的扫帚扫了一帚。 “嘿。狗眼看人低的东西!”那领头乞丐嘿嘿冷笑。往后一招手,身后的小乞丐立刻跑上前来,恭恭敬敬的将一锭银子放在领头乞丐手上。 “看清楚,爷有的是钱!小的们,今儿咱们不要饭了,就上这福兴楼好好吃一顿,想吃什么点什么,有我请客呢。” 身后三五个乞丐欢天喜地的闹腾起来,簇拥着乞丐头儿趁着小二发呆时涌进了福兴楼。 几人一进去,就霸占了两张桌子,横七竖八的坐下了,敲着木棍子大声嚷嚷:“小二,点菜!” “咱们今儿托了张爷的福,也当一回大爷。” “就是,狗眼看人低的孙子们,可得好好把爷几个伺候好啰。” 他们闹腾的动静太大。楼底下的客人全被惊着了。能进福兴楼吃饭的,身份自然也不一般。不管这些人是读书的,还是经商的,平日里都很当自己是回事,怎么可能忍受与乞丐同坐同吃?好些人脸色都变了,喊了小二过去,让他们将人赶出去。 小二正点头哈腰的赔礼解释,那边乞丐们凶神恶煞的叫嚷了起来。 “看什么看,没见过乞丐上酒楼啊?” “咱们今天可不是来要饭的,咱们也是来吃饭的,看到了没,咱们有的是银子。” “嘿嘿,再看,再看我就过去让你看个够——你看啊,你看啊。” 几人身上散发出的酸腐臭味早已散布在酒楼每一个角落,正在吃饭的客人匆匆忙忙结账走人。有些心疼银子的,想指使小二将乞丐赶出去,那些个乞丐耳聪目明,谁叫赶人就直接往人跟前一杵,直熏得人差点连刚吃进去的都吐出来,没奈何只得一脸怒色丢下银子落荒而逃。 等掌柜的听到消息,酒楼里上上下下就只剩乞丐一桌了。 想着这个臭乞丐有银子,掌柜的忍了气,让小二好生招待便溜走了。 几人大鱼大肉的从中午一直吃到晚上,就算有客人想进来吃个饭,见到这场面,纷纷掩鼻而去。 掌柜的再笨,也知道不对劲了,喊了伙计正准备将乞丐赶出酒楼。不想这些乞丐也自觉,虽然喝了不少酒,却没有一个趴下的,歪歪扭扭的结了账,互相残扶着离开了酒楼。 掌柜的骂了一声晦气,想着东家的脾气,便将此事瞒了下来,没敢往上禀告。 本以为事情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过去了,没想到第二日,那伙乞丐竟然又成群结队的来了,这回竟比昨天还要多,店里的伙计全上了也没能将人拦住。 掌柜的不敢再瞒,冒着冷汗将事情往钱耀礼跟前禀了。 钱耀礼阴着脸冷笑:“柳城竟然还有如此不长眼的角色,跑到我的酒楼里闹事!哼,你们都是吃屎的,还不赶紧将人给我轰出去!” 掌柜的苦着脸道:“他们人多,咱们伙计全拦在门口也没拦住……” 钱耀礼瞪着他,“赶不走,你不会再想别的法子?” “别的法子我也试过了,我跟他们谈,只要他们肯离开咱们酒楼,就给他们一人二两银子,没想到他们……” 钱耀礼一双眼睛里尽是阴霾,他敲了敲桌子,“他们嫌少?” 掌柜的冷汗汩汩而下,“他们……他们银子照收,却还是不肯走,嚷嚷着要吃好的喝好的。” “呵,”钱耀礼冷笑一声:“拿了我的帖子去找县太爷。” “小的早叫人去了,只是现在还没有信回来,”掌柜的战战兢兢道:“东家,县太爷会不会嫌咱们给的少了,不肯走这一趟?” “他敢嫌弃!”钱耀礼一巴掌拍在桌上,“借他几个胆他也不敢!再派人去,务必要请县太爷亲自带人过来!” 然而钱耀礼等的花儿都谢了,也没能等到县太爷亲自带人来赶乞丐。气得他狠狠地砸了半屋子东西,再顾不得身份,亲自跑到楼下准备与乞丐们交涉。 他不去还好,他一下去,就听那些个乞丐竟高声妄议酒楼的饭菜有多难吃。 “欺负咱们是要饭的是吧,这是水晶包吗?欺负我没吃过水晶包啊。” “这是什么玩意儿,我呸,一股子腥味儿,是给人吃的不?” “号称什么最好吃的酒楼,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就这水平,也真好意思号称第一?” …… 钱耀礼听得火冒三丈,疾步上前,虽仍是客客气气的,但任谁都能感觉到他正压抑的火气:“诸位来福兴楼吃饭我很高兴也很欢迎,但无缘无故诋毁福兴楼,却不知是何用意?” “诋毁?啥意思嘛?”一个小乞丐眨巴着黑漆漆的眼睛,猛地钻到钱耀礼跟前,一身污秽肮脏的衣裳差点没将钱耀礼熏得背过气去,“你又是什么人嘛,我们吃饭聊天关你什么事嘛?” 钱耀礼憋的脸都红了,都不敢用力呼吸,退了两三步都还觉得鼻端闻到的那股子酸馊气味,但他好歹忍了下来,正要说话,那眨巴着眼的小乞丐盯着他又道:“你躲什么嘛,是不是也嫌弃我们是乞丐嘛。我们是乞丐怎么啦,乞丐就不能吃饭啦,乞丐就低人一等啦……” 钱耀礼忍气打断他,抱拳道:“鄙人正是福兴楼的东家,诚如我方才所言,诸位来吃饭我很高兴,可,诸位却摆明了是来找碴的。不知请诸位来我酒楼闹事的是何人?” “你在说啥嘛,咱们来吃饭你不是说欢迎嘛,怎么又扯到别人身上去了?”小乞丐理直气壮地瞪着他,“你就是东家?不是我说你,你店里的大师傅到底会不会做菜嘛,你自个儿尝尝这些菜,色香味一样没有,是不是欺负我们是乞丐,故意偷工减料了啊?” 钱耀礼的目光顺着小乞丐的手望过去,不用细看他也知道,这些菜定是厨房的人知道吃饭的是乞丐,胡乱敷衍了做来的。这等于是将把柄直接送到人家手里,难怪这些乞丐敢扯直了喉咙嚷嚷。 若让他们嚷的人尽皆知,就算别人不信,可你这酒楼做出来的菜竟连乞丐都嫌弃,往后还会有人来吃饭? 钱耀礼想到这里,冷汗已经湿了鬓角,他陪着笑道:“不好意思怠慢了各位客官,今日咱们酒楼的大师傅生病了,是以这些菜才会失了平日的水准,我深感抱歉。这样可好,今日这顿饭,算是我请诸位,烦请诸位给我个面子,改日我再专门置办一桌酒席与诸位赔罪,好不好?” “你这东家说话倒是客气的嘛,早该这个样子嘛。咱们也不是不讲理的人,既然你这样说了,咱们就卖你个面子,你说嘛,什么时候置办酒席于我们赔罪?”小乞丐声音又大又响,将赔罪二字更是说的铿锵有力。 钱耀礼脸色难看的仿佛吞了几十只苍蝇。他那话不过是客套话,哪里就是真的要办酒席请乞丐,且还是为了赔罪?这事一传出去,他也别在柳城混下去了。 想到此,他终是沉了脸,“诸位既然敬酒不吃吃罚酒,就不要怪我钱某人不客气了。来人,给我把护院统统叫来。” “你想干什么嘛?我们怎么了你就要请我们吃罚酒?这敬酒又什么时候请我们吃了嘛,我说你这个东家,说话怎么这么不着调啊,这是要出尔反尔,不打算请我们吃饭了吗?”小乞丐还咕咕唧唧个没完。 护院很快就来了,挥舞着棍棒吆喝着就要动手将乞丐们赶出酒楼。 “哟,钱东家,这是唱的哪一出啊?”慵懒含笑的调调响在门口。 钱耀礼一愣,随即挤出一个笑容来,“楚神医今儿怎么来福兴楼了?” “你这开的不是酒楼么,难不成你这楼里规定不让我姓楚的进来吃饭?”穿着一身紫红的骚包的令人不忍直视的楚之晏摇着折扇意态风流的询问道。 “楚神医这是哪里的话,您来咱们酒楼,是我盼都盼不来的呢。只是,您前些日子天天去食香楼……” “再好吃的菜也禁不住天天吃嘛,”他漫不经心的答了句,转过头,笑嘻嘻的对他带来的那人说道:“哎呀,不好意思啊裴大人,本来今日我做东,想请你尝尝福兴楼的招牌菜,没想到我这人如此不受欢迎,都到门口了还要被人轰出去,唉,让你见笑了。” 钱耀礼一听楚之晏对那人的称呼,脸上笑容更真诚灿烂了几分,“楚神医可真会说笑,不欢迎谁也不敢将你拒之门外啊,只是咱们酒楼遇到点事,怕冲撞了两位贵人。这位大人,不知该如何称呼?” 楚之晏啧一声:“钱东家耳朵不好使了?我都叫他裴大人了,你还问如何称呼,岂不伤了裴大人的心?哦?裴大人。” 裴御板着脸,他在接到楚之晏的邀请时,就知道事情不简单。但楚之晏的帖子送过来,他又不好拒绝,到底还是赴约了。 还以为他会带他去食香楼,却没想到,他带着他直直来到了福兴楼。一进来就遇见这种事,让人不想偏都难。叉页协号。 钱耀礼几番上三义巷的事他自然也有所耳闻,谈崩了想一把火将她和小诺烧了的事,他也清楚得很——越是清楚,就越有种说不出的恼火。 她一个女子家的闺房,怎么能随便让外人进去!传扬出去,还不得骂她放浪形骸不知检点? 一个女子家得到这样的名声,会很好听吗? 裴御脸上神色未变,眼神却愈发的冰冷刺骨。 “闹成这个样子,怎么吃饭?”裴御冷冰冰的问楚之晏,一双如冰似铁的眼睛却直直盯着钱耀礼。 居然敢放火! “裴大人楚神医稍等片刻,这就将人赶出去了。”钱耀礼陪着笑,一边挥手示意护院赶紧赶人。 楚之晏来自京城,楚家家世显赫,他没靠着楚家依然能让自己神医名头响彻大周,钱耀礼得罪不起也不愿意得罪。而这位由楚神医亲自陪着来吃饭的裴大人,想必来头也不简单。 钱耀礼一边想着,一边殷勤的站在两人身旁陪着说话。 只可惜楚神医兴趣缺缺,表现为心不在焉东张西望,裴御亦是冷脸一张,根本连半个字的回应都没有,弄得钱耀礼好大一个没趣,偏偏还不得不赔尽了笑脸。 这边赶人的也并不顺,乞丐们嚷嚷着他们是花钱吃饭,还没吃完呢就就要赶人走,是哪一家的道理。 护院们推搡着要赶人,乞丐们说什么也不肯走,一来二去,推搡变成了打斗。就见棍棒乱舞,碗碟?飞,乒乓乱响,伴随着乞丐们或高声或尖声的叫嚷。 “救命啊,杀人啦。” “还有没有道理了,我们吃饭又不是不给钱,干什么要打杀我们。” “还有没有天理了,有没有王法了。” “哎哟救命啊,打死人了,小三子,小三子你快醒醒啊,哎呀,流了这好些血啊,好吓人啊。” “你们这群杀人凶手,你们杀死了小三子,我跟你们拼了……” …… 钱耀礼盯着眼前的混战,一双眼睛恨得几乎要滴出血来,“都给我住手,住手!” 护院倒是听话,都住了手,可被激怒的乞丐们却是怒气勃发,喊着为倒在地上鲜血直流的小三子报仇的话,抄起板凳碗碟冲上来,打的一干护院抱头逃窜,好不狼狈。 钱耀礼微胖的身形晃了晃,楚之晏好心的扶了他一把,“钱东家,你还好吧?” 钱耀礼一口老血噎在喉咙里,吐不出吞不下,别提多难过了。却还要感谢楚之晏的关心,强打精神处理眼前这混乱的一幕。 “住手!”他提气大喝一声。 乞丐们互看了一眼,丢下护院们朝着钱耀礼围了过来。 “你这黑心肠的狗屁东家,今日害得我兄弟命丧于此,我绝不与你善罢甘休,兄弟们,把他给我捆起来,带回帮里狠狠折磨,好为小三子报这血海深仇。” 他一喊,乞丐们俱都同仇敌忾的瞪着他,衣服恨不得生吃了他的模样。 钱耀礼再是见过世面的人,遇到这种亡命之徒还是会心慌气短,双腿战战。 “你们……你们想干什么,青天白日,难不成还想造反不成!” “哎,钱东家,你这话可不对啊。”楚之晏立刻出声纠正他,“什么叫他们想造反,你知道什么是造反吗你就敢说造反?还是你钱东家觉得自己是真龙天子不成?” 钱耀礼吓得再站不住,啪叽一下跪在了楚之晏身前,面如土色浑身抖得像筛糠,“楚神医饶命,小人胡说八道胡言乱语,楚神医千万别当真,就是借小人一万个胆子,小人也不敢啊……” 他嘴里喊着饶命,心里却将楚之晏全家上下挨个问候了一遍。他如果此时还猜不到楚之晏的来意,真该去撞墙清醒清醒了。 “你冲我喊什么饶命啊,我又不能赦免你杀人之过。唉,那小乞丐死的可真惨,若钱东家的人下手轻一点,说不定还救得回来……” “求神医高抬贵手,放过小的吧!”钱耀礼是当真被吓尿了,他实在搞不懂,区区一个苏宛,怎么就值得楚之晏这样大手笔的整自己——他想来想去,跟楚神医实在没有任何恩怨,而楚神医对他发难,只可能是因为苏宛。 难怪那小子一点都不怕自己,原来他身后是有楚神医给他撑腰的。 “哎,你求我有什么用,我又不是衙门官差。”楚之晏笑着朝裴御努了努嘴,“喏,这位裴大人,乃是御前侍卫统领,向来是公正严明铁面无私的。这事撞到了他手里,少不得要请你过堂一叙啰。是吧裴大人?” 裴御实在很想送楚之晏两个大字——无耻! 借着他的名,他的手,将此事全推给他处理。他要轻轻放过不将此事放在心上,失了公允不说,楚之晏这人绝对会在她面前愉快的搬弄他的是非。 他想了想,对身后的小厮道:“拿我名帖去衙门,让差役过来将这一干人等全部带到衙门候审。告诉县令,务必给我好好审,仔细审。” 小厮领命而去。 楚之晏满意的勾唇笑了笑,一双眼睛尽是笑意与狡黠,想着晚上三义巷的犒赏,他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只是那家伙实在太狡猾太不厚道了,拉上他就算了,竟连裴御也毫不客气的算计上了,她利用起人来,倒是一点不手软。 到了晚上,楚之晏愉快的来到了三义巷领赏。 苏宛早已备了好酒好菜,一边听他吹嘘今日的见闻,一边替他夹了一块翡翠虾环,“楚兄今日辛苦,得你仗义相助,小弟不胜感激,来,饮满这一杯。” 楚之晏便举杯跟她碰了碰,只不过他喝的是桂花酿,而苏宛喝的酸梅汤。 “还以为你这人跟包子似的,谁都可以捏一捏,倒不想你下起手来,也这样干净利落。”他原以为苏宛只是要令那钱耀礼身败名裂,没想到她在请他帮忙雇一帮子乞丐闹事后,又特特儿请他将裴御拉下水。 身败名裂是必然的,被好好审仔细审的钱耀礼一进衙门,不脱层皮就别想出来。 苏宛笑眯眯的瞧着他,坦然大方的接受他的“赞美”,“楚兄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我会是那种吃了亏自己咽的人?” 背后有人就是这么便利又痛快! 楚之晏想起苏宛第一次到楚宅跟他呛声动手的事,不由感概道:“也是,你这人看着瘦瘦小小好欺负,气性却比任何人都大,惹不起啊。” 他顿一顿,似笑非笑的道:“只是我原以为,你定会离那裴御远远地,没想到你却敢如此大胆的利用他,不怕他打上门来啊?” 苏宛眼珠子一转,笑道:“楚兄可说错了,我只是拜托你请裴大人走一趟而已,哪里够得上利用这样严重?” 反正,打死她也不承认利用裴御这件事,日后裴御想起来,若要找她算账,她是坚决推脱不认的。 056 没心没肺 接下来的这几天,苏宛过的前所未有的平静。 楚之晏依然每天都来,为她施针治疗的同时,也将福兴楼钱东家的最新讯息带给她。 乞丐小三儿“死”了,乞丐们闹得很厉害。又是裴御亲自让人督促县令查办此案。柳城县令没背景没靠山,兢兢业业熬了十几年才升到这个位置,平日里就算贪也不敢大贪,为人不算正直,却也因在官场摸爬打滚许多年而练就了一身保命功夫。福兴楼钱耀礼身后有人,是他得罪不起的,平时对他又多有孝敬,因此对于钱耀礼来柳城开酒楼并挤兑的本地酒楼几乎生存不下去的事情他虽然有所耳闻,却也乐的装聋作哑,卖对方一个人情。 然而裴御插手了,一个是天子近臣,一个是有所依仗但却鞭长莫及的福兴楼东家。孰轻孰重,县令大人自然一目了然。 因此,才刚收监的钱耀礼就被拉出来过堂。一开始他还仗着自己有靠山,在公堂之上大声嚷嚷他的不服,被县令下令杖责。几棍子下去,钱耀礼就受不住刑,哀哀告饶,说他愿意赔死者银子。但是乞丐们不服啊,是要赔,但得拿钱耀礼的命来赔。 带了裴御名帖上门找县令的随从只淡淡的对县令大人说了一句话,裴大人听说县令大人向来大公无私秉公守法。 县令若还不明白裴御欲要严惩钱耀礼的态度,也就枉费他人精的自封了。 因此,钱耀礼每天被拉出来过堂审问,每次都要切身体会不同的刑罚,这人本就不是什么坚毅的性子,受不住罚便什么都往外交代了,什么强抢清白人家的姑娘做妾啦,什么霸占乡邻土地啦,什么放高利贷逼得人家破人亡啦…… 大大小小数十宗罪下来,县令判了没收家产流放漠北。终生不得出。漠北那样的不毛苦寒之地。是个正常人听了都要晕过去。钱耀礼不负众望的果然晕了过去,但这也不能改变他的命运。听说过几日就要押着人上路了。 “你要不要见他最后一面。”楚之晏睨着苏宛笑吟吟的问。 苏宛挑眉:“我为什么要见他?” “你不想去到他面前耀武扬威一番?” 苏宛不雅的翻了个白眼:“我可没有那个爱好。” 楚之晏笑眯眯的瞧着她,用一种类似于欣赏的眼光,“换了是我,我一定会前去欣赏一番仇人的狼狈之态,顺便羞辱一番,又出气又解恨。” 楚之晏为什么没事就爱来苏宛家找她闲磕牙消磨时光,因为苏宛是他所见过的最真实、最率性直接的女子,没有之一。见多了矫揉造作、城府深沉的女子,尤其如今厚着脸皮住进他地盘赶都赶不走的那一位,楚之晏就觉得苏宛这样的性子格外难得与珍贵。 “倒不是我心肠软,见不得他悲惨的样子,只是觉得没必要浪费时间。他威胁过我的生命,我还回去了,两相扯平,痛打落水狗什么的。又有什么意思。”苏宛想了想,问他:“听说他背后有靠山?” “放心,他的靠山再大,也大不过裴大人去。”楚之晏不甚在意的挥挥手,“此时此刻最想要他命的,说不定就是他的靠山了,天子近臣是很好告状的嘛。” 苏宛舒了口气,“那就好。” “你是担心他的靠山打击报复你,还是担心裴御管了这件事会给他招来麻烦?” “我既然决定将裴大人拖下水来管这件事,就不会有任何心理上的负担。”何况这人就是一颗定时炸弹,随时会将她的小诺抢走,她会担心他?真要是有什么,也是不忿他竟然管了闲事会屁事没有! “人家好歹救过你的命,现在又出手帮你解决了危险人物,你就丝毫不内疚?”楚之晏仿佛对探究她的心理十分感兴趣。 苏宛嗤道:“内疚是什么?多少钱一斤?可以吃吗?” 楚之晏笑着骂她:“没心没肺。” “你可说错了。”苏宛不认,笑嘻嘻地道:“若换了旁人,我定然要内疚的。” 她自卖自夸道:“我可是心地善良的好姑娘。” 正喝水的楚之晏毫不迟疑的喷了,顾不得喘匀气就笑不可支的追问道:“你说什么?好姑娘?你哪里来的自信敢这么说?” “我的好岂是你这样眼拙的人看得出来的?”苏宛故作高傲的抬起下巴,气势很足的睨着楚之晏,又惹得神医大人乐了好半天。 两人正打趣着,就见醉墨满头大汗的跑了来,“少爷,城东徐家人来求诊,请你去他家里一趟。” “什么情况?”楚之晏一见醉墨的样子,就知道患者情况十分紧急,虽然他各种不靠谱,但他到底是医者,治病救人总是排在第一位的。 “是徐夫人,不知道怎么回事惊了胎,说是已经见红,怕是要早产。徐老爷担心夫人的情况,请你过去坐镇呢。”醉墨快言快语的说着,他手上提着楚之晏出诊时必带的小药箱,这样就避免了楚之晏还要再回四方街而耽误了时间。 “我听他的意思,仿佛徐夫人的情况很不好。” 楚之晏脚步匆匆已经走到了门口:“徐夫人年事已高,怀孕本就危险,早前坐胎不稳,就伤了根本,我不是嘱咐过,一定要安心静养,方能顺利生产。怎么搞的,姓徐的将我的话当做了耳旁风不成?” 他脸色十分难看,不像是对待一般的病患。苏宛想了想,紧走几步跟上他:“我也去,帮你打打下手吧。” 反正今儿不用去酒楼,小诺也跑到他第二个家周家去了,她本来打算这一天都用来招待楚之晏的,是以该做的家务也全都做完了,这会子闲着也无趣,不如跟他过去瞧瞧。 楚之晏脚步微顿,“你去干什么,妇人生子,污秽的紧,许多人都怕沾了晦气,你倒不怕?” “不怕。”苏宛笑笑道,“生孩子对我来说是件大喜事,我跟着去,说不定还能沾沾喜气呢。” 有人认为产房之地,污秽血腥,是不吉利的,苏宛却不觉得。迎接一个小生命到来的地方,怎么会是污秽不详? 楚之晏打量她神色,见她一脸认真,并非敷衍,这才点头:“那就一道去吧。” 坐上了马车,车夫长鞭一甩,催动马车急急往城南而去。 “这位徐夫人情况很不乐观吗?”苏宛见他眉头皱的几乎要打结,忍不住询问道。 “徐夫人今年已是三十八了,好不容易才怀上这一胎,这个孩子对他们夫妻两个来说,是很重要的。”楚之晏将徐家的基本情况一说,苏宛亦是感慨万千。 原来这徐老爷与徐夫人乃是大善之人,并非是徒有虚名,是真正的乐善好施。他们夫妻两人仅在柳城就开了两家善婴堂,专门收留无家可归的孤儿,或者因身患重病但家长无力医治而送过去的孩子,不但供给他们吃穿,请大夫为他们治病,大一些的孩子,还送他们上学堂念书识字,更大些的,根据他们各自所长,安排工作前途。非是为了博取好名声,而是十年如一日的坚持做着善事。 徐老爷乃是庶出,刚满十五就被嫡母赶出来自立门户,他是个经商奇才,短短几年积累了不少身家。他的妻子在他尚且贫寒之时下嫁给他,两人恩爱甚笃,但唯一的遗憾却是这么多年了膝下一直空虚。徐夫人身子骨没问题,但就是试过无数法子,喝了许多汤药,肚皮始终没个动静,最后绝望了,想为丈夫纳几房年轻漂亮的姨娘,好歹能为丈夫开枝散叶。但对妻子情深意重的徐老爷却坚持不肯,宁愿后继无人也不肯辜负结发妻子,令她伤心难过。 楚之晏听闻这件事后,敬佩这夫妻二人,竟头一回主动找上患者家门,一通检查下来,发现有问题的不是徐夫人,而是徐老爷。原来那徐老爷的嫡母见他被赶出去后,反而挣得这样大的家产很是眼红,暗地里指使人给徐老爷用了绝育之药,只等两人生不出孩子,最后无可奈何的过继她的亲孙子来继承那偌大的家业,真可谓是坏透了良心。 楚之晏替他诊治后,几服药下去,没过多久,已经绝望的徐夫人以三十八岁高龄艰难的怀上了盼望已久的孩子。 因她到底年纪大了,怀胎之后险象环生,都是楚之晏力挽狂澜,将胎儿顺利的保到了现在,还以为能平平安安直到生产,谁知道中途却出了这样的岔子。 楚之晏很生气,掀了车帘问外头徐家前来报信的小厮:“徐夫人怎么会惊胎?” 小厮亦是一脸难过愁苦之色,“今日老爷见天气好,想着先生您说过怀胎后期可以出门走动走动,刚好夫人想堂里的孩子们了,老爷便想陪着夫人去看他们,哪晓得上马车时闪了下腰,当时就见红了。唉,可把我们老爷急的不行,都哭了呢。” 徐家两夫妻对下亦是明理宽和的,因此下人们对待他们是发自内心的爱戴与尊重。 楚之晏又急又气:“我只说在园子里适当走动,谁准她出门了。你们老爷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小厮苦着一张脸,“先生,您别怪我们老爷了,老爷他都快自责死了。要是夫人和小主子有个什么万一,那是生生的要了我们老爷的命啊。先生您医术高明,一定要救救我们夫人和小主子啊。奴才,奴才这就去寺里为先生点一盏长明灯祈福……” 要不是正在跟车,这小厮说不定就给楚之晏跪下了。 苏宛瞧着小厮满脸眼泪的模样,也不由得敬佩起徐家夫妻两人的为人来。 半柱香之后,他们到了城南徐家。 小厮也顾不得避讳什么,下了车领着人直接进了内院。一路匆匆到产房,楚之晏绷着脸不说话,路上来来去去的下人们虽是神色惶恐却还是井然有序,苏宛顾不上打量,因为她几乎要迈步小跑才能跟上楚之晏。 刚到产房门口,就见一个四十上下的中年男子正焦急地在门口走来走去,他两手互掐着,苏宛看过去,那虎口位置,都已经被他自己掐出好几道血痕了,而他却一无所觉,满头大汗的频频往门窗紧闭的屋里看去。 听到脚步声,他忙转过头来看,见到楚之晏时,他的眼睛骤然亮了,疾步上前抓住楚之晏的手,颤声哀求道:“先生,求求您救救雅雯和孩子啊!” 恰逢此时,屋里传出一声嘶哑的凄厉的痛叫,那徐老爷到底没忍住,两行热泪哗哗的流了下来。 苏宛看的感叹不已,一个女人能得丈夫如此对待,如何不叫人羡慕眼红? 楚之晏拨开他的手,一张美似芙蓉的脸阴沉的几乎要滴出水来,冷冷盯视徐老爷:“进去多久了?” “快两个时辰。”徐老爷哽咽着道,“稳婆说胎位不正,胎儿过大,说,说弄不好会……会一尸两命。” 楚之晏往产房走去,“开门,我要进去。” 除了苏宛,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正啼哭的像个孩子的徐老爷。但他很快回过神来,吩咐人将门打开,“在屋里支个屏风,别冲撞了先生。” 苏宛从这些人的神色上不难判断出,男人进产房是一件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即便这男人还是个大夫。 可这么不可思议的事,徐老爷不过愣了一下就同意了,可想而知,在他心里,什么礼数礼教,规矩原则统统都比不上屋里头那个正拼命给他生孩子的女人。 尽管苏宛对男人不抱希望与幻想,但看到徐老爷的表现,她还是默默地羡慕了又羡慕。 “支什么屏风,别费事了。”楚之晏一边说着,一边走进了屋子。 苏宛不好进去,她穿着男装,到底也是个男人,自然不好跟进去。 没多久,楚之晏开门走出来,盯着徐老爷紧张的眼睛,清晰而郑重的说道:“徐夫人出血十分严重,且已破水,再不赶紧将孩子生下来,大人小孩都没有活命的希望。” 徐老爷双腿一软,啪的一下就跪在了地上,泣不成声哀求道:“求先生救救雅雯和孩子!” “也不是不能救。”楚之晏让人将他搀起来,“现今唯有一途能救你的妻子和孩子。” “先生快请说,不管是什么法子,只要能救他们……” 苏宛也紧张的看着楚之晏,替屋里的徐夫人和未出世的孩子捏了一把汗。 楚之晏的嘴里吐出四个字来:“剖腹取子!” “啊!”屋内外顿时响起一片惊呼声。 包括苏宛。虽然她知道所谓的剖腹取子就是剖腹产,在她从前的世界,是一项可以说是很简单的手术。可再简单,也必须要有高端精密的各种机器、麻醉以及主刀医生助手医生等等做支持才能完成一台手术。 而从这个医学并不发达,且人们一听剖腹取子都不可思议到近乎惊恐的表情来看,这件事进行的定然不会很顺利。 “……先生的意思,是要剖开我妻子的肚子?”徐老爷吓得说话都结巴了,这要剖开了肚子,人还能活吗?“那我的妻子岂不是……” “你信我,你妻子就不会死!”楚之晏坚定而自信的看着惊惶无措的徐老爷。 苏宛默默地站在一旁,这个方向看到的楚之晏,他的侧脸犹如雕塑的剪影,在阳光下有一种不真实的美感。 他说这话时,音量并不大,却清清楚楚,让这沉着低缓的音调带上了某种魔力。他的表情认真而凝重,眼底是坚定的不容人置疑的光芒。 这样的楚之晏,让人不自觉的信服。与平日插诨打科的样子相去甚远,让人觉得安稳可靠。 徐老爷还在犹豫,一个稳婆从屋里跑了出来,“徐老爷,夫人昏过去了,这可怎么办啊。” 楚之晏扬眉,眸光近乎凶狠的盯着徐老爷。 徐老爷一顿,红着眼猛地一咬牙,“好,就听先生的,剖,剖腹取子。先生,需要我做什么您尽管说!” 苏宛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紧张的都忘记了呼吸。 万一这徐老爷是个顽固不灵的,万一他不肯同意剖腹取子……幸好他比苏宛想象中更信任楚之晏。 楚之晏从容的交代下去,“醉墨,回去把我那个箱子拎过来,要快。徐老爷,你让人立刻给我备下烈酒与干净棉布……小苏,你进来帮我。” 被点到名的苏宛愣了下,才走过去。 屋里光稳婆就有四个,楚之晏将她们全都赶了出去。 苏宛进去第一眼看见的是产妇高高隆起的肚子,然后才是她微弱呼吸下几乎看不真切的胸膛起伏,整个人仿佛从水里捞上来的一样,双目紧闭,脸色惨白。 楚之晏翻了翻她的眼皮,不知道按了哪个穴位,就听徐夫人轻轻地呻吟一声,眼皮颤动,而后慢慢睁开了眼睛。 楚之晏这才吩咐苏宛道:“给她含片参片,让她喝点水。” 苏宛忙叫人送了参片进来,又扶起徐夫人喂她喝了点水,徐夫人已经睁开了眼睛,她眼睫上挂满了细碎的水珠,也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看见苏宛,她似乎吓了一跳,苏宛忙对她挤出个笑,担心她心里会有所不适,一咬牙就用了女声柔声安抚:“徐夫人,你不要怕,有楚神医在,你和你孩子都不会有事的。” 徐夫人苍白脸上的惊讶被感激取代,疲惫的嗓音很是沙哑,“多谢姑娘。先生也在?” 楚神医转过来:“我在。” 徐夫人面上的感激更甚,她似乎松了口气:“有先生在,我就放心了。” “你不宜说太多话,闭上眼歇一会。”楚之晏淡淡道,他明明很淡的嗓音里却充满了关切与安抚。 徐夫人信赖的闭上眼睛休息。 不一会,烈酒,热水,棉布都送了进来,醉墨快马加鞭赶回楚宅取来了楚之晏另一只药箱。苏宛接过药箱,将门从里面掩上。 楚之晏已经将袖口扎紧束好,正将双手浸泡在烈酒里,见到苏宛进来,指挥道:“把箱子打开,里面的刀具先放热水,再放酒里。银针取出来摆好,还有一小卷羊肠线……” 原还有些手忙脚乱的苏宛听着楚之晏平稳的声调,深吸一口气,慢慢冷静下来。 清洁皮肤,烈酒消毒,针灸麻醉,开膛破肚……楚之晏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苏宛一个恍惚,就听见门外稳婆的不服气的声音。 “徐老爷,不是老身杞人忧天,神医名气是大,可这是生孩子,神医一个男人家,如何懂得这里面的门门道道。” “就是,剖腹取子,把人都剖开了,这还能活命吗?” “徐老爷,你如此轻易的将夫人的命交出去,这要是有个万一,你后悔可都来不及了……” 苏宛看着楚之晏认真的侧脸,外头的声音,仿佛一句也没入他的耳。 半个时辰后,那扇紧闭的房门终于被人从里面打开。叉吐布巴。 苏宛手臂僵硬的抱着个小襁褓走出来,襁褓里的孩子发出微弱的哭声。 站成雕塑的徐老爷还没回过神来。 苏宛对他笑了笑:“徐老爷,夫人生下一名小少爷。因为早产的关系,孩子有些不足之症。不过你放心,有楚神医在,孩子不会有事的。” 徐老爷一动,险些栽倒在地,一旁的婆子忙扶了一把。 徐老爷推开婆子的手,踉跄着奔过来,却没往苏宛手里的襁褓看上一眼,只满目焦急地问:“雅雯……雅雯她怎么样了?” 苏宛发自内心的笑了,她将襁褓往徐老爷跟前一递:“徐老爷放心,夫人也不会有事的。孩子饿了,你找好乳娘了吗?” 一旁的婆子立刻眉开眼笑的回道:“乳娘是早就备好的,公子将小少爷给我吧。” 她正要伸手去接,徐老爷却伸出了颤抖的双手,含泪低声道:“让我看看。” 苏宛忙将孩子递给他,悄悄地松了口气——她从没抱过这么小的孩子,软软的那么一丁点,实在很怕一不小心弄疼了孩子或者摔了孩子。 院中立刻响起了一声接一声的恭喜和欢笑。 057 小诺失踪 不得不说,大善人徐老爷实在很会做人。在楚之晏出来宣布徐夫人没事后,他立刻喜气洋洋的打赏上上下下所有人。 那四个被请来结果又被赶出来的颇有微词的稳婆,他也封了厚厚的封红。几个稳婆也高高兴兴起来,恭喜的好话一筐一筐不带重样的。 苏宛瞧着满院子开心的笑脸。也忍不住跟着咧嘴傻笑。 徐老爷走过来,塞给她一个厚厚的封红与两个红鸡蛋,已经年过四十的男人高兴地像个小孩子似的,“来,小苏啊,今天真是多亏了你和先生,吃两个鸡蛋,沾沾咱们家的喜气。” 苏宛忙笑着道过谢,这才接过来,由衷道:“徐老爷不用谢我,夫人和小少爷能平平安安,其实多亏了徐老爷您。” 徐老爷被赞的懵了下。“我?” 他除了着急,好像什么忙都没有帮上啊,这个小苏说这样的话,确定不是拿他取笑的? 苏宛肯定的点头,“若非紧急关头徐老爷肯信任楚先生。将夫人与小少爷的性命交托于先生,只怕……寻常人听说剖腹取子,无不吓得面无人色,说不定还要疑心先生想要害人,哪里肯同意先生这样做。若徐老爷方才犹豫了,拒绝了,夫人和小少爷俱都很危险。所以我说,多亏了徐老爷您开明。” 徐老爷被夸得很不好意思,“嗐,不瞒小苏,其实刚才我都被先生那剖腹取子的提议吓傻了,脑子嗡嗡嗡的一直响,只是觉得先生是可信的,迷迷糊糊就答应了。先生进去后,我这心里啊,七上八下可没有片刻安生的。幸好幸好……” 苏宛真切的感觉到他发自内心的喜悦与庆幸。“徐老爷与徐夫人一生为善,福泽后人,小少爷定会平平安安长大成人。” “谢谢你啊。”徐老爷高兴地笑道,“对了,小苏是先生新收的徒弟么,以前没见过你呢。” 苏宛正要摇头,洗好手的楚之晏踱步过来,“没错,小苏是我新收的徒弟,只是没什么慧根,只能跟着打打下手。” 得,这又变成他徒弟了。苏宛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她看一眼楚之晏,立刻明白了他这样说的用意——她是女孩儿没错,可却是作为一个男人进去的。楚之晏是大夫,这还好说。她又不是大夫,又是个“男子”,跟着进了产房,也许现在还没什么,保不准以后别人会说些什么,以及徐老爷会不会心无芥蒂啊。 苏宛想到这一层,也就乖乖地接受了楚之晏的没什么慧根只能打打下手的新出炉的笨徒弟身份了。 徐老爷立刻就为苏宛说话了:“小苏瞧上去很是机灵呢,恭喜先生得了这样好的徒弟。对了,雅雯醒过来了吗?” 徐老爷对自己妻子的爱重,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来。情急时当着众人称呼妻子的闺名,如今手术都结束了,他唤的依然是最亲切的闺名,两人感情深厚可见一斑。 “她耗损严重,可能会睡到晚间去,你现在可以进去看她了。”楚之晏淡淡道,“该注意的我都跟你家仆人说了,有不懂的就问她。” 徐老爷又不住的道了谢,这才一溜烟往产房里跑去。 楚之晏瞧着他跑的飞快的样子,忍不住笑骂道:“这老小子腿脚倒是利索。” 见苏宛正盯着自己手上的红鸡蛋发呆,便打趣道:“想吃鸡蛋得先剥蛋壳,难不成你这样看着看着鸡蛋就自己光溜溜的到你嘴里去了?” 苏宛抬头看他,忽然郑重的开口道:“楚之晏,我跟你学医吧!” 楚之晏上上下下的打量她,毫不掩饰他的疑惑:“我记得原本我是如此提议过的,但你拒绝了。” “我那会儿没想清楚。”苏宛看着他,认真的说,“可是今天看见你救了徐夫人以及他们的儿子,我觉得很,很神奇,我想学。” 楚之晏审视的看了她良久,最后笑了笑:“你若不怕辛苦,不用去酒楼的时候就去楚宅找我吧。” “需要行拜师礼吗?”苏宛调皮的笑问。 “当然,我门下岂是那么好入的。”楚之晏不客气的道,“就做一桌拜师宴吧,不过有个要求,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爬的,缺一不可。” “就这点难度?”苏宛挑眉。 楚之晏不紧不慢的加了句:“就做六六三十六道菜吧,所用食材不得重复,有挑战吗?” “有点难度了,不过为什么是三十六道菜?” “哦,我个人比较喜欢三十六这个数字罢了。”叉长系亡。 苏宛:“……” “我过来之前,你在想什么?” “哦,我在想刚才剪脐带的事。”苏宛感慨道:“真的好神奇啊,那么小那么软,皱巴巴的其实一点也看不出哪里可爱。可是他会很快长大,会走路了,会说话了,有主见了……” 她的表述很有些语无伦次的感觉,楚之晏却没有打断她,只是面带微笑听她说着。 她的眼睛在发光,那个小生命的诞生,是令她想要学习医术的根本原因吧。 “我刚刚剪脐带的时候,手抖得很厉害,你看到了没?”苏宛问他。 楚之晏想了想:“没注意,我那会正在缝合伤口呢。” 苏宛笑着吐了吐舌,“幸好你没看见我那么丢脸的样子,不然以后肯定会被你笑死。” “傻子,你现在已经告诉我了,我以后还是可以拿这件事笑话你。” 苏宛自曝其短,不由地有些懊恼,不过想了想,又道:“我从没做过这种事,看着你开膛破肚时,我没晕倒已经算很厉害了呢。剖腹取子这种法子,应该不被世人认可的吧,你是从哪里学来的?” “有一回我去南方时,遇到一个远渡重洋来大周传教的传教士,他跟我提起过这种法子,后来我找了不少动物来试验,”他对苏宛勾勾手指,示意她靠近一些,小声道:“忘了告诉你,其实这也是我第一次给人开膛破肚呢。” 他说完,还得意的冲苏宛眨了眨眼睛,满意的看着因这消息而彻底震惊的苏宛。 这个人,这个人…… 苏宛当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手术前他表现得那么自信满满,术前准备、手术用具、手术步骤……那么严谨又熟练的样子,哪里看得出是第一次给人做手术啊。 “你,你在跟我开玩笑?”她瞅着他,语气虚弱的说道。 楚之晏挑眉,仿佛能震到她是一件十分愉悦的事,咧嘴露出两排大白牙来,“这种事谁会拿来开玩笑。不过这事你自己知道就行了,别往外说,免得坏了你师傅我的名声。” “你就没想过,万一哪个环节出了错……”这可是一尸两命的事,他当时可是真的半点紧张也没有。 虽说他在动物身上是做了不少试验,可人跟动物能一样吗?苏宛觉得自己有点晕,同时也觉得,自己这个新出炉的师傅,似乎,好像真的不怎么靠谱啊,怎么办,这师还要拜么? “逗你玩呢,你还真信呢。”楚之晏瞧着她纠结无比的一张脸,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不过这个法子倒真是传教士老头教我的,当时正好遇见个产妇,也是难产,情况十分危急,那传教士就用了这个法子,我帮他打的下手。他见我并不害怕,于是很热心的指点了我一番。” 苏宛愣完之后,幽幽的看着他:“你觉得这样很好玩?” 楚之晏一本真经的点头,“我觉得还不错啊。” 苏宛:“……” 拜在他门下,真的好吗? 她抬头望天,深深地觉得自己还是太草率了。 一直等到徐夫人与徐家小少爷的情况稳定了,苏宛与楚之晏才一道离开了徐家。 隔日,徐家仆人送了不少东西到三义巷,说是他们家老爷夫人的谢礼。苏宛欲要推辞,那仆人卸下东西就跑的没人影了。 因为对徐家这对夫妻很有好感,苏宛隔三差五的也会跟着楚之晏上门去瞧瞧小孩子。孩子长得飞快,当初那皱巴巴的模样不过几天功夫就长开了,小脸儿白生生粉嫩嫩的,苏宛越瞧越是喜欢,每次去都爱不释手的抱好半天。 无形中被冷落的小诺深深地郁闷了。 “娘,我才是你儿子吧。”吃过晚饭正在研墨写字的小诺深受打击,抱着脑袋冲苏宛嚷道,“你这一会子在我面前已经提了徐家小少爷二十五次了!” “有吗?”正在擦桌子的苏宛顿了顿,回想了下自己是不是真的提了这么多次,一眼瞥见小诺憋闷的脸庞,忍不住笑出声来,“娘当然知道你才是我亲儿子嘛,娘最爱的就是你,不要胡乱吃醋了。” 小诺倏地红了脸,扭捏着问:“娘真的最爱我?” “当然啦,不爱你要去爱谁?” 小诺蹬蹬的跑到她跟前,期期艾艾的看着她,“娘可不可以少爱我一点点?” 苏宛挑眉,“这话是怎么说的?” “只少爱一点点哦,然后这一点点,娘可不可以去爱爹?” 苏宛愣住,瞧着小诺满是期待的眼睛。 她叹了口气,面对小诺,她不想撒谎,也不喜欢对小诺说谎,所以她斟酌了一下,还是直言道:“小诺听说过一句话吗?道不同,不相为谋。我跟你爹,不是一条道上的人。你懂吗?” “可是你们也可以商量着走同一条路,不就是一条道上的么。”小诺急了。 “你现在还小,有些事说了也不懂。等你长大了,我再说给你听。不过现在,你记好我的话,我和你爹,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虽然残忍,却也要让小诺知道,有些事是勉强不来的,尽管他心里那么期待。不说苏宛对裴御没感觉,就算真有意思,也要因为两家之间那如山高似海深的恩怨而却步。 小诺失望的垮下脸,默不作声的回屋了。 苏宛有些心疼,却没有跟上去安慰。 有些成长,只能靠自己。 苏宛以为小诺这次也会跟之前一样,睡一觉就忘记了这件事。然而第二天等她从酒楼回来,发现小诺不见了。 她见鬼一样瞪着桌上那张纸,许久才回过神来,跌跌撞撞就要往衙门跑。 却在门口差点撞到一个人身上,她也没去看那人是谁,推开他失魂落魄的继续往县衙跑去。 那人却自身后一把抓住了她,沉声问道:“慌慌张张要去哪里?” 苏宛盯着他看了许久,好半晌似才认出他来,用力甩来他的手,怒声道:“姓裴的,是不是你?” 裴御蹙眉,“没头没脑的,你到底在说什么?” 苏宛用力将手里的纸张朝他脸上扔去,“是不是你带走了小诺?你这个卑鄙小人,你怎么敢,怎么敢偷偷摸摸的带走小诺还这样大摇大摆的上门来?” 裴御眉峰一皱,飞快的抓起那张毫无重量的纸张,纸上只有寥寥几个字——想要你儿子的命,拿东西来换。 他头一个念头就是苏宛拿了什么人的什么东西,于是张口就问:“什么东西?” “我哪里知道是什么东西!”苏宛似崩溃的叫喊道,猛地蹲下身,将头埋在膝盖上。 她其实知道,她是在迁怒。 小诺不可能是裴御带走的,倒不是说她多么相信裴御的人品,而是小诺曾郑重其事的对她发过誓,就算真的要回京城,也要跟她一起回去。 正因为知道小诺不是裴御带走的,苏宛才会慌成这个样子。 她仔细想了又想,还是想不起来她到底什么时候拿了什么人的什么东西,而现在人家抓走了小诺,她却拿不出那个东西。 这种深深地无力感与慌乱让她忍不住将裴御当成了迁怒对象。 裴御见苏宛这个模样,放弃了继续逼问她,而是检查起纸张的材质与笔迹,最后却面露失望之色。 这种纸随处可见,笔迹也没有半分奇特之处,无法从这张纸上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裴御将那张纸收了起来,以尾指打了个呼哨,一条人影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他身后。 “撒人手去找小少爷,务必要将他毫发无损的带回来。” “是,大人。”那人领命,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苏宛只听到两人简短的对话,抬头只来得及看见一抹苍灰色的身影快速消失在视线里。她艰难抬高脑袋,看住裴御问道:“你真的能找到小诺?” “你真的没有拿过别人的东西?”裴御站着,垂眼看蹲在他脚边的苏宛,不答反问。 “我苏……我就是再不堪,也不会随便偷拿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她怒瞪着他,要不是没力气起身,她都恨不得往他脸上挠两把。 狗眼看人低的东西。 “小诺是属于你的东西,所以你理所当然的带走了他?” 苏宛冷笑回应裴御的质问,“小诺是我儿子,我带走他难道不应该理所当然?” “你的儿子?”裴御冷哼一声,用力的盯了她一眼,似乎要盯到她心虚一般,过了片刻才大步走了出去。 苏宛狠狠抹了一把脸,咬牙切?的瞪着那高大背影。 “不是我儿子是谁儿子……管他是谁儿子,既然跟了我,就是我苏宛的儿子!” 焦躁不安的等到半夜,也没见裴御将小诺带回来。 苏宛一时想着到底是什么人将小诺带走了,一时又想,裴御是不是已经找到了小诺,却不肯将他送回来还给自己了。 外头天已大亮,小诺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苏宛的心沉到了谷底。 那个先前一直不敢去深想的如果再一次跃回脑子里——小诺会不会已经…… “不会的不会的,小诺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不要自己吓自己,没事没事。” “对,先做好早饭,小诺一会回来就能吃上饭了。” 苏宛神经质的自言自语着,起身僵硬的往厨房走去。 只是到了厨房却又拿着勺子发起呆来。越是勒令自己不许深想,那个可能却在脑子里越扎越深。 “小诺喜欢吃鱼片粥,对,先把粥煲好。” 她嘴里念叨着,转身去打米,但又突然顿住,像是想不起米缸放在哪里的一样。她呆了一会,终于想起米缸在哪里。 洗好米,她将米放进专门煲粥的砂锅里,然后盖上了盖子。 将砂锅放在红泥小炉上,她手忙脚乱的开始生火,好半天才终于将火生好,她就坐在那里,呆呆的望着砂锅。 每天例行报道的楚之晏晃进厨房来,立刻皱眉叫喊起来。“这是什么味儿,怎么这么刺??” 苏宛转动脑袋看过去,目光却是呆滞的,仿佛半天也没认出来人。 楚之晏已经跳了过来,“锅里做的是什么?” 苏宛本能回应他:“……鱼片粥。” 揭开砂锅一看,楚之晏气的笑了:“怎么?这是你新发明的菜式?干锅煮米?鱼片呢?粥呢?” 苏宛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立刻跳了起来,“哎呀,怎么回事,我怎么忘记加水了,鱼片也忘放了……” 一边叫着,一边跳起来,却又不知道该做什么似得,围着炉子团团转。 楚之晏一把抓住了她:“别跳了,我头都让你跳晕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苏宛反手抓住了楚之晏的胳膊,她抓的那样紧,修剪的平整圆润的指甲却依然扎进了楚之晏的肉里。 她看着楚之晏,眼圈突然红了,嘴唇一个劲的颤抖,半天才喊出来:“怎么办?小诺被人抓走了!” “什么?”楚之晏吓了一大跳,“你别急,先说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着急不着急,你慢慢告诉我……” “不劳楚少爷操心。”裴御冷漠的嗓音突兀的响了起来。 他的视线在苏宛抓住楚之晏胳膊的那只手上顿了顿,而后移到她脸上,“小诺已经找到了。” 裴御背上的小诺正揉着眼睛,糯糯的喊着苏宛:“娘。” 苏宛一个箭步冲上去,将小诺从裴御背上抢了过来,一叠声问道:“小诺,到底是什么人把你带走的?他有没有打你?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快告诉娘。” “小诺没事。”裴御见小诺被吓得噤声,便代他回答道:“你吓到他了。” 苏宛一把将小诺搂进怀里,“对不起,娘不是故意要吓你的,娘只是……” 她只是吓坏了,生怕那最糟糕的结果会活生生的出现在她面前。 “幸好你没事!” 小诺乖巧的努力拍着苏宛紧绷的后背,“我没事,娘不要担心。” 苏宛长长的松了口气,用力闭了闭眼,终于恢复了正常。 她抱着小诺问裴御:“是谁干的?” 裴御与自裴御和小诺出现后就默不作声的楚之晏俱都愣了一愣,因为苏宛平静眼神里那泛着妖异的蕴着满腔杀气的血红光芒。 裴御回过神来,摇头道:“小诺被困在柳城后山一个废弃的坑洞里,我找到他时,周围没有其他人。” 苏宛又问小诺:“你有没有看到带走你的人长什么模样?” 小诺委屈的嘟着嘴,“我在家里好好的等你回来,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等我醒过来,才发现不在家里,而在破洞里了。那里好深好冷的,我差点都要被冻死了。” 苏宛心疼的亲亲他:“没事了没事了,娘马上烧水,你洗个热水澡,一会就不冷了。” “我现在也不怎么冷了,娘你不要着急。” 苏宛将他放下来,却非要他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才安生,也顾不上裴御与楚之晏,自顾自的烧起水来。 “小诺,先回房休息一会,水好了我叫你。”裴御摸了摸小诺的头,轻声吩咐他。 小诺看了看苏宛,摇头道:“我不困,就在这里陪娘。” 苏宛瞧见小诺努力压抑打呵欠的欲望,睁着大大的挂着黑眼圈的眼睛看着自己。 她心下又软又甜,强笑道:“是娘疏忽了,小诺昨晚没睡好吧,你快睡,一会娘就来陪你。” 小诺实在扛不住睡意,终于点头应了。 小诺一离开厨房,气氛就莫名变得诡异起来。 三个人排成一个不规则三角形,沉默的静立。 半晌,裴御先开口,“小诺跟你住在一起并不安全,我要带他走。” 他的语气,没有商量的余地。 058 她的决定 六月的雨总是忽然而来,又忽然而去。 刚刚还下着瓢泼大雨,转眼睛就晴的透了。太阳没遮没挡的照着地面,天空蓝的透明,不远的天边挂着清晰地一道彩虹。 楚之晏交叉了两条长腿靠着院里的石桌。两只胳膊往后撑在桌上,朝几乎将自己站成一尊石像的苏宛望了过来。 炙烈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高挺的?梁投下浓重的阴影,紧紧抿在一起的嘴唇弧度跟线条优美的下巴形成了天衣无缝的组合。 他的目光从苏宛脸上拂过,半晌,轻轻地叹了口气:“你是打算把自己站到天荒还是地老去啊?” 这原本是个开朗乐观的女孩,有一双生机勃勃的眼睛,顾盼之间总是神采飞扬,现在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种隐忍的黯然。眼里凝着水滴,就那样安静的凝聚着,积满了眼眶,却始终不曾滑出来。 她终于结束了发呆。语气滞涩的轻声问道:“我刚才的决定,是不是错了?” “是对是错不是我能置评的,”楚之晏缓缓坐直身子,看着她的眼睛道:“但我相信,不论你做出什么样的决定。都是为了小诺好,不是吗?” 苏宛叹息一声,缓缓走了过来,在他对面坐下,软软的趴在石桌上,将头埋在双臂之间,“裴御说的没错,小诺跟着我实在太不安全了。” “其实我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楚之晏诚实的摊摊手。 裴御说出要带小诺走,他原还以为凭她对小诺的感情是一定不会同意的,但出人意料的是,当时她只是很安静的说了一个好字。然后裴御就走了,她就一直站在那里发呆,从下雨一直站到雨停,若不是他先开口,她说不定真会站到地老天荒去。 “有人拿小诺来威胁我,要我交出什么东西。”苏宛语气疑惑的将事情经过讲了一遍。“裴御怀疑我拿了人家的东西。可我不记得我拿过别人什么东西,那东西甚至还重要到对方拿小奴来要挟。” “你是说,有人留话,要你拿小诺换什么东西,却又不曾讲明是什么东西以及在哪里交换?”楚之晏敏锐的抓住了重点。 苏宛迟钝的眨了眨眼睛:“好像是这样没错。这,能说明什么?” “恐怕你正被人严密的监视着。”楚之晏严肃的说道,说这话时,他警惕的四下打量着。 苏宛一个激灵,一种恶心后怕感从尾椎腾地窜起,弄得她头皮都有些发麻,她跟着压低声音,也警惕戒备的打量她这个几乎一目就能了然的小院子,“不会吧?” “面上是瞧不出来,但对方若没有暗地里监视你,又为何不留下交换方式?”楚之晏分析道:“而且,极有可能那东西并不在你身上。也不在你这个家里,不然以对方能神不知鬼不觉带走小诺的能力,若藏在你家里,早被人翻出来拿走了。对方没有找到他想要的东西,所以掳走了小诺来要挟你。你且想想,这些日子有没有见过什么奇怪的东西?” 苏宛努力回想,最终仍是摇了摇头:“我并没有见过什么奇怪的东西。” 从下河村出来,她跟小诺穷的连一个子儿都没有,她身上的衣服都是问别人要的,唯一的财产是一只不会下蛋只会看家的老黄鸡。 他们身上又有什么东西值得别人来图谋?苏宛实在想破头也想不明白。 楚之晏看她一筹莫展的模样,想了想,道:“裴御在柳城不会呆多久,照现在的情形看,他回京城是势必会带小诺回去的,到时候,你又要如何?” 苏宛呆呆的摇头:“我也不知道要如何,不知道为什么,我对京城,实在喜欢不起来。可是往后再也见不到小诺,我心里又很难受。” 尤其是知道孟家的事后,她对京城的感觉便很抗拒,有生之年都不想踏进京城一步。 “我原本应该劝你,小诺回到京城对他并没有坏处才对。可不知怎的,有些话还是要跟你说。”他顿了顿,方道:“承恩侯府并非是什么积年的勋贵之家,不过是当年在孟家的事上有功,才得了这么个爵位。但也因为孟家的事,京城里的人家几乎没什么人愿意跟他们来往。且府里住着好几房人,彼此之间关系并不和睦。裴御是长房长子,是侯府的继承人,但也因为此,小诺回到京城裴家,处境只怕并不会比你想象的好。” 苏宛咬住下唇,声音虚弱道:“裴御若真要带小诺回京,我又有什么立场与法子阻止他?” 这还真是两难的事情,跟着她吧,有那让人毛骨悚然的隐匿于不知何处的人随时威胁着他们的安全。若跟着裴御回京,那府里头亦是水深火热,裴御又不能时时刻刻守着他,万一再碰上什么狠心的后母,小诺过的艰难不说,小命保不保得住依然是个问题。 跟着她不安全,跟着裴御不放心,难道就真的没有两全的法子了? “要听听我的建议吗?” “要!” “你若不放心小诺,不妨跟着裴御一道上京。若你不喜欢孟家人的身份……” 苏宛打断他:“不是孟家人,充其量算是疑是孟家人。” 苍天可鉴,她真的不想当那倒霉催的孟家人! 楚之晏自然明白她对孟家人这身份的抗拒,“好吧,你若不喜欢这重身份,照样扮了男装做你的苏自强。若想进裴府,便让裴御给你安排个照顾小诺的差事混进去。若不想进裴府,也可以像现在这样,或赁或买个房子,离小诺近些,他有什么事你都能知道,也省得你隔了千里万里的瞎操心。你觉得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苏宛必须承认,她对楚之晏的建议有些动心,可这动心,并不能抵消她心中对京城那莫名的恐惧与排斥。 “到时候再说吧。”苏宛叹口气,敲了敲胀痛的厉害的脑袋,“我还是先做好饭,等小诺睡醒了就能吃上。下午裴御就要来接他,我想多陪陪他。” 楚之晏自然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她想多陪陪小诺,不想有人打扰,包括他这个还没吃上拜师宴的未来师傅。 告辞离开的楚之晏心里稍稍有些内疚,都这个时候了他还惦记着拜师宴,是不是不厚道了些? …… 城东有福客栈。 裴御刚进门,就有幽灵似的人影立在了他面前。 “主子,活捉了四人,其中三个当场自尽,最后一个受不住刑,什么都招了。” “是谁?”裴御面无表情的问。 “杨阁老。” 裴御目光轻闪,眼里似有惊讶一闪而过,然而很快他的眼神便如之前一般幽深无波,“杨阁老,他与孟家并不亲厚,甚至是有些瞧不起武将的。” “是,属下也略有所闻。” “与裴家也相安无事,并无龃龉过节。他要那东西,想要做什么?”裴御似有些疑惑,但他的疑惑也仍然是面无表情。 “原来的孟家二姑娘身边有个名叫悠然的丫鬟,孟家未出事前,被杨阁老看上带走了,是他最宠爱的小妾。”黑影如同他的主子一般,面目平板,语调平板。 “杨阁老这人精明圆滑得很,不可能会因为一个小妾就对上裴家。况且如今的裴家,已经不同于往日,杨阁老便是想要动,也要掂量掂量。必定还有其他我们不知道的原因。” “属下会继续追查。”黑影垂首道。 裴御点了点头,黑影便如来时一般倏地一下不见了。 不一会,又有人叩开了他的门。 “大爷,京里又来人了。”来人做小厮打扮,抹一把额上的汗,觑了眼自家主子的脸色,小心禀道:“老太爷问,东西拿到了没有?” 裴御漠然道:“来的是谁?” “是老太爷身边的宁叔,小的将他安排在两条街外的东来客栈。”小厮回道,“他提出要见爷,我只道爷领着皇差,公务繁忙,如今人并不在城里,他说他会等爷。还有,他想见见小少爷。” 裴御微眯眼,小厮立刻缩了缩脖子,小声道:“爷,小少爷的事小的一句也没多说。” “你是如何回的?” “小的,小的说,楚家那位三少爷与小少爷他们走的极近,贸然去见小少爷,恐怕不妥。”小厮因为自作主张而有些不安,吞吞吐吐的说道。 裴御点头:“你做的很好。” 小厮立时松了口气,又听裴御道:“将人早些打发回去,告诉他,我会尽快将东西拿到手,别再让我看到裴家的人,否则,裴家的破事我就甩手不管了。” 他的语气很无礼,甚至算得上大不敬了,但小厮却没有丝毫的意外,应了是,就脚步轻快地出去了。 裴御坐在桌前,指节一下一下的叩着桌面,在颇有节奏的笃笃声中,慢慢眯起了眼睛。 她到底把那东西藏在了哪里? 三义巷那座房子里,他连一个角落都没放过,相信杨阁老的人也将那里翻了个遍。 从前他们住过的每个地方,他也都一一找过了,一无所获。 不管怎么样,一定要赶在别人之前找到那东西。虽然,他很看不上如今裴家掌舵人裴老侯爷即他祖父的做派,但也没法眼睁睁的看着裴家落得与孟家一样的境地。 裴御缓缓睁开眼,平静的眼中精光四射。 一定要赶在所有人前面,毁了那东西! …… “娘,今天怎么做了这么多好吃的?”被叫起来吃午饭的小诺揉着眼睛坐上桌,惊喜的发现桌上摆满了他爱吃的菜。 苏宛心里难过,脸上却带着笑,“怎么,嫌好吃的太多了不成?” 吃完这一顿,还不知道日后有没有机会做饭给他吃。 小诺天真快乐的笑着道:“当然不是嫌多啊,只是咱们两个人,怎么吃得完嘛。我爹和神医叔叔不是在吗?” “他们有事先走了。” “哦。”小诺欢喜的语调变得有些闷闷的,显然是有些失望了,“那,干脆请小文哥哥他们过来跟我们一起吃饭好了,反正我们也吃不完这么多菜。”叉广估扛。 苏宛摇头,“这顿饭,我只想跟小诺一起吃。就我们两个,好不好?” 小诺没听出苏宛语气里的伤感,一个劲的点头道好,“说起来,我都好久没跟娘一起吃午饭了。” 苏宛一去酒楼就是一天,小诺的午饭不是在周家吃,就是苏宛请酒楼的小二将饭菜送回来给他,鲜少有两人坐在一起吃午饭的时候。 “以后要是能天天都跟娘一起吃早饭、午饭还有晚饭就好了。”小诺笑眯眯地说,说完又觉得有些不安:“娘会不会觉得小诺很贪心啊?小诺知道的,娘要赚钱养活我们,每天都很辛苦的,所以我只是这样想一想,娘不要觉得小诺不懂事好不好?” 苏宛眼睛酸的几乎立刻就要掉下眼泪来,她好不容易才让脸上的笑容维持住,往小诺碗里夹菜,“我们小诺最是懂事的。娘也希望,能天天都跟小诺一起吃饭。” “等我长大了,娘就不用辛苦了,我会赚钱来养娘,还会天天陪你一起吃饭。”小诺一边吃饭一边口?不清的说道。 苏宛深吸一口气,勉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轻快,“等你长大了,哪还会陪娘吃饭呀。那时候你有了妻子,有了自己的孩子,哪里还想得起陪娘吃饭这么小的事情。” 小诺嘴里包着食物,闻言顾不得先咽下口中的食物,急急替自己分辨道:“就算我有了妻子和孩子,我也要天天陪娘吃饭的。” 他老气横秋的说:“一个人吃饭是很寂寞的,小诺才不会让娘寂寞呢。” 苏宛迅速别过头去,晶莹的泪珠在空中划下一道急速的弧形,无声落在地板上。 小诺并没有察觉,依然吃的很香很快乐。 两个人都不是大胃王,桌上的食物还剩下一大半,但谁也吃不动了。 小诺摸着圆滚滚的小肚皮冲苏宛调皮的笑道:“娘,我都饱的挪不动步了,你快来抱我。” 他原本只是撒娇,并没指望苏宛真的来抱他。却不想苏宛真的停下了收拾碗筷的动作,走过来将他从椅子里抱了起来。 短短两个月时间,小诺已经跟从前那个面黄肌瘦皮包骨头的孩子判若两人了。苏宛抱起他时,都觉得有些沉手,成就感才升起,又被就要分开的伤感所淹没。 如果,以后都见不到了,这好不容易才养起来的这点肉,一进了承恩侯府,会不会很快又变回从前了? 苏宛在心里沉重的叹了口气。 “小诺,娘接下来这几天都会很忙,可能会一直呆在酒楼顾不上你。”苏宛很是艰难的开口道。 “没关系。”小诺搂着她的脖子,笑的一脸开心满足:“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娘不用担心我,我会乖乖地听小卉姐姐的话。” “总是麻烦小卉姐姐也不好啊。不如这样,你先去你爹那边呆几天,等忙过了,我就去接你回来。你说好不好?” 小诺狐疑的睁大眼看着她:“可是,你不是不喜欢爹吗?” “我不喜欢他,但他到底还是你爹啊。我知道你很想他,所以才格外开恩让你去玩几天,你要是不想去,那也行……” “我去我去。”小诺连声喊道,又细细打量苏宛的脸色,见她并无不悦之色,这才欢天喜地的说:“我就去爹那里住几天吧,娘你忙好了就赶紧来接我哦!” 苏宛点头,抱着他回房间收拾东西。 “以后要听你爹的话,不要惹他生气。” “如果有人欺负你,不要忍着不吭声,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跟你爹说。” “不要跟陌生人说话,更不要随便跟陌生人走,就算认识的人给你东西吃,也不要随便就吃了。” “凡事多留个心眼,不要别人怎么说你就怎么信。” “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才能很快长成大人。” “这个荷包里有银票,你贴身收好,不要给任何人,留着缺钱的时候花用。用的时候也要当心些,别让别人知道了。” 苏宛絮絮叨叨的叮嘱,总觉得有很多很多的话要说,但到了嘴边,来来去去的也就是衣食住行的问题。她走来走去的收拾着,不能让自己停下来,生怕小诺发觉不对劲。 但她这样,已经明显不对劲了。所以小诺很是疑惑的跟在她身后打转,“娘你好啰嗦呀,我只是去玩几天而已,很快就回来了,你这样弄得我好像再也不会回来了一样。还有那两件衣服,秋天穿的啦,你就不要放进去啦。” 小诺现在衣服不少,苏宛给他置办的四季衣裳塞了整整一柜子。 苏宛闻言僵了僵,还是将那两件衣服放进了包袱,强笑道:“还是带着吧,这几天天气不稳定,万一气温下降,刚好可以穿这两件。唉,现在就嫌弃你娘罗嗦了?” “不是嫌弃,有些不习惯嘛。”小诺生怕她生气,连忙说道。 “还不是因为你从来没有离开过我身边的缘故。”苏宛佯装生气的道,“你这没心没肺的小东西……” 小诺忙上前搂住苏宛的手臂撒娇:“娘不要生气嘛,我以后再不敢了。” 他顿了顿,看一眼苏宛,又看了看包袱,犹豫道:“要不,我还是不去我爹那里了吧?我不想跟娘分开呢。” 苏宛捏了捏他的小脸,“你爹再过几天就回京城了,说不定你以后都见不到他了。真的不去吗?” “我去!”小诺立刻高声又急切的喊道。 苏宛想对他笑笑,却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了。 所幸小诺忙着检查他的包袱,并没有发现苏宛脸上浓浓的不舍与担忧。 没多久,裴御就到了。 苏宛将收拾好的两个包袱递给他,牵了小诺送他出门,一路还在絮絮的叮嘱他要乖要听话。 终于到了门口,苏宛松开了手。 她凝聚视线看向裴御,目光像锋利的刀刃,“照顾好小诺。” 裴御沉默的点了点头,牵起小诺的手,淡淡道:“我们走了。” 小诺一边跟着裴御往前走,一边回头冲她喊话,“你也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我很快就回来啦。” 苏宛冲出去两步,又连忙顿住,只是扬起的手臂半天都没有放下。 “人都走远了,你还摇个什么劲儿啊。”一声轻叹响在身侧。 苏宛吓了一跳,很快回过神来,本想转身的动作顿住,拿手抹了抹眼睛才挤出笑转过身:“你什么时候来的,无声无息故意吓人呢。” 楚之晏瞧着她红红的眼睛以及眼里盈盈的水光,又叹了一声,就知道她会这样,他才会忍不住过来看看。 “别笑了,难看死了。”楚之晏皱眉道:“跟我面前还有什么好装的,小诺又看不到,你想哭也没人说你什么。” “哪里就想哭了,没有这么严重。”苏宛嘴硬道,率先往院子里走去,“不过倒是真的很舍不得。” 楚之晏哪里会信她的话,嘴上却道:“你也不要想太多,裴御已经二十五了,作为裴家的长房长子,他的儿子有多重要不需要我分析给你听吧,放心吧,裴家肯定会好好对小诺的。” 苏宛白他一眼:“别忘了你先前才同我说起过,裴家人口复杂,小诺会很危险这样的话。” 楚之晏坦荡的点头:“这也是实话啊。好了,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了,我给你带了东西来。” 楚之晏与苏宛在院子里竹林从下的石凳上坐下,将带过来的一本颇有些残破的书卷递给苏宛。“你的身体已经好了许多,针灸可以停了。” 苏宛随口应了一声,翻开书卷一看,竟是一本药膳孤本。 她精神一震,爱不释手的翻阅起来,“这是哪里来的?” 楚之晏望天,想了想,轻描淡写道:“我也忘了,放在我这也没用。反正你喜欢倒腾吃的,索性就给你,也不算糟蹋了它。” 苏宛勾唇笑了笑,珍惜的抚摸着虽残破却保存极好的封面,感激道:“我太喜欢了,都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才好。” 被人如此珍重保存着的书本,岂会真如楚之晏说的那般轻描淡写。想来他是怕自己收的太有负担,才故意那样说的吧。而这东西,怕也是他担心自己送走小诺会难过,特意送来转移她注意的吧。 她欠楚之晏的实在太多,本来不该收他的东西,可这不同于别的能用银钱买到的东西,对她这个没事就爱研究吃食的美食爱好者而言,可比别的任何东西都珍贵。 “要感谢我也很简单。”楚之晏摸着下巴,笑眯眯的朝她眨眼:“你明白的。” 吃货的世界,除了吃还是吃。苏宛自然懂得,没好气的嗯了一声。 楚之晏又道:“有了这书,你的药也停了吧,吃多了药对身体没有好处。反正根子上的毛病已经除了,剩下的也只是调理。平日里没事就多钻研与你身体有益处的膳食方子,琢磨透了,还可以用在你那酒楼上,想必又能吸引许多客人。” 苏宛点头,“我也这样想,不过——” 她的眼睛微微眯起,向往道,“食香楼就算了,等存够了本钱我打算自己开个专卖药膳的,到时候药膳楼所得利润,你我五五分成,你看可好?” 楚之晏微愣,她的目光纯净,神色郑重而执拗。 他忍不住笑了笑,敛了一贯的漫不经心与吊儿郎当,用难得一见的温暖笑容望住她,“我岂不是占了天大的便宜?” 苏宛笑着摇了摇手里的书卷,“这可是无价之宝,真要说谁占了便宜,那也是我占了你的便宜。” 她说这话原没多想,说完了才觉得有些不对劲。 果然,才正经了不到一分钟的楚神医哈哈大笑,冲她抛一个十足柔媚的媚眼:“行行行,我的便宜你随便占,爱怎么占就怎么占。” 苏宛被他一副“欢迎来占我便宜”的模样弄得哭笑不得,也因他这样的模样,让她那点伤感也不翼而飞,索性大方道:“这话可是你说的,以后可别让我听见你抱怨。” 楚之晏玩笑道:“抱怨谁也不能抱怨你啊,否则我可就没地儿吃好吃的东西了。” “行,今儿我就撂下一句话,但凡你想吃了,不论什么时候,我都给你做!” “这就对了。”楚之晏抚掌大笑。 银子?楚家从来不缺这玩意儿,当然他楚之晏也不缺。他高兴的,是苏宛这一份心意。虽然他那本药膳孤本也算是千金难求,但他给她也只是本着改善她心情以及物尽其用的意思,原就没指望苏宛的报答,却没想到她会大方的分他五成利润。 虽然目前所谓的药膳楼连个影儿都没有。 因为这一本珍贵的药膳孤本,苏宛觉得她跟楚之晏的关系似乎一下子拉近了不少。虽然原本他们貌似关系就很不错,但是这种能交心的感觉,却是从前没有的。 若楚之晏得知苏宛此刻才真的拿他当挚友,不知道会作何想。 “楚兄,听闻你与谢姑娘的婚期在中秋前后?”苏宛将药膳书收好后,重新坐回他对面,取了置放于井水中的金银花露,为他倒了一杯。 楚之晏原本还带笑的眉眼低了低,不悦的皱眉道:“你听谁说的?” “放佛是谢姑娘身边的谁。”苏宛想了想,觉得这个问题不重要,原想打趣两句,见楚之晏十分不高兴,忙打消了这个念头。 “我是不可能跟那样的女人成亲的。”楚之晏撇唇,一脸不屑,“谁娶一个像她那样的女人,保证后宅永无安宁之日。” “那也是因为她太在意你的缘故吧。”苏宛偏头想了想,“据我观察,我觉得谢姑娘有一种病态的占有欲与控制欲。你们俩个真要成亲了,说不定就是一场大灾难。” 试想一下,谢琅嬛总想占有控制楚之晏,而楚之晏这种散漫惯了自由惯了同时又目中无人惯了的,怎么可能会任由谢琅嬛占有他控制他? 况且,婚前已经矛盾重重,婚后还可能会改观? “把说不定这三个字去掉。”什么说不定,本来就是一场大灾难。 谢琅嬛人前装的再端庄贤淑,骨子里也不是一个端庄贤淑的人。楚之晏并不讨厌张狂霸道的人,他讨厌的是明明张狂霸道,又一肚子坏水,偏要装出端庄贤淑的样子来,还以为自己装的很好很像,将谁都当傻子似得玩弄。跟这样的人生活在一起,楚之晏觉得自己迟早会忍不住动手弄死她。 做人简单干脆些就好了嘛,就像苏宛,算计也算计的理直气壮,坏也坏的理所应当,比那谢琅嬛不知可爱了多少倍。 苏宛当然不知道楚之晏心里已经默默地将她夸了一回,若有所思道,“眼看婚期将近,谢姑娘不畏人言从京城一路追到柳城来,如今又住在你那边,若你要单方面悔婚,只怕很难吧。”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约,双方家庭应该都是有头有脸的,若能退亲,楚之晏也不会任由家人将婚期定在中秋了。想来他也是抗争过的,只不过没能取得最终胜利罢了。 楚之晏只是笑,“这是旁人安排的婚事,与我何干?” 呃,苏宛囧呆呆的瞧着神色漠然的楚之晏,猜测道:“难不成,成亲那日你不打算现身?” 楚之晏笑容更大了些:“猜对了。” 惊愕的苏宛呆呆的接口:“奖我五分吗?” “什么?” 苏宛回过神来,“你的家人会任由你胡来?” “当然不会,他们有不少手段等着我,不过都没用。要我跟那个女人拜堂成亲,除非我死。”楚之晏一副贞洁烈女的贞烈模样。 苏宛额上默默地滑下一滴汗。 “其实谢姑娘除了性情有些偏颇,容貌还是十分不错的。”当然没法跟他比了,“若你不喜欢人家,你就想法子退了这门亲事呗。你这样不作为,人家还以为你是愿意的,临到头你失踪了,你家人还有谢琅嬛得多尴尬丢脸啊。” “丢脸也是他们自找的。”楚之晏才没有苏宛那般好心去想谁会丢脸谁会尴尬。在家里人不尊重他的意见罔顾他的反对给他定下谢谢琅嬛后,他也对家里人失望了。 说起来,这还是他们头一回这样讨论谢琅嬛。以前的苏宛是不会主动探听这些的,因拿楚之晏当做真正的朋友,才会有此关心。 059 劲爆八卦 楚之晏从苏宛家里出来,就看到醉墨正蹲在院门口画圈圈。 他走过去,一脚踢在醉墨屁股上,没好气的道:“杵在这里做什么?” 醉墨抬起一张哀怨的脸来。 楚之晏看的嘴角直抽:“你那是什么表情?” 说着率先迈步往外走。醉墨连忙提腿跟上他,一边继续幽怨。一边问他:“少爷,你真的把那本书给她了?” “怎么,少爷的决定你敢质疑?”楚之晏白他一眼。 醉墨扁着嘴:“那可是凌老爷子压箱底的东西,说是祖上传下来的,连他自己的子孙都没舍得给。少爷你倒大方,白白就送了人,若让凌家的人知道了,还不得恨死你啊。” “既然给了我,那就是我的,我愿意给谁就给谁,谁敢啰嗦一句给我试试!”楚之晏不耐烦的踢他一脚,“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小子的心思。凌家那谁给了你多少好处?” 醉墨狗腿的奉承道:“少爷果然英明,小的这点小心思哪里逃得过少爷的法眼?凌家五少爷虽然给过我好处,但我是谁啊?我可是少爷身边第一忠奴,怎么可能为了些许好处就出卖少爷呢?少爷真是太小瞧我了。” “是啊,第一忠奴。如果凌家的人再找你,你知道该怎么说?” 醉墨眼珠一转,嘻嘻笑道:“陈年旧事,少爷的藏书那么多,早就不知弄到哪里去了。你放心,我不会供出苏公子来的。” “那就记住你说的话,若让凌家的人听到什么风声,你这第一忠奴的位置就换别人做吧。” 醉墨一愣,想是没料到后果会这样严重,见自家少爷走远了,连忙追上去:“哎,少爷,您只是吓唬吓唬我,不是说真的吧?” 楚之晏冷笑:“是不是真的,你试试看不就知道了。” “少爷您话都说到这了,就是借我一百二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啊。您放心。我一定好好守住我的嘴……” …… 楚宅。 玉壶端着托盘进屋,上面放着几碟精致的点心。她偷偷往临窗的软椅看了一眼,谢琅嬛沉着脸坐在那里,绣绷胡乱仍在一旁,几条丝线散落在软椅上,却没人敢上前收拾。 “姑娘,奴婢知道您苦夏吃不下东西,特地出府去林记买了您爱吃的点心。”玉壶上前,小心翼翼的将托盘放在一旁的几桌上,取出点心来,劝着道:“您中午就没吃几口饭,这样下去,身子如何受得住?过些日子回京了,夫人瞧见您瘦了,不知要心疼成什么模样呢。” 谢琅嬛扫了眼桌上的点心,的确都是她平日里爱吃的。阴沉的脸色稍稍和缓了些,拈了一块八宝栗子糕慢慢吃了,“三少爷还没回来?” “应该还没吧,奴婢这就让人去二门问问。” “他又去了三义巷?”谢琅嬛盯着盛放糕点的洁白小瓷盘,淡淡问道。 玉壶心里却是一突,这时候主子若是发脾气,她还觉得没那么可怕,可偏偏她这样平静,玉壶反倒担心了起来。 谢琅嬛仿佛并不需要玉壶的回应,自言自语道:“一天三次的往那里跑,那里有什么,就那么吸引他?” 玉壶低眉垂眼,不敢接话。 谢琅嬛却不放过她:“玉壶,你说三义巷那里到底有什么?” “姑娘您别多想,三少爷只是对吃的感兴趣,那苏公子厨艺不错,少爷才会对他另眼相看罢了。”玉壶小心的回答道。 “只是厨艺不错?”谢琅嬛挑眉,神色阴暗。 玉壶赔笑:“这自然是了,姑娘别胡乱担心,那苏公子可是个男的,三义巷除了苏公子隔壁姓周的那家人有个模样不怎样的姑娘家,再无别的未婚女子了。姑娘也是知道的,少爷去苏家,从未遇见过那位周姑娘。” “原本我也以为,只要他不是去见哪个女人就好。可我现在倒宁愿他见的是姑娘,那样至少说明他……”谢琅嬛顿住,她的眉心微微蹙起,面上厌恶之色藏都藏不住。 “姑娘这是何意?”玉壶十分不解。 谢琅嬛瞥她一眼,“亏你还是我身边的,这么点子事都想不明白?” 玉壶心念一转,不由得睁大了眼睛,“这,这不会吧?” 这世上有青楼,就有小倌馆。青楼是男人们寻欢作乐的地方,小倌馆也是男人们寻欢作乐的地方。 京城虽然并不盛行男风,但小倌馆的生意依然很是火爆。而光顾小倌馆的男人并非全是好此道的,很多都是为了赶时髦,没去过小倌馆,好像都不好意思跟人结交一般,尤其是那些个文人士子、富家公子。 “有什么不会,你且想一想,他自成年后,身边一个伺候的丫鬟都没有,且那迎风馆里,还有他楚少爷的相好呢!”谢琅嬛掐着帕子的手指根根泛白。 “不,不是说,那不是真的,是人误传的吗?”玉壶结巴道。 “空穴不来风,必定是有这样的事情,别人才会传出来。否则为何这么多年,他身边连一个通房丫头都没有?” “三少爷洁身自好,又是那样的天人之姿,除了姑娘,世上哪还有人配得上三少爷那样的人。姑娘快别多想,自己吓自己了。”玉壶温声劝道。 “不对。”谢琅嬛摇头,“他在迎风馆里有相好的事,还是楚之泽告诉我的,楚之泽他绝不敢骗我。”谢琅嬛自信道。 除了楚之晏不将她放在眼里,其他男人哪个见了她不是恨不得将眼珠子都粘在她身上? 她慢慢沉了脸色:“让人去门口瞧着,少爷回来立刻禀告我。” 玉壶担忧的瞧着她:“姑娘,一会三少爷回来,您可千万别跟他吵。这两个人相处,平日里小吵小闹还没什么,若总是吵,很伤感情的。” “感情?”谢琅嬛冷笑,她跟楚之晏之间哪里来的感情? 她都没脸没皮倒贴成这样了,人家什么时候拿正眼看过她?根本没有感情,又何来伤感情之说。 玉壶连忙吩咐小丫鬟去门口守着,回头继续劝谢琅嬛,“姑娘柔情小意些,即便三少爷现在对姑娘有些误会,来日方长,他总能知道姑娘的好。” “你知道什么。”谢琅嬛不耐烦的挥手斥退她,“下去吧,红绸的伤好了就让她回来伺候。” “是。”玉壶忙应了,垂下的眼睫掩了眼底一闪而过的焦虑与担心。 楚之晏回府的消息一传到谢琅嬛耳中,她就唤了玉壶与红绸伺候她梳洗换衣。 玉壶见她换上了出门的衣服,心中不免有些不安。但此时又不能送信出去,只能在心里默默地着急。 而楚之晏听说谢琅嬛带着人出门的事,也只听听就算了,并没有将之放在心上。 …… 经过楚之晏那么一打岔,苏宛原本的伤感与低落就去了一大半。 谢琅嬛敲开她家院门时,她正在竹荫底下誊抄楚之晏送给她的那本药膳书。 等她抄完了,这本书还是要还给楚之晏的。 她刚抄了五页,谢琅嬛就到了。 苏宛打开门,很意外的看着这一位光鲜漂亮的不速之客站在门口冲她微笑。 “谢姑娘?” “冒昧前来,打扰苏公子了。”谢琅嬛微笑道。 苏宛站在门口没动:“谢姑娘有事?” 她不久前才成功的令谢琅嬛讨厌她,这才多久,怎么又找上门来了? 谢琅嬛脸上的笑微微有些僵,却还是按照原计划开口道:“苏公子方便请我进去坐坐吗?” 还打算强行登门入室?苏宛皮笑肉不笑:“如果我说不方便,谢姑娘就会离开这不该你来的地方?” “苏公子真幽默。”谢琅嬛拦下欲要发火的玉壶,勉强笑道,“不请而来确实是我鲁莽了,还望公子见谅。” 苏宛心情不好,不想浪费精力继续虚应,只道:“谢姑娘若没事,我想关门了。” “你这人怎么这样无礼!”玉壶咬牙瞪着她,一双眼睛趁着谢琅嬛不注意时拼命给她使眼色,示意她别得罪谢琅嬛。 苏宛没领她的情,“我这人就是这样无礼。” “玉壶,闭嘴。”谢琅嬛喝住玉壶,上前两步,盈盈行了一礼,她的身段妖娆娇弱,腰身被翠绿腰带衬的更是不足一握,“苏公子若方便,我想向你讨一杯茶喝。” 她在苏宛面前尽显柔媚与娇弱,也没被苏宛多看两眼,手里帕子顿时就捏紧了。 她对自己容貌十分自信,而她认识的人里,除了楚之晏,也只有眼前这个土包子不将她放在眼里。 鬼才相信他们是清白的。 苏宛当然不知道,此刻她已经被贴上了男狐狸精的标签。 她只是淡淡的扫了谢琅嬛一眼:“谢姑娘特意来我家讨茶喝?楚宅是穷的连茶都喝不起了不成,累你大热天的跑到这里来讨茶?” 饶是谢琅嬛,也忍不住沉了脸,“苏公子若不愿意,小女这就告辞。” “姓苏的,你可千万别后悔!”玉壶看似愤怒的冲她嚷道,然而眼里的焦急连另一边沉默不语的红绸都能感觉到。“姑娘,咱们走,没得让这无礼的人气坏了身子。” “家里好茶没有,谢姑娘若不嫌弃,请进吧。”苏宛只是心情不好,并没有为自己多立一个敌人的打算。所以她侧开身,将人让了进来。 谢琅嬛含笑道了谢,扶着红绸的手走了进去。 玉壶落后半步,趁着主子进去后,不停地给苏宛使眼色。 苏宛感激的冲她笑了笑,玉壶便垂了头,紧跟在谢琅嬛身后。面上却有黯然之色一闪而过,这个人,她再也不能想了。 但他帮过自己,所以在她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能帮他就帮帮吧。 因为避嫌,苏宛并未请谢琅嬛进屋坐,依然安排在竹从下。她端着泡好的茶出来,就见谢琅嬛正在翻看她誊抄的药膳。 她也没太在意,上前将茶杯搁下:“字写的不好,让谢姑娘见笑了。” 谢琅嬛笑了笑,放下那张纸,字的确是写的够难看的,简直比她初初学写字时还不如,嘴上却道:“没经过你的允许就翻看了,还请苏公子不要怪罪。” 没经过她的允许也看了,这歉意听在耳里就失了真诚的意味。 她撇撇嘴,难怪楚之晏要敬而远之,换了她只怕也要吃不消。 “谢姑娘请坐,请喝茶。”她率先坐下来,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谢琅嬛的眉心不自觉跳了跳。 玉壶与红绸便默契的忙了起来,一个拿帕子拭椅子,一个回马车取了杭稠软垫来,铺好后才扶着谢琅嬛坐下了。 “真是抱歉,我一个粗人是注意不到这些的,怠慢了谢姑娘。”苏宛仪态闲适的端了茶杯喝茶,“还好楚兄不介意,否则我这个主人真要羞愧至死了。” 谁都听得懂她这话里的讽意,自己上门来做客,还嫌弃主人家招呼不周,也就不要怪她言语不客气了。 谢琅嬛却半点生气的意思都没有,只柔柔笑着:“都是我这两个婢女太多事,让你见笑了。” 苏宛没将人气走,便不可置否的挑了挑眉,端了茶杯在手里把玩,并不喝。 她拿了普通的茶叶招待谢琅嬛,并未像招待楚之晏一样用的都是她自己做的饮品,是因为有些人只值普通茶叶的待遇。 谢琅嬛看了玉壶与红绸一眼,两人默默地行了礼,就领着丫鬟婆子退到了门口等待。 “苏公子,我听说晏郎每日都会来你这里,有时一天甚至会过来好几次?”谢琅嬛率先开口。 苏宛挑眉看向她:“所以?” 谢琅嬛的目光在她脸上流连。 苏宛一笑:“谢姑娘这样看我,很难不叫我误会。” 谢琅嬛也笑:“那么,苏公子误会了么?” “谢姑娘希望我误会么?”难不成是专门来找她调情来了?不过,也不该找自己未婚夫婿的好朋友啊,她就那么自信她的魅力大的能令她主动闭嘴不往外吐露一个字? “我不希望,苏公子便不会误会了?” “若你真的不希望,今日就不该登这个门。”苏宛直言不讳,“谢姑娘有何要事,还请直说了吧。” “苏公子爽快,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谢琅嬛坦然一笑,“苏公子与我未婚夫婿到底是什么关系?” 苏宛一愣,万没想到她是因这个而来的,她这话问的,弄得好像正室夫人与小三开战一样。 “挚友。”苏宛郑重的回答她,又添了一句:“以及师徒关系。” “师徒?”谢琅嬛显然也愣了下,“晏郎收你为徒?” “有什么不对吗?” 当然不对,大大的不对。 谢琅嬛气的险些岔气,满脸通红的憋了一阵,才道:“恕我直言,这也许并不妥。” “苏某洗耳恭听。” “这原是楚家以及以后谢家的家务事,但有些话,实在不吐不快。你可知道小倌馆?” 苏宛眨眼,她应该知道吗?对面那人是希望她知道还是不知道呢。 她没说话,谢琅嬛便当她果然不知道,又继续道:“小倌馆跟青楼一样,不过里面的不是女子,而都是男子。” 她这样说着,细心留意苏宛的神色变化,让她失望的是,她竟瞧不出她一点惊讶于失态之色,忖度着多半是不懂,便解释道:“小倌馆的男子与青楼女子一样,都是为了伺候男人存在的。” “谢姑娘一个还未出阁的姑娘家,张口青楼闭口小倌馆,若让别人听了去,于姑娘名声总是不好的,姑娘日后还是慎言为好。” 谢琅嬛眼中升起一抹恼意,却很快消失了,只淡淡道:“苏公子不用为我的闺誉操心,因为除了苏公子,这些话我也不会在旁人跟前说起。” “哦?”苏宛更疑惑了,难不成她长得像小倌,所以她特意跑来跟自己讨论小倌这个话题? “我这次来,也只是想跟苏公子提个醒。”谢琅嬛语气更淡,垂眸瞧着桌上那杯冒着热气的茶,开门见山道:“京城里最大的小倌馆叫迎风馆,里面有个名叫如玉的小倌,是晏郎的相好。” 苏宛目瞪口呆的看着她。 幸好自己没喝茶,不然真能喷谢琅嬛一脸。 什么什么?楚之晏竟然是个断袖?这也太搞笑了吧! “我知道这事听起来甚是荒唐,但这的确是事实。”谢琅嬛似很满意苏宛被惊吓到的表情,嘴角微微勾了勾,手却举起帕子轻轻压了压眼角。“我特意来找你,并非是要指责你什么。说真的,与其是迎风楼那如玉,我宁愿那个人是你!” 什么意思,这是要给自己未婚夫拉皮条了?什么就宁愿那个人是她了?拜托,她跟楚之晏可是清清白白的,不要胡乱猜行不行?“我何德何能,竟能入了谢姑娘法眼?” 谢琅嬛沉默了一瞬,还是回答了她的问题,“至少比那小倌馆的干净清白。苏公子若也有意,我可以为你安排。” “不劳谢姑娘操心,苏某人并不好这一口。”苏宛忙拒绝道。 谢琅嬛抬眼看住她,见她目光沉静并不闪躲,便知这是她没有说谎来敷衍她,稍稍放心了些,面上却偏要做出失望的神色来,“我不会亏待苏公子的,你再考虑看看?” 苏宛对她没完没了的试探感到厌烦,端起茶杯道:“没什么好考虑的,谢姑娘若没事便请回吧。” “苏公子……”她还欲再说。叉杂史血。 苏宛起身,毫不客气的将她晾在那里,自己进了屋。 谢琅嬛什么时候被人这样对待过,僵在那里一时脸红一时脸白,颜色转换不可谓不精彩。 苏宛一进自己房间,关上门扑到床上笑的上气不接下气,“哈哈……楚之晏是个同性恋,是个同性恋啊!笑死我了哈哈哈……” 下次见到他,一定要狠狠的嘲笑一顿。 被自己的未婚妻怀疑是同性恋且不说,还主动跑出来帮他拉皮条,他的脸还能往哪里搁啊。 谢琅嬛跑来对她说这么一件事,其用意并不是真的要帮楚之晏拉皮条,而是借此告诉苏宛两件事,一,楚之晏是个断袖,喜欢男人,最近总喜欢往她这里来,说不定就是看上了她。二,道出楚之晏在京城有相好的小倌,热心的想要帮她提拔她,不过是想讽一讽她,你看,你也就配跟个小倌相提并论而已。 若她真是个男人,又真的听信了谢琅嬛的话,只怕要气怒交加的与楚之晏割袍断义老死不相往来,倒真就如了谢琅嬛的意了。 可惜啊,白费了她这场表演,且观众还只有她一个人。 真该叫楚之晏来看看这场戏。 她笑累了,翻过来平躺在床上,望着帐顶撇撇嘴,难怪楚之晏不待见她,这么多的心眼儿,真跟她成亲生活在一起,说不定楚之晏真的会忍不住弄死她。 …… 苏宛没有想到,她的一再妥协并没有换来她希望的平静生活——她在自己家里,被人罩麻袋了。 那时候,她正在想着,今天见了楚之晏,一定要跟他分享关于他是断袖这个劲爆的八卦消息。眼前就突然冒出个人来,她还没来得及叫唤一声,那人就往她嘴里塞了块布头,然后三两下将她手脚一捆,装进麻袋转身就走。 麻袋里的苏宛已经对自己的穿越生活感到绝望了。 穷就算了,病也算了,被装麻袋一次也算了,可你特么的能不能有个限度啊?能不能给她的生活一点盼头啊?没完没了的被装麻袋,有意思吗?很好玩吗? 唯一值得的安慰是,这回被装麻袋没有像上回那样被悲催的拖着走,待遇稍微要好了些——她被扛在那人肩上,以非常快的速度奔驰着,耳边只听得到呼呼风声。 嘴巴最堵着,呼救不能。苏宛只能以倒栽葱的方式安静的挂在人家肩膀上,虽然口不能言,但脑子还是能动的。 逃走?算了,还是想点更实际有用的吧。 能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她家里将她掳走,就像掳走小诺一样简单快捷,毫无难度,很明显应该是同一拨人,即是问她要东西的人。 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又想问她要什么东西? 苏宛实在想不通,干脆也就不想了——东西没到手之前,她的生命应该很安全才是。 当然,也许免不了会受些皮肉之苦。 苏宛心里深深的叹了口气,淡定的等待着目的地的到来。 但很明显,她这次又料错了,她等待的目的地没有来,因为似乎有另一拨人追来了。 苏宛感觉自己像条没有生命的麻袋似的在那人背上甩来甩去,甩的她天旋地转头晕眼花,间或夹杂着兵刃相接的声音。 苏宛看不到打斗场面,但凭着自己被甩来甩去的这股疯狂的劲儿,她也知道两方人马必定打斗的十分厉害。 后来的又是什么人?难道也是冲着那个什么东西来的? 在这电光石火间,苏宛忽然想到了小诺娘的避世态度。 难道,就是因为那个东西,小诺娘才不得不带着小诺四处流离、居无定所,宁愿病死饿死也不肯走出下河村? 要是她早知道……好吧,早知道她也会走出下河村的,她可不想延续小诺娘的命运,再次病死或者饿死。 那么,那个东西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小诺娘又会把东西藏在什么地方? 苏宛想破头也想不出来,到时候又要拿什么去换自己的命? “把人放下。”苏宛正头痛时,听见外头闷声打斗了很长时间的人终于开口说话了。 令她措手不及的是,苏宛认得说话的那个人。 她额角滑下一条黑线。 这个人曾从胖子手里救过鼻青脸肿的她。 所以,这就是缘分……神马的? 算了,她宁愿相信这是个巧合。 “不许过来。”扛着苏宛的人厉声喝道,谁都听得出他色厉内荏,“再走一步,我就将她丢下去。” 苏宛立刻紧张起来,丢下去?丢到哪里去?他们现在到底是在什么地方啊次奥。 苏宛开启脏话模式,心里的草泥马狂奔来又狂奔去。 正狂奔着,就感觉自己这条麻袋在空中抡了半圈,然后,好像被人举了起来。 “要丢就丢,哪那么多废话!”裴御冷哼一声。 喵了个咪的,裴御你这死面瘫脸,你说的倒轻松,感情被丢的不是你是不是! “你别以为我不敢!站住,再走一步我真的将她丢下去了!”那人加重语气,但是声音却在发飘。 喂兄台你千万别松手啊,吓唬吓唬他就得了,别真的丢啊,这么高丢下去会要人命的啊!即便不死也残了,等她爬上来,就是一原始野人了啊! 苏宛怎么知道很高呢,因为她隔着麻袋感受到了强劲的几乎能将她卷走的山风从底下狂肆的刮了上来。 于是她知道,他们现在应该就在一处山崖上! 苏宛曾去蹦过极,纵身而跃那一刻,整个人因为重力俯冲而下,那种那一瞬间脑子的空白,心脏几乎都要跳出来,濒临死亡一样的失重感特别难受。 现在,她有幸再一次体验到了这种离死亡最近的感觉。 而不幸的是,这一次她的身上没有任何防护装备,她也不会停留在半空中死不了……咦?她好像,被人抱住了? 虽然仍然在下落,速度却慢了下来。苏宛终于真切的感觉到,她这条麻袋,的确被人抱住了,然后,重新被头重脚轻的扛在了对方肩上。 好吧,扛就扛吧,只要小命得以保住,对方就算将她夹在胳肢窝底下她也没有怨言。 仿佛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是一小会儿时间,苏宛觉得对方停了下来。但是奇怪的是,她并没有脚踏实地的感觉。 所以,现在到底是怎样啊?既然被救了,麻烦救命恩人赶紧把她放出来啊!麻袋里头装久了很热很闷很难受的啊! 然后,苏宛感觉自己从那人肩上,移到了一处……什么玩意儿?! 麻袋终于被打开,苏宛也终于重见天日了。 但这种重见天日她宁愿不要! 苏宛在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处境后,艰难的转动着眼睛去看救她命的裴御,虚弱的开口:“麻烦你,把我装进去吧。” 她宁愿被装在麻袋里什么也看不见,也不要清楚的看见她现在的处境。 往上,是仰断脖子也看不见的崖顶,往下,是云遮雾绕的深不见底的崖底,中间,是一颗承载她与裴御全身重量的歪脖子树。 没错,现在他们被挂在了树干上,崖底的风一吹,他们就跟着晃荡起来。 看起来很像是两条被挂起来的风干香肠。当然,香肠也比他们安全得多,至少有绳子系着,随便晃荡都没问题,可是他们随便晃荡的话,很可能就被一阵风晃荡不见了。 “圈紧,别松腿。”裴御皱眉瞪她一眼,解开她手脚的束缚后,将她挂着的姿势翻转过来,让她双腿圈紧树干稳住身体。 苏宛以一种骑在树干上的怪异的姿势紧紧抱着树干不敢撒手,小心脏扑通扑通几乎要跳了出来,上面看不到,下面不敢看,只好去看裴御的脸,“如果不小心掉下去了,会不会死?” 裴御用看笨蛋的眼神看了她一眼,冷声道:“你想试试?” 苏宛将头摇的跟拨浪?有的一拼,“现在怎么办?” “我怎么知道?” “你怎么不知道?”苏宛颤抖着声音无理取闹。 裴御抬头看了看崖顶,“我一个人,要上去倒也不难。” 苏宛心中立时警铃大响,凶巴巴的瞪着他:“你想丢下我自己上去?” 裴御看着她,冷漠的说:“不可以?” “不行!”苏宛想也不想,大声喝道。 裴御冷冷挑眉,“理由?” “理由……理由就是……”苏宛眼睛骨碌碌的转着,“我,我是小诺的娘!” “小诺以后可以有很多娘,只要我愿意!” “小诺只喜欢我这一个娘!”苏宛用力强调。 “他现在还小,不出两年就能将你忘得一干二净,不会只喜欢你这一个娘。” “你乱说,小诺才不会忘记我!”苏宛据理以争,试图说服裴御别丢下她在这里做风干腊肠,然后她看见裴御动了,他稳稳站在树干上,就要往上跃去抓不远处的那一条粗大的藤条。 “喂,你不许走!”苏宛急的眼睛都红了。 060 我诅咒你 苏宛这辈子,上辈子加在一起,也没见过像裴御这样没有风度的男人。 她凄凄惨惨的抱着歪脖子树,眼睁睁的看着裴御身轻如燕的顺着青藤……跑了。 苏宛迎风流泪,骂完老天骂裴御。手上却一点劲都不敢松。 “我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啊,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实在看不顺眼你老就收了我,干什么一次又一次的恶整我?” “整我很好玩还是怎么的,就算好玩你也该玩够了吧……” “天啊,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死面瘫脸,老子诅咒你头顶长疮脚下流脓中间不能用!” “诅咒你上树摔死下河淹死走路也会被石头磕死!” “诅咒你吃饭噎死喝水呛水睡觉也会闹猝死!” “诅咒你人品暴差厄运当头怎么倒霉怎么死!” …… “精神这么好,就继续留在这里诅咒吧。”叉协妖划。 苏宛一震,慌忙睁开闭得死死的眼睛。 就见裴御稳稳地站在树干上,双臂环胸,正冷冷的看着她。 苏宛愣愣的盯着他瞧,强烈的失望与巨大的喜悦冲撞的太厉害,所以她才会傻不愣登的问他:“你。不是走了吗?” “是,吃饱了撑的又跑了回来。”裴御的声音依然平板无波,但苏宛却毫不意外的听出了他的磨牙声。 苏宛于是可以肯定,刚才那些诅咒,全被他听了去。 “怎。怎么会是吃饱了撑的,我这不还等着你救命嘛!你,您就是大英雄,救世主,活雷锋啊!您能回来救我,我真是感动的不知如何是好了都!”她张大眼,意图让裴御清楚看见她眼中的感激感动和感恩。 裴御果然盯着她的眼睛。 苏宛忙将眼睛睁的更大些,快看快看,满满全是感激感动有没有? 裴御缓缓皱眉,“知道你眼白多,不用特别翻给我看。” 苏宛:“……” 你妹的眼白!重要的是眼白吗?不对,她眼白眼黑明明很匀称的,怎么就眼白多了?眼神儿好使吗他! 裴御似欣赏够了苏宛敢怒不敢言的纠结模样,这才将系在他自己腰上的青藤解下来,“自己系好。” 苏宛看看他,又看看拼命抱着树干的已经酸痛麻木到快没知觉的两只手。再度看住裴御的脸。她这个样子,怎么可能自己系的上? 一松手说不定就要继续之前的高空坠落,然后粉身碎骨死不瞑目? 苏宛想象了一下自己粉身碎骨的模样,惨白着脸打了个冷颤,将除了眼珠以外唯一能动以及敢动的脑袋摇的都要飞了出去,可怜兮兮的说:“我不敢动。” 裴御眉头又皱了起来,他看了看苏宛狼狈又僵硬的样子,终于嫌弃的低语了一句:“麻烦。” 苏宛条件反射就想跟他呛声。 但理智更快一步的让她闭上了嘴——不想死还是别惹恼他为妙! 不足碗口粗的弯弯曲曲的树干,裴御走在上面,如闲庭漫步一般稳当自在。 苏宛眼红的说不出话来。 她要是有这样的绝活,还用得着看死面瘫的脸色? 裴御似乎原本打算将苏宛提溜起来,但他想了想,凭苏宛的能力,是根本没法子在树干上立足的。于是他又嫌弃的啧了一声,纡尊降贵的蹲下身来,冷声命令道:“腰部抬起一点。” 苏宛忍气吞声的动了动。 “动腰。谁叫你扭屁股了?”裴御不满的低喝。 “谁扭屁股了,我刚才动的明明就是腰!”苏宛气急败坏的反驳。 没风度的死面瘫,她就算不是淑女,好歹也是个女人啊,当着她的面就屁股来屁股去的,没风度没礼貌! “你的意思是我眼瞎了?”裴御蹲在她面前,停下了要将青藤往她腰上绑的动作,微微眯起眼来。 苏宛一个激灵醒过神来,他语气里的威胁与危险太过明白,她就算笨的要死也能听的出来,顿时就出了一身冷汗,干笑两声:“哈,哈哈,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你千万别误会。” “那你是什么意思?” 怎么回事,这人不是一向话少得很嘛,性命攸关之时偏偏这样墨迹,真是讨厌死了! “我的意思,当然是我……我的感觉错了,我刚才肯定是扭屁股而不是动腰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裴大人大人大量,就不要与我这个小女子斤斤计较了吧。” 低头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讽刺了一句。 一个大男人家这等心胸,委实叫人看不起啊! 裴御的手从她的腹部穿过,三两下将青藤缠在她腰上,大手一提,就将几乎与树干合体的苏宛剥离了出来。 苏宛惊叫一声,她可没有裴御那身功夫能稳稳站在树干上,手软脚软又手忙脚乱的死死扒住裴御的手臂,声音抖得都不能成句,“你你你千万不要松手啊,我头晕,脚软,哎哟心律失常……” “心律失常?那是什么意思?” “祖宗诶,这时候您就别管什么意思不意思的好不好,我,我好晕……你干什么,千万别撒手啊喂!” 裴御却是腾出手来,取出一方浅蓝色的手帕,往苏宛眼睛蒙去。 他一腾手,原本死死抱着他手臂的苏宛只得紧紧箍住他的腰才能勉强保持平衡,原以为他又要戏耍自己一番,却没料到他突然做出这样的举动来。 苏宛心里想,好歹还算是个男人。 下一瞬,眼睛被蒙住而少了紧张感的苏宛就听见裴御嫌弃的声音:“这样可以闭嘴了吧。” 苏宛瞬间推翻了刚才对裴御的改观。 什么男人,分明是个小肚鸡肠又小气刻薄的讨厌鬼。 既然被人家嫌弃话多啰嗦,苏宛很识时务的闭紧了嘴巴。接着,就感觉有一只手提着自己腰上那根青藤,然后,她又如一件没有生命的物体一般晕头转向的飞了起来。 区别在于,先前她在麻袋里以及是被扛在肩上的。 那么,被扛在肩上与被提溜着,到底哪一种更没有尊严? 算了,什么时候了还想尊严,她这心可真不是一般的大啊! 061 他受伤了 双脚终于踩上实地的时候,苏宛感动的差点泪奔。 她迫不及待的拉下手帕,想看看自己到底是从什么地方被人扔下去的,但是,她只看到一个狭小的逼仄的小洞穴。 洞穴小的只能勉强容下两人。里面杂草丛生,别说人迹,兽迹都没有半点。 苏宛倒抽一口冷气,心跟着凉了大半截。 “这是……” 她转身往外走了两步,探头一看,顿觉头皮发麻,双腿发软,忙不迭的又将自己缩了回去。 这个不知是兽穴还是天然形成的坑洞位于崖壁之上,她探头时正冲下,一眼望见的仍是云遮雾绕。 也就是说,他们根本还没有脱险。 裴御不理她,自顾自的盘坐下来。开始脱衣服。 苏宛眸光一紧,蹭蹭往后贴着岩壁,双手交叉于胸前,一副即将遭人欺凌的警惕惊恐模样,“你你你想干什么?!” 这禽兽难不成想趁这天时地利的机会。对她做出天怒人怨的事情来? 裴御只抬了下眼皮子,瞥过去那一眼带着明明白白的不屑,然后继续脱衣服的动作。叉大巨才。 苏宛定睛一看,才发现他脱下来的衣服上沾着血迹。 “你,你受伤了啊?”苏宛放下手,讪讪地问。 这也不能怪她不是,谁叫他一声不吭就开机脱衣服,换了谁都得误会吧。 裴御脱得只剩一件单衣,终于纡尊降贵的开了口,“今天上不去了,先在此将就一下。” 苏宛胡乱点点头,小心翼翼朝他走了两步,“你哪里伤到了?严重吗?” 虽然对裴御抢走小诺这件事颇有怨言,但苏宛到底也不是没有良心的人,裴御救了她一次,现在又第二次救了她。且还受了伤。她有再多怨言也做不到对他不闻不问。 裴御带她避在此次,怕是因为伤的不轻,他一下子没办法回到崖顶,不得不先找个地方养伤整顿一番吧。 苏宛这样想着,神色缓了缓,带了歉意道:“是在背后吗?我帮你看看吧?” 裴御没出声,却淡淡的点了点头。 苏宛便忙走过去,绕到他身后一看,立刻惊呼出声。 只见裴御整个背部皮肉翻卷,鲜血淋漓,竟没有一块完好的肌肤,细看之下,有的伤口上甚至还嵌着细小的碎石,其态可怖狰狞,观之触目惊心。很可能是扛着她往下坠时被岩壁突出的石头刮伤的。 换了自己,只怕早就叫嚷的全世界都知道了吧。这人不但一声未吭,就连眉头也未曾皱一下,可见其心性坚韧简直……不是人啊! “你伤得挺重的。”苏宛这般说着,语气里便带了愧疚之色,人家伤成这样还回头来救她,她却叽里呱啦诅咒了人家一大堆,举动实在太过小人,想要表达歉意吧,又实在说不出口,干脆化歉意为行动好了。 “伤口里头有碎石子儿,我帮你弄出来吧。你的血也流的挺厉害的,可惜没有止血的伤药……” 裴御将一只普通瓷瓶递到她面前,苏宛伸手接过了,随口道:“你还随身带着伤药啊,难不成知道自己会受伤?” 裴御看了她一眼,简短回道:“有备无患。” 苏宛啧一声,“还好你有备无患准备了,不然现在可有你受的了。” 苏宛蹲在他身后,想了想,伸手取了他头上束发的那支银钗,便开始一处一处仔细的将嵌进血肉的石子儿刨出来。直忙活的她腰酸背痛,眼花不已,才终于完成了这艰巨的任务。 “没水,没法子清洗伤口,只能将就着先止血了。” 苏宛用牙?咬开瓶塞,将白色粉末抖落在血淋淋伤口处。这伤药竟是十分好用,几乎才一沾背,不停流出的血便缓缓止住了。 整个过程,裴御一声未出,每当疼的受不住时,他的身子便会稍稍一僵。苏宛仔细观察他的表情,见他整个过程连眉头都没动一下,不禁愈发佩服此人卓越的忍耐力。 苏宛手忙脚乱的帮他随意包扎了下,她因不想接触裴御的身体怕引起不必要的误会而过分小心,因此包扎完了自己也累得够呛。 长长的出了口气,顺势坐在地上揉了揉腿脚,瞧一眼已然偏西的太阳,忙又认命的站起来,跟洞穴内比人高的野草作斗争。 好不容易将洞穴清理了下,拔除的杂草有序的铺在地上,苏宛拍拍手,直起腰来,对那一直在打坐的男人道:“你要不躺着休息会?” 裴御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苏宛讨了个没趣,撇撇嘴也不再理会他。 无所事事的围着山洞研究起来,拿块石头在手里,这里敲敲,那里砸砸,嘴里还念念有词:“怎么会没有呢。” “不应该啊。” “老子历了这么大一劫,不可能什么都没有吧。” 大概她弄出的声音太吵了,裴御忍无可忍的睁开眼睛:“你究竟在找什么?” 山洞统共就这么大一点,她早就已经敲过一圈了,翻来覆去的她也不嫌累。 真要有什么,还轮得到她么? 苏宛随口回答:“秘籍或仙丹啊。” “……什么?”裴御的回应慢了半拍,眼神陡然变得深邃幽暗。 “武功秘籍嘛。”苏宛还在这敲敲那砸砸,“小说……话本子里面都有写,主角一旦落下悬崖,必定会有一番奇遇,要不是能得到称霸天下的武学秘籍,要不就有增加修为内力的金丹大补丹之类的,总之都是好东西。” 她也落下悬崖了,也有个小山洞,贼老天折腾她这么久,苦她心志,劳她筋骨,饿她体肤,空乏她身,焉知不是为了今时今日? 如此一想她就兴奋地停不下来,可是找来找去,敲来敲去,没有暗格,没有机关,一目了然的洞穴里头,也没有前辈高人留下的恐怖尸骸。 苏宛盯着岩壁出了一会神,没有发现裴御用一种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她。 “搞什么,秘籍呢?金丹呢?难道是我想多了?” “所以还是厄运没去,贼老天折磨我的又一手段?” “不带这样玩儿人吧……” 裴御抿了抿嘴,他觉得自己再不出声,她能反反复复的将这几句话一直念到明天早上去,为了自己的耳朵安生些,他不得不开了金口。 “这就是个普通的山洞,没有你说的那些东西。” “不应该啊,”苏宛还是不肯死心。 “怎么就不应该?” “我九死一生来到这个山洞,凭什么就什么都没有!”苏宛怒! 裴御闭上眼睛,拒绝再度与她沟通。 直到太阳落山了,精疲力尽的苏宛终于绝望的放弃了。 一屁股坐下来,肚子就咕噜噜的造反了。 她弯着腰,可怜兮兮的捂着饿扁的肚子,从早上被掳,直到现在,整整一天了,五脏庙也是该祭一祭了。可是这上不了下不去的,周围只有一些草草树树,哪一样也裹不了腹啊。 苏宛瞧着依然盘腿打坐毫无饥饿感的裴御,忍不住问他:“你有没有准备点干粮以备不时之需?” “没有。”裴御语气平平的回答。 苏宛痛心疾首的埋怨:“多少也该准备点吧,你都能想到受伤,怎么就没想过饿肚子?” 裴御瞥她一眼,慢吞吞的说:“这个还真没想到。” 苏宛见他愿意回应自己的废话,虽然并没有颇有谈性的样子,到底也没有冷冰冰的一竿子将她打死,于是将疑惑了许久的问题问了出来,正好将肚子饿的注意力转移到别处去。 “你是怎么知道我有危险的?” “小诺想念小黄,让我带小黄过去陪他玩。”裴御淡淡回道,似看不出苏宛眼里的怀疑。 她会怀疑,他毫不意外。只是没想到,她能憋到现在才来问他。 “你来我家接小黄,就看见我被人掳走了?” “嗯。”裴御仿佛并不在乎她信或不信,多一个字也不肯说,语气神态都淡淡的。 苏宛研究了一会他的表情,没能从那张面瘫脸上看出什么来,她咬了咬唇,又问他:“你知道是什么人做的?” 裴御挑眉:“你怎么知道我知道?” 苏宛心中一紧,“我猜的。你真的知道?” 裴御沉默了一瞬:“如果我没料错,应是杨阁老派人所为。” “杨阁老?”朝中大臣? 苏宛顿时呆若木鸡,娘唷,她还没从孟家被满门抄斩的阴影中走出来,恨不得将自己低调到尘埃里去,怎么莫名其妙的,又惹来了朝中大臣? 神神秘秘偷偷摸摸的威胁她交出东西,这杨阁老,肯定也不是什么好鸟! 裴御仔细观察苏宛的表情,初时茫然,随后气愤,并无半点闪躲与不自在。 “你不记得他了?从前你常去他家,他的女儿跟你十分投契。”裴御似不经意地说道。 苏宛眸光闪了闪,悻悻道:“我连自己都忘记了,哪里还会记得什么杨阁老和他的女儿。” 她一顿,看住裴御的眼睛:“我到底是谁?别说什么你妻子的话,我是不会信的。” 裴御定定的与她对视,原以为她会移开视线,却没料到她比他更加坚定。 他慢慢道:“你真的想知道?” 062 身份解疑 苏宛心里像是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高声喊没错我就是想知道,很想知道,你快点告诉我啊!一个拼命阻止她,知道太多的人通常死的都很快。还是算了吧,能逃一天是一天,不然真相浮出水面却是不能承受之重可该怎么办呀。 裴御仿佛看出她正天人交战着,他睨着她,神情冷漠:“既然害怕,又为什么不像以前一样好好藏着,还敢大摇大摆的走出来。” 苏宛听着他仿佛指责一样的语气,扁嘴道:“我不是全忘了嘛,再说,继续躲在下河村,我跟你儿子迟早要饿死的。”叉大扔才。 如果不是她坚持出来,他能见着他儿子?一点都不知道感恩! “你果真全都忘记了?” “我有必要拿这事儿来说谎?”苏宛瞪他:“你凭什么认为我就是个撒谎成性的人?” “我没说你撒谎成性。”裴御淡淡道。“你不是想知道你是谁?” 苏宛深吸一口气,既然连朝廷大臣都牵扯了进来,就算她如何的想要逃避,别人不放过她,她迟早有一天也要面对真相。与其晚些时候从别人嘴里知道。还不如早早的从裴御这里探听一些,也好有个心理准备不是? “请你告诉我,我到底是谁?”她的表情坚定,坚定的近乎凶狠。 “你名叫孟如棠,是已故梦老将军孟世辉的嫡亲女儿,家中排行第六,上头有五个哥哥一个姐姐。”他顿了顿,依然目不转睛的盯着苏宛微蹙的眉尖,“你姐姐,名叫孟如薇。” 苏宛张口结舌的看着他,心中千万头草泥马呼啸的奔过来又呼啸着奔过去。 你妹啊,这原主儿果然是孟家的人,还不是旁支别支的关系,是真正嫡亲的关系。可是,全家都死了,她又是怎么带着姐姐的儿子逃出来的? 还有。这姓裴的明明知道她是谁。却想趁她“失忆”来诓她,骗她说她就是孟如薇,又是打的什么主意? 裴御似乎看出了她心中所想,微垂眼睫,淡淡道:“如果有一天事发,恐怕对外,你还得用你姐姐的名字。” “……为什么?”苏宛一说话,才发现自己喉咙涩涩的发紧,用力吞了口口水润润,也不见好转。 “孟家被抄家收押的前一日,你姐姐听到消息,拖着病体带着出生不久的小诺连夜回了娘家。第二天,出现在菜市口的不是孟如棠,而是已出嫁的孟如薇。”裴御眸光幽深而恍惚,但语气却是一如既往的平板无波,“你听明白了吗?你姐姐用她自己。代替了本该被斩首的你!” 苏宛骤然睁大眼,不敢置信的瞪着裴御,然而她面上并无悲色,好半天才似消化掉裴御这一席话,愣愣问道:“我和孟……我姐姐长得很像?” 裴御将苏宛的神色收在眼里,疑惑与不解如野草滋生,动也不动的看着苏宛的眼睛,“你们并不像。” “既如此,又怎么能瞒天过海骗过别人的眼睛?” 这姐妹情深可真是感人肺腑啊!她扪心自问,换了她能不能从容的代替自己的亲人去赴死……算她白扪心了,她哪里来的亲人肯让她代替他们去死? “前去锁人的官差里有一个曾受过梦老将军的大恩。”裴御点到为止。 苏宛头痛的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她扶额叹气,觉得自己有必要再消化消化这些令人措手不及的讯息。 好半天,她脸色不好的抬头问裴御,“就算我是孟家余孽,可我只是一介女流,别说为家人报仇,就连自己活着都很辛苦。倘若哪一天我的身份被曝光,我,我还有活命的希望吧?” 裴御目色肃穆,“你最好记住自己的身份,孟如薇!若想活命,别让任何人知道你是孟如棠!” 什么嘛,这是必须要跟他绑在一起的意思? 不过就算他这是忠告好了,她且听着,具体如何日后再议。 接下来,还有更重要的问题:“那个杨阁老,他为什么要抓我,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东西?” 裴御眸光微动,夕阳的残辉洒在他背上,却让他的面部隐在更深的暗色中。 “这正是我想问你的。”他这样说,“你带着小诺逃离时,身上是不是带着什么东西?” “这我哪里记得啊。”苏宛摊手,又叹一声:“不管你信不信,我是真的将从前的事忘干净了。孟家,孟如薇,孟如棠,我通通都不记得了。我更加不知道,杨阁老到底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东西,我只想安安静静本本分分的过点平静日子——” 她顿了顿,轻声而略带哀求的说:“你愿意帮帮我吗?姐夫。” 裴御眸光一缩,仿佛被最细小的针尖扎了一下般,凝眸深处,暗沉的仿似暴雨前的乌云盖顶。 “有些事情,不是你想避开,就可以避开的。出了这里,我希望你牢记你是孟如薇这件事,别给我机会再次提醒你!” 这是不满她叫他姐夫了?苏宛嘴角微撇,咬了咬唇,不情愿的道:“知道了。既然我不得不以我姐姐的名义活着,我姐姐她又是你妻子,难不成日后我也要扮成你的妻子?你可别忘了,你自己说的,我与我姐姐并不像。” “你在闺中时深居简出,除了杨阁老的女儿,并无其他交好的姐妹。而你姐姐身子骨向来不好,于外交际应酬也很少,若要回京,你只呆在府里不出门,没人能揭破你的身份。” “等等,我可没有同意跟你回京,你不要自说自话。”苏宛忙努力为自己撇清,“还有,你自己也说了,杨阁老的女儿是认得我的,她的家人想必也曾见过我才是。那位杨阁老从我这里得不到他要的东西,会不会一怒之下揭露我的身份派人来捉拿我?” “你多虑了,你是女子,上门做客自然直接进内院,是不会撞到外男的。再有,杨阁老的女儿被封为宁和郡主,早就嫁去和亲了,至于杨阁老的妻子,去世快三年了。只要你自己守住你的秘密,旁人不可能会知道。” 这么自信?苏宛却不敢尽信:“不是还有那名官差?” “这事是他做下的,会将你是孟如棠的事情嚷嚷出去,你觉得他是活腻了吗?”裴御用看笨蛋的眼神看着她。 呃,好吧,这确实是够笨的。 “也就是说,不管怎么样,我都不得不做孟如薇了?”苏宛拿尖牙咬了咬嘴唇,皱眉道:“若我不回京城呢?我就一辈子做苏自强呢?” 裴御淡淡道:“随便你,你想怎样就怎样。” 这么好说话?苏宛怀疑的瞅着他。 裴御道:“我跟苏自强没有任何关系,日后他如何,我不会再管。” 也就是说,日后如果苏宛再遇到这样的事,他会视而不见当没看见? 要不要怎么冷血啊?怎么说她也是他小姨子,更是名义上的妻子……哎哟一想起这个就头痛。 “你跟我姐好歹夫妻一场呢,她还给你生了那么乖巧听话的儿子,这么些年,孟如棠也是费心栽培教育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你要不要这么冷血无情?” 裴御重新闭上眼,拒绝的态度很明显。 他不会管与他没有任何关系的苏自强的安危—— 苏宛自然明白他的拒绝所代表的意思,气哼哼的瞪了他一眼,也闭上了嘴巴不再说话。 这可真是,左也难啊右也难。要做苏自强吧,人身安全没人管了,这苏自强又能顽强的蹦跶多久?要做孟如薇吧,就得接受裴御妻子的身份。要做孟如棠吧……保证她才说出自己的名字,下一刻脑袋就要跟脖子说再见了。 唉,其实她只是想做简简单单快快乐乐的苏宛啊,恐怕这比做孟如棠还难。 “咕噜,咕噜噜——”苏宛的肚子在安静的氛围下,响的更加欢快活泼了。 裴御看也不看她一眼,一抄手从地上抄起几颗小石子,就那么随手打了出去。 紧跟着他人也窜了出去。 苏宛吓了一跳,忙追了两步,不敢再往前了,只得眼巴巴的盯着山洞外头,猜测裴御的突然暴起到底是为了什么。 不过眨眼间,裴御就又出现在苏宛面前,他将手上拎着的几只雀鸟丢在苏宛面前后,另一只手上抱着一堆折干树枝,也一并丢在苏宛脚边,又自顾自的打坐歇息了。 苏宛眨巴着眼睛,这才醒过神来,这人是去打鸟了。 可是!光有鸟和柴火有个屁用啊,她宁愿饿一天,也绝不生吃鸟肉! 即便闭着眼睛,裴御也知道她没动,淡淡问:“还杵着做什么?” 苏宛纠结的瞪着他:“没有火。” 裴御睁开眼,在散落在地上的那堆衣物里翻了翻,翻出一只火折子来,抬手就丢了过去。 苏宛手忙脚乱的接了,双手以膜拜的姿势捧了半天后,问他:“行走在外,这些都是必不可少的装备不成?” “习惯。”裴御言简意赅,顿了顿,又加了一句之前说过的话:“有备无患。” “还真是。”苏宛?起腮帮子对着火折子一通吹,只要准备充分,什么情况都能应付自如。比如伤了有伤药,饿了能打鸟,而火折子,就避免了生吃鸟肉的悲剧发生。 不错不错,值得学习与借鉴。 063 她不明白 基于此处条件是如此的简陋,苏宛就算手再巧厨艺再好,也做不出色香味俱全的烤小鸟。 她在山洞里转悠来转悠去,想寻点自然生长的香料使鸟肉香一些。找来找去,还真给她在杂草里找到几株香气浓烈的草。她摘下叶片,闻了又闻,却始终不敢肯定,便踌躇着没敢用。 一直闭目的裴御淡淡的开口:“那是车窝草。” 苏宛嘿的一笑,“就是它了。” 车窝草又名茴芹,其叶味道十分可口,生食熟吃都可以,是西餐中常用的香料。用以调味以及提味。茴芹不仅能用以烹饪、清新口气外,药用价值也是十分高的,其果实就是被广泛用来调味的八角。 然而在这里,茴芹入药很常见,却少有人会用来烹饪食物。因此苏宛平时接触的也少。才没能肯定的认出这些可爱的天然调味料来。 裴御睁开眼,沉默的瞧着那抹纤细身影轻快地围着火堆忙碌着,明明刚才还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一转眼仿佛就将烦心事抛到了一边,口中甚至还哼着不成调的曲子。 这性子。与原先的她简直天差地别。 他摇摇头,重又闭上了眼睛。 如果她真的将过往全部忘记了,他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但他能肯定不好的一点,即是那东西倘若不小心落到别人手中,将会给裴家带来的灭顶之灾。 裴御咬咬牙,看来还是得想法让她回想起来才行,虽然这对她来说,太过残忍了些。可事已至此,他们都没有别的路可走。 相信想要得到那东西的,远不止杨阁老一人,暗地里不知道多少人正打着主意。他绝不能让其他人抢在他前面! 他正沉思着,就听苏宛语气欢快的喊他:“裴大人,可以结束你的晚课了。” 馥郁的香味随着她的声音飘过来,原本并不饿的他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气。 光闻着这味儿,就叫人食指大动胃口大开。 他默默地起身,走向明亮的火堆旁。 夜色渐浓。熊熊火焰将周围模糊成一片瑰丽的红影。染得这份如墨夜色犹如千重珊瑚帘,跳跃而炙热的火光将那个纤薄的身影层层包裹,让这本该萧瑟的夜晚无端变得柔媚起来。 对面的人一双黑眼睛在火焰下闪着细碎的光,那光大约是太刺眼了些,竟让他有些头晕目眩不能直视。 正忙碌的苏宛没察觉他的异样,快乐的对他笑了笑,将烤好的小鸟递给他一串,“将就吃点呗。” 裴御看了眼被烤的黄灿灿的小鸟,车窝草的香气仿佛是从肉里渗出来的,与肉香完美融合在一起,让他忍不住低头咬了一大口。叉双吐弟。 他这样的人,最不讲究的便是口腹之欲,只要饿不死,随便什么都可以。他记得第一年上战场时因急功近利而中了敌人的圈套,好不容易带着残兵败将杀出一条血路,却又不幸迷了路。被困在一望无际的黄沙大地整整八天,干粮吃完了,水喝完了,一路上能看见的绿色植物,地上倏忽爬过的蜥蜴、蝎子还有蛇,能吃的不能吃的,全都入了他们的口。前路茫茫,后退无门,最后只能一口一口喝着自己的血,艰难的走出那片大漠。 他的记忆里面,从来没有过这样一个时刻,在荒郊野外,有个人快活的忙来忙去,纠结来纠结去,只为了能将一只鸟烤的更美味一些。仿佛天大的事,也没有这件事重要。 “很好吃。”最后,裴御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淡淡的对苏宛说道。 苏宛正小心翼翼的吹着自己手上的小鸟串,闻言得意洋洋的挑了挑眉:“那是,食香楼首席大厨烤的小鸟能难吃吗?说出去岂不是砸了我的招牌。” 裴御垂了眼帘:“我倒不知道,你厨艺这样好。我听小诺说,你原本做菜并不好吃,病了一场后,突然就会做好吃的霉豆腐了?” 苏宛不甚在意的点点头,也不管他信不信,随口道:“嗯,之前无意间捡到一本食谱,里面记载了许多新奇的菜式,我就照着上头做的。” “捡的食谱?” “你不信?”苏宛挑眉看过来,因为太饿忍不住咬了一口,烫的她挤眉弄眼的十分滑稽,再这样挑眉,看上去更加怪异可笑。 裴御却没有笑,一口气堵在心口,上不来下不去,十分难受。 “孟家被抄时,我托人将墨香阁里的藏书弄了出来。”他低声开口,也不理会苏宛投过来的不解眼神,自顾自说道:“只是人多手杂,当时有许多孤本都找不到了。这些年我留意着,陆陆续续的将当年丢失的书都买了回来,还差两本琴谱,落到了当今皇后手中,却是不好找回来了。” 难得听到这人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苏宛便一边小口吃着喷香的烤鸟肉,一边道:“墨香阁是我姐的书房?” 如若是,那这裴御也还算有点可取之处,一个如此怀念亡妻的人,再坏也有限吧。 墨香阁听起来是个书房的名字,一书房的藏书,那孟如薇定是个满腹经纶、学识渊博的才女了?却可惜红颜薄命哦! 裴御看她一眼,却抿了嘴没有回答。 “你跟我姐感情很好嘛,我姐……你是不是特别恨我?”苏宛偷觑一眼他的神色,有些迟疑的问道。 裴御的面瘫脸,焉知不是因为痛失挚爱后对生活了无生趣的缘故。这样一想,苏宛又觉得他有些可怜了。 裴御看向她,他的眼睛是一种浓郁而饱满的黑。目色深沉,像是一口深井,看不出半点情绪。 他不说话,又是这样莫测的表情,苏宛微微有些慌,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问了不该问的问题,干笑两声道:“你不想回答就算了,其实我自己心里也明白的。” “你明白?”裴御目露冷嘲,“别说大话了,你永远不会明白的。” 苏宛很想分辨几句,想着这一位是“姐夫”,是救命恩人,同时还是痛失配偶的失意人,也就不跟他计较了,还顺着他的话哄道:“是是,你说的很是,我永远也不会明白的。” 她又没有痛失配偶的经验,当然不会明白啦。 哪晓得她这话一出,裴御的脸色阴沉的愈发厉害了,他三两下吃完手里的小鸟串,转身离开了火堆,回到先前打坐的地方。 “我这又是哪句话说错了?”苏宛悻悻的嘀咕道。 虽然他发脾气让苏宛有些担心——倒不是担心别的,只是担心自己会被他丢在这里叫天不应叫地不灵那就惨了。 吃完后将骨头碎渣收拾了下,又往火堆里添了两块柴,靠着火堆搓手取暖。 虽是夏天,可这深谷里的夜风却大的叫人吃不消,不但冷,还呜呜咽咽的瘆的慌。 这样的环境下,苏宛睡得着才怪。 她不自觉的朝裴御看去,他仍穿着一件薄薄的破破烂烂的单衣,古铜色的肌肤有一大半露在外面,但人却一点也不觉得冷似的,端端正正的盘坐在那里,也不知道是打坐呢还是已经睡着了。 真是神奇,苏宛想,她竟能跟这个人心平气和的呆在同一个空间,换做以前,她想都不敢想。 这个人不但是小诺的亲爹,还是她的姐夫呀。 可她却是害死他妻子的凶手。 他对她从来没有好脸色,想来心里是怪着她甚至恨她的,可却还是一次一次的救了她,虽然第一次救她时他根本不知道她是什么人,还因为她而受了这么严重的皮肉伤——有没有内伤什么的,她就不知道了。 他这样不顾自身安危的相救,终究还是看在孟如薇的情面上吧。 唉,孟如薇打底是怎么想的,有个如此爱他的老公,还有出生不久的可爱儿子,她怎么就那么想不开,要跑回娘家代替孟如棠去死呢? 怎么舍得呢? 苏宛抓抓脑袋,一团乱啊一团乱。 还有那个什么她不知道的破玩意儿,到底被孟如棠藏到哪里去了嘛…… 心事这样多,苏宛还是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半梦半醒之际,仿佛听见一声长长的、沉重的叹息。 像是从遥远的天边闷闷的传来,又仿佛近在咫尺之间。 她晕乎乎的想,是谁叹的这样伤感又无奈?难道这世上还有比她更悲催更无奈的人? 早晨第一缕阳光洒在苏宛身上,像一只温柔的手,轻抚着她的脸,温暖又舒适。苏宛慢慢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堆燃尽的灰烬。 她有些呆滞的盯着火堆,慢慢启动大脑,昨天发生的事情便飞快的在她脑中过了一遍。她叹口气,坐起身来,往裴御原本呆着的地方扫去一眼。 这一眼惊的她险些跳起来,那地方光光如也,哪里还有裴御的影子。 苏宛顾不得先伸展下僵硬的四肢,慌慌张张爬起来,一目了然的山洞就这么小,苏宛于是确定裴御已经不在山洞里了。 “他难道真的丢下我上去了?”苏宛心急火燎的在原地转圈,想着昨晚上裴御说过,她非要做苏自强他就不再管她的话! 这个冷酷无情的男人,好歹也先把这次管完了再说啊! 064 大难不死 “裴大人?裴大人你在哪里啊?”苏宛不死心,双手圈在嘴边大声喊起来,山谷中立刻传来长长的闷闷的回音。 苏宛的心情岂是一个沉重形容得了的,她沮丧的放下手,“什么嘛。好歹还吃了一顿饭呢,偷偷摸摸就走了,简直一点都不君子!” 他拍拍屁股毫不费力的走了,她可怎么办呢? 苏宛一屁股坐在地上,恨恨的捶了一下地。 然而很快,她又想到了另一个可能。 昨天被挂在树上,并且他有伤在身的情况下,最后还是回去救了她。没道理现在撒手不管她了吧,好歹也是一条命啊! 虽然此人看上去各种冷酷无情,可苏宛愿意相信,一个对亡故了五年之久的妻子仍念念不忘的人,就算坏。也肯定不是一个坏的很彻底的人。 “他肯定会回来的。”苏宛小声安抚自己。 下一秒,就听见裴御冷冷的声音响了起来,“这回怎么没有诅咒我?” 苏宛犹如听见了天籁之音,惊喜的回过头去,就见裴御负手站在她身后。他应该自己换过药了。伤口的布条不如昨日苏宛收拾的平整漂亮,显出几分凌乱来,却丝毫不影响他临风而立的卓绝气质。 这人皮相本就不错,可惜就是不爱笑,即便笑也是冷笑嘲笑,若他平日里能亲切的对人笑那么一笑,增加些亲和力,不知道人缘能有多好。 “裴大人开什么玩笑呢,我可不是那等恩将仇报不知好歹的人。”苏宛笑眯眯的说道,又问:“这么一大早,你上哪儿去了?你的伤可还没好呢,咱们离开这里之前,你该好生养一养才是。” 裴御哪里不知道她在转移话题,任由她扯到了别处去,淡淡道:“我刚去探了路,从这里上崖顶。倒也不算太高了。只是我身上有伤。昨日勉强带你到此处,已是十分不易。若今日还带着你,恐怕你我二人一不当心就会成为崖底的白骨。” 苏宛紧张的看着他:“那怎么办?” 他这样说,不会真的想将她丢在这里了吧。 裴御道:“我先上去,再将你拉上去。” 苏宛一下子想到他借力用过的青藤,担忧道:“安全么?会不会拉到一半就断了?” 然后她啪叽一下就砸了下去。苏宛想象了一下,忍不住抖了抖。 裴御难得好心情的安慰了她一句:“放心。” 苏宛稍稍放心了,裴御转身,扯一扯垂在洞口的小儿手臂粗细的青藤,示意她看,“过来绑上吧。” 苏宛没有异议的走了过去,自己动手将青藤缠在腰上,仔细的捆好后,又拜托裴御替她检查是否绑的牢实。 裴御检查了一番,道:“行了,我先上去。” 说罢。也不等苏宛回应,身形矫健的跃出山洞。苏宛眼巴巴的看着他在岩壁之间跳跃攀爬,几息后,便不见了人影。 即便是夏天,谷里的雾气仍然云蒸雾绕一般罩着整个山谷。苏宛努力仰头往上看,还是看不见崖顶。 她眨了眨瞪得酸涩的眼睛,轻轻吐一口气,手心里黏糊潮湿一片。 万一,裴御一不小心啪叽一声掉了下去……苏宛想到这个可能,觉得自己膝盖顿时又软了几分。 “菩萨保佑他千万别掉下去了啊。”她能不能活,完全取决于裴御的安危。 这回菩萨似乎终于听到了她的祷告,没多久,苏宛就感觉绑在腰间的青藤被人仿佛试探的扯了扯。 她心中一喜,立刻用力的扯了扯,算是回应。 然后,她就被提拉着往上移动了。 悬空的感觉十分难受,每一分每一秒都过的十分漫长。 双手牢牢抱着青藤的苏宛不敢看脚下,只能努力仰头去看崖顶。 终于,苏宛在将脖子都快仰断了的时候,看见了崖顶云雾中的人影。 她不禁眉开眼笑的大喊一声:“裴大人,加油啊,胜利的曙光就在眼前了。” 她话音一落,就听见熟悉的懒洋洋的笑嗓嗤声道:“精神不错嘛,苏大胆,我还以为你会吓得哇哇大哭呢。” 是楚之晏!苏宛大喜,差点忘了自己的处境,高声喊道:“楚兄,你怎么来了?” “听说这里风景不错,我专程过来看日出。”楚之晏随口扯道,“没想到竟然还能在此处偶遇苏大胆。” “听你胡扯。”有楚之晏在一旁陪着说话,苏宛也不用东想西想的吓唬自己了,“你是知道我出事了特意赶过来的吧?” “美得你。”楚之晏与她扯皮道:“你说你这人,脸怎么就这么大呢,还净往自个儿脸上贴金。” “那也得有金贴才行啊,”苏宛笑嘻嘻的回应道,再抬头时,视线里就多了个一袭宽袍的楚之晏。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语气虽然同以往无异,仍是那样懒洋洋慢吞吞的,但盯着苏宛的神色却是难得一见的认真与紧张。 就说他担心她呗,他还不承认! 苏宛在裴御与楚之晏合力下终于安全的回到了地面上,她往前跑了两步,才回过头去看自己方才上来的地方,庆幸又开心的拍拍胸口:“总算有惊无险的上来了。”叉双鸟划。 楚之晏率先走到她身前,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有没有受伤?” 苏宛轻快地在他身前转了个圈圈:“别担心,好着呢!” 她说完,气沉丹田,猛地一声大喝:“我苏大胆又回来了!”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楚之晏虽然被她突如其来的一吼吓了一跳,口中下意识的跟着念了一句。 裴御立在一旁,安静地看了她一眼,道:“我先走了。” 苏宛忙郑重的冲他行了一礼:“多谢裴大人救命之恩!” 她这般郑重,没得到裴御一个正眼的对待,因为他已经转身走开了。 楚之晏眯眼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又瞧了瞧虽有些憔悴精神却很好地苏宛,“到底怎么回事?” 苏宛就将自己在家被人掳走,幸而被裴御救下的事说了,完了感慨道:“裴御这人看着冷漠无情,谁都欠他三万银的样子,内里倒是有一颗不太坏的心肠。” “这就帮他说话了?”楚之晏睨着她,“你可别忘了,小诺正是被你口中那个心肠不太坏的人抢走的。” 苏宛叹道:“我也能理解,毕竟,谁能放心自己的孩子呆在随时会有危险的人身边?” 她放眼望了望这座山头,风景秀美犹如画境,但她却没有欣赏的心情,“我对这里有阴影了,咱们还是快点离开吧。” 楚之晏点点头,“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你竟会帮着他说话了?” 苏宛不好将孟老将军家的事以及自己身为已死之人孟如棠的事如实相告,只好道:“他为救我受了很严重的伤,若没有他,这一次我必死无疑。我再如何讨厌他,也不能无视他的救命恩情不是?” 她顿了顿,神色有些颓丧:“而且小诺的确是人家的儿子!” 她虽是名义上的娘,其实却是小诺的小姨,这亲爹和小姨,孰亲孰疏还用问吗? 她又凭什么在明知道自己的身份后,还霸占着人家的儿子不放手?虽然其实原本她也没能霸得住就是了。 楚之晏审视的看了她一眼,若有所思的抿一抿唇,淡淡道:“你能想通这一点,倒也不算是坏事。” “对了,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苏宛这才想起来问道。 楚之晏轻描淡写道:“我去你家没看到人,去酒楼也说没见人,我便猜测你出事了。柳城县令欠我人情,我去找他帮忙,他就派了衙役四处寻找打听,后来有人说仿佛是见过人往这边来了,我这才赶了过来。” 苏宛与他并肩往山下走,闻言歉意的看他一眼:“让你担心了,真不好意思。” 楚之晏瞥她一眼,漫不经心的打了个呵欠:“这算什么,人家裴御为了救你可是身受重伤,我不过是跑跑腿罢了。” 苏宛无奈的瞪他一眼:“楚兄这跑腿的恩情我苏某也谨记在心了,往后你若有差遣,苏某能办到的,绝不会推脱。” “你这人就是这么不老实。”楚之晏冲她不雅的翻了个白眼,“换了旁人,这话一般会这样说:往后你若有任何差遣,苏某上刀山下火海,绝不会推脱。而你那话的意思,却是你能办到的才不推脱,你不能办到的呢?” 苏宛不慌不忙的回道:“我不能办到的,当然不会逞强。我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实诚,能办到的绝不推脱,不能办到的,那我也没办法不是?” “所以你这报答的诚意,也不得不叫人怀疑啊。”楚之晏一副看她不起的样子,摇头晃脑的嫌弃道:“算了,早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快走吧,回去洗个澡睡个觉,休整休整,瞧你这邋遢样儿。” 两人用了整整一个时辰才走下山,一回到三义巷的家,苏宛就累得倒在床上动弹不得,丝毫不理会楚之晏在一旁大呼小叫:“你这脏鬼,还没洗澡呢你就躺床上去了,脏死了脏死了,快起来洗澡……” 065 娘会哭的 裴御回到有福客栈,先去看了小诺。 他身边的小厮长寿正绞尽脑汁的想着法子陪他玩耍,他却一脸兴趣缺缺的模样。 低头抱着个红彤彤的番茄,时不时啃上一口,忧郁的小模样看的长寿都忍不住心疼。 “小少爷。要不咱们去街上逛逛吧,今儿柳城有杂耍班子进城,您看过杂耍吗?” 小诺摇头,“我不想看。” “真的很好看呢。”长寿强调道,试图勾起小诺的好奇之心来,“有会跳火圈的猴子,有会顶盘子的小孩儿,还有会跳舞的蛇哦。” 小诺眼睛亮了亮,很快又黯淡了下去,“我爹什么时候回来?” 长寿哄他道:“大爷一会就回来了,小少爷不必担心。说不定咱们出去看了杂耍回来,大爷就回来了呢。” 小诺咬着番茄不作声。长寿又道:“小少爷可是担心大爷会有危险?你放心,我们大爷身手好着呢,一般人根本近不了大爷的身。” 小诺眨着水水润润的大眼睛,巴巴的瞧着长寿问:“他是不是不喜欢我?” 长寿一惊:“小少爷怎会这么想?大爷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却是最疼小少爷的。你别多想了啊。少爷一夜未归也是公务繁忙的关系。若真不喜欢小少爷,又何必将你从三义巷接来,你说是不是?何况咱们小少爷这样可爱懂事,哪里会有人不喜欢你呢?” “真的吗?”小诺怀疑的问,他本就聪明敏感,裴御将他接来,只安排了个小厮来陪他,就自己忙自己的了。连话都没跟他说上几句,昨天到现在,更是连个影子都没瞧见。小诺自然要怀疑,自己的父亲是不喜欢他的。 长寿毫不迟疑的回答:“当然是真的。小少爷千万别多想,少爷现在是因为忙,等日后大爷带着小少爷回到京城,你就会知道少爷是真的很疼你的了。” 小诺皱眉,认真道:“我不会跟他回京城的,我们说好的。我只是来陪他住一段时间。等他回了京城,我就会回我自己家去了。” “少爷这是什么话。”长寿快言快语的说道:“你是咱们裴家的小少爷,当然是要回裴家的,哪里能呆在这么个小地方,这也太委屈少爷了。若不是当初那个女人偷偷带走你,这么些年少爷也不会吃那么多苦头,瞧你瘦成这个样子,老太爷,老爷见了还不知要怎样心疼……” 小诺怒道:“不许说我娘的坏话!我才没吃苦,我娘对我最好了,你不许胡说八道!” 长寿一愣。他奉命过来陪小少爷玩,一直到刚才,这个孩子都是腼腆的,礼貌的,带着点胆怯的小敏感,很温和很懂事。于是他这突然的发作,自然将长寿吓得不轻。 忙就往地上跪倒,“少爷息怒,小的浑说的话,少爷不要放在心上,就当小的放了个臭不可闻的屁,放过小的吧。” 他怕的当然不是小诺,而是自家主子裴御。 小诺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孩子,见他一下子跪在自己面前,也跟着一愣,而后不自在的道:“你起来说话。” 长寿却没有起身,只问他:“少爷不生小的的气了?” 小诺嘟嘴,“你不要再说我娘的坏话,我就不生你的气。” 长寿这才爬起身来,“小的再不敢了。” 小诺将手里没吃完的番茄放在桌上,滑下椅子,就去收拾他的小包袱。 长寿看的眼皮子直跳,忙上前问道:“少爷这是做什么呢?”叉肝欢划。 小诺头也不抬的忙活:“我要回去找我娘。” 长寿急忙拦住他:“少爷,这怎么行呢,你好不容易过来了……再说,咱们再有几天就回京城了,你现在回去我可怎么跟大爷交代啊。” “你让开,我要回去!”小诺瞪着他,一字一字的说道。 他神色认真而执拗,眼眶微红,一反之前的好脾气,凶巴巴的模样看起来却更惹人疼爱。 “少爷,我不能……” “让他去。”裴御看着小诺,眼里有种若有所思的光芒,很快便敛了去,淡淡的说道。 “大爷,您可回来了,少爷他……”长寿与小诺这才发现裴御,长寿慌不迭的向裴御汇报。 裴御打断他:“我都知道了,你出去吧。” 长寿忙应了一声,顶着一脑门冷汗小心的退了出去。 唉,都是他办事不利,虽然不知道哪句话说错了,但少爷很显然是在听了自己的话后,非闹着要回去的。也不知道大爷会如何罚自己,长寿想到这里,整个人更加不好了。 小诺咬着唇,抬头看向裴御,想说什么又不敢的模样。 “你有什么要问我的?”裴御朝他招招手。 小诺站在原地不动,半晌,才轻声问:“你要带我回京城的事情,我娘知道吗?” 裴御想起那双时而悲伤时而欢乐的眼睛,点了点头:“我不想骗你,这件事情,你娘是知情的。” 小诺眼里光慢慢暗淡下去,“我娘她骗了我。” “她是为了你好。” 小诺低着头不说话。 裴御走过去,摸摸他的头:“你如果生她的气,她会很难过。” 小诺闷闷的说:“我知道了。” 顿了顿,他抬头看着裴御,认真道:“我不能跟你回京城。” “为什么?”裴御蹲下身来,平视小诺的眼睛。 “我走了,娘会哭的。”小诺用清澈透明的眼睛回视裴御,“京城里,有祖父母,有叔叔伯伯,有哥哥姐姐,有很多的人。可是我娘只有我一个,要是我走了,娘就只剩她自己了……” 他说的不清不楚,裴御却听明白了。 他身边有很多亲人,而他娘只有他一个。 裴御一直知道小诺是懂事的,可他这样懂事,只教他心里起伏的更加厉害。 她真的将他教的很好。他想若是当初她没有带走他,而是由着府里照顾……不期然的就想到了家中那几个令人头痛的小霸王,若非她,小诺如今怕也是小霸王中的一员了吧。 …… 令人将小诺送回三义巷后,裴御坐在桌前闭眼沉思。 感受到空气里轻微的气流变化时,他睁开了眼睛。 暗处的黑影恭声禀告:“主子,照您的吩咐,昨夜将三义巷那边挖地三尺的寻找,并未有任何发现。” 裴御点头,“三义巷不用盯了,想必从今往后,她也不会住在那里了。” 黑影道:“是。属下过来时,楚三少爷正在安排人搬东西。” 裴御眼皮微动,不动声色道:“她呢?” “她在睡觉,对楚三少爷的行为毫不知情。” 裴御沉着脸紧盯着黑影的脸,片刻才淡淡道:“甲午,别忘了你现在是谁的人。” 黑影恭声道:“属下是主子的人。” 裴御神色稍缓,“关于她的事,不用惊动京里的人。” “属下明白。”京里的人,指的自然是裴府里的那些人。 “让人仔细盯着京里的动向,特别是杨阁老,有什么异动第一时间通知我!” 黑影领命去了,裴御仍稳稳坐在那里,本想将这两日的事情理一遍,然而最先跃入脑中的,却是那一双漆黑生动的眼睛。 她忘记了一切,才会对孟家的灭门惨案只有唏嘘而没有悲恸,才会对他的救助存有感激之心。倘若有一天她想了起来,想起裴家是如何对付孟家,想起他裴御是如何对待她的姐姐,那双眼睛看着他时,又会是怎样的情绪? 裴御试着想了想她对自己对裴家恨极会做出什么事情来,若是从前,那样一个清高冷傲却暗藏锋芒的女子,她必定会以最激烈的方式予以反击,哪怕豁出性命也在所不惜。当初若非孟如薇苦苦相求,她是绝不会带着小诺离开京城的。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那被孟如薇带离裴家令裴家上上下下无不焦虑忧心的东西,孟如薇将东西交给她,指望她有朝一日能为孟家正名,还孟家一个清白与公道。若非如此,她又怎么肯带着小诺离开京城? 当年的事,若没有当今圣上的示意,裴家又怎么敢捏造孟家通敌叛国的证据?她那样聪明的人,当然能想明白个中缘由。所以带着小诺和那东西,远远躲开蛰伏起来,只为等待一个最合适的机会。 而只要当今圣上在世,她就不得不继续藏匿行踪。 这是从前那个女子会做的,现在的她呢?裴御有些拿不准,她因为微小的事情而真切的快乐着,她的眼里没有憎恨仇怨。他在暗处观察她越久,就越是无法将她与从前联系在一起。 她对他来说,已经变得这样陌生。 裴御说不清心里是惆怅,还是松了一口气。 …… 苏宛一觉醒来,已是傍晚时分。 她满足的伸了个懒腰,正要起身时,却被屋里如遭遇蝗虫过境一般的景象吓得顿住了动作。 不但屋里的东西被人翻的乱七八糟,就连那地都被掘的东一个洞西一个坑。而她先前累得慌,只顾着睡觉休息,竟是一点都没察觉到房间里头的变化。 现在看清了这一切,她只觉得气血翻涌,太阳穴突突直跳,怒吼道:“欺人太甚,到底还有没有王法了!” 066 分享八卦 “鬼叫什么?”楚之晏慵懒的声调不紧不慢的响在门口。 苏宛恨恨的捶一下身下的床板:“太可恶了,你瞧瞧那些人把我屋子都祸害成什么样了?” 找东西而已,非要如此破坏别人的家吗?到底知不知道这是谁的地盘! 苏宛一下子又泄了气,就算是她的地盘又如何,她还能护得住不成? “一早我就瞧见了。”倒是她当时忙着睡觉。进屋都是闭着眼睛的,连他嫌弃她不洗澡都顾不上了,又怎顾得上房子被人掘了个底朝天。 苏宛瞧着一屋子狼藉,入?全是被翻开的泥土味儿,可怜她在泥土味里睡了这么大半天,本来这身体就不好,也不知道会不会落下什么病根来。 推开房门,就见楚之晏正倚墙立着,站没站相的散漫模样。 “一早你就瞧见了,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 “你忙着跟你的床相亲相爱,我想尽了法子也没能棒打鸳鸯将你们分开。”楚之晏笑嘻嘻的玩笑着,“可不是我不告诉你。是你没给我告诉你的机会。” 苏宛瞪他一眼:“所以你就专程等在这里看我的笑话?” 楚之晏十分坦然的点头承认:“原谅我活了这么一把年纪,还真没见到过比你更倒霉的笑话。” “楚之晏!”苏宛气的大叫他的名字:“有你这么当朋友的吗?” “可别说我这朋友不够意思,”楚之晏站直身子,“走吧。” “去哪里?”苏宛不解的看着他,“我还要赶紧把我这地方收拾收拾。不然可没法子住人。满?子的泥土味儿——这些杀千刀的,我真是服了他们,到底是怎么想的,我能在这里挖密道不成!把个好好地房子糟蹋成这个样子,我可怎么跟房主交代呢。” 她一边臭着脸发牢骚,一边卷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 楚之晏两步走到她身边,一把拽住她的胳膊,“这地方都成这样了,还怎么能住人。重要的东西我都给你收拾好了,走吧。” “走什么走?你到底要我走去哪里?”苏宛心情十分不好,忍不住就往楚之晏身上迁怒,“你要是真的够朋友,就赶紧给我搭把手,趁着天还没黑把这屋子整一整……” “别浪费精力了。”楚之晏打断她,拖着她就往外走,“你今天修整好了。说不定哪天又来一拨人。再来个掘地三尺……总不好你以后都在这里修整房子,别的事都不做了吧。” “什么,还有人要来!”苏宛脑袋一阵一阵的发懵,懊恼的恨不能仰天长啸几声,“这到底是个什么破事儿啊!” 楚之晏见她不再挣扎反抗,这才松开拽着她的手,“所以安全起见,这地方你真的不能往下住了。否则,像昨天的事情再发生一回,而这一回裴御没能及时将你救下来,你可曾想过你可能会遭遇的事情?” 苏宛有气无力的点头:“酷刑加身,九死一生。” 楚之晏点头:“你有这觉悟就好。” 他顿了顿,又道:“这边的东西我叫人帮你收了收,已经送到我那里去了。还有酒楼那边,我也知会了曲东家,隔三差五让人来楚宅学做一道新菜式。你就不用亲自过去了。反正现在生意火爆,酒楼也新招了好几个大师傅,你并不用时时盯着那里。正好,你的拜师宴也拖得够久了。” 苏宛仔细一思索,无奈的点头:“暂时先这样吧,就是可惜了我这房子,三两银子呢。” “三两银子重要还是你的小命重要?”楚之晏白她一眼,趁机教训她:“命没了,有再多银子又有什么意义?” 苏宛神色恹恹的点头,“不过住到你那边去,也不太方便吧。” “你又不是没住过,怎么就不方便了?” 苏宛这才想起还有一则关于楚之晏是同性恋的八卦还没跟当事人分享,一扫方才的郁闷愁苦,哈哈笑了起来:“我这回再住进去,你信不信,有人该不安了。” “嗯?”楚之晏疑惑的挑眉。 苏宛便忍笑将谢琅嬛前来找她,并大方的表示若她有意会提携她帮助她上位的事情说了,说到那名叫如玉的小倌儿时,她笑的肠子都要打结了,楚之晏却越听脸色越黑。 “她还真将自己当成了一回事。”楚之晏冷声哼道,原是等着谢家的人来接她回京,现在看来,他不得不采取些措施了。 “楚兄啊,你不会真的跟那如玉不清白吧?”苏宛揉着肚子笑问道。 无奈的人换成了楚之晏,他无语的瞪了苏宛半晌,才道:“你道我为何要去那种地方,还不是因为那如玉是我第一个动刀子的人,我当然得时时看着,以防突发状况的发生。” “你第一个动刀子的对象?”苏宛眨眨眼,“他是什么病?” “肠痈,若非治疗及时,那坏了的肠子就会将整个腹腔污染了,到时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楚之晏声音虽然冷,语气却很是感慨:“还好那小子命大,我帮他把坏了的肠子切掉了,这才捡回一条命。” “所以不是你包养的……呃,相好?” “你信不信我揍你!”楚之晏磨牙道。 苏宛笑嘻嘻的瞧着他:“这话可不是我说的,你就算要找人算账,也轮不到我不是。不过呢,谢姑娘与我说这件事时,我本就是不信的。” “哦?”楚之晏神色稍霁。 苏宛笑着打趣道:“那如玉再如何貌美如花,能及得上楚兄你?楚兄眼界必定很高,又如何能瞧得上小倌馆里的小倌儿?谢姑娘不知是在侮辱你,还会在侮辱她自己。” “那个蠢货。”楚之晏毫不客气的骂道,“真当个个都跟她一样无脑。” 他仍是心烦气躁,急走几步,就将苏宛抛在了身后。 苏宛辛苦的迈开脚步追上去,“瞧你这一脸杀气,很吓人呢。” 似乎每次一提起谢琅嬛,他的情绪就会立刻坏掉。 “都号称苏大胆了,还能吓到你不成?”楚之晏嗤道,“我说那蠢货这两天安静得很,原是因为这个。她的内心肮脏,看别人自然也是肮脏的。” 苏宛点头道:“世人大多如此。对了,我好几天没去看徐夫人了,她恢复的怎么样?我上次仿佛听说,她的孩子有些发热,不大好的样子,前几天我忙着,也没空跟你过去看看。” “她的伤口恢复的不错,不过到底年纪大了,慢慢养着也就是了。那孩子天生不足,是比寻常孩子体弱些,却也并没有大问题。” “我最近正抄到小儿体弱那一篇。”苏宛在誊抄那本药膳书,楚之晏是知道的,“里头有段话我觉得还挺有道理的。” “说来听听。” “小儿病,多伤寒,稚阳体,邪易干。凡发热,太阳观。热未已,变多端。太阳外,仔细看。遵法治,危而安。若吐泻,求太阴;吐泻甚,变风淫;慢脾说,即此寻。阴阳症,二太擒;千古秘,理蕴深,即痘疹,此传心。谁同志,度金针。当然这些话我是看不懂的,不过这句‘阴阳症,二太擒’,旁边倒是有注释,什么‘三阳独取太阳,三阴独取太阴,擒贼先擒王之手段也’。我连猜带蒙的好像弄懂了点儿,你听听我说的对不对啊?”叉华厅才。 苏宛似有些不好意思,楚之晏便?励道:“你且说来。” 苏宛便清了清嗓子,道:“我是这样理解的,小儿病在外感时只抓太阳经的问题就可以了,这是抓住主要矛盾来治疗。而小儿阴症,主抓足太阴脾经,这就是擒贼先擒王的道理。” 她说着,抬头去看楚之晏的神色,见他点头面有赞赏之色,便愈发有底气了,“比如小儿遇风就受寒,一冷就犯病,这就是阳气不足的表现。而根据刚才那段话的说法,就是所谓的阴症,应从脾经论治。那么是不是可以这样说,其实这些疾病都是脾胃不足引起的?如果不是急症,对待小儿伤风感冒时,是不是应该调理脾胃为主呢?” 楚之晏面有惊讶之色,“你看过医书了?” 若不是事前做过功课,很难将这些艰涩的用语融会贯通起来。 苏宛微微有些脸红:“嗯,那天从徐家回来后,我就找了些书来看,不过看的不是很明白,主要是靠猜吧。” “倒是有些天分。”楚之晏不吝赞道:“那么依你所言,那本药膳书上想必是给出了药膳方子了?” “八珍糕乃是调养脾胃的经典名方。医书上有云:脾胃乃为后天之本,气血生化之源,因此想要身体健康,必须先把脾胃调养好才行。这八珍糕可真是好东西呢,衰弱高龄的老人、先天不足的幼儿、以及身染重病的患者、病后虚弱者、长期腹泻者都是非常适用的。唉,小诺这孩子身子骨也不好,最是适合用这八珍糕来好好调理的……” 她说着,飞扬自信的神色慢慢变得暗淡起来。 楚之晏勾了勾嘴角,笑意融融道:“还未入门就先做足了功课,足见你对学医这件事的认真慎重。为了奖励你这样勤勉,我打算给你个惊喜。” “什么惊喜?”苏宛一想到小诺,就提不起精神来。 楚之晏神秘兮兮的笑道:“现在说穿就没意思了,一会到了楚宅,你就知道了。” 苏宛白他一眼,不太相信他,“但愿真是惊喜而不是惊吓。” 067 拜师大宴 于是当苏宛在楚宅见到小诺时,她惊喜的整个人都石化了。 小诺朝她飞奔过来,紧紧抱住她的腿,“娘,见到小诺是不是都高兴的说不出话来啦?” 苏宛愣愣的回抱住她。不敢置信的喃喃道:“小诺?你,你不是在你爹那儿?怎么,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楚之晏从旁解释道:“你还在睡觉时,裴御让人将小诺送回来了,我想着你也要搬过来,就让醉墨先把小诺带回来安置了。” 当然小诺那孩子先是不肯的,非要守着他娘不可,楚之晏经过一番循循善诱,最后以“你难道不生气你娘自作主张要送你回京城吗”打动了小诺,让小诺同意照他说的,要给苏宛一个“大惊喜”。 瞧着被惊喜(?)成这样的苏宛,小诺有些不安。在苏宛怀里蹭了蹭:“娘,你不高兴吗?” 楚之晏笑眯眯的瞧一眼苏宛呆若木鸡的可笑模样,安抚的摸了摸小诺的脑袋:“不,你娘已经高兴坏了。是吧,苏大胆?” 苏宛也察觉到了小诺的小心。连忙道:“对对,我是高兴坏了。小诺,你爹怎么肯同意你回来的?他,他还来接你吗?” “你是想问我会不会跟他回京吧?”小诺直言不讳,但仍然能听出,他对于苏宛自作主张决定他的去留而很不高兴。 苏宛自然也听了出来,连忙道歉:“小诺在生我的气?对不起,是我不好,原谅我这一回好不好?” 楚之晏挑眉,他看着苏宛的眼里现出惊讶的神色,仿佛对于苏宛这样自然就对小诺道歉的做法感到十分不解。 小诺瘪着嘴,“以后你还这样吗?” 苏宛忙举手发誓状,一脸严肃认真:“以后再不这样了。我答应你,有什么事情都会先跟你商量,不会再瞒着你了。” 小诺满意的笑了起来:“这还差不多。” 苏宛小心的问:“那你,你还去京城吗?” 小诺瞧着她紧张到屏息的模样。咯咯笑道:“他答应我。让我留在你身边。娘放心,我是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 苏宛闻言,一把将小诺搂回怀里,眼眶慢慢红起来,哽咽的说不出话。 苏宛带着小诺回了樱花园,激动的心情好不容易才平复下来,这才问小诺,道:“你爹怎么会同意你回来的?” 之前还那样势在必得的,怎么一转眼就同意把小诺还给她了? 而且,他是小诺的亲爹,她只是小诺的小姨呀,莫非他又在打什么主意不成? 小诺便将自己与裴御谈判之事一五一十的说了,当他说道苏宛一个人会哭时,她的眼泪差点飙了出来。 前世的苏宛活了差不多三十年,没有一个人会担心她一个人时会寂寞。苏宛是谁啊,聪明的。开朗的,乐观的,懂事的,稳妥的,偶尔也会犯二的,从来不识寂寞忧愁滋味的苏宛。 没人知道无数个深夜里,她也曾因为一个人寂寞难捱到想死。没人知道遇到挫折困难时,她也希望身边能有一个人,即便什么忙也帮不上,只静静地陪一陪她让她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就好。可是除了那条吉娃娃,没有人,没有一个人知道乐观开朗的苏宛其实怕一个人怕到死。 生命重新来一次,虽然各种不顺,各种折腾就没停止过,可苏宛仍然庆幸,她的身边有这样一个贴心可爱的孩子陪着,这个孩子让她再也不用担心,往后的日子会是一个人。再不用过以往那种寂寞愁闷的只能靠研究吃的打发时间的日子,她的生活也可以是明亮温暖的。 苏宛想,贼老天对她到底不算太薄了,她要学会感恩,学会知足,学会怎么与小诺一起生活一起成长。 “你这样回来,你爹有没有交代你什么?” “他叫我好好听话。”小诺想了想,道:“过几天他就走了,他走的时候,我想去送送他。” 苏宛瞧着他满脸的期待,笑着亲亲他的脸,“这是应该的。” 小诺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这是苏宛第二次亲他,上次他被裴御从山洞里救出来,迷迷糊糊的感觉到自己被娘亲了一下,因为人是迷糊的,感觉自然不如现在这般清晰。 他扭扭捏捏的抬头看苏宛,害羞道:“娘,你以前从来没亲过我……” 苏宛也有些不好意思,虽然从前在礼节上也有贴面吻这种,但那种除了礼貌,没有半点温情参杂其中,自然比不得这样自然的亲小诺来的温馨。 “咳,你要是不喜欢,我以后就……” “我喜欢的。”小诺顾不得害羞,急急忙忙的回答道,“娘这样亲亲我,我这里暖暖的很舒服。” 他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苏宛瞧着他保证一样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 母子两个又亲热的靠在一起说了许多话,直到楚之晏找了过来。 他手上拿着几本书,“这几本书你先看,有不懂的来问我。书房里的脉案,继续整理,其实整理脉案能学到的东西,比你想象的更多。我小时候,可就是从整理脉案开始的。” 苏宛忙将书接过来,恭恭敬敬的谢过了,一时有些踌躇:“那往后,我是叫你师傅呢,还是叫你楚兄?” “我这算哪门子的正经师傅,真正拜师太麻烦了,还得带你到江南去见过我师傅他老人家,若他嫌弃你资质不够,那就麻烦了。你就当受我一些指点吧,依然唤我楚兄便是。这一下子隔了辈分我也不习惯。” 苏宛听的好笑,也暗暗地松了口气,她听说这个时代对老师是极其敬重的,见了老师时不时趴地上磕个头以示尊敬的是常事。前些天酒楼招了个厨师来,见苏宛年纪轻轻已经当了酒楼一把手,很不服气要跟她单挑,最后心悦诚服的要拜苏宛为师,当场就给她恭敬地跪了,吓得苏宛险些跳了起来。 当然后来这事在苏宛的强烈反对下作罢了,她只答应往后指点他,不肯受他的大礼做他老师。好在这人虽有些莽撞劲儿,却也不是不识好歹的,能得到苏宛指点,就已经够他乐颠乐颠的了。 想着以后见了楚之晏不用三跪九叩的将他当祖宗供起来,苏宛大大的松了口气。 也因此,这所谓的拜师宴,也就成了楚之晏的试吃大会。 “天上飞的,芫爆仔鸽、八宝野鸭、清炸鹌鹑、怪味鸡条、罐煨山鸡丝燕窝……” “地上跑的:麻辣肚丝、爆炒田鸡、百花鸭舌、挂炉小乳猪、砂锅煨鹿筋、盐水牛肉、陈皮兔肉、风味兔头……” “水里游的:奶汁鱼片、蟹肉双笋丝、五香大虾、天香鲍鱼、桂花鱼条、串炸鲜贝、碳烤扇贝……” 楚之晏埋头吃的不亦乐乎,大汗淋漓也舍不得放下筷子。一边听着苏宛介绍,一边口?不清的赞道:“你的厨艺似乎精进了不少。” 苏宛笑了笑,并没有自得之色,招呼小诺上桌吃饭,一边给小诺布菜一边笑道:“这些日子在厨房里呆的时间也不少,总不能没有一点进步吧,那叫什么话嘛。” 樱花园里摆了整整两大桌菜,而上桌的人只有楚之晏病苏宛母子三人。 气氛融洽之时,却见醉墨脸色难看的冲了进来:“少爷,谢姑娘要见你。” “不见。”楚之晏干脆利落的回道。 “我也跟她说了,少爷不会见她,但她领着人非要往里面闯。现在甘草正挡着呢,估计也挡不住多久,少爷你看……” 他话音未落,就见谢琅嬛领着一群丫鬟婆子浩浩荡荡的冲了过来。 她脸色不好,尤其在见到苏宛与楚之晏没事人儿一样吃喝着时,脸色更加难看。射过去的目光都似淬毒的利箭。 苏宛只作不知,若那谢姑娘不是个笨的,就该知道她无异于联合楚之晏来耍她,因为没有半点必要。叉每池号。 谢琅嬛显然也知道,此行的最主要的目的,不是找苏宛麻烦,而是先解决自己的麻烦。 她白着脸定定看着胡楚之晏:“我不回去,便是回去,也是同你一道回。我不管京里谁来接,反正我已经打定了主意,我是绝不会一个人回去的。” 楚之晏看也不看她一眼,只皱眉对醉墨道:“哪里跑来的疯女人,影响爷的胃口,你还不快将人赶出去?” 醉墨被冲进来的谢琅嬛弄得措手不及,又因她而让自己主子对自己皱了眉,连忙过去想要将人驱赶出去,就听谢琅嬛一声大喝:“谁敢过来?” 醉墨正欲不耐烦的劝她几句,眨眼间就见谢琅嬛手上多了一支金钗,正抵在她的喉咙口,她用的力不小,金钗尖端在雪白的肌肤下刺出深深地凹陷,有血丝正慢慢的从那处渗透出来。“你再走一步,我立刻血溅当场!” 醉墨僵着脸不敢再动,只得拿眼睛求助的望向楚之晏。 楚之晏依然大快朵颐着,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欠奉,“闹够了就滚出去!” 谢琅嬛美丽的面容倏地变得扭曲起来,“楚之晏,你若赶我走,我就立刻死在你面前。” 068 你去死吧 神情冷酷的楚之晏,威慑迫人。 不仅谢琅嬛,就连苏宛都恍惚觉得自己面前压着一座冷峻山峦,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苏宛见惯了处置云南没正形的模样,乍一看见这样的他。也有些不敢直视。 这种场面,她本应该带着小诺速速离去,免得大家尴尬。可她怕自己这边一动,更加刺激到几乎快要奔溃的谢琅嬛,只得与小诺两人将自己缩的更小些,做个安静的看客就好,可千万别把自己扯进去了。 楚之晏盯着谢琅嬛看了许久,才缓缓道:“那你就去死吧。” 谢琅嬛原地伫立,面容惨白,骤然张大的瞳孔慌乱的颤动。 苏宛有些担心的看她一眼,她的脸都绷紧了,一脸的固执和痛楚。眼睛都快没有焦点了。 她忍不住在心里叹息一声,真是,何必呢?好好儿的一朵美艳娇花,被人嫌弃成这样都还不肯死心。除了楚之晏,这世上就真没别的男人了?楚之晏对她的厌恶深刻到了骨子里。凭她这番作态,又能挽回什么?只会让他更看不起而已。 果然楚之晏的脸上没有半分动容,他的眼神冷硬无情,没有温度,是一种单凭自己意愿行事的任性与无所畏惧。 他这个人,对一个人厌恶是真正的厌恶到底,绝不给人留半分余地与希望。 可是他要对一个人好,比如对她苏宛,又是这样不问原因不计回报的对待。 这样的人,仿佛天生有一副冷酷无情的心肠,可偏偏,苏宛却很欣赏他毫不拖泥带水的行事风格。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永远不会有暧昧不清的纠缠不休,干净又利落。 谢琅嬛的嗓音抖得不能成句:“你就……当真这样讨厌我,巴不得我早点死了你才高兴。” 楚之晏不耐的看她一眼。“我讨厌你。是早就跟你明说过的。怎么,你以为我只是说说罢了?还是你觉得以你的魅力,我迟早也会如其他男人一样对你俯首帖耳?我说讨厌你就是讨厌你,你想死就去死,不用再来知会我。” “你怎么……怎么能这样对我!楚之晏,我是杀了你全家还是掘了你祖坟?我就算……就算不是表里如一的人,你又有多完美多高尚?你凭什么弃我如敝屣?”她口不择言的瞪住苏宛,颤抖着手指指向她:“是不是他?是不是因为他!只要你给我一分脸面,我也可以接纳他,随便你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可是楚之晏,为什么这样都不行!” 苏宛心里撇嘴,这才叫躺着也中枪啊! 她就害怕他们两个吵架拉上她,连呼吸都放轻了,恨不得缩成一团来减轻存在感,怎么还是被扯进来了? “虽然我不待见你跟其他人没有任何关系。但这样想若能令你舒服些,我也不会介意,反正你不是早就知道,我在迎风馆里有个老相好么。”楚之晏面无表情的说道,“你说完了?说完了就走吧,别杵在这里影响我的胃口。” 苏宛听的冷汗都要下来了,她一直知道楚之晏对不待见的人是很不客气的,即使背地里他也曾骂过谢琅嬛蠢货对她极尽刻薄之能事。但是当着面儿……且还当着这许多人的面,苏宛没想到,他依然能这样毫不留情。 即便谢琅嬛真的心存死志,被他这样嫌弃,只怕也会觉得为他死了太不值了。 “你,你够狠!”谢琅嬛手上一松,那支用以威胁楚之晏的金钗叮的一声掉落在地。她的脸上再无悲容,只剩一片刻骨的恨意。“想赶我走,我走!但不想娶我这件事,你自己够本事,就自己解决,别妄想我会提出退婚!” 她话说到这里,楚之晏才算微微动容,抬眼认真的看了她一眼,哂笑一声:“早这样多好,我客客气气的将你送回去,也不用闹成现在这样不是。行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了。” 苏宛又是一滴冷汗,人家姑娘都这样说了,表示愿意放手了,你不说点柔和的话,干什么还责怪人家想通的太晚了?苏宛想,要是她是谢琅嬛,才不会拿金钗来伤害自己,肯定先将他身上捅十个八个窟窿眼儿再说。 谢琅嬛满身紧绷,眼中幽光颤动,含着刻骨的仇恨与寒冷,“楚之晏,我不会这样轻易放过你!” 她一顿,犹如无情利刃的目光霍的转向苏宛,接着道:“不会放过你们!” 苏宛心里泪流满面,姑娘,你们的恩怨牵扯她干什么?她真的是清白的啊,如果楚之晏真是个同性恋,那她简直比清水还要白啊! 但她面上却是平静如昔,只安静的瞧着谢琅嬛,说了一句特适合装x的颇有深度的话:“佛陀说,人之所以痛苦,是因为他们总执着错误的东西。楚兄无意与你,与你说的清楚明白,你钟情于他,非他不可,这都是你们自己的心意,无关对错。但可惜,如果自己的心意打扰到别人,或者给别人造成困扰,也令自己受伤害,这就不是什么让人愉快的事情了。有时候放下心里的执念,未必不会有另一番缘法。谢姑娘你很好,其实依我看来,根本是楚兄他配不上你。” 楚之晏朝苏宛投去诧异的一眼,而谢琅嬛隐忍已久的眼泪终于滚滚而出。 但她很快就抬手擦掉了眼泪,腰背挺得笔直,头颅怡然高高的扬起,被泪水洗刷过的眼睛清亮的放佛大雨后的一碧如洗的天空。 “你别以为说了两句好听的话,我就会放过你。”她看来是那么狼狈,在楚之晏跟前她愿意放下身段放下尊严,但面对苏宛,她却不肯放下她千金小姐的仪态与高傲,“这个男人我不要了,可你也别因此就有了不该有的幻想。你可能还不知道楚家是什么样的人家,别说你是个男人,就算你是女子,凭你的出身,也别妄想楚家会接纳你!” 苏宛一惊,赶紧为自己辩解:“你误会了,我跟楚兄不是你以为的那样……” “他今天能这样对我,总有一天也会这样对你!”谢琅嬛色厉内荏的道:“不信就走着瞧!” 她说完,再不看楚之晏一眼,转身就走。 虽然脚步有些僵硬,她的背脊却比先前更挺直。 “没想到你还会安慰她。”待谢琅嬛离开后,沉默许久的楚之晏看向苏宛,淡淡道:“但是,请你解释下,那句依你看来,是我配不她,是怎么个意思?你看不起我?” 苏宛忙笑道:“我这不是安慰她嘛,她那样子像是记仇了,我这样说了,她心里也好过点,说不定能因此放你一马呢。俗话说,冤家宜解不宜结,没事还是别招人恨比较好嘛。” 楚之晏冷哼一声:“我还怕她恨我?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谁怕谁呀。” “是,您是不怕。”苏宛翻了个白眼:“因为你人家捎带着也恨上我了,我一介平民,可是怕得很呢。” 楚之晏难得理亏的闭上了嘴。 忽然觉得满桌美食也失去了味道,他用筷子拨弄着陈皮兔肉,过了一会,“你真的觉得,我配不上谢琅嬛?” 苏宛莫名其妙的看他一眼:“不是说了么,我那是安慰她的。”叉场引弟。 楚之晏哦了一声,情绪却仍然不高,又过了一会:“我这样对她,你是不是很瞧不起我?” 苏宛原本想调侃两句,但见他神色认真,似还有些不自在,便知道一向优秀又自大的楚神医说出这样的话来有多难得。于是清了清嗓子,认真道:“我并没有瞧不起你的意思,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处事方法与原则。其实我很欣赏你处理事情的坚决果断,但,可能方式过于激烈了些。” “我觉得自己已经够平和了。”楚之晏嘟嚷道,却并没有恼羞之意。 苏宛便继续道:“像刚才,谢姑娘若当真血溅当场,你可想过要如何收场么?谢家好好地女儿前来找你,却落得这个下场,谢家的人又会轻易罢休么?” “有些人你对她态度稍软和一些,她还真当自己魅力无边,还就没完没了呢。”楚之晏振振有词,“再说,我了解谢琅嬛,她是真的想死还是耍手段,我比你清楚。” 苏宛于是撇撇嘴,不再说话了。 楚之晏却不满,拿筷子敲了敲桌子:“你怎么不说话?” 苏宛无奈的瞧着他:“少爷,你都把话说完了,还要我说什么。” 楚之晏揪眉,苏宛又接了一句:“我又不了解谢姑娘是什么样的人。不过呢,你这一剂猛药下去,看起来的确是管用的。” 当然如果不把她牵扯进去的话,她也会觉得此事他处理的甚好。 谢琅嬛没有等到京里的人来接,当天夜里,她就命人收拾箱笼马车,安排了回京的船只,趁夜离开了柳城。 苏宛第二天才听说这件事,对着手里的脉案出了一会神,悄悄地松了口气。 “还真怕她报复呢,这谢姑娘,其实也没那么讨人厌嘛。” 069 刻苦学习 谢琅嬛离开没多久,裴御也离开了柳城。 临走前带小诺出去玩了一天,看了小诺心心念念想看的杂耍,就潇洒的离开了。 苏宛还以为他会叮嘱自己照顾好小诺什么的,结果一句话也没有。倒是真的放心得下。 酒楼的生意并没有因为苏宛不去而受到影响,曲东家隔三差五会带着酒楼里的大师傅前来学习新菜式,如今与楚宅众人已经混的熟的不能再熟了。 苏宛也开始了正规而严厉的学医之路。 “沉脉?”书房里,楚之晏负手踱步,一脸严肃的瞧着正襟危坐的苏宛。 苏宛迅速回道:“深沉在里如石沉水。主里证,沉数多为里热,沉迟为里寒,沉而有力多为里实,沉而无力则为里虚。” “与何脉类似,如何区别?” “与妇脉与牢脉类似,区别在于:伏脉深沉在骨如石内伏,伏而有力为实证。伏而无力为虚证。牢脉则是沉、大、实、长、弦,多见于……” 每天上午为理论课,下午就是实践课。 楚之晏会将她带到生源堂,利用身份之便大开后门,一有病人就让她先上手感觉。若有拿不准的,他再从旁讲解。 不得不说,这样的授课方式比生记硬背要容易得多。 苏宛的进步很是神速,当然这神速与楚之晏的严厉脱不了干系,更与他的变态脱不了干系。 “滑石配甘草?” “清热解暑,和中生津,主暑热烦渴。” “茯苓在哪一页?” 苏宛:“……” “第三百二十页有几味药?药名药效?” 苏宛:“……” “答不上来,那就再多看几遍!” 苏宛:“……是。” 不但要求她能将书本上的东西倒背如流,还得准确快速的指出各味药在哪一页哪一行。她第一回被问起时,险些没把眼珠子瞪出来。愣愣的问了句背这个有什么用,得到“我叫你背你就被我仔细背”的回答。 每次答不上来或者答得慢了,相应的惩罚就是再看几遍且没有零食吃。 弄得苏宛不得不暗暗怀疑,是不是楚之晏初初学医时,也被他的师傅如此的对待和要求了,那所谓的没有零食吃,不就是罚小孩子的么。由此可见。楚之晏这人心里其实一点也不阳光。 当然这话苏宛只敢在心里想一想。可不敢问出口去求证。万一真是如此,楚大神医恼羞成怒,那她的日子估计真要没法过了。 时间就在苏宛埋头苦读努力吸收知识下悄无声息的滑过。 酷热的夏天过去,凉爽的秋天过去,寒冷的冬天已经过半时,苏宛已经能准确的背出哪一味药在哪一页,哪一页上都有哪几味药,能一搭手就精准的探出病人是何种脉象,以及什么方子对应什么症状。 她频频出现在生源堂,又有神医亲自指点教导,因此柳城的百姓全都知道了,楚神医有个名叫苏自强的徒弟,虽然学医时日不长,却是深得神医真传,十分了得厉害。 一时之间,在这柳城竟也小有名气了。这却是苏宛始料未及之事。叉场系技。 这一日,上完理论课后,楚之晏并未像从前一样总结发言些什么,定定看了苏宛好一阵,才神色复杂道:“该教的我都已经教了,往后多看脉案,多累积经验,以你的资质,若真要在这一行闯出名堂来,说不定来日名气比我还要响亮。” 苏宛先是愣,又是惊,“你就不要取笑我了,再过十年二十年,我也没法子赶上你的。听你的意思,往后我不用在背书了?” 虽然背书并不难,但医书实在太过枯燥了,若非她咬牙坚持,不肯让楚之晏看低了去,说不定早就放弃了。 还以为自己还得背上好几年呢,不想一朝听见这消息,苏宛连高兴都不会了。 “你不是都能背下了?”楚之晏不知是嫉妒还是惆怅,他小时候学医伊始,被无数人称赞资质好有灵性,却也花了好几年才被允许不用背书了。若让师傅知道,有一个人连一年时间都没用上就轻松超过了他几年的努力……老头子肯定不会相信有人比他还聪明吧? 他手边的书,欧阳师兄那边的书,她全都看过并且记住了,他还有什么可说的? 苏宛大大的露出一个笑脸来,听这话的意思,她终于解脱了? “我一定多看脉案,努力积累经验,若日后真的涉足这一行,定不会丢了你的脸!”她保证的说道。 “行了,吃了饭去生源堂吧。最近天气冷了,许多冻伤的病人,”楚之晏揪着眉头道:“你上次捣?出来的冻伤膏,听说效果还不错,一会去了生源堂,欧阳师兄想必会问你要方子,你又可以赚一笔了。” 苏宛闻言,一本正经的摇头道:“若欧阳兄需要,我自该双手奉上,怎么会要他的银子?” 因为不用叫楚之晏师傅的关系,对于欧阳大夫,苏宛也不好称呼其为师叔,用楚之晏的话说,他跟苏宛是友人的关系,称兄道弟的,若苏宛叫欧阳大夫为师叔,他跟欧阳师兄岂不就差了辈分了?所以苏宛便从善如流的称呼欧阳大夫为欧阳兄。 “你这守财奴,真舍得放开到手的银子?”楚之晏打趣道。 因与曲东家签订的半年一次分红,所以之前结算分红的时候,曲东家少算了十来两银子,苏宛都不计脸面的讨要了回来。实在她表现得太过爱财,才有了楚之晏这一句话。 “该我的,我自然要讨回来。”苏宛知道他嘲笑的正是之前结算红利的事情,也不恼,仍然心平气和、心怀坦荡的说道:“可是欧阳兄这些日子给了我不少帮助和指点,我原就无以为报,若他需要冻伤膏的配方,我立刻双手奉上,绝不收取分文。” 她一顿,觑着楚之晏道:“我这人是很有良心的。” 所以以后万一楚之晏因为不肯成亲而惹怒他的家人甚至家族,她一定会竭尽全力帮助他渡过难关。 这一天天气还不错,因前一天夜里柳城下了一场大雪,整个柳城都被蒙了一层雪,白茫茫无边无际的一片,非常美丽,当然也非常寒冷。 午后的冬阳暖融融的照亮了天际,明晃晃的光线落到雪地上又折上去,碎成一片美丽的光雾。 吃过饭后,两人都穿上了暖和的厚厚的黑色大氅,这是楚之晏不知从哪里寻来的上好皮毛,自己做了一件大氅后,将剩余的料子给了苏宛,苏宛也没客气,给小诺和她各做了一件。 正准备出门,就听门房的人来报,说三义巷周家来人找苏宛。 搬来楚宅后,苏宛忙着学习医术,又为着安全考量,苏宛已经很久没回三义巷了,自然也就很久没有见到周家人。 周家的人没事一般是不会上门来找她的,因此苏宛一听,直觉周家出事了,跟楚之晏打了个招呼,便急急忙忙往大门跑去。 虽然路上的雪扫的很干净了,但因穿的厚了,仍是拖慢了苏宛的速度,好不容易气喘吁吁地跑到门口,就见周卉领着周立文满脸焦急的等在门口,不时往门里望一眼。见苏宛跑出来,眼睛顿时就亮了。 这段时间苏宛虽然学习很辛苦,但伙食实在开的太好了,营养跟了上去,她整个人都发生了变化。 首先就是身高,这大半年她自己都有察觉,原本只到楚之晏肩膀,现在已经到了他耳下。又因不用干粗活重活,她的皮肤也不似从前那般干瘪无弹性,养的又白又晶莹。走在外头,也是翩翩俏公子一枚了。 因此她走向周卉时,周卉的脸红的仿佛能滴出血来。 苏宛却没注意到这些,只焦急地询问:“可是出了什么事了?是周大哥还是周嫂子?” “不是我爹和我娘,是小黄。”周立文见自己小姑姑只顾着低头捏着衣角,便接过话来回答道。 “小黄怎么了?”搬来楚宅后,小黄只好又拜托周家照看。小诺倒是一得空就缠着醉墨一块去看它,苏宛太忙了,早将这只小黄鸡抛到了脑后。 周立文道:“小黄生病了,可能就要死了。我娘让我们来跟你和小诺说一声,小诺跟小黄很要好的,若不告诉他,只怕他要生气地。” 苏宛连连点头,“我这就去叫他来。”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小诺跟小黄的感情,急急忙忙又跑回去通知了小诺,正在练字的小诺急的丢下笔就往外冲。被苏宛眼疾手快的抓住,将他裹得厚厚的,确定不会冷才跟他一道出门。 歉意的跟楚之晏请了假,楚之晏也大方的批准了,苏宛便带着小诺与周卉二人坐上马车往三义巷飞奔而去。 一路上苏宛都在柔声安抚小诺:“不要着急,咱们还没看见小黄呢,说不定,小黄太想你所以跟你开个玩笑,好叫你去看它呢。” 小诺摇头,“上回我去看小黄的时候,它就不怎么吃东西了。” 作为一只活了四五年的鸡来说,小黄已经算得上高龄了吧? 苏宛只得道:“小黄年纪已经很大了,就算……你也不要太难过。答应我,好不好?” 070 小黄秘密 苏宛他们赶到三义巷时,小黄鸡早已经死透了。 周嫂子局促又不好意思的看着他们:“苏兄弟,真是不好意思,你托咱们照顾好这小黄,咱们没给照顾好。都怪我们……” “嫂子可别这样说。”苏宛牵着小诺的手,一边担心他,一边安抚自责不已的周嫂子,“小黄已经好几岁了,从前跟着我们饱一顿饥一顿的,能活到现在已经不容易,你快别自责了。” 周嫂子闻言松了口气,垂眼瞧见小诺呆怔怔盯着小黄落泪的样子,立时觉得自己又成了千古罪人,“小诺啊,都是婶子的错。你要是生气,打我骂我一顿婶子绝无二话的。” 苏宛没说话。也低头瞧着小诺。 小诺忙擦干脸上的眼泪,对着周嫂子深深地行了个礼,“小诺谢谢婶儿这些日子对小黄的照顾,小黄其实早就不舒服了,爹也说过。小黄活到现在,比其他的鸡活的都要久,已经是高龄了。我,我不是怪婶儿,也没有生您的气……我只是,只是……” 小诺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苏宛将他往怀里轻轻一搂,她明白小诺的难过,他失去的不是一只普通的小黄鸡,而是一个不会说话却陪他很多日子的玩伴。 周嫂子连忙道:“小诺要是喜欢养鸡,婶儿马上去给你捉一只回来。你喜欢小黄鸡是吧,婶儿这就去捉——” “嫂子别忙活了。”苏宛放开小诺,忙上前劝住周嫂子,“小诺不是喜欢养鸡,因为小黄是跟他一块儿长大的,他对小黄的感情不一样。没事的,一会我劝劝他就好了。” 终于将周嫂子一家劝回了屋里。苏宛牵着小诺走到小黄的鸡棚前。 天气冷。小黄的尸体都已经冻的硬邦邦的了。 苏宛看了小诺一眼,正要弯腰将小黄弄出来。小诺却先她一步,直直的抱起了小黄。 苏宛生怕他冻坏了,忙要接过来,小诺却侧身避开了,鼻音浓浓的说道:“小黄,我带你回家了。” 弄得苏宛鼻子都忍不住酸了酸,轻叹一声拍拍他的肩头,与周嫂子一家告辞后,领着小诺回到许久不曾回过的家里。 屋里早已经修整好了,却是楚之晏背着苏宛让人修整的。 因为没人住,院子里积了雪。苏宛关上院门,生了火盆,见小诺还对着小黄发呆,摇了摇头,取了铲子去铲雪。 将院子清扫出一块来。苏宛一身汗的回到屋里。许久没干活了,没想到只是铲个雪就累得她不行,这身子骨还是太娇弱了些。 “娘,把小黄埋在葡萄架下好吗?”小诺红着眼睛望住苏宛,虽然眼睛仍是泪汪汪的,但情绪明显已经平稳了。 苏宛这才走过去,摸摸他的头,温柔的点头:“好。” 小诺便小心翼翼的捧着小黄往院子里的葡萄架走去,夏天还是绿盈盈的葡萄架只剩个光秃秃的架子。苏宛跟过去,拿了铲子开始挖坑。 “很伤心吗?” 小诺揉了揉红红的鼻尖,低头瞧着小黄的尸体,点头:“小黄,一直陪着我的……” 苏宛早就知道,这是个很重感情的孩子。 “小诺,生老病死乃是常态,不管是小黄还是我们,都没办法避得开。”苏宛温声细语的开导他,“你失去了从小的玩伴,很伤心难过,娘很欣慰,因为你是个重情的好孩子。可是小诺,娘要你记住,伤心难过可以,却不能一味的沉溺其中。你还小,往后还会遇上更多的人,更多的事,也许还会养另一只小黄。小黄会先你而去,而认识的人,也会不停的跟你告别,你总有一天会习惯。因为这是谁也逃不开的,你明白吗?” 小诺想了很久,苏宛把坑都挖好了,他才望住苏宛道:“那娘呢?有一天娘也会离开我,像小黄一样吗?” 苏宛坦然的点头,告诉他道:“嗯,我也会老,也会生病,有一天撑不住了也会像小黄一样死掉。可是小诺只要知道,娘就算死了,没在你身边了,可娘也给你留下了许多宝贵的回忆,那就是我们一起生活的日子。就算娘不在了,小诺自己也会记得,不会忘记对不对?” “对!”小诺用力点头。 “那么小诺就完全不用伤心啊,因为你都记得。只要你记得,娘离不离开又有什么分别?况且生老病死是谁也逃不过去的,咱们不妨这样想啊,小黄它只是去了另外一个世界,在那个世界里,也会有人像小诺一样的待它好。以后娘也会去另外一个世界,虽然小诺看不见,可是只要知道不管娘也好,小黄也好,在另外一个世界过的很好很开心,难道小诺不该为我们感到高兴吗?” “那小诺死了后,也可以去那个世界吗?” “嗯,一定可以的。到时候又能跟我还有小黄在一起了。”苏宛笑眯眯的瞧着他,尽量用最轻松的语调说道:“小诺你记住,人生就是这样,有离别就会有重逢。生老病死,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小诺这回比刚才想的时间更久,苏宛也不催他,即便手指都冻僵了,她也神情自若的陪他站在葡萄架下,等着小诺释怀。 小诺果然没有辜负她的期待,很久后,他抬头,冲苏宛灿烂一笑:“娘,我都记住了!” 苏宛俯身,欣慰的亲一亲他,“那么,现在让我们好好的送小黄上路吧。” “嗯。”小诺用力点头,“娘,就这样把小黄放进去吗?会不会很冷?而且泥土也很脏,小黄可爱干净哩。” “把你给小黄做的窝搬过来吧。” “哎。”小诺飞快的跑去鸡棚搬小黄的窝。 苏宛微笑着瞧着他欢快的背影,“到底是孩子,还真是好哄呢。” 她蹲下身,瞧着被小诺小心放在木板上小黄的尸体:“小黄啊小黄,跟我们家小诺做朋友是不是很幸运的事啊……咦?” 苏宛目光凝住。 想是小黄临死之前掉毛很厉害,屁股那一块光秃秃的一根毛都没剩下。这本并不奇怪,但令苏宛惊奇的,却是小黄腹部临近屁股那一块,有一道长长的被线缝上的痕迹,而那一块的皮肤,很明显要高出旁边的许多。 若不是小黄恰好屁股上没了毛,又或者苏宛不是正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是很难发现这一点的。 她伸手摸了摸,愈发肯定心中的猜测。 可是,要一探究竟吗? 这里头,也许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这秘密就是孟如棠为何要带着小诺四处躲藏,也是之前那些人掘地三尺想要从她手里得到的东西。可是最近,她的生活很平静,她太享受这种平静了,一点也不愿意掺和孟家以及孟如棠的任何事情。 可短暂的平静,真的就是平静吗? 苏宛猛地一咬牙,一跺脚,蹬蹬跑回屋子里,取了把剪刀来。 她再如何不想掺和孟家的事,可她有选择吗?那些人真的会就此放过她? 小诺捧着鸡窝过来,就看见苏宛正拿着剪刀剖小黄的肚腹。他忙跑过去,“娘,你这是在做什么?” 苏宛拿干净的布包住手,一边忙活一边问小诺,“小黄肚子里有东西,你知道不知道?” 小诺惊奇的瞪大眼,盯着苏宛的手:“小黄的肚子里有什么东西?” 原来小诺并不知情。苏宛便道:“应该是我放进去的,可我给忘记了。我以前曾经跟你说,不管怎么样都不能卖掉小黄吗?” “嗯,娘你还要我好好照顾小黄,不能让它生病,不能让它死了。”小诺回想道:“你可紧张它了,有一回我带它出去玩儿,它调皮自己跑开了,我怎么找也找不到,娘你急的都哭了呢,后来你就不准我带小黄出去玩了。” 苏宛叹了口气,那层缝线的皮也被她剪开了。 里面是一个叠成长方形的小小的油纸包。 油纸的质量一定非常好。 苏宛一边用水冲洗一边感叹,这都多少年了,油纸包一点破损腐蚀的痕迹都没有呢。 小诺好奇的跟在她身后,“娘,这到底是什么?” “打开看看就知道了。”苏宛强作镇定的回答。 两人也顾不上去埋葬小黄,回到屋里关好门窗后,苏宛才郑重的将那小小薄薄的纸包打开。 油纸包里头还是油纸包。 苏宛手心微汗,如此谨慎又小心的将东西包了一层又一层,可想而知这东西定然十分宝贵。 第二层油纸被打开。 苏宛嘴角抽了抽。叉有见扛。 小诺亦是一脸失望:“怎么还包了一层呢?” 苏宛不期然就想起一个整蛊游戏,一个纸箱套着一个纸箱,让拆箱的人极度无语。 她不会也被整蛊了吧。 苏宛吐口气,活动了下手指,这才揭开又一层包裹着紧紧实实的油纸。 这回很顺利的,终于见到了内容物的真面目。 那是一张薄薄的纸。 纸上字迹依然清晰。 苏宛取出来一看,字迹清秀的纸条上是两句诗—— 明月松间照,野旷天低树。 南枝向暖北枝寒,一树春风有两般。 071 奇怪诗句 苏宛头疼的盯着这两行诗句。 搞什么,这真的不是在跟她开玩笑? 王维的山居秋暝,孟浩然的宿建德江,还有佛印了元的一树春风。 这一树春风的顺序却又被打乱了。 若不是从小黄的身体里得到这张纸,苏宛都要觉得这是什么人的恶作剧了。 “娘。这是什么意思?”小诺也认得这几句诗,每句诗分开他都懂其意,但这么一首明显拼凑出来的诗,他就完全摸不着头脑了。 完全摸不着头脑的还有被他信赖盯着瞧的苏宛。 “我也不明白。”苏宛心中泪流道。 山居秋暝描写了秋山晚景的幽静,作者表达了一种崇尚恬静淡泊的田园生活以及洁身自好的生活态度。而这里,只借用了其中一句,明月松间照,指的莫不是明月下的某个松树林? 野旷天低树,说的是空旷的四野,望之天比树还低。 天比树还低?这难不成说的是一处高地? 一处高地的明月下,某个有松树的林子? 南枝向暖北枝寒,且不管此诗是何意义。单就字面上的南枝北枝而言,用在这里难道是作指明方向的? 在一处高地的明月下,某个有松树的林子的南边或者北边? 是这样理解的? 苏宛叹口气,将纸条拿在手里,凑近了看。拿远了看,对着窗外的阳光看,甚至还将茶杯里的水浇上了看…… 然后,她跟小诺小眼瞪大眼的看着那张纸条没有任何犹豫的被茶水弄糊了。 小诺看看糊掉的纸,又看看一脸囧色的苏宛:“娘,这是做什么呢?” 苏宛轻咳一声,“我只是想做个实验,看来实验失败了。” 你妹啊,小说里电视上不是都有这样的桥段么,传递消息时怕被人截获了,明面上写些避人耳目的话,真正想说的却是用特殊的墨写好的,必须要借助火啊水啊的才能看得见。 这张莫名其妙的纸不该也是这样的才对吗? “现在怎么办?”小诺指着茶杯问。 苏宛只好叮嘱他:“这件事你不要告诉任何人,知道吗?” 小诺乖乖地点头:“我不说。” 苏宛犹不放心,又道:“连你爹都不能说。” “嗯,我不跟他说。”小诺很认真的保证道。 苏宛又头疼的想了一会。最后颓然放弃。“算了,还是先安葬了小黄再说。”叉住呆巴。 回到楚宅,苏宛就问楚之晏借了大周的地理志来看,想要找找看最高的有松树林的地方。 楚之晏翘着双腿躺在软榻上舒服的喝着热茶哼着小曲,一抬眼就见苏宛一张脸皱的比老人家的脸还难看,忍不住嫌弃的嗤了一声:“怎么突然对地理志感兴趣了?” 苏宛合上书,踌躇了下,问道:“楚兄,你去过很多地方吗?” 楚之晏放下茶杯,“算是吧,怎么了?” “那你知不知道大周最高的地方在哪里?”苏宛面上一喜,忙追问道。 楚之晏想了想,“最高的地方,应该是乌斯藏吧。” 苏宛连忙翻开书,将乌斯藏的资料找出来。 乌斯藏,位于云南西徼外。距云南丽江府千余里,其地多僧,无城郭。群居大土台上,不食肉娶妻,无刑罚,亦无兵革,鲜疾病。佛书甚多,《楞伽经》至万卷…… 苏宛越看心中越是惊疑,又囧囧的说不出话来。 妈蛋,这不是后世的西藏么。 难道孟如棠藏起来的那张纸条所代表的地方,就是那乌斯藏? 苏宛又翻了翻,一脸忧愁的问楚之晏:“这乌斯藏离咱们柳城远么?” “也不算远吧。”楚之晏悠哉的回答。 苏宛脸上的笑还没来得及漾开,又听他说:“走个一年半载的,应该就能到了。” 苏宛:“……你耍我啊?” “我可是很认真的在跟你说。”楚之晏拒不承认他在耍人,微微坐起身,目光炯炯的盯着苏宛:“怎么突然对乌斯藏有兴趣了?那里除了石头就是石头,一年到头都是积雪,冷得要命,除了那极其珍贵的药材,估计没人愿意往那里跑。” 苏宛心不在焉的敷衍了一句,心里却将乌斯藏画了个叉。孟如棠就算要藏什么东西,估计也跑不到那么远吧,又是山又是雪,还有高反呢,一个人去都够呛,还要带着个孩子,她再笨也不能找这罪受啊,应该不是这地方。 不过也说不准啊,那地方向来有最接近天堂的地方的美誉……唉,真烦人,到底是不是呀? “除了乌斯藏,还有其他比较高的地方吗?”苏宛决定先将这乌斯藏放一放。 楚之晏又说了几个地方,苏宛又一一否定了——要不是太险要之处,就是太远,或者根本没有松树。 “我说你到底怎么了?”楚之晏见她一脸愁容,收起玩笑的心情来,认真询问道。 “这事儿我暂时没法跟你说,等以后能说了,我肯定第一个告诉你。” 要守口如瓶,苏宛也累得慌,可是要说的话,就得从她是孟如棠说起了,而孟如棠一个已经死了的人……还是等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楚之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若有什么难处,尽可以跟我说。” 苏宛见他并不追问,松了一口气,玩笑道:“若有难处,自然是要跟你说的。” 她眼睛一转,抿嘴笑了笑:“有件事情我很好奇的,你能不能现在就帮我解惑啊?” 楚之晏又懒洋洋的靠了回去:“你说。” “你与谢姑娘的婚事,不是定了中秋前后嘛,我也没见你回去,也没见京里有人来寻你,而且谢姑娘临走前说过,她是不会主动退婚的。我想知道,你到底做了什么?”这个问题她憋得太久了,往日忙着用功学习,对楚之晏的严厉也有些发憷,便没敢问。好容易他宣布以后不用再背书后,整个人又恢复了从前对她的懒散态度,不再严厉以待,苏宛这才敢开口问他。 楚之晏也不隐瞒,淡淡的哦了一声:“我跟宫里的贵人谈了个条件,于是她往谢家递了口信,婚事就此作罢,京城里头自然不会有动静了。” 他一副“你不要问我谈了什么条件,问了我也不会告诉你”的模样,苏宛当然看得懂,也就不往下追问,却又换了个问题来问他:“我刚到柳城时就听说你要离开的,一直呆到现在,都是我打乱了你的计划吧?” 楚之晏笑眯眯的点头道:“没错,就是因为你!” 他答得这样爽快,苏宛反而有些不信:“不止是因为我吧?” “我这样回答,你不是应该很感动,怎么还有余力来怀疑?”楚之晏不满的瞪她。 苏宛悄悄松了口气,就听楚之晏漫不经心的说道:“有人托我留在柳城,帮他一个小忙,我想着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就答应了他。这忙如今也帮的差不多了啊,也许开春就离开了也说不定。” 苏宛放下地理志,走过来替他续了茶,笑道:“要是没有小诺,我倒也愿意跟你走走看看,就是带着孩子不大方便。开春我打算送小诺到书院念书,过几天得准备点礼物上门拜见书院的院长,你说送些什么好呢?” 她放下解密的事,兴致勃勃的与楚之晏讨论起小诺的学习来。 “鸿鹄书院那老头我知道,也是个老饕。旁的不用送,只要送些好酒好菜去,保管他立马就将小诺收了。” “这么简单呀,我原是听说那位院长脾气古怪,还以为很难弄呢。”苏宛满脸惊喜,滔滔不绝的讲起开春后的打算来,“到时候小诺进了鸿鹄书院,你也离开柳城了,我们就搬回三义巷去住,那里离书院近嘛。我跟欧阳兄也说好了,往后也去生源堂当坐堂大夫,积累经验嘛,这是你说的,等锻炼锻炼之后,能独当一面了,我也弄个医馆来造福大众……” 楚之晏微笑的听着,她肯定不知道,此刻她脸上明亮的笑容与飞扬的自信,让人舍不得移开眼。 然而,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总是会在苏宛刚露出一点得意时狠狠的扇她一巴掌。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就在她畅想了未来后的第二天,一群官差冲进了楚宅,二话不说将她拿下了。 小诺看着被枷锁锁住的苏宛,吓得哭都不敢放声哭,一溜烟跑去找楚之晏。 苏宛麻木的盯着自己脖子上那重重的枷锁,她觉得自己都快要麻木了——每当她的生活刚刚有点起色的时候,总会有一场接着一场的灾难等着她。 唐僧取经历经了九九八十一难,不知道贼老天到底给她设了多少关,往后还要闯多少关才算完? 一边想着有的没的,一边打起精神问领头的官差:“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锁我?” 领头那人雄赳赳气昂昂的出示了一块腰牌,苏宛还没看清上头的字,那人已经将腰牌收了回去:“我们奉命捉拿孟贼余孽,即刻进京赴审!” 苏宛的脸顿时白了,“你,你胡说什么?什么孟贼余孽,你们抓错人了!” “抓没抓错不是我们说了算,我们只是奉命行事!” 072 变故突生 “奉谁的命,敢在我的地方胡乱抓人?”楚之晏匆匆赶了来,见到眼前这阵势,一张俊美的脸冷厉黑沉。 他几步走到苏宛面前,将她挡在身后。微眯眼冷冷打量领头的官差,傲然的盯着他:“你,叫什么名字?在哪里当差?可有凭证?” 来人显然是知道楚之晏的,虽然态度恭敬不少,语气却仍是生硬无情:“楚少爷,陈某奉上头的命令前来拿人,你就不要为难我们了。” 楚之晏冷冷道:“我问你叫什么名字?”叉住丰技。 那人顿了顿,似有些不情愿,却还是回答道:“京畿卫统领陈刚,这是我的腰牌,楚少爷可要一验真假?” 他再度出示腰牌,不想竟被楚之晏一把抢了过去。气势凌人道:“自然要验验真假,京畿卫统领?我离京前,可没听说京畿卫的统领叫陈刚。” 陈刚没想到楚之晏会当众抢他的腰牌,京畿卫与御前侍卫一样,属于皇帝直接掌管控制。一般他亮出自己的身份后。人都会给他几分薄面,没想到楚之晏不但不给他面子,还抢了他的牌子,直言不讳怀疑他是假冒的。 陈刚一张方正的黑脸显得更黑了,“楚少爷离京日久,怕是有所不知,年前陈某人就被调了上来。楚大人若没有别的疑问,还请把腰牌还给我,我们即刻就要进京,还请你不要妨碍公务,阻拦我们办差。来人,请楚少爷离开!” 立刻有人听命上前,架起楚之晏的胳膊将他弄到一边,“楚少爷,得罪了。” 严格说来,陈刚以及他的下属。已经算很给楚之晏面子了。毕竟这之前,他们还真没有遇到过敢阻挠京畿卫办差的人。不过都是因为他那身令人敬畏的医术,这人都一样,不会因为他们是天子近臣就不生病嘛。 因此虽然楚之晏被架开,却也是轻拿轻放,没有弄伤他半点。这若要换了其他人,一个妨碍公务罪是跑不了的,说不得就要跟苏宛一样枷锁加身呢。 楚之晏抢来的腰牌也被强行抢了回去,令他想要挟腰牌威胁以及拖延时间的打算也落了空。 陈刚一抱拳:“楚少爷,告辞。” 又一挥手,“我们走。” “等等。”即便被轻拿轻放,楚之晏仍觉得自己的尊严被伤害到了,他黑着脸冷声喝道:“是皇上下的命令?” 陈刚也不隐瞒,仍是十分客气,“我们正是奉皇命而来。” “可有皇上的圣旨与口谕?”楚之晏立刻厉声问道。 陈刚似犹豫了一瞬,才道:“自然是有皇上的口谕。” 楚之晏咄咄逼人:“是皇上亲自下的口谕?” 陈刚脾气再好也有些不耐烦了。“反正咱们是奉了皇命来的……” “也就是说,根本不是皇上的口谕?”楚之晏打断他,脸色比他更难看,“陈大人好狗胆啊,竟敢假传皇上口谕!” 陈刚被他胡搅蛮缠一通逼问,脸色早已经冷了下来,“楚少爷莫要再闹了,否则,就凭你窝藏朝廷要犯这事,便是定国公府也保不住你!” “怎么?你还要锁拿我不成!” 陈刚一名属下见状,忙笑着上前来和稀泥,“楚少爷,咱们大人真的没有骗你。虽然不是皇上亲口下的口谕,但却是秦王吩咐咱们的,秦王总不会假传皇上口谕吧。” 楚之晏愣了愣,眉心皱的更紧了:“老五,他想干什么。” 陈刚见他神色缓和了些,脸色也跟着缓了缓:“楚大人若没有别的事……” “慢!我还有个问题要问陈大人,我这小兄弟怎么就成了孟贼余孽?我这兄弟姓苏,名苏自强。秦王殿下要陈大人捉拿的,又姓谁名甚?”楚之晏还是想努力钻个空子。 陈刚闻言只淡淡一笑:“他是苏自强还是孟黎川,你我皆心知肚明,楚大人不必多言,有何疑问不如亲自上京寻找答案,我等只是奉命拿人而已。” 楚之晏又是一愣,飞快的朝苏宛看去,见苏宛更是一脸迷茫不解,比他更惊讶的样子。 苏宛面上茫然惊讶,心里却已经闹翻了天。 妈蛋,这又是什么神逆转啊!她不是孟如棠吗?怎么又变成了孟黎川?孟黎川又是哪位啊?跟倒霉催的孟家又是什么关系?干什么吃的啊? “孟黎川?”楚之晏皱眉,“他不是孟老将军的小儿子,早就被斩首于菜市口了么,我这位苏兄弟怎么可能是孟黎川?” 苏宛目瞪口呆,一口老血堵在喉咙口,连半个音节都发不出来了。 她从苏宛变成了苏自强,现在又从孟家的孟如棠变成了孟黎川,这是要闹哪样?难道注定她将在这条伪汉子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吗? 苏宛的怒气怨气很快就泄了一大半,便是现在她想在这条伪汉子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估计也是不可能的了。 皇帝亲自派人来捉拿她这个孟家余孽,想来死期已经不远了吧。 苏宛忧伤的叹了口气,什么与天斗其乐无穷,这到底是乐在哪里啊次奥! 陈刚打量苏宛两眼,苏宛立刻无辜冤枉的看着他。 “这我就不清楚了,我们的职责就是押解犯人进京。” “那么,陈大人是从何处得知,我这位苏兄弟就是你们要抓的孟黎川?” 陈刚这回倒回答的很爽快:“听说是从谢家传出来的,说他们家的家仆来柳城办事,瞧见与楚少爷同住的那名男子,正是当年孟家老幺孟黎川。” 楚之晏脸上冰寒一片,他望向仿佛吞了苍蝇一样难受的苏宛,冷笑数声:“好好!” 苏宛想起自己还曾说过谢琅嬛不是那么讨人厌,她觉得自己真是好傻好天真! 最后,苏宛在楚之晏的愤怒以及小诺的惊恐中被带走了。 临走时,楚之晏表情十分凶恶的对陈刚道:“她若少了一根汗毛,你陈家上上下下,都别想活命了!” 陈刚脸色一变,想说点什么,最后只是敷衍的一抱拳,领着人呼啦啦的走了。 苏宛当天就被带上了前往京城的船只,她不知道的是,楚之晏带着小诺也急匆匆的跟在了他们身后。 那陈刚不知是听了楚之晏的威胁还是怎的,倒也没虐待苏宛。甚至在船上时,还给她安排了单独的小间,没人瞧见时,也会打开枷锁让她活动活动。 “多谢陈大人。”苏宛揉着僵硬的脖子,对陈刚抱拳致谢。 陈刚看她一眼,淡淡道:“你别以为我做这些,是怕了姓楚的。” “楚兄乃是性情中人,那日因为我而多有得罪,还望陈大人不要放在心上。” 陈刚脸色稍霁,摆摆手:“楚少爷为人如何,我从前虽没接触过,但也听的不少。” 他拿眼上下打量着苏宛:“倒也奇怪,只听说他刻薄难处,还从没听说他维护过什么人。想来,你与他定然私交甚笃。” “楚兄于我有救命的恩情。”苏宛也不避讳她与楚之晏的关系,“他或许难相处一些,却最是真性情,倒比一些肚子里弯弯绕绕太多的人来的可爱。” 陈刚惊讶的盯他一眼:“实不相瞒,我这还是头一回听见有人如此夸他。” 苏宛笑道:“从前别人夸的都是他的医术吧。” 她从前不也是这样,觉得此人变态可恶到了极点,除了一身医术,简直没有半分可取之处。但慢慢相处下来才知道,楚之晏的好,是旁人轻易体会不到的,当然,他自己也不会轻易的让人体会到。 有人送了饭菜来,陈刚正要离开,却又突然顿住。 他的目光落在苏宛面前的两只饭碗上,一只盛着松软的白米饭,一只装着溜肉段。 然后,他看住那名肤色黝黑的船工。那人长得一副憨厚老实的模样,脸上带着奉承巴结的笑。 “大人,各位大人的饭菜都准备好了,您那份也送到了您舱房里。” “张老四呢?”陈刚微抬下巴,神色戒备的盯着他。 “船底有些漏水,四哥正带着人检修。忙不过来,这才叫我送饭过来。”船工老老实实的回答。 陈刚唔了一声,转身就要往外走。苏宛又道了声谢,坐下来准备吃饭。 变故一瞬间发生,苏宛还未反应过来,原本已经快要踏出舱房的陈刚猛地转身,快如闪电的扣住了船工的脖子,一招将他制伏在地,冷声喝问:“你究竟是谁?” 船工似惊吓过度,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抖抖索索的说道:“大,大人,小的是船上帮工的啊。” 陈刚另一只手迅速将那人的手抓扣过来,“船工?说,谁派你来的!” 苏宛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顺着陈刚的视线看过去,就见被他抓扣住的那只手掌格外粗粝,倒很像是长年累月干重活的人。然而苏宛也很快注意到了不对劲之处,若这人只是寻常的劳苦大众,那么他手上的硬茧应该在手掌心与指节处才对,可这人手上的茧子却明明白白的在虎口的位置。 “大人冤枉啊,小的,小的真的只是帮工的,不信你问张四哥。”那人企图狡辩,然而一双眼却贼溜溜的转动着,那只没被陈刚注意的左手猛地一翻,一柄小小的匕首朝着陈刚疾射而去! 073 直取性命 苏宛失声惊呼,眼看陈刚就要被那柄匕首穿透了,却见陈刚只是悠然的将身体以一种怪异的姿势一拧,那把匕首就失了准头,擦着他的衣袖飞了出去。 然后苏宛听见两声咯嘣脆的咔嚓声。她眉心猛跳。觉得这声音若响在自己身上,恐怕早就痛晕过去了。 那被折断双手的船工显然也是痛到了极点,想挣扎却被牢牢压制着,一声高亢的痛呼,立刻引来来陈刚的属下。 “大人?”那小兵瞧了眼地上痛的满头大汗的船工,疑惑的出声询问。 陈刚直起身来,神色淡定的踢了那人一脚,这才道:“拖下去严加审问,务必要问出幕后主使来。” “是。”那小兵已经看到了落在甲板上的匕首,又听自家上司这样的吩咐,哪里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把邓六叫来。”陈刚又吩咐了一句。 小兵恭敬地应了是,上前将意图行刺的船工拖走了。 陈刚瞥一眼苏宛愣愣的表情。眉心微皱,说不出是失望还是什么表情,语气明显比之前更冷淡了些,“你没事吧?” 苏宛幽幽的看着他,幽幽的叹口气:“不瞒陈大人。我被吓坏了。” 被吓到倒是真的,但被吓坏了?好歹她苏宛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一群凶神恶煞的杀手来袭她还捡回小命一条呢,要每次都被吓坏了,她这个人也早就坏了吧。 果然就见陈刚眉头皱的更紧了些,苏宛于是又叹了口气,“这是冲着我来的还是冲着大人你来的?” 陈刚不好肯定的答复她,只得道:“我不知道,不过我手下审讯功夫一流,那人再是硬骨头,也扛不过一个时辰。” “大人是不是对我很失望?”瞧他这保守回答的态度,苏宛也就不打算追问了,反正他都说了,最迟不过一个时辰就能知道答案了,于是她转移了话题。 陈刚眉头微挑:“你这是何意?” 苏宛双手拢在袖中,她到底是个犯人。能给她个单间住已经不错了。她也不敢再提要求要火盆手炉之类的,只能采取这种原始的取暖方式,又弓着背坐在那里,整个人看起来很是萎靡颓废。 “这两日我稍微打听了下孟黎川这个人,他虽年纪不大,却是以九岁稚龄就随父亲兄长上阵杀敌的。曾以一己之力大破敌军后方,烧毁敌军的粮草,断了敌军后路。在追杀敌军时,以一计釜底抽薪活捉了敌方将军,那个时候,他仅仅十二岁。” 陈刚神色稍缓,目光盯着苏宛,却又像是透过她看着别的什么人,有向往、有惆怅、更多的却是遗憾与惋惜。 “孟黎川胆识过人,英勇果敢,年少成名。”苏宛总结完。认真的问道:“陈大人,你觉得我真的就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孟黎川吗?” 陈刚看着她,神色似有一些迷惘,但最后,他淡淡的说道:“你的容貌与孟黎川有八九分相似。” 孟如棠与孟黎川是亲生兄妹,唉,坏就坏在他们两个相貌如此相似。也许原本只有五六分相像的,但她扮上了男装,相似度就更高了。 裴御是说过孟如棠性子孤僻不爱与人结交,可没说过她这扮相十分肖似孟黎川啊。孟黎川身为男子,在外行走的机会必定很多,会被人认出来一点都不出奇。想来,那谢琅嬛指认她是孟黎川,也是从前曾见过的缘故吧。 苏宛便苦笑一声:“这世上容貌相似的人何其多,仅凭我肖似孟黎川,我就是孟黎川吗?这未免太草率了些。” 陈刚道:“我只是奉命行事,至于你是不是……倘若你不是,自然性命无忧。” 陈刚会对苏宛颇多照拂,还真的跟楚之晏无关。他是从小听着孟老将军杀敌的故事长大的,在他心里,对孟家一直有一种英雄似的崇拜和向往。即便后来孟氏一族被获叛国罪,听说罪证确凿,他心里也是不信的。孟老将军兄弟六人,全部投身战场,最后只有孟老将军活了下来。他的五个儿子们,有三个也折在沙场,可以说,孟老将军对南蛮人的恨恰如南蛮人恨孟老将军一样,孟老将军又怎么会与南蛮交好,意图染指大周江山? 全世界的人都相信孟家叛国,陈刚也是不会信的。 他此生都忘不了,那一年他偷偷离家想要追随孟老将军上阵杀敌的事。孟老将军知道他的身份后,爽朗的哈哈大笑:陈家小儿,我可不敢要你,否则你那视你为眼珠子的祖父该找我拼命了。回去吧,战场上可不是给你玩的,那可是要命的。 他当时不服,嚷嚷说自己不怕死,他不想一辈子活在家人的安排下,他想出去闯一闯。 孟老将军也不啰嗦,一指身边英姿飒爽的少年对他说:行,你要是赢了我儿子,我就带你走。 那个少年,就是孟黎川。 他当然没赢,还输得十分狼狈。可孟黎川一句也没嘲笑他,还教他哪一招该注意怎么发力,哪一式太过拖沓绵软,令他受益匪浅。若不是孟老将军他们急欲回南疆,他跟孟黎川也不会只有那一面之缘。 苏宛当然不知道陈刚这一瞬间已经将往事都回忆了一遍,犹自皱眉叹息:“不瞒陈大人,我因肖似孟家人,这些日子麻烦就没断过。半年前我还因此被绑架过,我家里也被人掘地三尺,似乎有一些人,他们也认为我跟孟家脱不了关系,且想从我身上找到什么东西……” 苏宛一边说,一边观察陈刚的反应,“后来幸得楚兄的庇护,我才能过一段安静日子。还以为就此终于能平静了,不想……陈大人常年来京里走动,可有没有听说些什么?” 陈刚闻言,不由得深深地看了苏宛一眼:“你说有人想从你身上找什么东西?” “实不相瞒,正是如此,那些人还曾绑架了我的儿子,用以威胁我。可我一介平民老百姓,身上能有什么惹得别人图谋?我原还百思不得其解,如今知道我与孟黎川长相神似的事才闹明白,感情他们是想从孟黎川身上得到什么东西。可孟黎川已经死了,我也听说过孟家几百口人在菜市口被斩首的事,行刑那一日,官差不是拿着名册对了的吗?那孟黎川在没在,不是一目了然的事?怎么又误会我会是孟黎川,这不是太搞笑了嘛。陈大人你说说,我与孟黎川除了长相相似,还有像的地方吗?”叉尤丽扛。 真要有的话,她立刻改,马上改,马不停蹄的改! 陈刚面上现出一丝怀疑,又盯着苏宛的脸看了半天,保守回道:“我与孟黎川私下接触不多。” 其他的,却不肯再说了。 苏宛也不失望,她要做的,本来就是想要这个人起疑。既然她是孟家人的事包不住了,在彻底揭穿身份之前,她得将有人要从孟家人身上找东西的消息放出去。关注的人多了,那暗地里鬼鬼祟祟蠢蠢欲动的人,总该收敛些才是,否则她还没走到京城,恐怕就一命呜呼了呢。 这时候,那名叫邓六的人进来了。 陈刚指着苏宛面前的饭碗:“你去看看。” 邓六应了一声,走到苏宛身前,先看了看白米饭,取了银针探毒,尚且不放心,又闻又尝好半天,才摇了摇头,示意米饭是干净的。 接着,他又端起那碗溜肉段里,银针一探,他便道:“有毒。” 他又闻了闻,小心翼翼的尝了一点点,立刻就吐了出来,“应是山砒霜无疑!” 苏宛的心拔凉拔凉的,若说前面她和小诺有危险,却还没到危及生命的地步,而现在,有人直接下手,要取她的性命啊! 陈刚的脸色也十分难看,十指紧握成拳,咬牙道:“敢在我面前弄鬼!去,看看那边审出来了没有!” 不管苏宛身上谜团重重,单就有人要从陈刚手中夺去苏宛的命,令他任务失败,这已经是他所不能容忍的了! 他一边说,一边跟邓六离开了苏宛的舱房。 苏宛明白自己的身份,虽然好奇的要死,也不敢提出跟着一道去的要求,眼睁睁的瞧着舱门被关上。 她看了看桌上的饭菜,哪里还有胃口吃,又哪里还有胆子吃。 可是肚子偏又咕噜叫个不停。 她很苦恼的摸摸肚子,又看看米饭。 最后,对死亡的恐惧还是战胜了对食物的渴望。 苏宛决定不吃饭了,一顿不吃又饿不死。 她恨恨的想着,正要将自己砸回那张狭窄的床上,就听舱房的那扇小窗轻轻地响了一声。 刚才经历了被杀未遂的苏宛立时吓出了一身冷汗,正要张口叫人,那扇窗被人推开,一道黑影飞快的向苏宛飞来。 她下意识的抬手去挡,那东西便落在了她手边。 苏宛紧张的盯着窗户,那窗户很快就落了下来。 她连扔东西的人影子都没看见,这是搞什么呢? 苏宛转回视线,这才发现刚才朝自己砸过来的是个油纸包。 她小心的拿手戳了戳,确定里头的不是活物,鼻端闻得一阵糕点香,一边疑惑一边打开那纸包,里面赫然是新鲜出炉的还冒着热气的梅花糕。 074 是我,别怕 苏宛突然就想起前两日她还同楚之晏说,空了做点梅花糕来吃,还道今年的梅花开得好,可以采些来酿酒,就不知道酿出来的梅花酒好喝不好喝。楚之晏还疑惑。她一天到晚怎么有那么多精力倒腾这样倒腾那样的…… 想起楚之晏,苏宛不可避免的就想到了小诺,眼睛顿时就红了。 被带走的时候那孩子哭的都快厥过去了,也不知道这两天他过得怎么样。 她忽然就有些后悔,早知道,她就不该贪图这点温暖,无论如何也要让裴御将小诺带走。那么,小诺就不会看见这一幕,也就不会被吓成那个样子了。 他还那么小,跟着孟如棠时吃尽了苦头,跟着她,也没有过几天好日子。 唉! 苏宛一边眼泛泪光。一边疑惑的看着还带着热气的梅花糕。叉引私扛。 里头还有一张小纸条—— 是我,别怕。 短短四个字,成功的逼出了她的眼泪。 这是楚之晏的字迹,她这段时间看得不少,早已经记住了他那?飞凤舞意态潇洒的字体。 能将这样热腾腾的梅花糕送到行驶两天的船上来。苏宛想到的唯一的可能就是楚之晏混上了船。可一细想,她又觉得不太可能。 楚之晏长相太出众了,就算他肯屈尊易容上船来,不是做船工就是做杂事,凭她对金贵的楚神医的了解,他是不可能屈尊做这些事的。 那么还有一个可能,楚之晏跟在他们这条船后面。 苏宛想了想他的行事风格,这倒很像是他会做的事。 她的心立刻就安定了些。 未知的京城,未知的命运,未知的一切,只要想着自己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总有人对她伸出援手,苏宛就觉得不是那么难捱了。 梅花糕甜而不腻,软脆适中,她自己做,也未必会比这个更好吃。 苏宛一边吃。一边笑了起来。这家伙。那样紧急的情况下,还不忘将楚宅的厨娘带上船。 只是眼里含着泪,无声无息的滑落下来。 船工刺杀事件后,陈刚将船上所有人都查了一遍,不仅是容易混上船来的船工杂工,连他自己带来的人都不例外。查出可疑的,二话不说全部关起来,等到了京城再作打算。 而对苏宛这边,则实行更严密的保护。有时候,竟是他亲自送饭菜来。 苏宛有时候会给他面子吃两口,其他时候,饭菜都是顺着窗户倒出去的,反正每天楚之晏都会想法子给她送吃的来。 楚之晏送来的吃食,自然比船上供给的要安全得多。 不过这么几天下来,苏宛一次都没瞧见给她送食物的人长什么样子。 行程已经过了一半,如果途中顺利的话。再过四五天船就要靠岸,到时候还得转马车,听说马不停蹄的话,一天一夜就能到达京城了。 相较于越来越紧张的陈刚,到了后面,苏宛反而放松了下来。抱着天塌下来有高个的顶着的想法,安安心心地吃了睡睡了吃。船上的这些日子下来,她不但没瘦半分,还养的红光满面,有时候伸手掐掐自己的脸,竟都能捏起肉来了。 苏宛一边感叹着没有自由,一边呼啦啦的长着肉,日子过得简直太悠闲了。 但是今天,苏宛的心情非常不好。 一早起身就觉得小腹虚冷胀痛,她并未放在心上,只当昨晚上自己踢了被子着凉了。 可是没多久,她就觉出了不对,僵着一张脸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内心早已泪流满面咆哮开了。 你妹啊,大姨妈造访了! 要说搁以前,这定是一件值得欢欣鼓舞的事情。因为她来了大半年了,这还是第一次迎来了大姨妈,如何不值得欢欣? 苏宛一直是有些担心的,虽然她是打算做一辈子苏自强没打算生儿育女了,可也希望能有一副健健康康的身体啊。照她推算,孟如棠少说也有十九二十岁了,早就跟大姨妈做好朋友了,可她一次也没遇到过。用楚之晏的话说,这身体损的厉害,能捡条命就不错了,其他的,慢慢调理吧。 许是身体好了,生活也慢慢好了,住在楚宅时,楚之晏时不时就给她抓副补药来吃,这身体不知不觉的就好起来了。 然后,久违的大姨妈就造访了。可是,为什么偏偏是现在这个特殊的时候啊! 她要怎么开口跟陈刚说,快给我找月事带来! 苏宛坐立不安的发着愁,都快将头发揪光了。就听窗户一声轻响,换做往常,她都是老神在在的等着人将东西砸进来,当然她也试图想要看清送东西的人长什么模样,不过人家动作太快,她扑过去时早就不见了影踪。 但今天,苏宛就站在窗边,所以当小窗被人打开时,她就已经扑了过去。 然后,她跟一个男人大眼瞪小眼了。 那人相貌平凡,并不出众,甚至还显得很是憨厚老实,当然,如果那一身冷冽的气质收一收,绝对是个扔进人群里也找不出来的大众脸。 苏宛盯着他。 他也盯着苏宛,只是冷然的目光闪烁了两下。 苏宛忽然倒抽一口凉气:“你你你你你不是那个牛车夫吗?” 她当然没有过目不忘的好本事,但本身记性还不错是其一,其二,被一群黑衣人追杀又莫名获救的事实在太刺激太诡异了,苏宛怎么可能忘得掉。 于是这个普通的大众脸,她还是很快认了出来。 燕白嘴角抽了抽,将手里的食物塞给她,打算遁走:“你认错人了。” “站住!”苏宛压低声音,急忙喝道:“暂且不管你是谁,告诉楚之晏,立刻,马上,给我找月事带来!” 她说着,一张莹白的脸红的几乎要滴出血来。 燕白愣了愣,似乎没明白过来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苏宛咬牙瞪他:“快点去啊!” 燕白被她又瞪又指使的,一张冷冷的脸上就有些不爽了。好在他也没说什么,身形一晃就不见了。 苏宛咬着手指头走来走去的等,约莫一盏茶时间,小窗再次被人叩响,紧跟着,一个小包袱就飞了进来。 小窗阖上时,苏宛只来得及瞧见燕白那张红的跟猴子屁股有的一拼的脸。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苏宛一边强作镇定的捡起包袱,一边满腹牢骚的嘟嚷。 小心翼翼做贼一般送走了大姨妈,苏宛终于松了口气。至于那些用过的月事带,她不好洗,也没条件清洗,只得每晚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简单粗暴的将之丢到水里,然后在心里默念着罪过罪过睡过去。 终于这一天,陈刚来通知她,还有一天船就要靠岸了。 苏宛敏感的察觉他不单单是为了通知她这件事而特意过来,瞧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苏宛便善解人意的道:“陈大人有事不妨直说。” 陈刚看她两眼,终于开口道:“那天在饭菜里下毒想取你性命的人,是承恩侯府裴家派来的。” 虽然那天陈刚说不出一个时辰那人就会交代,可事实证明,那人顽固的很,无论如何严刑拷打都咬牙扛住了,直到一天前,陈刚查到他的妻儿父母,这人才终于吐了口。 苏宛愣了愣,才醒悟过来他说的哪件事。 顿时连头皮都有些发麻。 陈刚还在继续说:“前些日子陆陆续续清理出来的人,有几个是朝中大臣派出来的,还有两名死士,因身份暴露已经自尽了。” 苏宛用力咬住下唇,才能阻止牙齿不停作响。 陈刚眼中闪过一丝怜悯,“若你与孟家人无关,又怎么会引得这么多人出手。” 苏宛的脑中却还在回荡着他说的那句“是承恩侯府裴家派来的”这句话。 但她很快冷静了下来。 不可能是裴御!如果裴御想要杀她,机会简直太多了,更别提这个人为了救她还受了不轻的伤。 不会是他!那么,裴家是谁对她如此不放心,非要置他于死地不可? 她立刻就想到了楚之晏曾说起过的,关于裴家给孟家下绊子使孟家满门获斩的事。 难道裴家的人知道孟家还有人活着,心里发虚,不管不顾的想要先结果了她,免得日后被她报复? 这个可能性不是没有。 苏宛抬头,漆黑的眼睛闪着幽暗的光芒:“孟家满门都被抄斩,却还不能让一些人心安的原因,陈大人你知道吗?” 陈刚沉默的看着她,神色比她更为凝重。 苏宛忽然笑了笑:“如果哪天陈大人知道了,还请你告诉我一声。如果,我遭遇了什么不幸,陈大人不嫌麻烦的话,也可来我的坟上说一说,我不想死的不明不白。” 陈刚猛地转身走了出去。 苏宛看着他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陈刚是个正直的青年,他对孟家人的感觉很不一般。苏宛不想利用他,可是除了他,苏宛接触不了其他人。陈刚提起孟家时的神情,以及眼中偶尔对她流露出的怜悯之色,是苏宛选择他的原因。 再有,他是京畿卫统领,能接触的秘密必然很多,如果他肯帮忙,知道那些人要找的是什么东西,让自己的处境不那么被动就好了。 陈刚走后,燕白来投食,又被等在窗边的苏宛抓了个正着。 “我被抓进京的事,你主子知道吗?”她开门见山的问。 燕白看她一眼,目光闪了闪。 苏宛笑了笑:“我问的是你的主子,不是楚神医。” 075 情之一字 燕白很纠结。 怎么说呢,他一点都不喜欢这个总给自家主子带来麻烦的女人。虽然这个女人曾经救过主子的性命。 他更不爽的是,他明明是要跟着主子干大事的人,结果却偏偏被派来守着这个女人,暗中保护她不说。最后还沦为跑腿工一名。 当然,他真正讨厌这个女人,是因为她很轻易就能影响主子的情绪。 燕白有些担心,这个女人终将成为主子的弱点。 他不是没有想过,拼着被主子责罚甚至这条命不要也要趁机结果了她。 可是她被带上船,楚之晏随后就跟了上来。 燕白虽然不知道主子跟楚神医之间是怎么交涉的,但他看到了楚神医焦怒、暴躁、狠戾的完全失了平日风度的模样。他计上心头,现身于楚之晏面前。 楚之晏果然毫不客气的派他跑腿,他其实从一开始就盘算要被她看见的。哪想到她动作总是太慢,他都刻意放慢动作了,她还是看不见他。到后来,她甚至还对给她送东西的人是啥样子都不好奇了。 燕白愁的头发都白了。终于被她逮住了,却又被她指使着去拿什么月事带。而当他转达了她的要求,被楚之晏神色古怪的盯了半天后,他好奇的问了一句月事带是什么东西,楚之晏爆笑出声时。他就有种不好的预感。 然后,他对指使他去找月事带的苏宛愈发的讨厌了。 但是跑腿的工作还是得继续,还以为她彻底没了追问究竟的意思,没想到她挑的时间却是在船上的最后一天。 他原本的想法,是想将计就计的将一切都推到楚之晏身上——反正本来就是楚之晏让他跑腿的。 可是却被她一语挑破了,瞧她那模样,似乎猜出了他真正的主子? 燕白纠结的想,他到底是按原计划还是默认他的主子另有其人?叉匠团技。 苏宛似乎看出了他的纠结,笑着道:“你出现那会儿,我还不认识楚神医。” 燕白挑眉:“就凭这个?” “当然凭这点并不能排除你是楚神医的人,你可以说,因为楚神医和你主子是好朋友,你主子出了事,楚神医很担心,所以派你前去营救,这也很合情合理。” 燕白闭上嘴巴。他原本的确想钻这个空子没错。他看着苏宛。眼神疑惑。 他的表情近乎于默认,于是苏宛就又笑了起来,她原本只是怀疑,知道直接问这人是肯定不会说的,索性就反其道而行之,果然被她诈了出来——他的主子,是严锦无疑。 “原本我一直很疑惑,那群看起来就很厉害的刺客怎么说死就死了,我还当有真有什么高人相救,前几天我一看到你,就什么都明白了。好心要送我们一程的车把式,因为我和小诺,所以你不方便暴露身份?又或许,你主子觉得我们可疑,于是亲自拖着我们,让你去查我们的底细?他回去了。犹自不放心,还将你留下了监视我,是因为我跟孟家的关系?还是,他也想得到那个什么东西?” 燕白面无表情,他知道她是聪明的,而聪明的人总是太自负,太过于相信自己。 就像她,认定了主子派他留在她身边是不怀好意,就算他开口辩解,她只怕也不会相信。 况且,燕白并不打算辩解。 就让她误会好了。 苏宛没等来燕白的回答,也并不如何失望灰心,原本淡下去的神色更淡了些,突然又发问:“你为什么讨厌我?也许你对我好一点,我就会将东西给你主子也说不定。” 燕白冷冷看她一眼,有些厚的嘴唇紧紧抿起。 她还真当那东西是什么好东西不成?那东西对主子不但无益,若真到了主子手里,说不定还会因此遭皇帝的忌讳,真是狗咬吕洞宾。 他忍得很辛苦才能管住自己的嘴不为主子辩解,沉默的由着她误解。当然燕白绝对没有恶意,他只是一厢情愿的认为主子被误解了也许就不会再多看她一眼了。 他很担心主子会为了她误了大事。 这个时候燕白还不知道,情之一字,一放难收! “你怎么知道我讨厌你?”沉默许久的燕白终于开口。 苏宛神色几番变化,她说了这么半天,难道他抓住的重点就是这一个?她当然不会认为燕白是个蠢的,他只是不想与她谈论别的事,才随口问她这个而已。 “你的表情说的够明显了。”苏宛有些意兴阑珊,想了想又问:“我被绑架的时候,你在不在?” 燕白瞳孔一缩,他看着苏宛,苏宛也漫不经心的看着他。 最后,他说:“我在。” 苏宛点头,一点也不意外的样子,“我就知道。” 她顿了顿,问道:“你这样讨厌我,为什么还要听楚神医的话天天给我送吃的来?” 燕白又不说话了。 苏宛觉得没意思,挥了挥手,燕白咻的一下不见了。 问了半天,她只能肯定两点,果然是严锦以及燕白讨厌她。 眼睁睁的看着她被人绑架而袖手不理,若非裴御,他是不是也要眼睁睁的看着她去死? 算了,他本来就没有责任与义务救她帮她,袖手旁观算是好的了,至少他没有动手弄死她的打算。 苏宛撇撇嘴,袖着手离开窗边。 船又行了一日,终于靠了岸。陈刚亲自过来押解苏宛,将枷锁重新锁住苏宛脖子与双手时,他甚至说了句“得罪”。 码头上早已备好了马车,她登上马车前回头一望,就见楚之晏正抱着小诺从后头的船上下来。小诺不停的冲她挥手,只是不敢叫喊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苏宛心下一定,低头弯腰坐上了马车。 陈刚马不停蹄,想早一点赶到京城。然而这一路下来,却比在船上时更不太平。 刺杀,毒药,甚至连火攻都用上了。 很明显,真的有人不打算让她活着到达京城。 不过好在陈刚还是很靠谱的,一次次的击退敌人,但总是这样退敌,他们人再多,再厉害,行程始终也被耽误了。 冬天黑的比较早,一直吩咐众人全速前进的陈刚忽然在一座驿馆叫了停。更是一反常态的高调将苏宛从马车里带下来,高调的跨进驿馆,叫人准备房间与吃食。 刚关上门,陈刚便为苏宛除去枷锁,顺手将个小包袱递给她,“快换上。” 苏宛打开一看,却是一套侍卫服,她狐疑的瞧着陈刚,不明所以的问道:“这是?” “现在的情况你也看到了,越往京城走,只怕越不安全。现如今,你换上这身衣服,我让人趁夜送你先走。”陈刚低声解释道。 苏宛一下子明白过来,陈刚叫人送她先走,而他则让另外的人扮演她,拖住那些没完没了的刺客杀手。 她沉默了一下,坚定的点了点头。 若不是怕保全不了她,陈刚是不会出这主意的,他们都知道,越往后,越危险,唯有将她早日送到京城,他们没有后顾之忧,对付敌人时也就不再束手束脚施展不开,死伤也会因此少上许多。 不得不说,陈刚实在是个细心的人。他找的这套衣服苏宛换上很是合适,而与他一道进屋的侍卫,竟也与苏宛身量相仿。 为避人耳目,留在屋里代替苏宛的自然是那名与她身量相仿的侍卫。 陈刚找了两个他最信赖的属下,神情严肃的叮嘱他们一番后,趁人不备带着苏宛从驿馆后门溜了出去。 星夜兼程马不停蹄的跑,直到翌日中午,看见京城那高高的城门时,护送苏宛的两名侍卫齐齐松了口气。 许是得了陈刚的命令,到了京城后,他们并没有将苏宛交给任何人,而是神神秘秘的带到了一处农家小院。 “你先在这里住着,大人回京后,自会来接你。”名叫王正的侍卫对苏宛说道,“你不用担心,这里很安全。” 苏宛怎么可能不担心,一间小小的院落,又没几个武功高强的人保护,只要消息一漏出去,别人要在这里杀她不知道是多简单的事情。 王正说完,也不管苏宛的纠结担心,转头对他的同伴徐江说道:“你守着,我去找点吃的回来。” 徐江脸色有些难看,似强忍着痛楚般。 王正担心的望着他:“怎么了?” 苏宛见他面色青白,显是发了什么急症,忙上前道:“我跟楚神医学了一段时间医术,这位大人若不弃,可否让我替你瞧一瞧?” 徐江许是痛急了,苏宛话音一落便连连点头,“不知为何,我肚子忽然痛得厉害。” 为防意外,他们没有在途中用过来历不明的水和食物,就是防着有人下毒。徐江腹痛厉害又突然,一时间只往毒物上头想去了,脸色就变得更加难看。 苏宛问清他疼痛的部位,又看了舌苔,这才伸手搭脉。片刻放下手,笑着安抚道:“大人不必紧张,你之所以腹痛,是因脘腹受凉,寒凝胃肠所致,不是什么大问题。我开个……不知这里有没有笔墨?” 王正忙道:“这里一应俱全,你等着,我这就去取来。” 待取了纸笔墨砚来,苏宛凝神想了想,一边飞快的下笔,开出一张方子来。“大人照着这方子抓药,我保证,两剂下去定然药到病除。” 王正接过来,细看了看,忍不住抬头看苏宛。 苏宛面色不变:“字写的不好,大人将就着看看吧。” 她自己也是万般无奈,抄了那么多书,写了那么多字,这字就是写不好,连楚之晏都放弃了,她又有什么法子呢。 076 还有亲人 王正出去买了些食物,也抓了两副药回来。 苏宛闲着没事,亲自帮徐江煎起药。一碗药下去,徐江果然感觉轻松不少。 他很感激的对苏宛道谢,苏宛却道:“若没有两位相护。我也不能全须全尾的呆在这里,该道谢的是我才对。”叉匠序划。 徐江摇手道:“话不是这样说的,本来带你进京就是我们的职责所在,替我治病却非是你分内之事。孟小将军,我……” 苏宛脸色一变,忙道:“徐大人千万莫要如此称呼,我真的承受不起!” 若原本她是觉得姓孟会给她带来无穷无尽的烦恼,现在苏宛在知道孟黎川是如何厉害后,被人称呼一声孟小将军她都觉得脸红的厉害——这是孟黎川拿命换来的,她哪里配得上这样的称呼? 徐江与王正都沉默了下来。 两人跟陈刚一样,都是十分敬重孟老将军以及孟小将军的,骨子里亦是十分的正直。半晌。王正轻叹一声:“若孟家犹在,南蛮人哪里敢这样猖狂。真是可惜了。” 徐江闷声道:“孟家明明满门忠烈,偏偏……小人当道,君子却伏诛,实实在在是我大周最大的损失。” 苏宛亦是一叹:“自上京的途中。我也听说了不少孟家的事,的确是叫人惋惜。若我能身为孟家人,想必也会为这个姓氏而感到骄傲。可我……” 她自嘲的笑了笑,看到徐江王正二人面上皆是唏嘘与怜悯,便又叹道:“听说孟家当日被抄斩时,孟家的外嫁女并未被涉及,不知她们如今……” 徐江看向王正,显然是以王正是瞻。王正想了想,觉得并不是什么秘密,便道:“孟老将军就两个女儿,一个嫁到承恩侯府,不过孟家事发后就一直身体不好,被送到庄子上养病,听说至今也没被接回来。这裴家——” 他撇撇嘴,显然很是看不上裴家的做派。“估计是一辈子也不会将她接回去了。至于另外一个女儿,她还没来得及嫁人孟家就出事了。其他的。孟老将军倒是有两个妹妹。一个是詹事府詹事邱大人的夫人。另一个当年因随孟老将军前往南疆驻守,而嫁给了孟老将军的部下韩总兵,嗐,以前是总兵,现如今已经被贬成了营千总,那位孟家姑奶奶在孟家出事后倒是回来过。” “我也想起来了。”徐家忙插嘴道:“那位孟家姑奶奶倒真是个刚硬的不输男人的女子,听说她回来后,曾去督察院击鼓鸣冤,以血书为孟家分辨,整整十多张纸,这得多少血才能写得出来?后来,她还去宫门口长跪过。皇上动了雷霆大怒,责令韩大人立刻将她带回南疆,否则一并发落。韩大人无奈,强行将其夫人带走了,这么些年在南疆。怕是也不容易。” 苏宛深有同感的点头,那位韩大人被一贬再贬,若是个好人,同情孟家而对孟家那位姑母更好些,倒是那位姑母的福分。倘若那位韩大人将一切都算在孟家,算在那位姑母身上,她的日子才是真真难熬。 所以有的时候,活人真的不会比死人好过。 “那,邱大人家那位夫人呢?孟家出事,她可曾做过些什么吗?” 徐江摇头,王正想了想,道:“我倒是听我那媳妇说过一嘴,说是邱夫人处境也是十分不好,她上头那位婆婆惯会折磨人,邱大人又是出了名的好色薄情。听说如今邱家内宅主持中馈的,是邱大人最宠爱的一房妾室。邱夫人则每日里吃斋念佛,连正房都没住了,搬到了小佛堂里,一年到头也不出门见人。” “她膝下有子女吗?” “原是有一子一女的,孟家出事后不久,她那还年幼的儿子莫名得了一场病,很快就死了。大约也是因为这个原因,邱夫人开始吃斋念佛的吧。” “她女儿呢?”苏宛心中一跳,语气便显得有些急了。 王正看了她一眼,虽觉得她过于急切,却也没有想太多,不管这人是不是孟家的人,只怕也难逃一死。若不是孟家人,便是受了孟家的牵连,知道些孟家事也不算死的太不明不白吧。 抱着这样的想法,王正简直知无不言了,“邱家大姑娘,在京城里头名声不是很好,都道她专横跋扈,不敬父亲,苛待庶母,对底下的弟妹亦是非打即骂,她这样凶悍的名声,在京里是很难有好的亲事了。” 苏宛听着,却心有戚戚,“她多大了?” “今年也有十八九岁了吧。”这回是徐江接的话,“其实我倒是觉得这邱大姑娘未必就如传言的那样,毕竟邱夫人是那样的处境,她许是为了维护母亲也未可知呢。外头的传言对她这么个姑娘家,委实太刻薄了些。” 苏宛默然,这在京里的姑母不管事,表姐除了个凶悍的名声怕也没有用。何况,就算她寻着机会去找她们,她们未必就肯帮她。 这有亲人跟没亲人根本就没什么区别嘛。 倒是可惜了那位十分有血性的姑母。若有她在,说不定知道了她的存在,怎么着也要护上一护的。苏宛当然也不是指望着人家来保护她,就是有个并肩作战的,这心里也要踏实一点啊。 只是南疆太远,否则这位姑母少不得她要多巴结巴结了。 “至于别的旁支的,就不太清楚了。”苏宛正在沉思,又听徐江这样说道。 眼下,她这个被“保护”的逃犯还是安安分分的等吧。 一直到晚上,陈刚等人都还没有到达京城,可见路上之惊险。王正留下徐江照看苏宛,自己则匆匆出门,也不知道干嘛去了。 苏宛担心的睡不着觉,翻过来翻过去跟烙饼一样。徐江在她的房间里搭了个简易的木板床,一开始还跟她说着话,结果说着说着就没了声音。 苏宛心中一跳,几乎是从床上弹起来的。 此时夜色已深,屋外的积雪透过窗户映出朦胧的亮色。屋里光影一闪,已有个挺拔的身影缓步走了进来。 苏宛十分镇定的看着她,说真的,她似乎连本能的尖叫反应都变得麻木了。 “胆子越来越大了,怨不得楚之晏要叫你苏大胆。”那人浅浅笑着,用这样一种熟稔亲切的语气与态度与苏宛打招呼。 苏宛慢慢呼出一口气,“太子殿下对于私闯民宅这种事也愈发的熟练了。” 严锦如何听不出她言语中的疏离冷淡,她甚至对他是反感的? 他记得在柳城见她最后一面时,虽有些不愉快,虽然她仍是疏离恭敬,却并没有反感讨厌这样的情绪。 太子殿下是什么人,他一发现苏宛态度的变化,立刻就开始找原因。 “你在生我的气?” “民女不敢。”口中说着民女不敢,那眼神却哪里有半点不敢的样子。 “因为燕白吗?”除了这个他实在想不出别的理由来。 苏宛惊讶于他的敏感,没好气的道:“我哪里敢生你的气,别说找个人来监视我,就是你想立刻杀了我,我也该洗干净了脖子好让你砍得更开心一些才是。” “监视你?”严锦挑眉,一步一步走过来,最后,他一撩衣袍,一屁股坐在了苏宛的床边。借着那点夜色,肆无忌惮的将苏宛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燕白是这样跟你说的?” “不然呢?难不成你是让他保护我的?”苏宛冷冷嗤笑一声,对于严锦这般直白的打量,心里十分恼火,却又没有半点办法。 这样的严锦太陌生了,举手投足间,连一个眼神都充满了侵略的意味,让她有种自己是他猎物的胆怯心情。而她并不愿意在他面前示弱,逞强一样将自己武装的十分镇定与尖锐。 严锦瞧着她胖了一圈的脸蛋,似乎很是满意,不知怎地竟伸出手来,往她脸上捏了一把。 苏宛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就如炸毛的猫儿一样,双目圆瞪,猛地打开严锦的手,厉声道:“你干什么?” 严锦被她突然的大声吓了一跳,愣了下才回过神来,又笑了,瞧着十分温文儒雅的模样:“你长胖了。” 苏宛气的一口气险些没上来,磨着牙道:“我长胖了难道不是眼睛就可看见的事实吗?” 还需要他用手来检验?什么人呐,要不是他长得比她还漂亮好多倍,她都要觉得自己是被轻薄了。 等等,难道刚才那一下,不算是被轻薄吗? 你妹的,气得她都晕头了——他就算再漂亮,对自己伸出了贼手,那也是明明白白的轻薄好吗?没得因为他皮相比她好,就不算了。 哎哟,现在是想这个的时候?真是被他气得脑袋都不清楚了。 “我长没长胖,不劳殿下您惦记。”苏宛还是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气呼呼的道:“您千金贵体的,跑来找我这个朝廷要犯,有什么事情赶紧说吧,一会王大人就要回来了,被他撞见,我是无所谓啦,你太子殿下私会朝廷要犯这件事传出去,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吧。” 严锦笑嘻嘻的盯着她,漆黑的瞳仁闪着柔和的光,“你担心我呀?” 077 美男诱惑 苏宛被他瞧的很不自在,挪了挪身体,很想避开他那看似柔和实则灼人的目光,但又觉得避开这举动显得她怕了他一样,于是梗着脖子与他对视。嘲讽道:“真能往自己脸上贴金,我凭什么担心你?” 严锦一点也不生气,仍是笑眯眯的,“就凭我这条命是你救的啊,你想你辛辛苦苦救下来的人,万一轻易就葬送了性命,就算没别的情谊,是不是也该担心担心。” “等等。”苏宛叫道,“你给我解释解释,什么叫做‘就算没别的情谊’?我不记得我跟你之间还有别的什么情谊,你别乱说话!” “好好好,你说没有就没有。”严锦一副很好说话。很包容宠溺的模样。 看的苏宛更是生气,他这是什么意思?弄得自己好像在无理取闹似的!她明明说的是事实,怎么就成了无理取闹了?而且,这种莫名让人心慌气短的气氛,被他那样的语气眼神一烘托—— 苏宛不可避免的脸红了!但到底红个什么劲儿。她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只好努力绷着一张红红的脸,严肃的盯着严锦:“既然你也知道让人发现你私底下见罪大恶极的逃犯是会轻易葬送性命的事,怎么还亲自跑来了?” 真要有什么事,喊个人来传话不就行了,何至于要亲自犯险。 严锦看着她笑,眼睛弯成月牙似的湖,波光粼粼的闪着:“不亲眼看到你,总也不放心不下。” 苏宛浑身一哆嗦,他用略带低哑的嗓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喜悦,用一种极乖巧的眼神看着他,带着几不可查的潮湿的诱惑,无比的温润而依恋。 她一下子就哑了,喉咙口干得一塌糊涂,心脏咚咚的狂跳起来。 妈蛋,这混蛋正对她使美男计呢! 苏宛。撑住。你可以不被诱惑的! “你,你现在看,看到了,可以离开了。”她结结巴巴的总算挤出一句话来。 这妖孽功力太深厚了,她完全扛不住啊! 严锦安静的笑眼化作了委屈,“你就这样嫌弃我,不愿意看到我?” 真是奇怪的体验,她对他很是急躁不耐烦,可他在她身边,总能感到一种奇异的宁静气息。破庙里那样危急的时候,都能叫他忘记了危险,眼睛止不住的追随着她。令人心生向往,这样宁静安然的气质,其实他也不是没有遇到过,可偏偏没有人,能叫他如此的牵肠挂肚。 她就是这么平平常常的一个人。自在自如的过着她的生活,若非孟家…… “太子殿下,别拿我寻开心。”苏宛正了神色,定定的盯着他的眼睛,“不管你是真的还是无聊时的恶作剧,我都承受不起!” 严锦依然没有动气,他发现自己似乎已经习惯了,习惯了她的拒绝与推拒,若说前次他还觉得很伤自尊,今次真真是半点感觉也没有了,反正只要他不将她伤人的话语放在心上,也就不觉得受伤难过了。 “这些事日后再说,我今天来找你,却是有很重要的事与你说。”严锦也一改方才的温柔,认真说道。 苏宛真想狠狠送他一个白眼,难道那些事是她想说的?倒弄得她自作多情了一样,真是气死人了。 “那就请太子殿下不要再绕圈子了,直接说吧。” “关于你的身世,你自己都清楚吧?” 苏宛摇头:“我其实不是太清楚,为什么我一会是孟如棠,一会又是孟黎川?” “你是孟老将军的次女孟如棠无疑,相信裴御已经告诉过你。至于孟黎川,虽然你们容貌上有些相似,这却是有心之人故意要误导旁人而放出的消息。”严锦也不啰嗦,直奔主题回答道。 苏宛皱眉:“我不懂,这不是谢家放出去的吗?而谢家见过我的,只有谢琅嬛。” “你知道当年孟家灭门,谢家在其中所扮演的角色吗?” 苏宛摇头,她哪里知道那些。原本可以问裴御的,但那时她不但抗拒裴御,也很抗拒跟孟家有关的事,鸵鸟似的不想面对。没想到最后,还是躲不过去。 “兵部尚书谢宁坤原本只是个侍郎,孟家出事后,他一跃成为兵部尚书,就是因为在孟家的事上,他出了不少力气。”严锦耐心的讲解,怕苏宛听不懂,全是通俗易懂的话:“你知道行军打仗最要紧的是什么?是兵器粮草,兵器粮草的提供,与兵部息息相关。那年南疆因为天灾很缺吃的,对于攻打大周便格外凶悍。孟老将军虽然屡获胜利,但都打的十分辛苦。” 他顿了顿,看住苏宛道:“你刚成亲不久的三哥,就死在了那一场战事。因为南蛮人拼命一样的打法,我方物资消耗自然过快,孟老将军便上奏朝廷要粮草兵器。朝廷派了谢宁坤亲自押送粮草,后来,谢宁坤一回来就上了密折,告发孟老将军谎报军情,声称南蛮人并不像孟老将军说的那样不顾一切的要攻打大周。孟老将军要物资,实则是为了养自己的私兵。他在折子上写道,孟老将军篡养私兵,其心当诛!不久,就有了裴家上呈孟老将军勾结南疆,意图自立为王的铁证——即孟老将军与南疆王暗地里来往的书信,上头笔迹与印章,确是孟老将军无疑。” 严锦说的很直白,三言两语就将谢家、裴家以及孟家的恩怨说完了。苏宛听的冷笑连连:“笔迹印章?笔迹可以模仿,印章也能造假,就凭这些,皇帝就杀了孟家一门?我可是听说,孟家个个忠烈,随便哪一个,都是人人敬仰的英雄。你们皇家查过了吗?听过别人是怎么评价的吗?我就不信,没有一个正直敢言的替孟家说话,他们说的话,皇帝又听见了吗?” 严锦沉默了一瞬,理亏似的没有回答她,“你知道小诺为什么会被人绑走?裴御为何接近你?沿途为何有那么多的刺客杀手?” 苏宛脸色微变,却是盯着严锦的眼睛:“他们要一样东西,但我不知道他们要的是什么。就算你问我要,我也拿不出来。” “那是一封书信,应该还有一些旁的证据,是你姐姐孟如薇拼死从裴家偷出来的。那些东西,能证明孟家的清白。” 苏宛眉头一跳,心脏却猛地缩紧:“你说……不对,孟家事发前,她就带着小诺离开裴家回到孟家了。如果她真的偷到了那份足以证明孟家人清白的东西,她为什么不拿出来救孟家全族的性命?” “她拿不出来,要知道她的举动全在裴家人的眼皮子底下。那份东西,她应该是交给了身边的亲信,可不知道出了什么变故,直到孟家出事,那东西也没有交到孟家人手中。” “她的亲信背叛了她?”苏宛喃喃道。 的确,一个内宅妇人要在别人的监视下传递东西或消息,简直比登天还难。可是孟如薇却将东西偷了出来,难道所托非人? 可是小黄肚子里的那张纸条又是怎么回事?难道不是为了指明那东西在何处吗? “孟如薇是如何偷出那份东西以及又是怎么处理的,其实都是我自己的猜测。”严锦叹口气,“我派人查过了,当年孟如薇身边的丫鬟婆子死的死,卖的卖,竟是一个都找不到了。但不管怎么样,孟如薇肯定把那东西偷了出来,因为愧对自己娘家,又或者本来身体亏损厉害活不了多久,她选择代替了你——孟如棠去赴死,然后将小诺交给了你,并一手策划你们逃出孟家。你姐姐,她也是个令人尊敬的女子!” 苏宛又听了一遍孟家的惨案,这次得到的有用消息是,各路人马纷纷找她,为的是那份证据。 “裴家找我,要拿回那些东西很说得通,那么那个什么杨阁老,他又为什么要偷偷摸摸的得到那份证据?” “杨阁老虽然没有参与当年孟家的事,但,他年轻时与他有婚约的一位表妹,被当时裴老侯爷的弟弟强抢了去,没过两个月,就被折磨死了。杨阁老十分中意那位表妹,你身边那名叫悠然的丫鬟,容貌与他去世的表妹很有几分相似。” “你的意思,杨阁老纯粹是想替他表妹报仇?或者,听从了丫鬟悠然的怂恿,决意找到证据后跟裴家过不去?”苏宛惊诧的扬眉问道。 “十之八九吧。我的人查了许久,杨阁老与裴家并无别的恩怨。至于别的人,我暂时还没查出原因来。” “那他得多爱他那表妹啊。”或者多宠那悠然丫鬟啊,“可是,他为什么要偷偷摸摸的?”叉坑坑巴。 “孟家的事是父皇的一块心病,谁敢大张旗鼓?再有,大概他自己也拿不准,你手里到底有没有那东西吧。” “我都隐姓埋名了,为什么他们那么轻易就能找到我?”苏宛索性将自己的疑问和盘托出。 “裴家从来没有放弃过寻找你!”严锦淡淡道:“当然,并不止裴家没有放弃过。” 苏宛咬着唇,脸色很难看,“那孟小将军,什么误导之类的,又是怎么回事?” 078 他的部署 这回,严锦褪去严肃,似笑非笑的盯着她:“听说那谢琅嬛在柳城时,很是吃了些醋。” 苏宛听的一阵无语,她抬头。看住帐子顶。 严锦哼笑两声:“你怎么不说话?” 那模样,分明就会怀疑妻子出轨而行质问的丈夫一般。 苏宛很想一巴掌呼过去,如果不是他那令人听而生畏的身份的话,她肯定自己已经拍过去了——他有什么资格来质问她?他们根本还不熟好不好?! 果然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我无话可说。”苏宛摊手,她跟楚之晏的情谊,凭什么要跟一个外人说! “你是承认,你跟楚之晏有不正常的关系?”严锦居然没有动怒,只是那双带笑的眼睛倏地沉了下来,黑沉沉的瞧着有些吓人。 苏宛咬了咬牙,明明是在说正经的不能再正经的事情,怎么一下子就歪楼了呢?还是赶紧歪回来吧。 于是她清了清嗓子。道:“我想知道孟小将军的事。” “我想知道你跟楚之晏到底有没有事?”严锦很坚持。 苏宛耐心告罄,冷笑一声:“太子爷不是派了人监视我?我跟楚兄有没有事,你不是一清二楚么?” 什么人啊,非要从她嘴里说出来才肯罢休,他到底在想什么? 严锦从喉咙里溢出一声叹息。忽的伸出双手,将毫无心理准备的苏宛牢牢搂进了怀里。 苏宛僵住,不过一瞬,便拼命的挣扎起来,“放手,你你你想做什么,给我放开……” 喵了个咪的,轻薄她一次还不过瘾,还来第二次?真当她是泥捏的,没脾气是吧! 管他金尊玉贵,他敢欺负她,她就敢咬他! 但想着这人漏夜前来,给她解了这么多疑惑,送了这么多消息来,咬他的话,会不会显得太恩将仇报了? 严锦的手臂并没有因为她的挣扎而松开。他稳稳地维持着拥抱的姿势。将苏宛如婴儿一样嵌入胸膛,贴着他心脏的位置。 苏宛甚至能听见一声声心跳,体温夹杂着严锦身上特有的男性气息扑面而来,笼罩着她,令她不安又烦躁,然而脸颊却羞涩的透出薄红。 严锦热热的?息碰到苏宛的耳朵上,轻笑一声:“苏大胆,不许推开我!” 苏宛怒,你说不推就不推?我偏推偏推! 严锦的双臂一点一点收紧,一偏头就吻上了苏宛被她自己咬的通红的嘴唇。 他的嘴唇印上去,轻轻吻着,小心翼翼,珍重无比。 苏宛彻底死机!叉坑欢圾。 清香扑?,唇舌柔软。 苏宛一张脸涨的通红,黑色清澈的大眼睛氤氲水汽,漂亮极了。手足无措的样子看起来羞涩而又无辜。 严锦并没有深入的亲吻,只是安静的贴合着,相较于苏宛的紧张,他的呼吸与心跳似乎都很平静。过了几秒钟,他终于离开了苏宛的嘴唇,却并没有放开她,只与她颈项相交,心口相贴,气息相融。 彼此的温度浸过衣衫,透过肌肤,钻进血肉,烙进骨髓。 “这些事情,我都会处理好,不会令你吃苦头。”他贴着她的耳朵,轻轻的说。 苏宛不甘的挣了挣,还是挣不脱,恨恨的瞥他一眼。偏她目光含水,那一眼似乎又哀怨,又委屈,欲言又止的模样,看的严锦心头软了又软。 然后在苏宛摆出必须好好谈谈的架势后,他轻描淡写的将歪了的楼拉了回来,“谢琅嬛回京后,才知道你是女子。你当知道她对楚之晏的执着,你与楚之晏相处的情形落在她眼里,她如何能不嫉妒的发狂?恰好裴家的人找上门去,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合计的,总之,第二天孟黎川未死之事就传遍了京城。” “他们要做什么?”苏宛的注意力果然立刻就被转移了过去,甚至忘记了她正如何暧昧的与严谨抱在一起,只是急声追问道。 严谨沉默了一瞬,呵的冷笑一声:“还能做什么,自然是为了将你顺利除去,且,名正言顺的除掉你!” 苏宛立刻就明白了过来,裴家的人也许已经知道有人在帮助自己,保护自己,但是得不到东西,他们宁愿先除掉自己。听说当今皇帝并非暴君,可是却下令诛杀孟家全族,可见孟家要“造反”这件事令他有多震怒。而孟如棠与孟黎川,哪一个更令皇帝忌讳?无疑是英勇无匹名声在外的孟黎川。放出孟黎川还活着的消息,头一个要发怒的人恐怕就是当今皇帝了。 难怪他要下令命京畿卫统领来捉拿自己,真是太看得起她了——不对,太看得起孟黎川了。 借皇帝的手除掉她,果然是省心又省力的好法子。 苏宛觉得有些冷,她忍不住紧紧抓住了严锦的衣角,“你,又有什么法子能救我?” 她的声音因干涩而颤抖,严锦感觉到了她的紧张和害怕,将她抱的更紧了些。 “还记不记得当初我匆忙回京?”他低声问,嗓音温柔如水,放佛小心的安抚。 苏宛茫然的摇头。 “南疆战火再起,我的好二哥魏王趁机得了父皇的赏识,被封为抚远大将军王率兵出征,准备建个大大的军功回来,好取代我的地位。谁想,战事拖到今天,竟是一次得胜的消息都没传回来,而他带去的数十万大军已经死的差不多了,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我不知道。”她怎么可能知道? 严锦抬手揉了揉她的头顶心:“你应该感谢你的父兄,他们带出一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孟家军,那是一支常年跟南疆作战的浴血中历练出来的勇士,哪是他带去的那些人比得了的。他没法指挥孟家军,因为没人肯听他的。” “为什么?”苏宛大奇。 就算孟家军十分忠于孟家的老小将军好了,可魏王是亲王贵胄,又是皇帝亲封的抚远将军王,怎么可能会指挥不动这一支骁勇善战的孟家军?难道他们不怕皇帝的雷霆震怒? “因为当年,监斩你孟家上下的,正是我那好二哥。” 苏宛睁大眼睛:“孟家的倾覆,难道魏王也插手了?” “他曾笼络过孟老将军,只可惜孟老将军刚正不阿,并未投到他旗下,他因此记恨上了也是有的。” 苏宛咬唇,“原来你皇家也是出了大力的。” 严锦一震,忙道:“我那时是全不知情的,说真的,对于孟老将军,我比任何人都觉得可惜,他天生就是行军打仗的好材料,有他在,南疆人无论如何也越不过边关那道墙,而现在,满朝上下,竟连一个守得住南疆的人都没有。父皇今日还大发雷霆了,真是可笑。” 苏宛也觉得很可笑,杀了最有用的人,现在没人可用了,又来发脾气了…… “所以现在,就是你的契机!”严锦忽然缓慢的沉声说道。 “我?”苏宛呆住。 严锦不舍得放开她,看着她迷茫的模样,心痒难耐的再度俯下身,亲了亲她鲜红欲滴的唇瓣,赶在苏宛发火前不紧不慢的解释道:“他们不是非要你认下孟黎川的身份吗?无论谁问,你都记住,你就是孟黎川。” 苏宛目瞪口呆的看着他。 她觉得自己可能很快就要疯了,这个世界实在太疯狂她完全理解不了。 裴御告诉她,无论如何,记住她叫孟如薇。 严锦跟她说,不论谁问,她就是孟黎川。 她到底是谁,又到底要做谁? 这样的日子还有完没完了? 她这样震惊的表情似乎取悦了严锦,就听他轻轻笑起来,“你放心,不会让你一直做孟黎川。很快,你就能做回孟如棠,我跟你保证。” 苏宛欲哭无泪,喃喃道:“谁想做孟如棠了?” 她一点也不想做孟如棠啊,她只想做她的苏宛,再不济,苏自强也ok啊! 严锦面上便显出些歉意来,“不管孟黎川还是孟如棠,都不会很久的。” 她就算遗失了从前的记忆,听说了孟家的这许多事,心里也必定是抗拒的。可是,这已经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法子了。她再不情愿,为了她的命,为了以后他们能顺利一些,也只得委屈她一些了。 凭她手无缚鸡之力就敢将他从杀手手中救出来的勇气和担当,他知道她肯定能扛过去的。 “你,你想要我怎么做?”不知不觉得,苏宛竟开口询问起他来。 严锦心中一喜,面上却是半点也不表露出来,只道:“这些天,我会尽力斡旋,让父皇同意让你去南疆,以孟黎川的身份。” 当初他命人在孟家军中散播与魏王不利的言传时,根本没想到今天会有这样的大用途。本是一招给魏王添堵的闲旗,结果却起了这样大的作用。 苏宛听着他云淡风轻的话语,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你,你要我去收拢孟家军?” 严锦看着她,满是信任与温柔:“你最合适。” “可是我,我……”她又不是真的孟黎川,孟黎川与孟家军携手并战那么些时日,只怕一去就要穿帮。 “我会安排好,你只要走这一趟就行了。”眼睛用无比坚定的语气安抚她。 079 殿前争执 养心殿中,气氛压抑而紧张。 椅上的皇帝手捏一本奏折,双目似要喷出火来,死死盯着上头的字迹,呼吸愈发的粗重起来。 底下并排跪着几位大臣。有面色肃穆者,有冷汗淋漓者,也有事不关己者。 “援兵,援兵!”皇帝双手青筋暴突,突然发力,将手中的奏折朝着底下众人狠狠砸下去,因太过愤怒,喉咙嗬嗬喘息声愈发明显。他压抑着满腔怒火,双目如电扫过底下众人,“都给朕说说,你们是如何看待魏王这封奏报的?”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敢做那出头的椽子。 皇帝冷笑一声,点名道:“谢宁坤,你说!” 被点名的谢宁坤很想抬手擦拭一把额上的冷汗,但这样做了,可就是殿前失仪。是要挨棍子的。他往前膝行一步,颤着嗓音发言道:“皇上,微臣愚钝。这,这……” “愚钝?朕若没记错,当初上书力荐魏王领兵出征的人,你可是其中之一!”皇帝阴冷的目光直直盯着他,“这会儿你愚钝了,早干嘛去了?” 谢宁坤吓得连连磕头:“皇上恕罪,微臣,微臣不想边关情况竟是如此恶劣,那,那原本驻守的孟家军,若他们肯听从魏王殿下的调遣,魏王殿下又如何能教区区南蛮人打的这般……” “住口!”皇帝大怒,将桌上的折子一股脑儿朝谢宁坤砸去:“还嫌不够丢人?十万大军,竟连区区万余人都奈何不了。还被人家迎头痛击。我大周。何时出过这样丢脸的事?” 谢宁坤吓得趴在那里,一动不敢动,口中只颤抖着呼着:“皇上息怒,微臣有罪。” “你的确是有罪!”皇帝阴测测的盯着他:“没朕的允许,私下往南疆运去的粮草兵器,共有多少?” 谢宁坤双腿一软,几乎连跪都跪不住了,脸色煞白,惊愕又恐惧的抬起头来,“皇上……” “朕最痛恨营私结党以及,将朕当成老眼昏花年老昏聩之辈。”皇帝居高临下,冷冷盯着他。叉阵丸号。 “微臣不敢啊皇上。” 谢宁亏哭喊道,正要为自己辩解两句,跪在他身旁的内阁首辅杨奇便接口道:“谢大人,你私下往边关运送粮草器械之事,皇上明察秋毫。早已知道一清二楚。皇上跟前,又岂能容你一力抵赖?皇上,谢大人身为兵部尚书,自作主张、隐情不报,令皇上错估边疆形势,令我大周儿郎们枉死无数,实在罪不可赦。皇上,微臣以为,必严惩谢大人,才能给战死边疆的将士们一个说法。” 谢宁坤猛地抬头瞪住一脸悲天悯人的杨奇,怒道:“杨阁老,你我无冤无仇,你为何这样害我?” 杨奇皱眉,“谢大人慎言,你做下错事,本就该一力承担,何来本阁要害你之说?” 谢宁坤怒道:“魏王乃是皇上亲子,陷在边疆危险重重,你不忧心殿下安危,却一意针对我,实在……” “住口!”皇帝勃然大怒,“朕宣你们来,不是要看你们互相指责推诿责任的!” 谢宁坤与杨奇忙磕头称罪。 “谢宁坤知情不报、私做主张,朕罚你官降三级,闭门思过,下去!”皇帝不耐烦的挥手斥退谢宁坤。 谢宁坤面如死灰,却还不得不谢主隆恩,跌跌撞撞的出了养心殿。 “杨爱卿,你说眼下的情势,该如何做才能反败为胜,挽回我大周声誉!” 杨奇叩首道:“微臣之见,其一应稳住军心。南蛮人凶悍,杀我大周无数将士。行军打仗,最要紧一个气势,如今我军在气势上已然……皇上不妨应魏王所求,再挑选精兵赶赴南疆,狠狠挫一挫南蛮子的锐气,扬我大周国威!” “老臣以为此计不妥!”头发花白的裴老侯爷跳出来打断杨奇,“南疆不稳,北地也时有战争发生。这精兵如何调遣?总不能将驻守京城的人马抽调去南疆吧,京城离北地如此近,北夷人一旦知道京城防御松懈,到时候不管不顾挥军直上,你可曾想过后果?” 杨奇皱眉,似被堵得哑口无言,只得无奈的摇了摇头。 裴老侯爷见状,心里舒坦了两分。这杨奇不知何故,近日频频与裴家作对,有意无意的在皇帝面前给裴家上了不少眼药,因此一有机会,裴老侯爷自然也要狠狠地踩踩他! “哦?那裴爱卿有何良策?”皇帝将裴老侯爷与杨奇的神色收在眼里,不动声色的询问。 “老臣听闻,那所谓的孟家军每次应敌时,不是做做样子,便是不肯听从魏王殿下的安排调遣,甚至公然顶撞魏王殿下。微臣私以为,这当中必定有人在捣乱。皇上何不抓几个典型,杀鸡儆猴,必有奇效。”裴老侯爷落地有声的说道。 “微臣以为万万不可!”杨奇连忙道,“皇上,那孟家军骁勇善战,是一支不可多得的骑兵悍将。昔年,孟老……孟贼以怀柔政策收买将士们的心,令将士们对孟贼俯首帖耳,到如今都还记着孟贼的情谊。若皇上动雷霆之怒,只怕会适得其反。皇上切莫忘记,孟贼死后,皇上派往南疆欲要接收孟家军的将军大臣们,哪一个有命活着回京城?” 杨奇边说,边偷偷地扫了眼皇帝的神色,见他神色不虞却并没发作,这才大着胆子继续道:“孟家军常年与南蛮人打交道,对于他们的作战方式必定是了然于心的,若他们肯奋力杀敌,那南疆又有何可惧?” “什么孟家军!杨大人最好慎言。”裴老侯爷脸色难看,气呼呼的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那一支可不是孟贼养的兵,那是皇上的将士,就该听从皇上的调遣。且孟贼已死多年,杨大人再提孟家军,可是质疑皇上当年对孟贼的处置?” “微臣不敢。”杨奇从容的回道,“只是裴老侯爷也莫要忘了,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若老侯爷坚持杀鸡儆猴,是不是您愿意做巡边钦差,亲自主持此事?” “你!”裴老侯爷一张老脸涨的通红,猛地起身,抖着花白的胡须狠狠瞪着杨奇。这是什么鬼主意,别说他这把老骨头能不能经得住颠簸,就算真的经得住颠簸,到了南疆,只怕也会被那群兵蛮子给活活的生吃了! 皇帝目光冷冷扫来,裴老侯爷一个激灵,慌忙又跪下了:“老臣殿前失仪,皇上恕罪。” 皇帝冷哼一声,不再看他,只望住杨奇,神色复杂,半晌放道:“依杨爱卿之见,除了调遣精兵前往南疆,就没有别的法子了?” 杨奇踌躇不语。 皇帝看在眼里,淡淡道:“杨爱卿有话尽管说。” 杨奇便一副豁出去的模样,道:“皇上,微臣听闻,不日那孟贼的小儿子孟黎川便会被押送回京。他是孟家仅剩的唯一血脉,若由他前往南疆,劝说收拢孟家军为皇上效力,微臣想,南边战事许不日就能大获全胜。” “大胆!”裴老侯爷气哼哼的喝道:“杨大人,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那漏网的孟贼,曾经也是功勋满身的,若让他前往边疆,岂不是纵虎归山放鱼入海,到时候他再揭竿而起……杨大人,这后果你就没有想过?” 杨奇手心沁出薄薄一层冷汗,今日凶险,他一早就知道,要是没法子说服皇帝,他的仕途只怕也就此结束了。可若不按照指示行事,他即刻就会身败名裂。说不得,也只有拼一拼了。 “后果我自然是想过的。”杨奇沉声说道:“只是我听说,那孟家小儿不但遗忘了前事,更是功夫尽失,身体比普通人还不如。皇上,与其赐死这样一个废人,不若厚待于他,让他心甘情愿、勤勤恳恳的为皇上办事。当然,皇上如若不放心他去南疆,可派人随行,时刻监视他一举一动,若有异心,就地格杀他也反抗不得。” “皇上,此举实在太过危险,若他与皇上虚以为蛇,去到南疆后,即便有人监视他的举动,可到了南疆,就不是咱们说了能算的。皇上,老臣以为此事万万不可!”裴老侯爷又急又气,忍不住指着杨奇大骂道:“杨奇,你是何居心,居然出了这样的主意,若那群孟家军举了反旗,这后果是不是你一力承担?” “皇上,微臣绝无此意,而是经过慎重考虑后,方才敢对皇上提起。”杨奇急忙分辨,“皇上,微臣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孟家军那群顽固不化的兵蛮子,若皇上下决心全部铲除倒也算省了心,可除了他们,这南疆还有谁守得住?朝中武将老的老,小的小,没一个能担得起南疆安危,否则,皇上又怎么舍得派魏王前往南疆?魏王殿下金尊玉贵,不知道在那苦寒之地吃了多少苦头,原以为以十万之力驱逐区区万余南蛮子是轻而易举的事,可是现在……皇上,无论如何,魏王殿下的安危才最是要紧啊!” 杨奇这话说的很有意思,听起来是在为魏王担心,可细细一品,却是说魏王领兵十万,连人家区区万余兵马都打不过,实在是丢脸丢到了边疆去了。 皇帝听得脸色又黑又沉。 “孟家小贼上京之事,你是如何知道的?” “不敢隐瞒皇上,微臣是偶尔听到裴老侯爷与裴大人说起的。”杨奇捏着一把冷汗,镇定回道。 裴老侯爷一惊,眼中惧色一闪而过,色厉内荏道:“杨大人,休要血口喷人,老夫何时与御儿提起过此事?” 他有种感觉,今日只怕不能善了了。裴御是御前统领,知道皇帝下令捉拿孟家的漏网之鱼并非难事,若皇帝真的猜疑裴御泄露消息,只怕从此对裴御也要心存芥蒂了。他裴家可就一个裴御出息点儿,若出了什么差错……裴老侯爷冷汗涔涔,已经不敢往下想了。 皇帝眼眸微眯,众人虽然看不到他脸上的冷厉之色,却也能感觉到他蓦然释放出的迫人压力。 “微臣不敢撒谎。”杨奇忙道:“微臣前些日子进宫时,见裴老侯爷与裴大人在养心殿外面的假山后说话,微臣好奇,就上前听了一耳朵,便听见裴老侯爷说,孟家小贼已在回京的路上,绝不能让他活着回到京城。还道人手他亦安排妥当,劝裴大人莫要妇人之仁云云。微臣所言句句属实,请皇上明察!” “你放屁!”裴老侯爷气的浑身哆嗦,口不择言的怒骂道:“老夫从来没有跟御儿商议过此事,皇上啊,杨大人无端中伤,不知是何用意。老臣实在,实在太痛心了……” “住口,都别吵了!”皇帝被裴老侯爷嚷的头痛不已:“全都给朕滚出去!” 裴老侯爷万分不甘,却也不敢违抗圣意,与众人一道跪安退出。 等众人退下后,皇帝对身边的公公道:“宣太子过来。” 不多时,严锦一身太子正装匆匆赶来。 皇帝脸色不好看,却还是撑着与他叙了几句家常,而后不经意的将方才的议事说了出来,“照你看,孟家小儿之事该如何做?” 正好公公捧了参茶来,皇帝顺手接过,喝了两口。 严锦微垂眼帘,恭敬道:“儿臣不敢妄言。” 皇帝皱眉:“朕叫你说你就说,藏着掖着做什么?” 严锦这才犹豫着开口:“儿臣以为,裴老侯爷言之有理。那孟贼一家在南疆威望颇高,若是让她前往南疆,恐怕……毕竟,那孟贼全族倾覆,保不准她心里如何的痛恨咱们皇家。儿臣也以为,切不可轻易犯险。” 这世上再没有人比皇帝的儿子们更了解他,他不会因为他们是他的儿子就停止他的多疑。深知他秉性的严锦,选择了反其道而行之。 皇帝盯着他,仿佛是细细的看了好一阵,才道:“你是一国储君,竟连如何御人令他甘心为你所用的自信都没有?” 严锦愕然抬头,“父皇的意思,莫非真的要让她前往南疆?父皇三思啊,那些个兵蛮子已经令二哥头疼不已,若再送孟家人前往南疆,只怕……” 080 父子对话 “怕什么?”皇帝冷哼,重重放下茶碗,眼中满是冷色与失望:“你二哥他,实在叫朕失望!” 严锦忙求情道:“父皇息怒,二哥也是头次领兵。没有经验,又听信小人谗言,这才……相信假以时日,二哥一定能打败南蛮子,凯旋回朝的!” “听信小人谗言?”皇帝眉头狠狠一跳:“你这是从哪里听来的?” “怎么父皇竟不知道么?”严锦立刻诚惶诚恐的模样,“儿臣是听五哥说起,说二哥身边有个名叫夏言的谋士,二哥十分听信他的话,几次与南疆对上,都是他教二哥如何用计,如何布局,却每次都是大败而归。然而二哥还是十分相信他。听五哥说,那夏言就是二哥身边第一人。儿臣却觉得,定是那夏言以谗言迷惑了二哥,才会教二哥那么相信于他,竟不顾旁人眼光与他同卧起。” 皇帝脸色铁青。眼神阴沉,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你说的可是真的?” 严锦呐呐道:“儿臣不敢撒谎,父皇若不信,可请五哥来问。” “混账东西!”皇帝怒火中烧,猛地砸了手边的参茶,那碗哐啷一声落在地上,当即碎成了碎片,茶水四溅。 严锦微垂的眼睛飞快扫了眼那堆碎片,慌忙跪下来,高呼父皇息怒,殿中伺候的内侍也全都跪了下来,个个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生怕触了霉头。 皇帝握住椅把的手青筋暴突,他仿佛气到了极点,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但这种情况以前也有,他并没有放在心上。也没叫宣太医。几个长长的呼吸后。他终于平静了一点,疲惫道:“起来吧。”叉岛豆划。 严锦这才站起身来。 “原以为你二哥堪当大任,没想到……”皇帝眼中失望深浓,他想了想,道:“那个夏言,以剐刑处置。如若军中再有这般小人,以同刑论处!” 立刻有机灵的内侍上前替严锦磨墨铺纸,严锦净过手,这才上前将方才皇帝的话写下来,这是要快马加鞭送到南疆给魏王的信! 严锦写好后,便有内侍上前来,双手捧了呈给皇帝。皇帝眼睛一目十行的扫过,满意的点了点头,内侍便忙安排人往南疆送信去了。 “你的字倒是进益了不少。”皇帝难得和颜悦色的称赞严锦。 严锦腼腆的笑了笑:“儿臣没事便练字,父皇说过的,一国储君。字不能太难看了,否则徒惹天下人笑话。” 皇帝嗯了一声,满意之色更甚:“朕的话你倒是记得牢靠。” “父皇教诲,儿臣不敢忘。” 皇帝面上的冷意消散不少,紧绷成严厉弧度的唇角也放松了些,打量着他这个过分漂亮性情却稍显怯懦的儿子,老实说,他对这个皇位继承人并不十分满意,立他母亲为后,也是无奈之下做出的妥协之举——前皇后没能留下血脉就去了,而后头几个儿子的母亲,母家都太过强势,立哪一个都怕外戚之祸,最后不得已,立了没有强大母家做依靠的现皇后,即严锦他娘。严锦一出世,为稳定朝局,很快就立了他为太子。奈何他前头的哥哥们都十分优秀,让他除了容貌漂亮,再没有别的能拿出手了。皇帝一向腻歪太子的“软弱”,直接交给太傅管,对于太子的学习教育,他几乎没有过问过。 然而皇帝看好的儿子,一个两个却都教他失望之极。?王私造兵器,他自己说只是想手头宽裕些才瞒下铁矿的事,是打量着将他当傻子哄骗呢。二儿子魏王呢,给他这样好的立功机会,数十万大军尽数交予他手,他竟能生生的折腾掉一大半,那些将士,可都是大周的希望啊!老三早夭,老四一心向佛,甚至闹腾着要落发出家,老五也不是个省心的,一天到晚上蹿下跳,生怕他不知道他四处拉拢大臣,打探消息……想来想去,似乎也只有眼前这个儿子,安安静静的很少惹他生气,偏这副性子又如此上不得台面。 如今他也老了,虽然很不想承认,可是身体越来越不济事他却也是心里有数的。原先还想着撑过几年,再好好考察考察儿子们的秉性,现在没精力也没时间了。 想到此,他忍不住在心里轻叹了一声。皇帝又如何,一样逃不过生老病死。 “父皇不舒服吗?”皇帝正沉思着,就听见太子关切担忧的声音,“儿臣立刻宣太医来。” “不用了,朕没事。”皇帝摆手阻止,又打量了太子两眼,这才道:“你也不小了,往后每日里过来朕这里,跟朕学着如何处理这天下间的大小事务。” 严锦一愣,显然没料到皇帝会说出这话来,下一瞬,忙就跪下谢恩:“儿子一定认真努力,不叫父皇失望。” 皇帝点点头:“那孟家小儿的事情,朕就交给你去做,记住,好好安抚他,势必要说服他前往南疆一趟。” 严锦偏着头,似乎在很认真的消化皇帝的话,过了一会才回道:“儿子一定办好这件差事。” 皇帝却还是有些不放心,又指点道:“必要时,可以给他些甜头,看他需要什么,尽量满足他。可是也别太把他当回事,否则他还以为朕离了他孟家就打不了仗了。” 严锦自然是满口的答应:“父皇放心,儿臣记住了。” 皇帝满意的点点头:“你也有段时间没见你母后了吧,没事多陪她说话,你的亲事再拖不得了,朕会仔细斟酌,为你再指一门亲事。” 说到此处,严锦脸色黯然的低下头去,“道长说了,儿臣姻缘方面缘分薄,强求不得的,不若再等等。父皇,儿臣不怕,儿臣等得起,父皇不用为儿子操心。况且,眼下我大周疆土不平,儿子也没心情想这些,儿子只想为父皇效力,多做点于国有利的事情。” 皇帝听的龙心大悦,不住口的赞好:“这才是朕的好儿子。” 两人又说了一阵,皇帝累了,挥手让严锦离开。 严锦退至殿门处转眼间余光瞥见明亮的冬阳下,阳光透过五彩销金的窗棂格子投射进来。空气中细小的灰尘在光线下舞动。而皇帝就在那光影中。 他的鬓角已染了霜色,向来威严挺立的背脊也显得很是佝偻。 严锦想,他是真的老了。 081 低调隐忍 严锦从养心殿出来,果然很是听话的去了皇后的长安宫。 掌事大宫女迎了出来,恭敬地行礼请安:“殿下稍坐,娘娘正在小佛堂,一会就出来了。” 严锦点头。宫里人都知道,皇后常年诵佛念经,并在皇帝同意后,在偏殿中弄了个小佛堂,无事时便在小佛堂里消磨时间。 反正宫中之人,最多的便是时间。 严锦耐心的等着,喝完两盏茶后,才见皇后扶着宫女的手缓步走进殿中来。 严锦忙起身要行礼,被皇后一把扶住。皇后容色秀丽清冷,双眸如墨玉深潭,莹白细腻的肌肤,宛如牙雕玉琢。她的容貌或许不是宫中最美的。却一定是最有韵味的。因侍奉佛祖,全身上下唯发上一根简单的发钗,身上散发着沁人心脾令人觉得宁静的檀香气息,就如春日里的和风,飘渺的烟波。是一道永不会令人生倦的风景。 “今儿怎么过来了?”皇后轻声询问,微蹙的眉间隐有担心。 严锦忙安抚她:“母后别担心,是父皇恩准了的。儿子好几天没过来,母后身体可好?” 后面的话,却是问的皇后身后的宫女。 “殿下勿要担忧,娘娘一切都好。” 皇后也微笑着拍拍他的手:“放心吧,母后的日子过得还算清静。若真有什么烦心事,也是担心你。” 严锦便歉意道:“累母后担心,是儿子不孝。您别担心我,如今可还有人来找您麻烦?” “最近那几位娘娘自顾不暇,哪还有心思来咱们长安宫。咱们娘娘这些日子过得最是舒心,就是操心着殿下的亲事。”大宫女笑吟吟的代皇后回话道。 她是皇后身边的亲信,严锦对于皇后身边得用的人总会给几分面子,因此闻言便笑了,“儿子的事母后不要太过操心,我心里都有数的。” 他扶着皇后坐下。亲自接过宫女奉上的茶递到她手里。皇后慈爱的盯着他瞧。轻声叹息,满脸的歉意:“都是母后连累你,若母后身后有强硬的娘家可依靠,你的亲事也不会如此艰难。” 她如此自责,严锦只好安慰她:“跟母后无关。” 他说着,看了眼皇后身边的大宫女。那大宫女便轻言细语的说道:“娘娘,那马大学士家的女儿是个什么品行,您心知肚明。那样的蠢物,如何配得上咱们太子殿下?都是那几人不怀好意,要给您添堵,才缠着皇上非要赐下这门婚事。要奴婢说,那马姑娘泼辣凶悍又品行不端,如何能入东宫?更何况日后咱们太子殿下登基后,就凭她如何能母仪天下?所以说,这门亲事不成,才是好事呢!” 本该在明年严锦满二十后就成为太子妃的马家姑娘。谁知竟莫名的跟人私奔了,这件事儿闹得太大,马家想捂也捂不住。最后马大学士进宫来对着皇上哭诉自己养女不教之过,丢了皇上的脸并自请辞官回归故乡。皇上念他忠君爱国虽准了他辞官,却不准回乡,道是舍不得君臣多年的情分。但谁不知道,这才是皇上给马家的真正惩罚,就算太子这个儿子是无奈之下才立的,可到底是皇帝的儿子,是皇亲贵胄,只有太子不要她的份儿,哪儿有她嫌弃太子且同人私奔的?这不但是打了太子一耳光,更是打了皇帝一个大大的耳光! 皇帝将马家留在京城,马家的子孙还能在京城这地儿立足?还能与人攀亲?那是想都别想了。可以说,马家姑娘的任性,毁掉了马家上下所有人。马家姑娘当真与人私奔了?这却是一个难解之谜,知道谜底的,也只有那么几个人而已! 皇后听完,沉吟了下,才叹道:“那马家姑娘的确配不上我锦儿。可眼看着锦儿就满二十了,试问哪朝哪代的太子年满二十还未成婚的?说到底,还是你父皇不甚在意的缘故,要是母后能早些生下你,不让你前头那些哥哥占了先机,也许……” 严锦瞧着皇后微红的眼眶,那一腔的慈母之情是支撑他走到现在的最大动力,他握一握皇后的手,笑的很是轻松,“瞧母后这话说的,我自己跑的不开,哪能怨母后您呢。不过你也别担心,如今不是都好了吗?” 皇后便露出一丝高兴与欣慰来:“你说的是,如今咱们是越来越好了。老大被软禁,老二陷在南疆,又传出与男人同卧起的事情,你父皇最是厌恶这个,对他只怕已经失望透顶。老四不理俗事,老五虽然蹦跶了些,到底不堪大任,且还有楚家牵制着,对你也不足为惧。皇上的目光自然会落在你这个正统继承人身上,以后怕是会花大力气来栽培扶植,对你的亲事,想来也会比以前更看重一些。你要是心里有什么想法,关键时候不妨对你父皇透些口风。” 皇后虽整日诵佛念经,但对各方势力与当前局势却依然了然于心,与她那多愁善感又极为脆弱的性子十分不符。叉贞圣扛。 严锦自然明白皇后的意思,如果有有力的外家扶持,他上位之路会轻松很多。 “我知道,您不用操心这些。” “我知道你是心有成算的。”皇后慈爱的看着他,这是她唯一的儿子,如果可能,她倒真的希望他能做个闲散王爷,无忧无虑的过一生。可她知道,自从自己在后妃中,以并不高的位分被册封为后,她的儿子就注定得不到安宁了。 身为太子,离那条路只剩一步而已。不管争与不争,他都成了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这么些年,不得不步步为营,隐忍低调使得那些人对他放松警惕,从而保全自身。 “如今大局算是定了,你也不用再如从前一样。该让你父皇知道,你并不比你那几个哥哥差,相反,我的锦儿是最聪明能干的。” “不急。”严锦笑着道:“父皇老当益壮,不会愿意看到他的儿子比他强。从前在人前示弱是为保命,如今虽然大局已定,可若让父皇知道我从前都是装出来的,他是不会高兴的。” 当然皇后似也想起了她那位丈夫多疑敏感的性子,她的眼眶又红了,“我的儿,苦了你了。” 严锦与皇后叙完母子情,不疾不徐的回到东宫。 他才一进宫门,便有内侍打扮的人从暗处闪身而出。 “通知苍生,将人撤回来。”严锦面无表情的吩咐。 那人应了一声,一个闪身便消失不见了。 严锦想了想,又唤出一个人来,“楚之晏到了没有?” “楚神医一直跟在陈刚后面,还没到京城。” 严锦皱眉,那人忙又禀道:“苍生一撤回来,他们的速度就快了,约莫午后就能进城。” “蒋公公怎么说?”严锦双手负在身后,神色淡淡。 蒋公公正是皇帝身边伺候的,养心殿中给皇帝递了一碗参茶的内侍。 “蒋公公传了消息来,皇上近日头痛愈发频繁,有时候夜里几乎不能合眼。太医院里的太医都宣了个遍,夜里也有太医守着,但皇上的头痛之症仍是没有缓解,眼下就等着楚神医回京。殿下,楚神医那里,可需要先说一声?” “蒋公公做的很好,你告诉他,即便事发,孤也能保全他的家人!”严锦顿了顿,才道:“眼下这时候,不必与楚之晏接触。” 他说着,莫名冷笑一声:“否则,就该让咱们英明神武的皇上起疑了。” “属下明白。” 严锦挥挥手,那人如同方才那人一样,悄无声息的退下了。 严锦站在长长的朱红走廊,想了想,又从容的迈开了脚步。 此时的陈刚领着他的属下们,万分疑惑立在道路上发呆。 这一路上的阻碍简直超出了他的想象,一波一波的黑衣人没完没了的来袭。晚上就不说了,连白天也丝毫不避忌,仿佛比逼到绝境而绝地反击一般。这些黑衣人个个武功高强,他们不眠不休的退敌,伤亡人数越来越多,这一百多人的小分队,折损的厉害,如今还有战斗力的,也就十来个人了。 陈刚衣服上头全是血,一夜未眠加上精神高度紧张,令他眼睛里充满了血丝,看起来十分吓人。 “大人,这些人……怎么莫名其妙的退了?”再一次遭到伏击后,本以为又是一场搏命大战,谁知两个回合不到,这群人莫名其妙就退走了,留下陈刚等人立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怎么会这么轻松?陈刚心中愈发警惕,“大家小心,说不定敌人在故布疑阵!照顾好受伤的兄弟们,我们走!” 另一个颇令陈刚不解的问题就是,明明这些黑衣人厉害得很,他们这一百多人都不够他们杀的,可偏偏这一波又一波的黑衣人仿佛只是为了拖慢他们的行程,即便动手,不是非死不可的情形下,都只是下手伤人而已。因此受伤的人比死亡的人更多些。 陈刚百思不得其解,这时候却也顾不得多想,只想赶紧进城,活着回去复命! 082 戴罪立功 然而接下来的行程,却顺利的叫陈刚不敢置信。 反正拦路的是一个都没有再出现了。 陈刚领着自己的属下狼狈进城,在城门口见到了焦急等在那里的王正。 “出什么事了?”陈刚的心都提了起来,担心苏宛这边出了差错,急急忙忙的问道。叉贞女巴。 王正忙道:“大人放心。那边一切安全,只是属下担心大人,所以前来迎接。” 陈刚这才放下心来,“你再点两个人去,仔细着些,千万不要出了差池,我即刻进宫复命。” 等皇帝示下如何安顿犯人,他才算完成了这趟差事。而且,折损了这么多人,他也需要进宫请罪领罚。 王正点了两个人,匆匆回去保护苏宛。 陈刚深吸一口气,用力一夹马腹。直奔皇城而去。 皇帝经历又一次的头痛折磨,神色十分憔悴而虚弱,勉强处理了几本急奏,便体力不支的靠在龙椅上闭目养神。 蒋公公轻手轻脚的走过去,站在皇帝身后。小心翼翼为皇帝推拿起来。 许是他推拿的不错,皇帝紧皱的眉头舒缓了些,闭目点头,“你这手法愈发纯熟了,看来当年从太后那里把你要过来,可算是要对了人。” 蒋公公笑了笑,一张和善的脸上立刻又堆满了忧愁,“奴婢当不起皇上的赞赏,只是皇上这头痛之症,已经好些日子了,那些个太医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奴婢每每瞧着皇上受这病痛折磨,心里都十分难过,恨不能以身相代,替皇上受这头痛之苦才好。” “宫里这群饭桶顶得了什么事。”皇帝不满的骂道:“楚家那小子还没回来?” “奴婢收到消息,楚神医已经回到楚家了。现在就召他进宫来为皇上瞧瞧吧?” 皇帝闭着眼睛摆手:“那小子爱洁。怕是要在家里收拾好一阵。若此刻宣他进来,朕想必又要吃些苦头了。” “这楚神医脾性就是怪,也亏得皇上宽宏,不与他计较,否则像他那样的,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 皇帝叹口气,诚如蒋公公所言,若换了别的人敢对他不敬,只怕都轮回好几回了,偏偏楚之晏还能活在这世上蹦跶,凭的就是他那身医术。 “他是有真本事的人,若赐死了他,朕这头痛之症还能找谁来解?”所以对楚之晏的乖戾难搞,皇帝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 “奴婢也是想着楚家少爷的脾性,才不敢前去催促,怕反而惹恼了他。不过已经派了人去楚家。等他收拾好了就进宫来替皇上瞧病。”蒋公公轻声禀告道。 皇帝点点头,微微睁眼便见蒋公公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由得皱眉道:“有什么话还不敢对朕说?” 蒋公公忙忙道:“是押送孟家犯人的陈大人回来了,正等着皇上召见,皇上现在要见吗?” 皇帝的头又隐隐作痛起来,忙闭上了眼睛压制这恼人的头痛,语气不耐道:“让他将人交给太子处置。” 蒋公公忙对身边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那小太监机灵的退出去传话。 等人下去了,蒋公公才担忧道:“皇上,太子殿下是纯善之人,您将人交给他处置,奴婢担心殿下心软……” 皇帝撇唇,露出个淡淡的笑容,“这时候,孟家小儿正需要人安抚。太子不正好合适做这件事?更何况,眼下除了太子,还有谁堪用?没想到啊……” 他顿了顿,青白交加的面色极为难看:“朕费心扶植老二,为他铺平青云路,只待他凯旋回朝,朕便有理由废太子,扶持他上位。没想到他却这般不争气,枉费朕对他的栽培与信任!朕的那数十万大军,竟被他生生的折腾没了,朕真是……真是恨不得抽死他算了!” 蒋公公忙道:“魏王殿下也是为小人所误,待皇上处置了那夏言,殿下不再被他所惑,自然一切都好了。” “晚了。”皇帝指着桌上那一叠奏章,“你看看,这些,全是参他的奏本,听信谗言,置将士性命于不顾,御下不严,营中生事,滋扰百姓……甚至连他外祖良国公府也被参了,这一桩桩一件件,朕就算今日压下了,明日还是有人接着上疏。这老二,实在叫朕太失望了。” 蒋公公悄悄地吁了口气,虽然原先他因家人性命而不得不投向太子,如今却是心甘情愿为太子效力。 眼下连最受皇帝器重的魏王殿下都被放弃了,另外几位王爷更不足为惧。这江山,还得是太子殿下的。 “唉,奴婢冷眼瞧着,魏王殿下确是几位王爷中最聪明能干的,怎么就能被一个小人害成这样子?只让那夏言受剐刑,真真是便宜了他。” 蒋公公附和着皇帝,将夏言骂了个狗血淋头。也许皇帝心中对魏王还有所不忍,可蒋公公已经敏感的察觉,魏王殿下确实已经不行了。朝中风向一变,连良国公府都被言官参了,这会儿定是忙着保全自身,哪里还顾得上魏王呢。 沉寂的不被世人认同的太子,该是他发光的时候了。 陈刚找太子复命后,将苏宛带去刑部大牢。 苏宛就在潮湿阴暗且散发着丝丝缕缕血腥气味的大牢中再次见到了穿着明黄色太子袍服的严锦,这相当于一场小型审讯,严锦没办法清场,因为这里的人,并不全是他的人。 是以,他便顶着一张公事公办的脸,“孟黎川,你可知罪?” 苏宛只得陪着他出演,木愣愣的盯着严锦,道:“小民何罪之有?” “孟家通敌叛国,你更是孟家老儿的左臂右膀,还敢狡辩抵赖?说,当日你是如何逃脱的?”严锦肃穆以待,盯着苏宛冷喝道。 代表皇帝前来观审的蒋公公急忙上前,附在严锦耳边小声道:“殿下,今日的目的可不是审讯,皇上的意思,以安抚为主。” 虽是悄悄话,却并未放低音量,还若有若无的朝苏宛看了几眼。 苏宛自然没有漏听,虽然先前不知道严锦唱的这是哪一出,但那老太监这几句话,明明白白道出了他们此行的目的。苏宛松了口气,确定严锦果然一切都打点好了——否则皇帝怎会派他来安抚她? 果然是要送她上战场啊! 严锦听了蒋公公的话,似才想起自己的任务来,忙感激的冲他笑笑,再看向苏宛时就缓和了神色,“孟黎川,如今有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你可……” “殿下,虽然小民不记得我孟家之事,但既然我孟家都已遭遇不幸,小民活在这世上也没什么意思了,求殿下赐我一个痛快吧!”苏宛朗声打断他的话,一脸英勇就义的模样。 严锦在别人看不见的角度冲苏宛眨了眨眼,仿佛在赞她表现得不错。 “孟黎川,别不知好歹!”他口中却是厉声斥道。 苏宛别开脸,一副威武不屈的倔强模样。 “孟黎川,皇上格外开恩,允你戴罪立功已是不易,你可要想清楚了,这可不是什么人都能遇到的好事儿。”那蒋公公见太子与苏宛僵持不下,忙上前来,尖着嗓子劝说道。 “我孟家人全部枉死,我苟且偷生活到现在,早就不想活了。什么戴罪立功?打量我不知道,这会儿我孟某人还有利用价值,一旦把我利用完了,还不是死路一条!” “什么枉死?孟家通敌卖国,那可是证据确凿的……” “什么证据?不过是人为地伪造一些所谓的证据罢了。”苏宛冷笑道,“今日我把话放在这里,我孟家的冤屈一日未能洗刷,我孟某人也用不着戴什么罪立什么功!” “你大胆!”蒋公公呵斥道:“太子殿下面前,岂容你如此胡搅蛮缠?皇恩浩荡,才给你这样一个活命的机会,你不但不心存感激,还这般无礼犯上,实在,实在罪不可恕!” 苏宛撇嘴,懒懒的靠在墙上,近乎挑衅的嗤笑道:“那就不要恕啊,干净利落的砍了我的头吧。” “你!”蒋公公气的脸色发红,这本来是来施恩的,怎么弄到现在却成了这模样?难不成还要他们反过来求这小子了?这让皇上知道,他竟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可实在不妙啊! 想着,他忙去看太子的脸色,见他脸上亦是十分难看,却犹自忍耐着没发作,想了想,默默地退到了一边。 皇帝低估了他这个儿子,蒋公公却是一点也不敢低估他。他能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发展自己的势力,做到许多他想都不敢想的事,还从未引起过皇帝的怀疑,就可知此人心机手段。这个孟家小儿,这会子嘴是硬了,一会怕是少不了要吃些苦头! 他正想着,就听见太子殿下缓缓开口道:“你待要如何?” 苏宛看向他,慢慢说道:“我要如何,殿下都能应允不成?” “你且说来听听!” “我要皇上还我孟家清白,洗刷我孟家的冤屈,找出陷害我孟家的真凶,将之绳之于法,以慰我孟家几百亡魂在天之灵!”苏宛一字一字缓慢说来,明明声音并不大,然而却是掷地有声,铿锵有力! “你说孟家有冤就有冤?可有证据?”严锦顺着她的话问道。 “有!”苏宛从容不迫的回答。 但是心却跳得有些快,如果真的顺利,她真能帮助孟家洗清罪名,还孟家一个清白吗? 会不会太过顺利了? 083 牵鼻子走 “太子殿下,这孟家小儿如此拎不清,可如何是好啊?”从大牢里头出来,蒋公公便唉声叹气的道,“一会回宫可要怎么对皇上复命?” 原以为太子听闻了孟家小儿的要求。定会勃然大怒,少不得要使出万般手段迫他答应前往南疆。谁知这太子殿下这样好说话,听孟家小儿道有证据后,沉默了一阵,便退了出来,倒弄得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严锦瞥一眼身旁的人,似无奈的叹道:“说不得,只能与父皇实话实说,还得父皇亲自拿个主意才行。” “这……”蒋公公迟疑着开口:“皇上将此事交予殿下处置,便是要殿下自己拿主意的意思。若回到皇上那里去,怕皇上对殿下会……失望也未可知啊!” 严锦勾唇一笑,负手而立。挥退身边所有人后,方淡淡道:“公公跟随父皇多久了?” 蒋公公不解其意,对着皇城的方向恭敬行了一礼后,才小心翼翼的答道:“承蒙皇上不弃,奴婢伺候皇上已有十多年了。” “十多年了。公公还不了解父皇的秉性?”严锦面上带着笑,眼神却是冰冷,“还是公公你明知父皇的秉性,却偏要诱导孤前去触父皇的逆鳞不成?” 蒋公公闻言惊出了一身冷汗,被严锦那双冷意十足又含了了然的目光一扫,他只觉得自己的双腿一软,就要跪下去:“殿下明鉴,便是给奴婢一百个胆子,奴婢也不敢诱导殿下做什么啊,奴婢……奴婢只是担心殿下不好交差,惹皇上不喜罢了。殿下明察,奴婢当真没有别的心思。” “公公紧张什么。”严锦眼里的冷意倏然褪去,笑意盈盈的虚扶了他一把,“孤与你开个玩笑,你倒这样认真。孤当然信得过公公,否则又怎会弃旁人而只选了公公呢。快别紧张了。一会回宫。少不得还要公公帮衬着些。” 蒋公公一面擦着额上的冷汗,一面回道:“奴婢,还请殿下明示。” 严锦嗤的一声笑了,睨着他道:“你这老狐狸,还需要孤教你?” 蒋公公想了想,陪着笑道:“殿下放心,奴婢知道该怎么做了。” 养心殿。 严锦给皇帝请安后,便拘谨不安的立在一旁,将他去见苏宛的情形一一说了,最后惭愧道:“那孟黎川就如牛一般倔强,到最后竟不肯再与儿臣谈了。儿臣无奈,只得先回宫回禀父皇。” 蒋公公一边为皇帝拿捏肩膀,一边觑着皇帝阴沉不虞的面孔,愤愤的插嘴道:“皇上您是没有瞧见,那孟家小儿口口声声道他孟家冤枉,几次三番不将太子殿下放在眼里。奴婢瞧着他那般无礼,真恨不得将他脑袋砍下来,看他还敢不将皇家天威放在眼里!” “他果真如此藐视我皇家天威?”皇帝冷哼道。 蒋公公便添油加醋的将苏宛的表现说了,最后道:“对殿下出言不逊倒也罢了,见到殿下连安也不请,若非……奴婢真想叫人给他一顿板子。” 低眉垂眼的严锦微微蹙眉,蒋公公正在推拿的手指一顿,忙又道:“只是奴婢冷眼瞧着,他口口声声的说有证据能证明孟家的清白,皇上,您看这——” 皇帝沉沉的目光扫向严锦:“太子,你说说看。” 严锦忙诚惶诚恐的跪下道:“父皇,儿臣无能,不知该如何处理,这才赶紧回宫向父皇讨个示下……” 听见皇帝冷哼一声,他面上的神色愈发惭愧了,红着脸道:“儿臣本该为父皇分忧解劳,却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儿臣实在愧对父皇。前头铁矿的事,儿臣也未能处理好,让父皇失望了,儿臣,儿臣实在没用,辜负了父皇对儿臣的信任和看重……” 蒋公公虽然不是第一次看到严锦的表演功夫,但是每一次,他都觉得这样麻痹皇帝的严锦实在太过可怕。 但很显然,皇帝果然很受用,连阴沉的神色也缓了缓,道:“行了,起来说话吧。你也是二十的人了,又是一国储君,还什么事都做不好,叫父皇怎么放心把这皇位传给你?日后务必勤勉些,凡事多用心,父皇帮不了你一辈子!” 严锦感动不已,忙谢了恩,这才站起身来,一脸的孺慕与信赖之情:“都是儿臣太过愚钝,才累得父皇为儿臣操心。” “罢了,谁让你是朕的儿子呢。”皇帝摆摆手,沉吟片刻,道:“那孟家小儿道他手里有证据,你可将证据要来了?” 严锦一脸忐忑,道:“那孟黎川实在狡猾,儿臣问她证据何在,她却道,若皇家无意与他孟家伸冤,她是不会将证据呈上来的。还道,还道……” “有什么说什么,吞吞吐吐做什么!”皇帝沉声斥道,瞧不上严锦畏畏缩缩的模样。 蒋公公便连忙帮腔道:“皇上,也怪不得殿下。那孟家小儿的言语实在太过分,皇上还是别听了吧,徒惹您生闲气呢。” 皇帝重重哼一声:“朕倒要听一听,那孟家小儿都说了什么了?” 蒋公公便利落的将苏宛的话复述了出来:“他道皇上当年仅凭几封伪造的书信就定了孟家叛国之罪,定是早就对孟家不满,才由得旁人如此陷害忠良,连让孟家申辩的机会都不给。如今又凭一句话,就想将他手中的证据骗过去,若没有皇上您的金口玉言,他是不会信的……就是这些了。” “岂有此理,他这是对朕不满呐!”皇帝勃然大怒,然而目光却是闪烁。 严锦心里冷笑一声。 当年还不是他担心孟家拥兵自重,怕贸然卸了孟家兵权惹得孟家与边疆将士心怀愤懑,睁只眼闭只眼的由着裴家给孟家使绊子,说不得,这其中还有他的暗示呢。孟家生死,不过他一句话而已。如今这番作态,又要给谁看? “皇上息怒。”蒋公公连忙安抚道:“那孟家小儿口出不敬,皇上何必与他置气,本就是罪该万死的逃犯,皇上只管叫人将他杀了,省的留着他让您心烦!” 严锦也道:“公公言之有理。只是如今边疆危急,朝中又无人可用,若杀了这孟黎川……” 皇帝眼皮狠狠一跳,偌大的大周,竟找不出一个会领兵打仗的不成!离了他孟家,他大周江山就真的不稳了?虽然他心里也认同孟家的功劳,认可孟黎川确实是少有的少年悍将,不比他父亲孟老将军逊色多少。可当初为了安心,在孟家这件事上,他确实推波助澜了。 可叫他堂堂一国之主说出后悔这两个字来,却是万万不能的,但确实朝中武将老的老,少的少,鲜有作战经验。于是太子这话,无疑就戳到了他的痛处。叉纵尽血。 严锦将皇帝的神色收在眼里,一咬牙,大声道:“父皇,不若让儿臣前往边疆,为父皇分忧!” 皇上看着他,良久,叹了口气:“朕的儿子已经折了一个在那里,你又是一国储君,还是好好地呆在京城吧。” 严锦焦急道:“可,父皇打算派谁前往边疆呢?儿臣听闻,二哥那边快要守不住了,南蛮人就快将边城攻下了。边城一旦被攻下,南蛮一路挥军直下,我大周大好江山就要被那群蛮子糟蹋了啊!儿子身为大周储君,如何能眼睁睁的看着我大周百姓成为南蛮子铁蹄下的牺牲品?父皇,让儿子去边疆吧!” “不行!”皇帝断然拒绝,嗓音却不似之前那般冷厉,反带了一丝温和与欣慰:“你从未上过战场,如何领兵作战?更何况那支孟家军不会听从你的调遣,你去了又有什么用?” 严锦一点也不感动,心里只冷笑不已。他担心的当然不是他儿子的性命安危,不过是面子下不来。已经折了一个儿子在边疆,再折一个进去,他这大周皇帝的脸面可就丢大发了。 “那,那现在该怎么办?兵部尚书谢宁坤降下去了,兵部也没个主心骨,让出个主意不是你推我就是我推你,根本就是一群贪生怕死之徒,完全指望不上。” 皇帝闭上眼,总是抿起的显得格外严厉的嘴角抿成一条刻薄的直线。 蒋公公悄悄地看他一眼,又看了看严锦。 严锦嘴角一抹笑意飞快而逝,像是察觉到蒋公公的目光,他微挑眉看过去,蒋公公连忙垂首敛目,屏息静气的立在一旁。 这太子可真是不容小觑啊,连皇帝的心都能玩弄于鼓掌之间,让皇帝不知不觉就被他牵着?子走了。 他将皇帝的秉性摸得透透的。他是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孟家小儿的事?蒋公公冷眼看着,他怕是运筹帷幄早有主意,恐怕那孟家小儿也早就跟他暗中勾搭好了,两人在人前唱了这一出双簧来,却偏装出畏缩无能不知道该怎么做的样子,以此让皇帝对他这个能力不足又十分依赖他的太子更放心了。 他是真的想去边疆?别开玩笑了,可这招毛遂自荐用的就是这样好,又表了自己忧国忧民之心,又贬了魏王无德无能,令人挑不出一点错来。 也不知道皇帝会不会有发觉的一天。 蒋公公正想着,就听皇帝缓缓开口道:“你去告诉孟家小儿,此次南疆之行他若立下大功,朕,就复他孟家昔日风光,加官进爵,前事一笔勾销!” 084 忧愁欢喜 虽然皇帝没有同意替孟家伸冤,但是当苏宛从刑部大牢走出来,被人恭恭敬敬送到孟家老宅时,还是在看似平静的皇城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 有人不安,有人欢喜。有人观望。 承恩侯府的外书房里。 裴老侯爷气急败坏的踱来踱去,一张保养得宜的脸上本没什么皱纹,此时却因眉头紧皱而显出年迈的迹象来。 书房里除了他,还排排坐着他三个大气都不敢出的儿子。 屋子里除了老侯爷踱步的声音,就是他重重的呼吸声儿。 小厮战战兢兢地敲了门进来:“老太爷。” 裴老侯爷双眼一亮,不住往小厮身后望去,却没见到他身后有人,不由得怒道:“叫你去请大爷回家,你请的人呢?” 小厮扑通一声跪下道:“老太爷,小的去宫门口打听,说大爷早就出宫了,小的又去了大爷平日里消遣爱去的茶楼酒馆。却都没找着大爷。小的怕老太爷等急了,就先回来告诉您一声,许是皇上又交代大爷办事去了。” “办什么事!”裴老侯爷握拳怒道:“这两天他这个御前统领连皇上跟前都去不了,还能去办什么事?如今火都烧到眉毛了,他还不赶紧想想办法。一天到晚东奔西跑!都是你——” 他指着大儿子裴向东,怒气冲冲的斥责道:“教子无方,教子无方!” 裴向东诚惶诚恐的站起身来,想上前扶一把气的浑身发抖的父亲,却又不敢,只得呐呐道:“是,都是儿子教子无方。父亲千万别生气,小心您的身子!” “还小心什么!如今裴家都快大祸临头了,现在小心有个屁用啊!”裴老侯爷口不择言的骂道,“你们一个两个,不学无术,纨绔无用。你,除了捧戏子养粉头,你还会点什么?” 可怜裴向东四十好几的人,当着弟弟们与下人们的面被骂的头都太不起来。不过他也习惯了,裴家向来是老太爷的天下。除了他那个儿子。还真没有人不怕这老爷子。 老二裴向南见老大挨骂吃瘪,幸灾乐祸的笑了一声。立刻引来裴老侯爷的又一通炮轰,“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裴家要遭殃了,要出大事了你觉得很好笑?你这个不孝子孙,整日里除了吃喝玩乐你还会什么?上回从账房领了二百两银子,你干嘛去了?是不是又去买那些个乱七八糟的蠢物了?” 裴向南被骂的缩起了脖子,小声辩道:“那些不是蠢物,父亲您不知道,那黑将军给儿子赚了好大一笔银子呢,那二百两我早就还回……” 一本册子当头砸来,砸的裴向南哎哟一声。 “你还敢顶嘴!黑将军?赢钱了?你好大的本事!除了那点本事,你还会做什么!裴家眼看就要遭难,你那个黑将军能救裴家上上下下这么多条人命?!” 老三裴向北皱了皱眉,“父亲,到底发生了何事?裴家怎么就要遭难了?” “还有你!”裴老侯爷还没骂够呢,一转头指着裴向北也骂了起来:“快四十的人了。两耳不闻窗外事,家里出了什么事情你都不知道。是不是要等着官差上门来,一个一个锁了你们,你还要问一句这是为什么!”叉纵医亡。 裴向北爱书,平日里是手不离书,虽然不用考取功名,裴老侯爷心情好时也会夸他两句,但现在,却成了他挨骂的原因。 “您老怎么又发脾气了?忘了太医才说过的话,您需要静心休养。”门口传来裴御语调平平的声音。 裴家三位老爷顿时都松了口气,如蒙大赦一般看向正往屋里走来的裴御。 裴向东更是走向他,埋怨道:“你干什么去了?既然不在宫里当值,就该早些回家来,你祖父有要事,找你半天了。” 裴御看他一眼,淡淡道:“有点事要办。祖父您找我?” 裴老侯爷慢慢舒一口气,摆手让自己那三个如坐针毡的儿子们出去,关上门后,方肃着一张脸,道:“如今非常时期,你干什么去了?” 裴御仍是那句话,“去办了点事。” 裴老侯爷一拍书桌,横眉道:“现在还有什么事,比裴家的生死存亡更要紧?” 裴御垂眉敛目,不说话。 裴老侯爷见他这副模样,气不打一处来:“我问你话呢,你到底干什么去了?” 但很明显,裴御跟裴老侯爷那三个受气包儿子不同,他静静一扬眉:“祖父才被杨阁老捉住了痛脚,被他诬陷你从我这里知道消息后要我阻杀孟黎川之事。如今,你确定这件事,你也要知道?” 裴老侯爷一窒,打量裴御两眼,神色稍缓了些:“当真是出皇差了?” 裴御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 其实,他从宫里出来,就去楚府了,可等了半天,也没有见到小诺。他当然知道,是楚之晏在当中捣鬼,不想让他见到孩子。 可这件事,他暂时不想告诉家里人。况且,现在家里人只怕也没心情管小诺的事。 裴老侯爷哪里还敢打听,不耐烦的道:“既然是出皇差了,也给家里说一声,这到处都找不到人,不是叫家里人担心吗?” 裴御面无表情的又嗯了一声。 裴老侯爷这才叹口气,指了指面前的椅子,让他坐下来说话,“孟家的事,你可听说了?皇上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打从苏宛走出大牢,被送回孟家老宅后,裴老侯爷就心乱如麻心急如焚。他只要想到昔年在孟家这件事情上,裴家是最积极的,他就忍不住心里发慌!他当然知道所谓的孟黎川就是孟如棠,可怎么办呢,又是他亲自跟皇帝说的,孟家余孽孟黎川在逃——他又不能跑去跟皇帝说明真相,否则一个欺君大罪扣下来,谁担得起? 他原以为可以用皇帝对裴家的忌讳,轻轻松松的就将孟如棠弄死了,谁想,皇帝竟也打算利用孟黎川的身份,收服边疆那支孟家军!他在得知皇帝的想法时,就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才不过一天,那孟如棠就被放出来了! 万一皇帝真的十分看重她,而她要求皇帝除了裴家给孟家报仇……裴老侯爷简直不敢往下想。 “君心难测,皇上的意思,我又如何猜得到。”裴御瞥了眼祖父焦急的神色,淡淡的开口。 “你就在御前行走,你怎么会猜不到!”裴老侯爷忍不住又激动了起来,脸红脖子粗的指着裴御大声道。 裴御想了想,才道:“听闻皇上只是说,若此次她能立下大功,便恢复孟家昔日风光,并且前事一笔勾销。如果祖父只是担心皇上对裴家的态度,那么大可不必担心了。” 裴老侯爷闻言一喜,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往椅背上一倒,笑容才露出来,旋即又消失不见:“听闻?你怎么会是听闻?难道皇上那日下这命令的时候,你不在殿中伺候?” 裴御点头,“忘了告诉您,自从那一日杨阁老诬陷祖父之后。我不在皇上身边伺候了,皇上派我到慈宁宫当差。” 裴老侯爷怔怔的看着他,面上难掩愤怒与晦涩:“杨阁老!都怪他,要不是他胡言乱语,皇上怎么会猜忌你!姓杨的,我裴家与你势不两立!” 此时被裴老侯爷恨上的杨阁老,正在内院沉醉于温柔似水的温柔乡中。 屋里燃着地龙,将屋子烘的暖如春日。身着碧霞云纹锦缎裙的女子有一张秀丽之极的面容。此刻她正坐在杨阁老腿上,纤纤十指熟练地剥着一颗金黄的橘子,橘子的清香甜腻的气息醺人欲醉。 杨阁老双手在女子年轻又曼妙的身体游走着,引得女子不停扭动,吃吃的轻笑。 不一会,女子剥完橘子,微扬起小小的脸孔,那如白瓷一般晶莹的肌肤,在漏进屋里的雪光中闪烁着细腻透明的光芒。 “老爷,好不好吃?”她将橘子一瓣一瓣喂到杨阁老嘴里,娇声询问道。 杨阁老不住点头:“然儿亲手剥的橘子,哪有不好吃的。” “老爷喜欢,然儿再给您剥。” “哪里用得着你亲自动手,喊个丫鬟剥来就是。”杨阁老握住女子的纤纤玉指,似心疼的亲了又亲。 女子咯咯笑起来,媚眼如丝:“老爷心情很好?今儿舍得来然儿这里坐坐,前头朝事不忙吗?” 杨阁老便哈哈大笑起来,神清气爽道:“当然忙,不过是偷得浮生半日闲,怎么,然儿嫌弃我了?” “然儿巴不得老爷时时刻刻陪着才好呢。”女子嘟着红唇往他怀里缩,把玩着他的衣襟,一派天真的问道:“最近外头有什么新鲜事么,然儿许久没出门了,老爷说给然儿听听啊。” 杨阁老一脸了然的刮了刮女子挺翘的?子:“小东西,想问老爷什么就直接问,拐弯抹角的做什么?” 女子猛地坐直身子,目光灼灼的瞧着杨阁老:“那我真的问了?” “问吧问吧。”杨阁老笑眯眯的说。 女子深吸一口气:“小少爷……我是说孟家那位押赴回京的少爷,他真的被皇上放出来了?皇上真的把孟家老宅还给他了?他现在怎么样?是住进老宅了吗?” 085 有客来访 杨阁老捏了捏女子娇嫩的几乎要滴出水来的瓷白肌肤,“在老爷面前,如此关心别的男人,就不怕老爷我生气?” 女子柔媚的偎进杨阁老怀里:“老爷胸襟宽广,如何会因为然儿关心旧主就生气?然儿从前与您说起。若没有孟老夫人的救命恩情,然儿恐怕一辈子也遇不到老爷,又如何能得到老爷的垂怜?不说孟老夫人对然儿的恩情,二姑娘对然儿亦是关照有加,别人做丫鬟,哪个不被主子打骂,然儿却是命好,二姑娘不但从未打骂过然儿,在然儿离开孟家跟随老爷后,她还将身契还给了我,安排我风光进府成为老爷的良妾。否则若当日然儿以一介丫鬟的身份进府,只怕熬到老了也只是贱妾。然儿心中。一直对孟家铭感五内。以前想报答一二,奈何身份天差地别。后来,孟家遇到那样的事,然儿想帮亦是无能为力。如今听说孟家还有人,且还是能承继孟家香火的小少爷……然儿实在忍不住。老爷便说与我听听吧!” 此女就是当初孟如棠身边服侍的丫鬟悠然是也,说到旧时主家,仍是令她感概万分,唏嘘不已。如今她服侍杨阁老已经六年多了,一直宠爱不断,给杨阁老添了两个孩子,连主母都要给她三分薄面,日子过得安稳富足,这却是她从前想也不敢想的。而这一切,她知道,都是孟家给她的。叉女东血。 温香软玉自然很是受用,且杨阁老也很有些感念孟家老小的英勇不凡,便将自己知道的一股脑儿说给爱妾听了:“……你也不用太担心,皇上既然将人放了出来,就一定要重用的。说不定那孟家小少爷很快就要离京,前往边疆去了。” 悠然却听得热泪盈眶。又十分紧张。“小少爷这么些年,定是吃了不少苦头。那孟家老宅已经许久不住人了,老爷,我可不可以派些人手去帮少爷打理打理,少爷一个人,也不知道能不能行?” 想着孟家全族就剩下孟黎川这一个人,悠然又是一阵心酸难过。 杨阁老想了想,笑道:“你就不想亲自过去孟府帮忙照料?” 悠然不敢置信的睁大眼,双眸里满是盈盈水雾,“老爷,您……” 杨阁老怜惜的亲亲她的眼睛,道:“老爷可不是在开玩笑,这孟府,说不得真要起来了。边疆战事不停,皇上就得拉拢他,这一回。大家都知道皇上因为什么原因留下孟小将军,所以就算战事结束,皇上也不能再卸磨杀驴了,否则就要叫全天下人戳脊梁骨了。皇上好面子,生怕落个背恩弃义、刻薄寡恩的名声。所以,咱们杨府跟孟府走动来往,也就不会刺皇上的眼。反正,重用孟小将军本来就是我的提议,就算有心之人去皇上面前给我上眼药,也不碍事。” 更何况,皇帝怕是活不了太久了。而未来,是要在太子手底下讨生活的。 太子看重孟家,一力要让孟家重现昔年风采,他们与孟家来往结交,只会更得太子的心。 悠然乘坐马车到达孟家老宅,扶着婢女的手下车时,就见道路另一头也驶过来几辆马车,她眯眼一看,就瞧见了马车上邱家的标志。 她心里冷哼一声,收回目光,让婆子前去叫门。 听闻有客来访时,苏宛正眯着眼与楚之晏坐在走廊下煮酒赏梅。 当然这雅兴是楚之晏的,她无所事事正好陪着,更何况,一应物事全是楚之晏从良国公府带过来的。 苏宛早就怀疑楚之晏除了神医的身份,身世肯定也不简单,一到京城就听说人家是良国公府将来的继承人,她也没有露出多惊讶的表情来。 这是苏宛住到孟府来的第二天,孟家老宅很大,是座前后四进的大宅子,只不过经年没有住人,十分的萧瑟落破。 好在住进来前,已经有人草草的打扫修葺过一遍。 昨晚就随便挑了个院子先安顿了,今日一大早,楚之晏带着小诺,领着一群丫鬟婆子并小厮上门来。不用他指挥,这些人就自动的忙开了。 小诺听说以后他们要住在这么大的房子里,又惊又喜,欢呼着跑前跑后的去熟悉环境了。 楚之晏让甘草陪着他,苏宛便十分放心的由着他跑来跑去。 此时,甘洌清甜,还带着兰花香气的酒刚刚温好,就有小厮跑来禀告说有客来访。 楚之晏笑微微的瞧着醉墨将酒斟满了,迫不及待的品尝一口后,才悠悠一叹:“人情冷暖,趋炎附势啊。你看你这才一得势,就有人巴巴的赶来巴结了。要不要猜一猜是谁来了?” 苏宛没兴趣跟他猜,她心里倒是有个猜测,但这个猜测却让她有些紧张。 她问小厮:“是谁来了?” 小厮回道:“杨阁老家的董姨娘,还有邱大人府上的邱大姑娘。” 苏宛愣住,不解的朝楚之晏看去。 邱家来访正是她意料之中的事,可这杨阁老家的姨娘,算是怎么回事? “董姨娘原本是孟家二姑娘的贴身丫鬟,名叫悠然。”楚之晏对孟家的事简直是信手拈来,想也不想就回答道,并且还将孟老夫人如何见义勇为救下她,孟如棠如何仁慈善良送还她身契之事三言两语的也说了。 苏宛瞅着他惬意品酒的模样:“你对孟家的事好像很清楚?” 楚之晏笑睨着她:“看来是比你要清楚的多。” 苏宛莫名就有些心虚起来,“那,我瞒着你,你不生我的气?” 她原还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怕连累了他,就没跟楚之晏提她跟孟家的事。哪晓得突然被押送回京,她那时想跟楚之晏说,却又来不及了。然后,她又被送回孟家老宅来,楚之晏带着人就上门来了,还以为他定要生气她的隐瞒呢,谁想人家云淡风轻根本提都不提一句,害她胆战心惊了半天,想着要怎么解释才不会惹他气恼,哪想到人家早就一清二楚了。 “我不跟笨蛋一般见识。”楚之晏一副拽拽的模样。 虽然有些不舒服楚之晏没有提前与她说起过,不过想着自己也有所隐瞒,瞬间心里就平衡了。 “那,我现在去见客?”贴身丫鬟啊,会不会一下子就认出她来? 楚之晏挑眉:“怎么,还要我陪你一道去?这可不成,我是外男,不好去见女眷,这京里的规矩可不比柳城,你要是不想惹麻烦,最好注意一点。” 苏宛皱眉:“一个是我旧时丫鬟,一个算是我表妹,这也须要避讳不成?” “旧时丫鬟倒罢了,那娇滴滴的小表妹啊。”楚之晏拉长语调,似笑非笑的睨着她,天神般俊美的脸上仍是惯常的慵懒与漫不经心。 苏宛也想到了这时代表哥表妹极容易被送作对,一张脸僵了又僵。 叹口气起身道:“我先去见客了,楚老爷您自便吧。” 不管那位旧时丫鬟与表妹会不会认出自己来,苏宛想着,反正她现在顶着孟黎川的身份,自然不好在内院接待客人,便让人将两人带到外院待客的花厅。 还没进门,苏宛就从门外看见一位风姿楚楚的绝美少妇跟一名容貌清丽却面含怒色的少女各据一方。 楚之晏带来的小厮十分机灵,瞧见苏宛便忙道:“少爷您来了。” 屋里的人听见动静,同时放下茶杯抬起头来。 饶是苏宛再镇定,也被这四道目光盯得有些心虚。但她不敢分神,目光很快的从两人脸上掠过。 果然都是惊讶呆滞以及不可思议。 苏宛笑了笑,挥退小厮,顺手关上门。 那名叫悠然的董姨娘回过神来,几乎是失礼的猛然起身,一瞬不瞬的盯着苏宛,眼泪大颗大颗的滚落出来。她试着发出声音,这才发现自己连嘴唇都在抖。 “姑……姑娘?” 邱家大姑娘的反应也比她好不到哪里去,只是她很快就回过神来,三步并作两步来到苏宛面前,试探着喊道:“棠妹妹?你怎么……怎么会……不是黎川表哥吗?怎么是你?” 苏宛就见她激动的面容上有着显而易见的失望之色,暗想莫非这邱大姑娘当真是存了要跟自家表哥在一起的心思? 脸上却是带着疏离客气的笑容,指了指椅子,“两位坐下说话吧。” 董悠然与邱敏心又是一怔,不过很快又都明白了过来。 “姑娘,听闻你将过往全忘了,你是不是连奴婢也不记得了?”董悠然含着泪,又是难过又是心疼的问。 苏宛仔细看着她,这女子眼中满是关心与难过。真的关心与做戏,苏宛自信自己还是能分辨的。 “快别自称奴婢了,你如今是杨阁老府上的人,又是良籍,不好这样自降身份。”苏宛顿了顿,“坐下说话吧。” 董悠然飞快抹了抹眼泪,依然对着苏宛郑重的福了福身:“姑娘先招待邱大姑娘吧,我带了人来,正好把这宅子收拾收拾。这老宅许久没住人了,若不好好打理一番,姑娘住着如何能舒服?” 她说完,也不等苏宛回应,就开了门去了,留下苏宛与邱敏心单独说话。 086 姐妹交心 董悠然出去后,屋里有片刻的沉默。 苏宛安静地打量眼前的邱敏心,她生了一张圆圆的脸蛋,一双大眼黑溜溜的。皮肤很好,如美玉荧光。眉目间隐然有一股书卷的清气。 邱敏心也在打量苏宛,半晌,她轻叹一声:“棠妹妹,方才瞧见是你,我有些失望,你莫要生气。” 她的语气透出微微的疲惫与灰心,一点也没有十八九岁的年轻人的朝气与活力。 苏宛试探道:“因为姑母吗?” 她想了一想,也就明白了邱敏心为何要失望。倘若活着的真的是孟黎川,并且能将孟家重新振兴起来,那么邱敏心的娘就有了依仗,那位邱大人怎么也会顾忌一些,她们母女俩在邱家自然也就好过了一些。 邱敏心吃了一惊。惊疑道:“不是说你前事尽忘了,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吗?” 苏宛笑笑,“是不记得了,不过跟孟家有关的事,我也是听说过一些的。” 她说着。做了个请的手势:“表姐请坐下说话吧。” 说罢,一提衣袍先坐下了。 这动作由她做起来很是流畅自然,带着一股子利落的飒爽舒畅,不显一丝女气。 邱敏心愣了愣,才缓缓坐了下来,她依然瞧着苏宛,眼里有了惆怅与疼惜:“棠妹妹这些年在外头,吃了不少苦头吧?” “嗯,是吃了不少苦。”苏宛坦然说道,“好在这一切都过去了。” 邱敏心似没料到苏宛这样直接的承认吃了不少苦头,一点也不迂回婉转,又是一愣。她成日呆在内宅之中,软弱的母亲,花心又薄情的父亲,狡猾狠心的姨娘,还有那些个不把她放在眼里的兄弟姐妹。哪一个不是使心用腹诡计多端的。可明面上还得过得去,于是每句话里她都得反复思考有没有别的机锋。她习惯了这样遮遮掩掩耍尽心思的过日子,对于苏宛这样的直白坦率才觉得分外的不适应。当然,不是说从前的孟如棠就是个爱打言语机锋的人,实际上,从前的孟如棠清高的不屑于与人闲话家常。若听了她刚才的话,能哼一声也算是瞧在她是她的表姐的情面上。没想到历经世事,这位表妹如今已是这样平和的一个人了。 她很快就笑了:“是啊,那些苦难的日子终于都过去了。” “表姐今日过来,是你的意思还是……” “是邱大人的意思。”邱敏心也是个聪明的人,虽然心里疑惑自己这表妹与从前简直判若两人,却也知道并不适合问出来。苏宛坦诚待她,她自然也就不打算弯弯绕绕的说话。 苏宛:“……” 这表姐对那位邱大人是不满意到极点了吧,才会当着她都不愿意说一声父亲,直接以邱大人代之。 这邱大人做人做到这份上,也未免太失败了些。 苏宛的反应似乎取悦了邱敏心。她抿嘴一笑,解释道:“邱大人听闻皇上不但赦免了你的罪,还派人将你送回孟家老宅,认为我的小表哥很快就将飞黄腾达,因此很是高兴的命我带了不少东西过来,趁早巴结着,日后我的小表哥当真立下大功,他也少不得要跟着沾点光了。” 她用这样一种鄙夷又嘲讽的语气说着自己的父亲,一点顾忌也没有,还俏皮的冲苏宛眨了眨眼睛:“棠妹妹是不是觉得我这样很不孝?” 苏宛被她逗笑,她这个模样,才有了些这个年纪该有的活力。苏宛也有些欣喜,她这位表姐真的十分聪慧伶俐。 “父母慈,儿孙孝。我想,定是邱大人不慈,表姐不得已,才会不孝。” 邱敏心笑出声来,一双黑溜溜的眼睛弯弯的十分可爱,她笑了一会,慢慢止住了,瞧着苏宛,面上又是怀想又是怅然:“你跟从前的那个你,就像两个人一样。我不是说从前的你不好,但,我更喜欢现在的你。有一种,天不怕地不怕的豁达气势,像是能将所有重担都担的起来,叫人瞧着就很放心。我很遗憾,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你却承受着我永远不知道的苦难折磨。若我早知道,不管怎么样,也不会让你独自一个人的。” 苏宛相信她说的是真的,并非是为了讨好她才这样说。她这位表姐,也是一位真性情的女子。 “表姐不用自责,我这不是好着呢嘛。”苏宛淡淡笑道:“当初事发之时,我侥幸留得性命,哪里敢惊动你们。倒不是说不信任你们,只是京城人多眼杂,又是是非之地,唯有离得远远的才能挣得一条活路。” 邱敏心眼神微黯,“也是,哪里敢让邱大人知道你还活着,若他知道了,定然要押着你去领赏的。” 苏宛没有接话,邱敏心深吸一口气,复又笑道:“好了,不提从前的事了。你还没有告诉我,怎么莫名其妙变成了黎川表哥,又做这样的打扮?” “我这也是骑虎难下,逼不得已。”苏宛说着,也不隐瞒,将有人原本要借孟黎川的身份除掉她却阴差阳错反保住了性命的事云淡风轻的说了,听得邱敏心一时皱眉,一时咬牙,随着苏宛话音落下,她也跟着松了一大口气。叉女沟亡。 她双手合十朝着屋外的方向拜了拜,“定是舅舅舅母在天有灵,保佑着你呢。” 她顿一顿,面有惭色,小声道:“当年,舅舅他们行刑后,尸体被丢到了乱葬岗,我跟母亲摸黑过去,只……只找到了舅舅与舅母的尸首,且都是残缺不全的,都被野兽……我跟母亲只得匆匆将他们的尸首收敛了,找了个地方趁黑埋了,不敢大张旗鼓让别人知道。棠妹妹,我和母亲实在愧对舅舅,愧对你们一家啊!” 苏宛却听得感动不已,且不说两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内宅女子是如何艰难重重的避开人的耳目离开邱府的,就说那满是尸体的乱葬岗,她想一想都觉得阴森恐怖极了,这两个弱女子却忍着害怕去收敛被野兽啃得残缺不全的尸首。这需要多大的勇气,才敢做这样的事情。易地而处,苏宛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这样的勇气。 “表姐千万别这样说,你和姑母的大恩,才是我没?难忘的。”苏宛说着起身,就要对邱敏心行礼道谢,却被邱敏心一把拦了下来,“你们做了你们能做的,我很感激。不知道我父母被葬在何处?” 邱敏心按了按眼角,方道:“就在城郊那座小山脚底下,有条河,舅舅和舅母就被葬在那里。因为有忌讳,我们没敢立碑。不过也很好找的,如果你要去拜祭,我陪你一道去吧。” “当然要拜祭。”苏宛抿着唇,目光沉沉的道:“不过在这之前,我会挑个良辰吉日,将我父母的棺椁迁入孟家祖坟!” 邱敏心倒抽一口冷气:“这……” 也难怪她会被苏宛的言辞吓成这样,孟家当年获得可是叛国大罪,虽然如今她被赦免了,可皇帝除了放她出来,目前还没有其他表示。这迁坟如孟家祖坟是多大的事情,万一传到了皇帝耳中,这不是生生的打了皇帝一个耳光吗?可是要命的事情呢! “棠妹妹,你可千万别冲动。” “这不是冲动。”苏宛的眼睛里透出一股不可抗拒的骄傲的倔强的光芒,“这是我一定要做的事情。” 不管她愿意不愿意,她住进了孟家,接受了孟黎川的身份,那么同样的,她就得接受孟黎川的责任。 她相信,若真正的孟黎川在世,也一定不能容忍父母的尸骨连祖坟都进不了! 更何况,她这样做,也有试探的成分在其中——她想知道,皇帝对她的底线! 邱敏心见她态度坚决,知道劝说无用,咬咬牙,一横心道:“好,你定了日子,千万要告诉我一声,到时,我与母亲都会来的。” 苏宛对她微笑,没有拒绝她的好意。 “往后的事情,你有什么打算吗?” “表姐指的是什么事?”苏宛瞧着她微微有些复杂的神色,不解的问道。 “你总不能,一直做黎川表哥吧?” 苏宛沉默了下,想起那晚严锦跟她保证,说她不用做太久的孟黎川…… 她轻轻笑了笑,安抚邱敏心道,“其实,一直做孟黎川也挺好的。孟家,也就不算绝后了吧。” 她都已经想过了,如果实在不行,她就一直做孟黎川,无论如何也要将小诺养在孟家,随孟姓,继承孟家的香火。 毕竟这时代的人,是很看重香火传承的。 到时候,也只好对不住裴御了。不过他还年轻,还会有很多孩子。 苏宛这样一想,也就释然了。 邱敏心的眉心却揪了起来,“可你到底是女儿家,难不成你还打算娶妻来遮掩吗?” 苏宛却一点也不担心,还安慰她道:“你忘了,我姐姐当年生了个孩子,那孩子一直跟着我生活的。到时候,我会将那孩子记在我名下,让他继承我孟家这一脉。相信姐姐地下有知,也一定会赞成我的做法。所以我根本不需要娶什么妻子来遮掩的。” 邱敏心是真的傻了,她觉得自己已经算是胆大妄为的了,可她没想到,这个经年不见的表妹,如今已是胆大包天了。 087 讲不讲究 姐妹两人又聊了好一阵,半点没有先前的疏离客气,竟是越说越投机。 最后,邱敏心意犹未尽的说道:“不知怎地,跟妹妹竟像有说不完的话。从前妹妹高不可攀。我也不敢跑来你面前自找没趣,往后咱们姐妹可得多多走动才是。毕竟,这孟家在京城,可没有什么正经亲戚了。” 她话中意有所指,苏宛自然听得明白,她这是在隐晦的提醒她,那位董悠然很有可能不怀好意。她并非要挑拨离间,而是担心她吃亏。 苏宛点头笑道:“表姐说的是。不过有件事表姐得记住了,我可不是你妹妹,往后你还是叫我一声黎川表哥比较合适。” “倒被你占了便宜。”邱敏心笑瞪她一眼,想着她往后说不定真要做一辈子武装打扮,再不能穿红装。心里就一阵一阵的难过,“罢了,人前我叫你表哥,这私下里,你还得是我的妹妹。” 她那点黯然的心思没能逃过苏宛的眼睛。苏宛只当不觉,笑着又与她闲扯两句。邱敏心便道:“那位董姨娘怕是有事要跟你说,我去换她进来。顺便将带来的东西收进库里,府里的大库怕也要好生打理一番才成,还得造个册子方便你管着。” 她说着,笑容顿了顿,再开口时笑的比方才还要灿烂几分:“要说邱大人这回可是下了血本,那支老山参他自己都没舍得用,说是要给你补身体呢。前年我母亲病重,大夫都叫准备后事了,我去求他把那支老山参给我母亲吊命,呵……” 到底心中不忿,她没能控制住自己的冷哼,显然对这个薄情冷血的父亲厌恶到了极点。“幸好那次楚神医在京城,我上门去求了半日,终于求得他为我母亲治病。说起来。他的医术真是太高明了。硬是将我母亲的命从阎王手中抢了回来。” 说到母亲的救命恩人,她一脸的感激与感慨。 苏宛想了下,将楚之晏就在孟宅的事说了。邱敏心要留下帮忙,说不定就会撞到。与其到时候弄得两人都尴尬,还不如一开始就规避开。 却没想到,邱敏心听说楚之晏在,虽然已经力持镇定,却还是红了脸,不自觉的用手拢了拢头发,“妹妹与楚神医交情匪浅?” 苏宛没料到连自家表姐都是楚之晏的仰慕者,不过想着这位表姐也才十八九岁,搁现代正是对追星十分狂热的年纪,苏宛也就释然了。 她也没怎么隐瞒,将自己受助于楚之晏的事情粗略说了一点。 “楚神医可真是个大好人,不但是我母亲的救命恩人,也对妹妹有着救命大恩呢。”邱敏心微微抿唇。水亮眸光微微一闪:“好不容易遇上了,我想亲自跟他道个谢,妹妹看可方便么?” 她倒不是莽撞之人。苏宛笑着道:“他那个人怪癖挺多的,我让人问问,他要见的话,表姐就过去吧,他要是不想被人打扰……” “我知道,若他不愿意,我绝不去打扰他。”邱敏心连忙表明态度。 苏宛便让小厮去询问楚之晏,很快楚之晏就有了回复,他不希望任何人打扰他煮酒赏梅的兴致。 看得出来邱敏心是很失望的,但她还是感激的对苏宛笑了笑,便走出屋子,将董悠然换了进来。 苏宛等着董悠然的时候,忍不住自嘲了一下,好像自己是个多大的人物似的,这分批接待访客的感觉真有点日理万机的意思。 董悠然来得很快,她本来华丽的月白色软毛织锦披风落满了灰尘,连她光洁无瑕的脸上亦沾了一块一块的污迹,她却全然不在意,一面进屋,一面擦了擦额上晶亮的汗珠。 “姑娘,我原是想着将你从前的屋子整理出来,不过又一想,怕你往后都不会住从前的屋子。于是就将少爷从前的院落整理了出来,屋子里缺不少东西,我瞧了库里没有,我自己带来的也不齐全,就让人上街去买了。一会就布置齐整,姑娘今儿晚上就能睡个踏实觉了。”董悠然用一种熟稔又自然的口吻说道。 苏宛瞧着她冻得发红的双手,那手上因为沾了水而显得有些湿润,感激道:“你让人收拾就行了,这大冷的天,何必自己动手。” 董悠然弯了眼眸笑道:“我也没做什么,不过就是在旁边瞧着。只是姑娘的卧房我不太放心他们收拾,他们哪里知道你的习惯。” 她顿一顿,又道:“我虽然已经许久没服侍在姑娘身边,但姑娘的一些习惯,却是怎么也忘不了的。姑娘怕冷,一到冬日屋子里就得摆上两三个火盆才行。姑娘喜欢月蓝色撒花软烟的纱帘,我都记着呢,刚才已经让人挂上了,反正是在房里,别人也瞧不见,姑娘放心用便是。这些年我也收集了不少孤本珍本,都给你摆在床头了,姑娘闲暇时候最喜欢靠在床头看书,怎么说都不听的。姑娘不喜欢熏香,却喜欢挂上两个金珐琅白玉兰花纹的小熏球把玩。我记得那两个银熏球还是大姑爷送的,真真是物是人非……” 苏宛明白她的感慨,心里想的却是裴御与孟如棠这两个人。她突然又想起裴御也曾说过什么孤本珍本,难道竟不是为了孟如薇而是为了孟如棠?她有些纠结的想,这姐夫跟小姨子之间,不是她想象的那么狗血吧! “从前那两个小薰球怕是找不到了,我在我们府上翻找了半天,寻摸出一对海棠花纹的,姑娘将就把玩着,日后我若淘换到了,再给姑娘换了。” “不用了。”苏宛忙道:“我现在已经没那么多要求跟习惯了,睡觉的地方而已,能睡觉就成,不用……” “那哪儿成。”董悠然飞快的打断苏宛,她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却用擦汗的动作遮掩了,然而再遮掩,也掩不住她嗓音的哽咽,她用一种颤音,固执的说道:“那不行的,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姑娘你就是身娇肉贵,该讲究的就得讲究。再说,咱们现在又不是讲究不起……” 她说着说着,似再也忍不住,竟然哇的一声就大哭了起来,“姑娘到底是吃了多少苦头……” 可能对她而言,她是孟如棠而不是孟黎川,这个事实令她更高兴些。 苏宛被她哭的目瞪口呆,这位董姨娘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优雅,而现在却不顾形象的哭得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苏宛还真有些接受不了。 难道受尽苦难的不是她、该哭的不是她吗? 转而一想,苏宛也就明白了董姨娘的伤心。从前的孟如棠就算不是金枝玉叶,那也一定是过着锦衣玉食的优渥生活,更是注重生活品质的人。而受了一场苦难回来的她,凡事能将就不再像从前的孟如棠那般讲究了,这位以前贴身服侍的丫鬟就受不了了。由此可见,她跟孟如棠的确是十分要好的。 说不定她们之间的情分,比邱敏心这位表姐还更深些。 苏宛叹口气,瞧着哭的停不下来的董姨娘,心想孟如棠做人也不算失败。 她也没劝,安静地陪在一旁。 过了好半天,董悠然才终于止住了哭,她顶着两个红红的眼睛,不好意思的抽泣了一下,“让姑娘见笑了,我现在还跟做梦一样,不敢相信姑娘你真的还活着。”叉巨役圾。 苏宛递了一方干净的手帕给她,“听说你现在都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还这样爱哭,当心他们知道了笑话你。” “他们敢。”董悠然破涕为笑,接过苏宛的手帕擦了擦脸庞,又道:“改日我再带他们过来见过姑娘,真是调皮的年纪,一天到晚闹得我头疼。今日出门还缠了半天,好在还怕他们父亲,到底被拎回去念书了。” 苏宛从她看似抱怨的华丽听出她在杨阁老府中过的还算不错,能这样让她像个主母似的出门,也足以说明她在杨阁老心里的分量,不由得也为她高兴。 “行,下次带他们过来玩吧,正好可以跟我们小诺一起玩。” 董悠然少不得又询问起小诺来,苏宛想着以后说不定小诺就是孟家人了,藏着掖着反而不好,干脆大大方方的将小诺带到人前来,“他是我姐姐的儿子,不过在人前,我会告诉别人,他是我的儿子,我孟家的孩子。” 董悠然自然也大吃了一惊,她顾不得继续擦脸上的污迹,紧张兮兮的追问道:“那,那裴家可知道?” “裴家早晚会知道,不过我是不会把小诺让给他们的。” 她说的是让而不是还! 董悠然就明白了她的态度,低头想了想,一咬牙道:“没错,凭什么要还给他们!这是我们家大姑娘的骨肉,就是孟家的孩子,跟他们有什么关系!何况裴家那一窝都是忘恩负义、贪利忘义的小人,没得教坏了我们的小小少爷。裴家若是敢来闹事,我就让我们老爷狠狠参他们一本!” 这也是个泼辣爽利的性子,苏宛与她聊的倒也投契。于是趁机说道:“听说我的事,你们老爷也出力不少,你回去后,替我多谢他。如今我身份尴尬,若日后方便,一定亲自登门拜谢他的提拔恩情!” “姑娘快别客气了。”董悠然连忙道,“其实我们老爷这个人,他虽是出了力,我想着,定是这件事于他有好处才是。他那个人啊,虽比裴家的人要好一些,到底还是利字为重的。” 088 彩衣娱恩 相较于董悠然的尴尬与苦笑,苏宛却觉得这样才正常。若没有足以打动杨阁老的利益,他又凭什么要帮她呢? 而足以打动杨阁老的利益,苏宛想来想去,都觉得跟严锦脱不了干系。 这两位娇客在知道苏宛是孟如棠而非孟黎川后。全都留了下来。不过董悠然与邱敏心相互对彼此似乎都很有成见的样子,各忙各的,鲜少有交流。 她们忙前忙后的张罗打理,倒显得苏宛这个主人十分悠闲。不得已,苏宛只好又回去陪楚之晏发呆。 这个小院子是先前楚之晏过来时让人收拾出来的,因为里面种满了梅树而起名观梅苑。楚之晏一看便道,这定是冷老将军起的,苏宛问为何,楚之晏坏坏的笑道,直截了当,武将的作风。就差没将武将没文化这句话直接说出来了。 “接完客了?”楚之晏打趣道,一边为她斟一杯热热的酒。 苏宛喝了一口。酒入肚腹,便是一股暖意,驱除了身上带着的寒意。 “这两人都是真性情的女子,很值得结交来往。”苏宛客观的点评道。 楚之晏盯着她:“你不会将自己的底全掀了吧?” “我也没什么需要特别保密的啊。”苏宛想了想,除了她名叫苏宛莫名成为孟如棠这些秘密见不得人。其他的,她们早晚都会知道,还不如自己先说了,博一个真诚坦荡的好感。 “当然我是孟如棠这件事,她们都会守口如瓶,不会说出去的。” “你确定?那董悠然到底只是个妾,若让杨阁老知道她有意隐瞒,只怕她日后的日子不会太好过哦。” “告诉杨阁老知道也没关系。”苏宛不在意的耸耸肩,这个问题她跟董悠然已经沟通过了,“首先,是杨阁老推荐我去南疆的吧,如今皇帝听从了他的建议,要用我了,他敢跑到皇帝面前跟他说我其实不是孟黎川而是孟如棠?除非他那内阁首辅想给别人做了,因此,他只有更紧张。更害怕别人识穿我的身份。说不定还会帮着我遮掩呢。” 楚之晏听得不住摇头,“所以我最讨厌你们这样将人心猜过来算过去的。” 苏宛失笑:“如果我有楚大少爷你这样的身世与资本,我也可以像你一样,不爽就翻脸,讨厌就走开。要平平安安的活下去,少不得要将人心猜过来算过去。” “算我失言。”楚之晏沉默了一瞬,才开口道。 骄傲的楚神医就算要表达歉意,也是这样让人无语。 两人静静地瞧着枝头寒梅,过了一会,楚之晏看了看天色:“瞧着天色,下午怕又有一场大雪。” 苏宛跟着看了一眼,怕冷的将手拢在袖子里,她前世没什么机会看到雪,因为生活在南方的关系。到了这里,刚开始看到漫天飞雪还很是新奇喜欢,现在除了冷。她已经没有别的感想了。 “你送来的碳够用吗?”她一定要在房间里燃上四五个火盆。 “不够我再让人送过来,你尽管用便是。”楚之晏很是大方的说道,在苏宛正要咧嘴笑时又慢条斯理的开口,“不过,你得帮我一个忙。” “有事您吩咐,小的无以为报,唯有做牛做马以报恩人的大恩大德!”苏宛戏谑的唱了一句。 楚之晏被她搞怪的模样逗得哈哈大笑,“苏大胆啊苏大胆,你说你怎么这么有意思呢?” “古有彩衣娱亲,今有我苏大胆彩衣娱恩,哪里就有那么好笑了?”苏宛睨着他,笑嘻嘻的道。 “哈哈,你还彩衣娱恩,真不知道你脑子怎么长的,怎么就……”怎么就跟一般的女子那么不一样呢? “怎么就那么搞笑是吧,你就当我长的很搞笑就好了嘛。快说,要我做什么?”叉巨讽血。 楚之晏笑够了,这才慢条斯理的说道:“过两日,你随我进宫一趟吧。” “进宫?”苏宛蹙眉:“没有旨意我能随意进宫?” 楚之晏不慌不忙道:“若以孟黎川的身份,没有旨意你确实不能进宫。但若以我楚之晏师弟的名义呢?把心放进肚子里,有我在呢,谁也不敢为难你。” 苏宛很是不解的瞧着他,他应该很清楚她身份尴尬才是,怎么偏偏要她去宫里? “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楚之晏神色不变:“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太后凤体违和,你跟我一道去瞧瞧。” 苏宛傻眼:“这是为什么啊?”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叫你去就去。”楚之晏瞪她一眼,不满的嚷道:“刚还要做牛做马呢,现在就推三阻四?” “好啦好啦,去就去吧。”苏宛咬着牙同意了,楚之晏还能害了她不成。 时间一晃就到了中午,苏宛身为主人,为了感谢前来帮忙的邱敏心与董悠然,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菜。因这大宅子里只有苏宛一个主人,总不能一会儿跑到外院陪楚之晏吃饭,一会又跑回内院来陪两位娇客,经过与这三人的沟通协商,最后拍板四个大人连同小诺围坐一桌,暂且不去理会礼数规矩。 苏宛引着楚之晏到内院时,瞧见虽面上镇定,可还是一眼就能瞧出紧张的邱敏心正不安又期待的捏着帕子往外望呢,见到楚之晏的那一瞬间,她的脸刷的一下就红透了。 董悠然虽也被楚之晏的美色晃花了眼,但很快就回过神来,遥遥的行了一礼,态度落落大方,没有半分上不台面的小家子气。 苏宛再一次感叹,那位杨阁老是当真十分宠爱她,她在杨府必定十分有地位与底气,才能日渐养成这样的气质来。 楚之晏很是亲切的摆了摆手:“没有外人在,不用这样多礼,都坐吧。” 倒弄得他自己像是主人一样,看的苏宛哭笑不得。 偏偏董悠然与邱敏心还觉得他这样的态度十分理所当然,一点诧异都没有,乖乖地就坐下了。 若说先时这两位娇客还有些拘谨不安,不一会就被楚之晏的幽默风趣逗得捂嘴直笑。 苏宛瞧着这格外融洽的气氛,不由得也跟着笑了。 “妹妹,楚神医说这些菜都是你一个人做的?”苏宛正感叹这样的日子实在美好惬意,就听邱敏心十分惊讶的问道。 “嗯,不知道你们爱吃什么菜,就凑合着做了些。下次你们要吃什么,告诉我一声,我再给你们做。” 邱敏心的眼睛一下子就湿了,而董悠然的眼泪是直接就滚了出来。 苏宛无奈的叹一声,暗暗地瞪了楚之晏一眼,明知道这是两个娇客,还拼命招人家的眼泪。这下好了,他大爷跟没事人一样继续大吃大喝,这安慰人的活儿又落到了她肩上。 “不要这样,其实没什么的。” “就是啊,这有什么。你们不知道,她在柳城时,还是一家酒楼的掌勺大师傅呢。要吃饭,要养活小诺,这哪是简单的事情?我想那酒楼的差事,都算是她做过的比较轻松的吧。”楚之晏还在一旁添油加醋。 邱敏心忍不住拿帕子按了按眼角,“妹妹,你虽未说,只看这一桌子菜,我都不敢去想你那几年是怎么熬过来的。” 熬得很辛苦的是孟如棠,并不是她苏宛。 董悠然一边点头一边拭泪:“姑娘从前哪里会做这些,厨房都没进去过,如今却……” “好了好了,你们别这样了,当心叫楚神医笑话。”苏宛只得将楚之晏抬出来,虽然明白他点破这些是要给她拉同情分,但这两位娇客伤感成这样,她真的很吃不消啊! 邱敏心起身,对着楚之晏郑重行了一礼:“先前听妹妹说起,楚神医不但对妹妹有救命的大恩,还多有照拂。我没有别的能够报答您的恩情,只能以此聊表我的感激……” “邱姑娘不必多礼。”楚之晏淡淡笑道,“这是我与苏大胆的缘分,当不起你的谢。” 邱敏心微愣,听出了楚之晏淡淡笑意中的冷淡,脸上微微一僵,便不再多言,重新落座。 而本来也想给楚之晏行礼的董悠然看了看楚之晏,又瞧瞧邱敏心,便坐着没动,只让人将酒斟满了,而后笑着举杯道:“我是做梦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回到这孟宅来。别的我也不多说了,只为了今日能在这里相聚,咱们喝一杯吧。” 苏宛正觉得气氛有些压抑,董悠然这一打岔,她也顾不得多想,连忙附和道:“没错,能聚在一起实在太不容易了,咱们必须干一杯!” 这莫名的尴尬就这样遮掩了过去。 饭后,送走两位娇客,苏宛忍不住问还赖着不肯走的楚之晏,“你好像对我表姐很有意见?” “没有啊。”楚之晏随口道:“我挺欣赏她的啊,为了她母亲背负着凶悍不孝的名声。我还记得她似乎来求过我为她母亲看诊,当着我的面顶撞她那个无情无义的父亲,有胆有谋,是个不错的。” “那你刚才对她那么冷淡?”苏宛不解了。 楚之晏摸了摸鼻子,一本正经道:“我这不是怕她有什么不该有的想法嘛。唉,这人啊,魅力太大了也是很烦恼的。你这凡夫俗子,是体会不了我这种烦恼的。” 苏宛:“……” 见过自恋的,还真没见过这么自恋的! 089 雪夜解谜 苏宛对严锦夜入她的闺房一事,已经没有脾气了。 严锦也跟进自己家门一样随意自在。 “怎么还没睡?”他的语调带着笑,仿佛极满意苏宛等在灯下的态度。 苏宛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将手中的书卷放下,方道:“我猜晚上也许会有不速之客。不好衣衫不整的待客,免得失了礼数。” 她可没忘记先前她躺在床上时遭遇的轻薄事件,防范于未然,在摆放着三个火盆温暖如春的屋里,她穿的比白天还要严实。 她这点小心思又怎么瞒得过严锦,他好笑的看她一眼,也不等苏宛相邀,就径直解下肩上的大氅,往她对面一坐,“有没有热茶?” 既然猜着了他会来,苏宛想着外头冰天雪地的,因此红泥小炉上便一直温着楚之晏带过来的有着兰花香气的酒。 她取过来。给他斟了一杯,道:“先喝杯热酒去去寒吧。” 严锦笑吟吟的瞧着苏宛动作,几乎舍不得眨一下眼睛,接过苏宛递过来的酒杯,迫不及待的喝了一口。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这酒是楚之晏带来的?” “嗯。” “你也来一杯?”严锦黑眸闪闪,笑着举杯相邀。 苏宛摇头,玩笑道:“我还是保持清醒比较好。” 严锦笑着摇头,又喝了一杯,似才缓过来,扭头打量起苏宛的屋子。瞧见月蓝色的纱帘挂满了屋子,左手边是一列雕刻着梅花镂空图案的梨花木博古架。架子上摆满了瓷器、玉器、珊瑚雕、木根雕等摆件。床前用一架六扇的镂雕福寿禄的大屏风隔着,严锦的目光在那架屏风上顿了顿,回过头对着诉苏宛笑的一脸意味深长。 苏宛只作不见,脸却微微有些热。 右边放了一张楠木翘头大案,案上摆着文房四宝并书法帖子——这是楚之晏特地给她找来的名人名帖,要她勤加临摹,务必让自己的字写出来能见人。与翘头大案比邻的是一张琴案,上面摆着一把焦尾琴。 靠窗是一架罗汉床,苏宛与严锦正坐在这架床上。窗边挂了一串琉璃串珠帘子。只要一开窗。风一吹便会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这都是你从前那个婢女收拾的?”严锦打量完,调转视线看向苏宛。 苏宛随意的点了点头。 “那架屏风也是她摆上的?”严锦指着屋子当中显得很是突兀的大屏风问道。 苏宛瞧一眼他明知故问的样子,坦然回道:“是我叫人摆进来的,你有意见?” 若说从前她对严锦还会可以保持着距离,面上的恭敬疏离是少不了的,可打从上次被严锦亲过后,苏宛面上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实则却是一副光棍做派——怎么样,就是她叫人搬来的,他咬她啊? 然而她的态度看在严锦眼里,却觉得更像是恃宠而骄,面上笑容就一直没停过。 “因为我才摆的吧?”严锦挑眉:“就一个破屏风,防得住吗?” 苏宛嘴角抽了抽,这个无赖,明知道是防他的,他还这样没羞没臊的直接问出口来——苏宛实在很想问他。从前那个动不动就脸红的严锦到底是怎么装出来的? “不过图个心安罢了。”最后,苏宛强压怒气,冷淡的说道。 严锦见她似乎真的动气了,这才收敛了些,瞥一眼她手里的书,“看的是什么?” “你没眼睛不会自己看啊。”苏宛忍了忍,到底还是没忍住气恼。 哪知严锦的笑意愈发深了,仿佛苏宛对他越不客气他就越高兴一样。 他伸手将苏宛跟前的书卷拿过来,似乎有些诧异的挑了挑眉:“诗集?楚之晏说你前段时间在看地理志,怎么又对诗集感兴趣了?我让人找了历年的地理志,你不要了?” “要。”本来还打算对楚之晏兴师问罪的,听闻严锦后一句话,苏宛什么念头都没有了,连忙点头道:“有多少我要多少。” “能不能告诉我,你看地理志的原因?”严锦温声询问。 苏宛看他一眼,这个人费尽心思将她从监狱里头捞出来,对她似乎颇有好感,应该是能信任的吧。 “我要找孟家蒙冤的证据。” “证据没在你手中?”严锦反应快速。 “暂时不在我手中。” “暂时?” “等我找到了,不就在我手中了。”苏宛给他一个白眼。 “地理志?”严锦习惯用挑眉来表达他的疑惑。 “也许能用得上?” “诗集?” “也许也能用得上。” 严锦突然笑了笑:“需要我帮忙吗?”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苏宛也就不打算藏着掖着了。 她走到书案前,严锦自发的上前,竟十分熟练的磨起墨来。 正铺开纸的苏宛顿了顿,尊贵的太子殿下亲自给她磨墨,这面子是不是太大了点? 她是不是应该感恩戴德一番? 算了吧,又不是她请他给自己磨墨。说不定这是太子殿下的爱好呢。 苏宛提笔,将那几句奇怪的诗写了下来。严锦探头去看,轻声来回念了好几遍,待纸张上墨迹干了,又将纸张拿在手里,来回踱步的思索着这四句话的意思。 苏宛重又窝回罗汉床上,捡起书来看。 屋外北风呼号,屋里温暖如春。窗户影影绰绰的映出两个人影,一坐一立,偶尔有轻轻的说话声,在雪夜里喁喁私语,静谧温馨的就如一幅画般。 不知道过了多久,严锦猛地一拍案桌,兴奋道:“我知道了。” 苏宛被他吓了一跳,闻言又是一惊,“你知道了?” “你过来看。”严锦冲她招手。 苏宛合上书,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去,“是什么意思?你知道东西放在哪里了?” 严锦笑了两声,脸上颇为得意,指着那张纸对苏宛说道:“我不得不说,你姐姐的确是个蕙心兰质的聪明人。你看这四句看似乱七八糟没有关联的诗,第一个想法是什么?” 苏宛莫名其妙的看他一眼:“第一个念头当然是想找出这四句诗句之间有什么关联啊。” “没错,我想换任何一个人,都会这样想。”严锦笑道:“所以说你姐姐聪明,她根本就是在故意误导旁人。我想,她定是担心这秘密被别人知道了,才故布疑阵的吧。” 苏宛愣了一下,“故意误导?那你告诉我,这几句诗是个什么意思?那证据又被她藏在什么地方的?” “日月庵,那证据不在一个叫了元的姑子那里,那了元也一定知道东西藏在哪里。”严锦自信满满的说道。 “你,你是怎么猜出来的?”苏宛不可思议的盯着他看。 她把这四句诗都快念腻了,分开来,合拢来的猜来猜去,从没往尼姑庵上猜过,他到底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明月松间照,这个明字,拆开不就是日月吗?” “我当然知道拆开是日月,可是你怎么知道这个字是要拆开的?” 严锦笑的很得意:“因为我刚好知道城郊有个尼姑庵,就叫日月庵,那里的姑子都是清修,不爱在红尘中走动,因此香火并不?盛,少有人知道那个庵堂。你姐姐定是去过的,且还与那了元颇为投缘,否则那了元是不会出手帮她的。” “你又怎么知道……”苏宛猛地住口,恍然大悟道:“是了,‘南枝向暖北枝寒,一树春风有两般’,这不就是佛印了元写的吗?原来根本不是什么南边北边,我竟从未往这上面猜。其实这上面都已经提示了,佛印,佛,定是跟寺庙庵堂有关的。我竟从未想到过……” 她也不得不承认,孟如薇的确是蕙质兰心、聪慧睿智的。 这换了别人,估计也会跟她一样抓瞎,哪里想得到什么日月庵,什么了元姑子。 “你也认识那个了元姑子?” “不认识,我也从没听说过这个姑子。”严锦笑道,“不过随便猜一猜,你要想印证,哪天去日月庵走一趟不就知道我猜的对不对了?” “刚才听你的语气,仿佛跟那姑子很熟悉似的,还说什么我姐姐定是与那了元很投缘……都是胡诌的?”苏宛揶揄道,脸上却不自觉得带着轻松地笑。 不管是不是,找个时间走一趟不就知道了。这人猜谜这样厉害,就算这次猜错了,继续再猜就是了。 不过她总有种预感,严锦的猜测肯定没错。 “你不了解那日月庵,那庵建在高山上,山势险要,上山下山都很困难。除了采买,庵里的姑子轻易不下山,一般人家也没兴致往那山上去,我只是刚好听说有这么个地儿,又没上去过,怎么可能跟里头的姑子相熟?” “你没去过,又怎么知道庵里的姑子轻易不下山?”苏宛存心找茬,就见不得他那副凡事尽在掌控的得意样子。 她不知道的是,除了她,再没有人能有幸见到太子殿下这副模样。 严锦无奈又无辜的看着她,他想了想,而后肃穆道:“这大周江山日后都是我的,我提前了解一下我的疆域,不可以吗?” 苏宛:“……当然可以。”叉估在巴。 他就那么肯定大周江山都是他的,还提前了解他的疆域——这话苏宛不敢说,只好在心里暗暗腹诽。 090 技巧抗旨 聊完诗句中的秘密后,严锦这才慢条斯理的告诉苏宛他此次前来的用意,“如今天气寒冷,南疆今年不但是大旱之年,秋天时草原上又起了一场瘟疫。死了不少牛羊。南蛮子缺少吃的,很难熬过寒冷的冬天,因此攻打大周格外凶猛。只怕不日就会有圣旨,让你前往边城。” 苏宛撇撇嘴,这舒服日子才开始,就又要准备重过艰苦的日子了。虽然他说过边疆的事情他早已安排妥当,她去只是走个过场,散心游玩一样的。但谁吃饱了撑的没事跑去战火之地散心游玩啊? 仿佛瞧出了苏宛的不情愿,严锦温柔的安慰道:“放心吧,不会有危险的,而且很快就能回来了。” 苏宛嘀咕道:“不放心又能怎么办?” 这一趟边疆之行是免不了的。 严锦抬手,想要摸摸她的头。这样带着浓浓孩子气的苏宛,叫他的心忍不住软的一塌糊涂。 苏宛却不适应这样的亲密,在他手落下来的那一刻,飞快的转过了头。 严锦眸光微沉,却也没有生气。 “楚之晏要带你进宫?”他转移了话题。 “哦。他是这么说的。”苏宛懒得问他是怎么知道的。 “进就进吧,没什么好怕的。”严锦漫声说道,“太后身子向来不好,许是病痛折磨,她的脾气很有些古怪。你只要跟紧楚之晏,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嗯,我不担心。”她还真的没有担心过进宫的事,就如严锦说的,反正导师胡她紧跟着楚之晏,就算他要上茅房她也必定守在一旁,坚决不让楚之晏离开自己的视线,否则一不小心惹下什么祸事,怕楚之晏救她不及啊。 “你知道为什么他要带我进宫吗?”苏宛疑惑的也只有这一点而已。 严锦淡淡笑道:“你不是他的小师弟么,带你去见见世面,免得日后走在外头让人觉着像个土包子,丢了他楚神医的脸就不好了。” “听你胡扯。”苏宛一个字都不信。不过他不想说。她也就不问了。 两人又先撤了一阵,苏宛困意来袭,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严锦便起身,准备离开,刚走一步,又停下来,“你明白我今晚过来的目的吗?” 苏宛蹙眉,她将刚才严锦那看似漫不经心说出的来意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眼睛倏然一亮,“我明白了。” “说来听听。” “圣旨下来时,就是我提要求的最恰当的时机,是这样吗?”苏宛脸红红的问,那是太过兴奋的原因。 严锦赞赏的笑了笑:“机会难得,别错过了。” “你就等着瞧吧。”苏宛自信满满。叉台刚弟。 严锦都将话说的这样明白了,她要是还听不懂,岂不白白浪费了人家特意送上门来的消息? …… 两天后。圣旨就下来了。 苏宛摆了香案很是恭敬的迎接了传旨的蒋公公。 但是当蒋公公念完要求你即日前往边城的圣旨,苏宛却跪着不肯接旨,“皇上隆恩小民本该感激涕零,无奈小民身染重疾,怕是不能完成皇上所托了。” 蒋公公当即愣住了,好半天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说什么?” “小民恐怕要辜负皇上的托付了,还请公公在皇上面前为小民多说两句好话。”苏宛抬起头,一张脸惨白惨白的,衬的两个眼睛黑沉沉的没有半点生气,让人多瞧一眼都觉得很不舒服。 “怎,怎么就生病了?”蒋公公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皱着眉头道:“这可如何是好?圣旨已下,总不能再叫皇上收回成命,岂不让人笑话皇上言而无信?孟小将军,你也要仔细想清楚了,这件事对你可没有半点坏处的。” 苏宛忙摆手,一脸不敢当的模样:“公公可千万别这样称呼小民,小民承受不起的。” 蒋公公也是老成精的人物了,哪里听不出来苏宛的言下之意,脸上肌肉不自觉得抽搐了下,暗道好一个胆大心细的小子,一口一个小民,为的不过是那声名正言顺的孟小将军。这是逼着要皇上将他官复原职呢,这回皇上只怕又要头疼了。 “孟小将军承受得起的,咱们大周便是三岁小儿都知道,孟家出猛将,这历代的孟家将中,又数孟小将军最是智勇双全……” 苏宛神色更加惶恐:“公公快别说笑了,哪里来的历代的孟家将啊,孟家这一代,早就在我父亲被砍头时就没有了。不过要说智勇双全,也只有我父亲才担得起。我虽然不记得前事,但不管问谁关于我父亲的事,得来的都是敬佩赞誉,从没有一个人讲他的坏话。我的父亲,他不仅是个好将军,他也是个好人,一个真正的好人!” 蒋公公的神色又是一变,很是懊恼自己没事提什么孟家将。他听着苏宛一口一个我父亲,不由得心惊胆战起来,生怕她下一句就说出什么他承受不住的话来。 但偏偏怕什么来什么,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说点什么,苏宛已是话锋一转,神色悲切道:“我父亲那样一个大好人,最后却落得那样结果,连死后都不能入我孟家祖坟,我父亲在天之灵,怕是很难安息的吧。” 蒋公公的脸已经僵住了,他张了张嘴,发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于是果断的又闭上了嘴巴。 苏宛才不管他的纠结,依旧悲苦的说道:“唉,为人子女,连让父母安息都办不到,实在太不孝了。不怕公公笑话,我有时候真想以死谢罪,以求得我父母的谅解,令他们在九泉之下能瞑目啊。” 蒋公公干笑两声:“孟小将军重情重义,实在叫人敬佩。孟老将军一辈子忠君爱国,孟小将军子承父业,定也会为皇上,为大周的江山社稷做出贡献的。” 高帽子祭出来,苏宛就会乖乖地被套上? “是啊,父亲一辈子忠君爱国,却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苏宛使劲憋啊憋,终于憋出了两颗眼泪来,“公公别误会,小民并非是要抱怨什么,只是每每想到父亲的遭遇,想到我孟家这几百口子的性命,小民就觉得难过异常,恨不得跟着父母一起去了,也好过留我一个人在这世上。” 蒋公公差点忍不住就要咆哮出声了——这都不是抱怨,哪样才算是抱怨啊! 但他到底活了这么大把岁数了,论做戏又怎么可能比不上苏宛这个后生仔。只见他红着眼睛抹了抹眼角,带着哭腔道:“谁说不是呢。孟老将军这一去,简直是我大周的最大损失。虽说孟老将军叛国的罪证?全,可不仅我,这大周百姓都肯定不会信的。奈何,罪证?全啊。” 蒋公公打算四两拨千斤,但苏宛才不会给他这个机会,依旧跪在地上悲悲切切的说道:“所谓罪证?全,不过是别人一手设计的。皇上英明,当年没有看出来,现在肯定看出不少端倪了吧。要是我父亲还在,如今边城百姓又怎会受这战祸之苦?说不得,等南蛮子攻下边城,这大周受苦受难的百姓不知又要多几何了。” 这已经是赤果果的威胁了——必须看出端倪来,否则前往边城一事就想都不要想,皇帝就等着边城沦陷,大周危险吧。 她抬眼瞧了瞧蒋公公满脸是汗咬牙切?的模样,虚弱状:“哎呀,我头又疼了,好痛好痛啊。” 一边说,一边就势抱着脑袋在地上打起滚来,嘴里还哀哀直叫着:“我的头,我的头要裂开了,我要死了,好痛好痛,要痛死了……来人啊,快去请楚神医过府来。” 蒋公公目瞪口呆的看着她在地上滚过来又滚过去——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这孟家小子就是个不要脸不要命的小无赖呢。 得,这圣旨只怕真的只能带回去了。 蒋公公一头冷汗的想,他做公公几十年,这还是头一回灰头土脸的将圣旨重新带回宫里去交差。他都能够想象得到,一会儿要面对的将会是多大的雷霆震怒。 果然,蒋公公的预感没有欺骗他,皇帝一见那被带回来的圣旨,一张脸霎时阴沉的仿佛乌云密布的天空。 他战战兢兢的跪在底下,不用抬头也能感受得到皇帝的怒火! 但最先发作的却是皇帝身旁的太子,他怒斥道:“大胆,这个孟黎川他竟敢如此藐视圣旨,如此藐视我天家皇威!父皇,此人就该立刻赐死!” 皇帝气的胡子不停的抖,他何尝不想任性的赐死那孟家小子,可是,他那句“等南蛮子攻下边城,这大周受苦受难的百姓不知又要多几何”这话却戳到了皇帝的最痛处。严格说来,皇帝并不是昏庸无能,视百姓为蝼蚁,不管百姓死活的昏君,他也深知,一旦让南蛮子攻破边城,大周的确就岌岌可危了。 皇帝努力深呼吸,好几次后,方压下心头滔天的怒火,瞥一眼气哼哼的太子道:“胡闹,眼下是杀人的好时机吗?” 话里话外,却是浓浓的杀意。 严锦与蒋公公都毫不怀疑,一旦苏宛没有了利用价值,皇帝定会想着法儿弄死她! 091 恩威并用 太子分外委屈:“父皇现在咱们该怎么办?那个孟黎川,她到底想要干什么呢?” 皇上一脸阴霾的捏着眉心,对于太子这副担不起事的模样又放心又忍不住有些失望,他叹口气,对蒋公公道:“你跟太子说说。那孟家小儿抗旨的原因是什么。” 蒋公公又是一头冷汗,心中叫苦不迭,这苦差事怎么又摊在他头上了?这太子也是,适当的装装傻骗骗皇上也就得了,现在皇上天天把他带在身边,他再这么装傻下去,也不怕皇帝腻烦了他改而扶持秦王殿下?不过想一想秦王那做事更不靠谱,偏还自以为是的狠辣性子……两厢一比较,皇上肯定还是觉得傻愣愣的太子比较好掌控吧。 要当着皇帝的面打皇帝的耳光这种事,蒋公公实在不敢啊,可又不能跟孟家小儿一样耍赖抗旨,只得跪了。颤颤巍巍的说道:“回禀殿下,那孟家小儿打着装病的借口,实则是要皇上妥协,好达到为他孟家平反的目的。还有,他要在出发前往边城之前。让皇上下旨复他从前的职位。最后,他要将孟老……他父亲的尸骨迁入祖坟。皇上,奴婢愚钝,能猜到的就只有这些了。” 皇帝点头,“让你走这一趟实在没错,这孟家小无赖滑不丢手,不好摆弄啊。” 太子气道:“皇上,何不强行令她出京,她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身为我大周子民,就算皇恩让她去赴死,她也必须得谢主隆恩才对!” 皇帝看他一眼,训斥道:“凡事要先想想后果。若强行令他出京,他心里对朕,对大周只会更逆反,更不愿意真心诚意的为朕做事。说不定还会?动其他人与朕作对。这对朕有什么好处?你且记住这一点,有时候恩威并用比铁血手腕更好用。” “是,儿臣谨记父皇教诲。”太子一副心悦诚服的模样,恭恭敬敬的说道。 皇帝对他的态度十分受用,点了点头,道:“你现在告诉朕,接下来该怎么做?” 严锦皱眉思索,似乎这是个天大的难题,只是他思考的时间越长,皇帝的神色便越发不耐。在他耐心终于用完之时,却听严锦高兴的欢呼道:“父皇,儿臣知道了。” 皇帝没报什么期望能够,随口道:“你说来听听。” 严锦便高兴的说道:“儿臣想,既然她非要父皇妥协替她孟家伸冤平反,父皇何不先答应了她,反正她也没有交出证据来。说不定她根本就没有什么证据,不过是唬弄人的。先应付了她,待她去了边城,又再说。至于官复原职,儿臣想着,边城那群不听话的家伙,到时若知道她以一介白身的身份去到边疆,说不定会因此对父皇生出什么误会来。若她想要身份,也可以给她个有名无实的。” 他一边说,一边瞧着皇帝的神色,见皇帝神色缓和了些,似这才松了口气。接着道:“至于她父亲的尸骨迁入祖坟,这事……儿臣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若答应了她,只怕父皇面上不太好看。若不应吧,万一她坚持要迁坟,又百般推脱不肯去边城可怎么是好?儿臣,儿臣实在想不出两全其美的法子,还请父皇教导。” 皇帝点了点头,“你能想到这些已是不易。前两个要求都可如你所言,先敷衍应付过去便是。至于迁坟一事,他既然非要迁,朕也不会非拦着不可。不过——” 他顿一顿,脸上的阴霾如雨前沉郁的天空,“朕也叫他知道,往朕脸上呼巴掌,是要付出代价的!” 他这样说着,脸上肌肉狠狠一跳,眼神锐利而凶狠。 蒋公公悄悄地打了个寒噤,不知怎的,他很想看看此时太子的表情。于是飞快拿眼角扫了一下,他看到太子的长睫微微的颤动了一下,脸色却很平静,冷然像水一样。 仿佛是觉察到了蒋公公的目光,太子眼风一扫,看了过来。蒋公公忙不迭垂下视线,心脏砰砰乱跳。 比起盛怒的皇帝,他怎么觉得这样平静的太子反而更让他心底生寒呢? 一天后,蒋公公再度前来孟宅宣旨。这回皇帝不但答应了彻查孟家蒙冤之事,封了苏宛一个武义将军的散官闲职,意思意思的赏赐了些宫廷之物,摆件啊,珍稀药品啊,还有一把据说十分有名的古剑。最后,也同意了苏宛将孟老将军与夫人的尸骨迁入祖坟。皇帝更在圣旨上大赞苏宛孝悌忠信,乃大周不可多得之帅才。 苏宛这回自然是高高兴兴的接了圣旨,“待择了吉日将父母尸骨迁入祖坟,小民即刻就起程前往边城。” “这……”蒋公公皱眉,择吉日择吉日,谁知道她这吉日择下来,边城是不是已经沦陷了?“皇上的意思,边城百姓如今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孟小将军还是及早奔赴边城比较好。” “公公放心,最多不出十日。要知道这迁坟一事可马虎不得,吉日要算,还有一堆迁坟的规矩,否则就是对父母不敬,到时岂不要辜负了皇上对我的赞扬?”皇帝自己说她孝悌,自然要孝顺到底。 蒋公公无言以对,只得道:“咱家回去会禀明皇上的。” “多谢公公。”苏宛喜气洋洋的冲蒋公公道谢。 蒋公公瞧着她眉飞色舞的模样,暗暗摇头,得罪了皇帝,还不知道会怎么死呢,能高兴就赶紧多高兴些吧。 不过一想到太子的神情,蒋公公又不敢肯定他的下场了。 端看大周身份最尊贵的这两位接下来要如何的斗法了,蒋公公这样一想,又有些疑惑,难道在他心里,太子早已经能与皇帝抗衡了? 怀着满腹心事,蒋公公揣着苏宛给的金馃子愁眉苦脸的回宫了——神仙打架,遭殃的总是凡人,蒋公公这是预料到自己往后的日子可能会更加不好过了。 皇帝的赏赐苏宛看也没看一眼,更别提要将之恭敬的供起来,只叫人收进库房放着。那把剑她倒是抽出来比划了两下,想着也许以后能每天耍个太极剑锻炼身体,又好看又实用,结果差点切掉自己的手指头,苏宛一身冷汗的叫人赶快拿下去。接着,就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出门去找算命的算迁坟的良辰吉日了。 日子定在三日后,苏宛不知道迁坟都有些什么讲究,干脆将此事全权交给那算命大仙来安排。 给足了银两,算命大仙自然高兴地不得了,一应事宜准备的妥妥帖帖。叉尽记才。 苏宛到时候只要捧着灵牌负责可劲儿哭就行。 一切都安排好了,苏宛就前往边疆也开始着手准备。 首先就是小诺,她要去危险重重的战场,自然不能带着小诺一起去。楚之晏倒是跟她提过,若是不愿意送小诺回去裴府,他那里是最好的去处。 苏宛想了想,也征询了小诺的意见,听说能住在楚宅,跟甘草哥哥一起玩,小诺还是很开心的。 今天天气不错,苏宛打算将小诺的衣物拿出来晾晒一番。正要行动时,小厮跑进来禀告道:“少爷,承恩侯府裴大人求见。” 苏宛顿时一愣,她到京城已经有几天了,这裴御一直没有露面,她几乎都快要忘记了此人。 小诺正好在她身边,闻言便抬头,一脸期待的看着苏宛。 苏宛摸了摸他的头,对小厮道:“请裴大人进来吧。” 小诺欢呼一声,待小厮一离开,就忍不住道:“娘,我想过去看看。” “去吧去吧。”虽然苏宛不打算将小诺还给裴御,却并没有阻止他们见面的意思。 血亲就是血亲,况且小诺还挺喜欢他爹的,若苏宛强行阻止,不让他们见面,说不定会招来小诺的埋怨,就此在两人心中埋下心结,那就不好了。 苏宛吩咐人好好招待裴御后,慢条斯理的进屋换见客的衣服。 楚之晏怕他们在孟宅生活不便,几乎将孟宅的一切都包揽了,包括府里伺候的下人,都是他从楚宅精心挑选了来的。虽然人手不多,但就苏宛跟小诺两个,也使的过来了。本来他还想再送几个过来,苏宛想着不久就要去边疆,小诺也要送去楚宅,这宅子就又要空下来,就没必要弄太多人进来。只说日后若缺人使,再跟楚之晏要。 想到楚之晏,苏宛不免有些疑惑,这两天他没过来不说,前两日说要带她进宫,到现在也没个消息,弄得苏宛心里七上八下的,担心他是不是出了事,不过想着凭楚家的地位以及楚之晏的名气,怕也出不了事。 苏宛一边想着事情一边前往待客的花厅,还未进门就听见小诺欢快的笑声。 “这些都是给我的吗?全部是给我的?” 裴御低沉的带着无尽耐心的嗓音很是温和的回答:“对,都是给你的。你要不要打开看看?” “都是给我的,那,你都没有给我娘买点什么吗?”小诺欢快的声音低了下去。 裴御似愣住了,因为苏宛没听到他回答。过了一会,才听见裴御似乎不好意思的说道:“我给你娘买了,一会就给她。” “嗯,我娘一定会很高兴的。”小诺一下子就又高兴了起来。 092 生日愿望 苏宛没有再听下去,她深吸一口气,扬起笑脸后,方笑着进屋,“在说什么呢。笑的这样开心。” 小诺立刻跳下椅子朝她冲过来:“娘,我们正在说你呢。” 他手里抱着一堆东西,苏宛扫了一眼,泥偶人,风车,灯笼,冰糖葫芦,栗子糕……吃的玩的一应俱全。倒难为了裴御一样一样的去买了来,不过苏宛很快又想到,像他那样的大忙人,哪里有空亲自去买这些小孩子玩意儿,他只需要动动嘴皮子。自然有下人替他跑腿买来。 “哦?说我什么了?”苏宛牵着他走回去,将他手里的东西放下来,“让小米帮你拿下去吧。” 小米是楚之晏送过来的一个八岁小男孩,专门陪小诺玩耍的。小诺很喜欢他,平日里与他寸步不离。但只要跟苏宛呆在一起,他就会让小米自己玩。今天裴御来了,小诺自然也不会带上小米一道来。甚至屋里伺候的人都让他赶了出去,就为了能随心所欲的喊他的爹娘。 “不行。”小诺连忙道,一边捡着自己的礼物,一边道:“爹刚才答应我了,要陪我玩的。一会我们还要照着这个风车和灯笼自己做一个呢,娘你喜欢什么,我一会也给你做一个?” “你爹很忙的,哪里有时间陪你玩。”苏宛笑容不变,只是朝裴御看过去的那一眼显得不那么友善。 裴御仿佛没瞧见似的,淡淡道:“今日是休沐日,我有很多时间可以陪小诺玩。” 小诺高兴地又是一声欢呼,甚至还一头扎进裴御怀里,咯咯笑道:“太好了太好了。” 然后脸红红的看向苏宛,一脸期待:“娘。今天我们一起玩嘛。” “可是娘今天很忙。还有很多事情要做的。”苏宛有些头疼,为了小诺这一眼就能明了的小心思。 小诺嘟了嘴,“不能明天再忙吗?” “娘教过你的,今日事今日毕对不对?”苏宛耐心的说道。 小诺咬着唇,大眼汪汪的瞧着苏宛,一脸的委屈与失望,他说:“我就想跟爹还有娘一起快乐的玩一天。娘,真的不行吗?” 裴御的目光淡淡的看过来,虽然很淡,却充满了压力,“有需要我帮忙的吗?如果有,现在就赶紧把事情忙完吧。今天是什么日子你大概也忘了吧。” 苏宛心中一动,她看向小诺:“难道,今天是小诺的生日?” 小诺也一脸疑惑,看看裴御又看看苏宛,显然他对生日也没有概念。 裴御依然木着一张脸。云淡风轻的点了点头。 所以这算是小诺的生日愿望。 苏宛再也没有法子拒绝,于是蹲下身来问小诺:“小诺,抱歉啊,娘忘了今天是你的生日。” 小诺摇摇头:“娘你很忙的,忘了也没关系。” 裴御问了一句,“小诺以往的生日都是怎么过的?” 小诺看看他,摇头道:“以前不过生日。” 他顿一顿,又加一句,“我从来没有过过生日啊。” 苏宛的心顿时软的一塌糊涂,本想责怪孟如棠对小诺的漠视,转而一想,温饱都满足不了的情况下,孟如棠又哪里有心思给小诺过生日? “都是娘不好。”苏宛抱着小诺自责道,“这样好了,小诺今天最大,你想做什么,想去哪里玩,娘都依你,怎么样?” “好耶好耶。”小诺转着圈的欢呼,“我要去逛街,听神医叔叔说这里有一条美食街,全是好吃的东西,我想去看看。还要去看戏,还有杂耍,我还想去滑雪,还想堆雪人……” 苏宛瞧着小诺扳着手指头认真的说着自己的愿望,心疼极了。 这孩子真是懂事的让人惭愧,知道她很忙,从来不开口要求她陪他出去玩。在楚宅也是,想来他知道自己寄人篱下,总是很乖巧听话,不敢惹得别人不高兴,哪里还敢要求楚宅的人带他出去玩。 而她忙这样忙那样,只知道没饿着孩子没冷着孩子,却从没真正问过小诺的想法和需求。 说来,她也够粗心的。 “好,小诺今天想做什么,我都陪你。” 小诺立刻拿那双漆黑晶亮的眼睛去看裴御。 裴御扫了苏宛一眼,也道:“嗯,爹也陪你。” 小诺笑的连眼睛都快找不着了,一手拉着一个就要往外跑。苏宛连忙拉住他:“先去换衣服,外面很冷,别冻着了。” 苏宛喊来小米,小米带着小诺回房间换衣服。 小诺一走,苏宛顿时觉得有些不自在起来。 若是从前,她倒也不会有这种不自在的感觉。可是自从她猜测裴御跟孟如棠之间有点什么后,她就觉得不自在了。 这不自在中,又夹杂着那么些心虚——毕竟她要抢人家的儿子,再理直气壮也免不了会心虚。 “咳,裴大人最近很忙吧?”苏宛觉得气氛委实尴尬得很,便随口找了个话题来。 裴御看她一眼,手指轻叩桌面,“唔,不及你忙。” 他这话仍是用平板无波的声调说出来的,奈何苏宛就是听出了他的嘲讽之意。这点不自在与心虚顿时抛到了九霄云外,皱眉道:“裴大人这是何意?” “还没恭喜孟小将军,孟小将军仅凭一己之力就能重振孟家家业,真是令人敬佩不已。”裴御神色淡淡的看着她,嘴上说着恭喜,语气却是一点也不诚恳。 苏宛强压心中的不快,“不真心的恭喜,不说也罢。也是,孟家重获皇恩,有些人是要睡不好了。听闻,这几日裴老侯爷身体欠佳?也难怪,人老了,就不要想太多,操太多的心,这有些病呢,就是操心操出来的。” “你的关心,我自会转达给祖父。”裴御一点也不动气,仍是那样面无表情的说道。 苏宛忍不住哼了一声。 两人突然都不说话,这气氛又变得十分诡异起来。叉布农才。 苏宛也不去找没趣了,只端着茶杯,一脸严肃的盯着茶杯看,似乎要将杯子上的花纹熟记于心一般,连眼风都不往裴御那边扫一下。 过了一会,苏宛听见裴御用很轻的声音问道:“你就那样想做孟黎川?你可想过,倘若有一日,你的身份被人揭破,一个欺君之罪你是跑不了的。你以为谁能保你性命,楚之晏?还是太子?你怎么就那么笨,看不清楚形势?” “什么形势?”也许是他语气变得柔和不具攻击性,苏宛这才开口问他。 “边城是个什么情况,你难道没有听说过?”裴御皱眉问道。 苏宛道:“听说过一些,具体情况还不知道。” “孟家军是一支什么样的军队,你了解过吗?”裴御又问。 苏宛有些茫然,点点头,又摇摇头。 孟家军她确实听说过,只知道是一支极为尊敬以及推崇孟老将军的将士,其他的她也不知情,无从打听是一回事,更多的却是严锦曾经告诉过她,她只是去边城走个过场,因为所有的事情他都安排好了。 裴御被她气笑了:“你到底是了解过还是没了解过?” 苏宛看着他,表情无辜的摇头:“只听说他们纪律十分严明,对孟家十分拥戴。难道还有别的我不知道的事情?” 严锦瞒了她?为什么? “孟家军再如何拥戴孟老将军,孟老将军也已经死了五年了。”裴御冷冷哼道,“我告诉你他们拥戴孟老将军的原因,因为孟老将军是真正的英雄。五年过了,孟家军里就没有别的英雄了?你以为孟家军都是傻子,你是不是孟黎川他们看不出来?你这一去,那些原先取代孟老将军与孟黎川的人,他们会轻易放过你?孟如棠,你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 苏宛被他骂的一愣一愣的,半晌才呐呐道:“不是都说我跟孟小将军容貌有八九分相似?以假乱真不成问题吧?” “不成问题?”裴御冷嗤道:“孟小将军武艺出众,一把银枪使的满营地没有一个对手。孟小将军是海量,千杯不醉。孟小将军性子不羁,经常与众将士一同下河洗澡……你还要我往下说吗?” 苏宛神色变了又变,弱弱道:“我,我可以推说我全忘了……” “忘了正好。或许有些人是讲旧情的,可更多的人,是想要往上爬的。孟如棠,但愿你不要一去就成为别人的踏脚石。” 苏宛不想承认,可也不得不承认,裴御说的话,是很有些道理的。 虽然她努力告诉自己,严锦是值得信任的,既然他说了他都安排好了,她觉得自己应该相信他才对。可是裴御这些话,严锦却从来也没有跟她说过,只告诉她,万事有他。 可是有他,就真的万无一失了吗? “退一万步说,你这次前往边城,招安成功,最得利的是谁?不是你孟如棠。而且,你若有自知之明,就该知道,你已经彻底的惹怒了皇上,你不了解他的为人,我却稍微知道一些。这么说吧,不论这次招安成功还是失败,他都不会容忍你继续活在这世上。你,到底把自己逼到了什么境地,你知不知道?” 093 不务正业 直到小诺欢快的声音响在门外,苏宛才深吸一口气,她定定的看住裴御,用一种可以控制过的平静声音淡淡道:“我有的选吗?在你们一个一个相继出现后,在我被枷锁带回京城后。我还有别的选择吗?如果可以,谁他娘的愿意趟这趟浑水?我又没嫌自己命太长!” 她已经很低调,很努力的想要过低调平静的日子。可是谁给她机会了? 裴御目光沉沉,“我给过你机会,是你不要安分的做孟如薇,而偏偏要听信别人做孟黎川。你原本有机会避过这些的,是你自己。不但把自己陷进了危险中,还连累小诺!” 他顿一顿,有些激动的嗓音终是归于平静,“我想过了,小诺还是得跟着我。今天过后,我会带他回裴家。” 苏宛眉头一皱。正要发作,就见小诺蹦蹦跳跳的跑了进来,“我好了,我们快出发吧。” 苏宛只得忍下心中陡然而起的怒气,扬起笑脸回过头。小诺已经跑到了她身前。 因为要出门,小诺穿的很是厚实,一身淡紫色缎子的锦袄,外头穿一件纯白色织锦镶毛披风,衬的小诺愈发的粉雕玉琢,宛如观音菩萨座下的童子一般可爱又灵气。 苏宛低落的心情顿时就回暖了,她看也不看裴御一眼,只牵起小诺的手,柔声道:“我们走吧。” 小诺笑嘻嘻的点头,然后将手里捧着的精致的缠枝牡丹翠叶小手炉递到苏宛手中,乖巧的道:“娘怕冷,这个给你捂着。” 苏宛咬了咬唇,才将笑容一直保持的恰到好处! 这回她决定不再过问小诺的意愿,她打算彻底的自私一回。不管她能不能活着回来,不管以后是不是还有更多的危险,她都绝不会将小诺让给裴御! 她贪图小诺给她的温暖。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她都不会退步! 小诺并未发现他们两人之间那微妙的气氛。一手拉着一个,高高兴兴的出门逛街。 也许是过了太久吃不饱的日子,小诺对吃的东西跟楚之晏一样执着。出门就直奔美食街而去。 这条美食街并不很长,两边林立的商铺无一例外全是卖食物的店铺。都不是很华丽的那种酒楼一样的铺子,苏宛一眼看过去,倒是很有些平民消费的意思。因为走在这条街上的,都是些普通民众,少见穿着华丽的富贵人家亲自来这里。 苏宛想了想也就明白了,富贵人家就算想吃外边的食物,也用不着亲自出来买。更何况这条街多是普通百姓,恐怕那些自持身份的人,是不愿意与普通百姓为伍的。 苏宛也是第一次来这里,新奇不下于小诺,两人睁大眼,目不转睛的打量着街道两边的铺子与路上来去匆匆的行人。 裴御土生土长的京城人士,哪里没有去过。因此这三人。只有他依旧保持着面无表情,牵着小诺只注意着脚下的路。 化雪的青石板路有些滑,他不时出声提醒小诺慢一点。 可是两眼发光的小诺哪里能慢的下来,拖着两人就往一家馄饨店走去:“我们先吃一碗馄饨吧。” 馄饨店并不大,收拾的倒是干净,本来想出声阻止的裴御也就任他去了。 老板十分热情,招待他们坐下后,便手脚麻利的去煮了一碗馄饨来——裴御是坚决不肯在这种街边吃这种东西的,小诺人小肚子自然也小,况且他还要留着肚子吃其他的东西,因此就跟苏宛分食一碗馄饨。 馄饨上来后,小诺在苏宛不停的吩咐他慢一点的啰嗦下,迫不及待的吃了一个馄饨,然后他眉头动了动。 裴御注意到他的表情,问道:“可是味道不好?这街边的东西哪里有家里的好吃?家里有好些厨艺特比好的厨娘,等回去后,想吃什么都让她们给你做。” 苏宛闻言,哪里还有吃东西的心情。她皱眉瞪着裴御,想要与他理论,又怕小诺会担心,只得忍住了,也低头对小诺道:“要是不喜欢,回去我给你做。你不是说我做的馄饨比周婶婶的还好吃吗?” 小诺忙摇头,“其实还是很好吃的,只是一吃馄饨,我就想起了周婶婶,想起小卉姐姐和立文哥哥。我们走的时候,都没有跟他们说一声,他们一定很担心吧。” 原来小诺是想起周家人了,苏宛也露出十分怀想的神色。 “回去后我们就给他们写信,告诉他们我们不得已离开的,请他们原谅我们的不辞而别,好不好?”苏宛温声建议道。 小诺使劲点头,终于笑了:“嗯,我还要把我在京城的见闻都告诉立文哥哥,立文哥哥说了,他最大的梦想,就是能到京城看一看呢。” 苏宛又陪着说了几句,小诺便高高兴兴的继续吃馄饨。一小碗馄饨一个也没剩下,还想将汤也全部喝了,苏宛忙拦下了,这才是第一家,还得余下肚皮装其他的。 出了馄饨店,又进了生煎包铺子,依然只叫了一份灌汤包,依然是苏宛与小诺两个人分吃,裴御陪在一边看着。 如此一连逛了好几个铺子,苏宛跟小诺两个吃的腰滚肚圆。苏宛一边吃,一边条件反射的观察别人店里生意如何,观察这条铺子可还有别的商机,一路下来,倒也颇有些收获。 如果在这里开一家药膳堂,怕是开不起来的,但此处人流量很大,来往的贩夫走卒特别多。都是些寻常百姓,生活可能不算差,但也不是特别好,要在这样的地方开店,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就不要想了。 不过在这里弄个烧烤店什么的也不错,尤其夏天可以搭配着卖冰粉酸梅汤,她还会很多消暑开胃的菜色呢,真要在这里捞金,肯定是稳赚不赔的。 苏宛在心里计较了一番,决定从边疆回来就来这里租个铺子,先开起来再说——不是自食其力得来的钱财,用起来总是不那么安心。 至于朝廷官员准不准明目张胆的开铺子,苏宛就不深想了。 “爹,这里有家生鱼片,我们进去尝尝吧。”小诺指着一家专营生鱼片的店铺,兴奋的嚷嚷道,而后又迅速地看了看四周,警惕的放低音量:“我娘做的生鱼片最好吃了,爹你吃过吗?” 裴御看了苏宛一眼,才有些僵硬的点头,“吃过。” “是不是很好吃?”小诺双眼发亮,一副为苏宛求赞的表情。 裴御持续僵硬的点头:“嗯,好吃。” “那我们进去尝尝他们家的生鱼片好吃不好吃。” “不用了吧。”苏宛摸了摸胀??的肚子,愁眉苦脸的阻止小诺:“我吃不下了。” “娘吃不下就不要吃了嘛,我跟爹一块儿吃,你看着就是了。”小诺很干脆的安排道。叉叉医巴。 苏宛无奈,看了看裴御,希望他能出声劝说小诺,结果裴御看也不看她,牵着小诺径直往店里去了。 苏宛对着他的背影不满的吐了吐舌头,垂头丧气的跟着进去了。 小诺一直很高兴,脸蛋儿红扑扑的,笑容就没停止过。 点了一份生鱼片,裴御夹了鱼片蘸了酱料后喂到小诺嘴边。 小诺怔了下,连眼睛都睁大了。下一瞬,笑容瞬间绽放,张嘴将鱼片吃下了肚。 “好好吃。” 苏宛咬着唇,很是愤愤的瞪了裴御一眼。 她很确定,这个人开始施展手段要跟她抢小诺了!明知道小诺对父爱的渴望,明知道小诺对他的好感,也明知道小诺是绝对拒绝不了他,前次不知出于什么心态,他将小诺还了回来,可能并未施展什么手段,如今有心要跟她抢人了,自然言行举止上就更加的令小诺受宠若惊继而…… 苏宛不敢往下想了,她深吸一口气,笑眯眯的摸着小诺的头,问道:“真的这么好吃?比娘做的更好吃?” “因为是爹喂我的,所以我觉得很好吃。” 小孩子不会撒谎,自自然然的将他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 苏宛默默地又瞪了裴御一眼,这绝对是个心机男! 小诺沉浸在裴御的细心关怀呵护中,没有发觉苏宛正兀自生着闷气。他也学着裴御,夹了一块生鱼片喂裴御。 苏宛一颗玻璃心顿时碎成了渣,她什么时候得到过这种待遇啊的! 该死的裴御!该死的血脉亲情! 她正生着气,嘴边突然多了一块生鱼片,回过神,就见小诺正笑眯眯的瞅着她,哄她张口:“啊——” 苏宛又好气又好笑,她自己都没发现,她是多么迫不及待的将那块鱼片吞下去的。 小诺满足的叹口气,放下筷子,一手拉着苏宛,一手拉着裴御,“要是以后我们还能这样出来玩就好了。” 这臭小鬼也开始耍心机了。 苏宛哪里不明白他打的是什么算盘,虽然他们曾开诚布公的谈过一次,她也明确的表示她是她,裴御是裴御,可这孩子就是不肯死心,想着法儿想要撮合他们两个。 “你爹很忙的,哪里有时间陪你玩。而且你也要念书对不对,这两天我就打听打听哪家书院比较好,你也该好好收心念书了。” 小诺失望的看着她,他本来就聪明,哪里听不懂苏宛话里的拒绝之意。 裴御却道:“以后爹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忙了,只要有空,爹就陪你玩。至于读书,京城书院甚多,爹带你一家一家看过了,你喜欢哪一家,咱们就去哪一家,你觉得如何?” “娘跟我一起去看吗?”小诺看向苏宛。 裴御也看过来,苏宛的脸色很不好看,他当然知道为什么,却丝毫不受影响,仍是那样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苏宛还没说话,裴御就开口了,“你娘接下来会很忙,恐怕没时间陪咱们一块去看。这样吧,咱们先去看了,你再回来跟你娘说,哪一家是什么样的情况,也请你娘帮着咱们参详参详。” “娘?”小诺显然很赞同裴御出的主意,却仍是要先征求苏宛的同意。 苏宛无奈,不敢当着裴御的面说她要将小诺送到楚宅去,就怕把他惹急了现在就将小诺抢走,凭她这把力气肯定是抢不赢他的。 当务之急,也就只好将此事敷衍过去,“嗯,你们先看,我一定帮着参详!” 说着参详那二字时,她看向裴御,将那两个字说的很有些咬牙切?的意味。 此事就算是达成共识了,小诺虽然不是特别满意,但对这个结果也还能接受,于是不再多说,继续吃鱼片。只是一会儿喂喂这个,一会儿又喂喂那个,很是兴致勃勃的样子。 苏宛不知道裴御心里怎么想,但她自己真是膈应得很。 那双筷子,小诺喂了裴御,转头又来喂她。 她虽然一直催眠自己,她没看到小诺喂裴御,裴御的口水没有沾到筷子上……但很显然,效果并不显著。 如坐针毡的将这盘生鱼片吃完了,小诺心满意足的牵着两个大人出来。 三人离开美食街,又逛了很久,买了不少用得着的用不着的东西。 从花鸟市场出来,天色已经近傍晚。 小诺手里提着个鸟笼子,里头是一只羽毛鲜艳的八哥。 今日小诺收获颇丰,笑容从始至终就没有停过。 苏宛牵着小诺正要与裴御分道扬镳时,一个白白胖胖的中年人迈着八字步迎面走来,他穿着绫罗绸缎,大冷的天手里也拿着把白玉扇,一手则提着一个大大的鸟笼子,笼子上罩着黑布,也看不出里面是什么鸟儿。 他一见裴御,立刻笑容满面的迎了上来:“哎哟,这不是我这本事最大的大侄儿么?今儿太阳从哪边升起来了,你竟会来逛这里,也不怕老爷子骂你不务正业啊。” 他嘴里说着,人已经走到了跟前,嘴里还没停下呢,“咱们家都是不务正业的,好不容易有个出息的,你可千万别让老爷子失望才是。咱们家的希望可都在你身上了。” 苏宛看到裴御万变不变的神色终于有了些微变化,虽然他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并且很快就又恢复了那张面瘫脸,苏宛仍是看出他对眼前这中年男人的不喜态度。不过听着这人的话,也不难猜出他的身份来。 在听那个男人说话时,她就明智的拉着小诺离裴御远了点。 看来这裴家内部果然是矛盾重重呢。不过这是裴家的事,跟他们没关系。苏宛这样想着,就打算领着小诺不告而别——她可不想蹚人家两叔侄之间的浑水。 谁知那中年男人一个错眼,已经看到了他们。他只随意扫了苏宛一眼,目光往下,就看见了提着鸟笼子的小诺,但很显然一开始他并未认出小诺来,可当他移开的目光飞快又移回来,并且眼中现出惊讶时,所有人都知道,他是认出了小诺来。 “哟,这孩子什么时候回京城的?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好孩子,你还不知道我是谁吧。来来来,让二爷爷好好瞧一瞧,果然是咱们裴家的人,长得就跟咱们裴家人一个样儿。”来人正是裴家二老爷裴向南,最是热衷走鸡斗狗的裴老侯爷眼里最是无用的那一个。 今天他回来花鸟市场,也是听人说起这里有一只调教的不错的画眉鸟儿,每次斗鸟的冠军得主,他一听到这个消息,哪里还坐得住,从账房支取了银子后就屁颠屁颠的跑了来。 裴向南喜欢走鸡斗狗之事京城无人不晓,因此那画眉鸟儿的主人一见是他上门来买鸟儿,自然想狠狠敲一笔。裴向南缠着人磨了一天,好不容易才将这鸟儿买到手。 正打算去找几个志同道合的猪朋狗友炫耀这难得的常胜将军,顺便再约个赌局什么的,结果就看到了被裴老侯爷誉为裴家救星的将来的侯府准继承人裴御。眼见着这被老爷子十分看重的平日里总是一本正经的侄子竟从这里走出来,裴向南心里那个乐啊——这事儿要是被老爷子知道了,看他还能像从前一样不将他这二叔看在眼里?少不得要求他不要告诉老爷子,他也正好趁机要几个钱来花花。 谁想还有更大的惊喜等在后面呢,他竟然看到了五年前就被孟家那丫头带离裴家听说已经找到了的那个小男孩,裴御只是简单的说了说这个孩子的近况,并没有说他已经将人带回了京城,这件事只怕老爷子都不知情。 裴向南为有了新的把柄而更加高兴了,不管裴御为何要对家里人隐瞒小诺回京的事情,但他就是隐瞒了,依照裴老爷子那种凡事都要尽在掌握的性子,他这回还能轻易饶了裴御去? 裴老爷子的性子,从小被他带大的裴御自然是十分清楚的。为了不挨训,少不得要付出些代价来封他的嘴了。 又可以买上好几只常胜将军了——裴向南仿佛已经看到了各种常胜将军在对自己招手,笑的那叫一个见牙不见眼。 小诺哪里肯让陌生人接近,忙往苏宛背后躲去,只露出两只黑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盯着裴向南看。 也难怪裴向南一眼就能认出小诺来,实在是小诺长得太像裴家的人了。苏宛无奈的瞧着扑了个空而后将视线定格在自己脸上的裴向南,他刚才自称是小诺的二爷爷,想必就是裴御的二叔了。观他言行举止,四个字足以慨括此人,此人绝对是标准的不能在标准的纨绔子弟。 “咦,你不会就是最近势头很猛的那位孟小将军孟黎川吧?” 若说此人有什么值得人称道的,苏宛想,定是他那好眼力了吧。 苏宛正要说话,沉默已久的裴御却接过了话:“二叔没别的事情就先回去吧。” 裴向南原是有些憷自己这个能干出众被视为家族救星的侄子的,但是现在他自忖有了他的把柄,哪里还会将裴御的话放在眼里,玩世不恭的笑嘻嘻的道:“好不容易咱叔侄两个在外头遇上了,怎么也要一道回府才是。况且,还有我的小侄孙在呢,我这头一回见到小侄孙,总得给点见面礼才成吧。否则岂不要叫孟小将军笑话了?” 苏宛暗暗皱眉,对着裴向南的自来熟很是反感。 当然反感的不止她一人,裴御深深皱起的眉头已经说明了他的不悦。他猛地提高了声音,“二叔!” 裴向南面上闪过一丝惧色,但随即又嘻嘻哈哈的笑开了:“你这孩子,叫我就叫我吧,这么大声做什么?我这耳朵又没聋,好家伙,你这一嗓子好险没把我吓死了。” 他说着,笑着望向苏宛,道:“让梦小将军看笑话了。” 苏宛还来不及说话,裴御已经用冰冷的语调毫不客气的说道:“既然知道自己是个笑话,还不赶紧提着你的常胜将军回府去!” 他这一瞬间爆发的威严与戾气,将裴向南彻底的吓住了。他抖着手不敢置信的瞪着裴御:“你,你敢这样跟我说话!” “二叔不是忙着回去告状吗?还不走?”裴御压根不将他放在眼里。 裴向南又是气怒又是难堪,口不择言道:“裴御,你这目无尊长的臭小子,若让你爷爷知道你不但在外头鬼混胡来,还跟孟家的人走在一起,你自己想想是个什么后果!识相点,说不定我还会为你保守秘密!” 若他不识相,还敢冲他没大没小的说话,说不得,他忍痛割舍那几只还没到手的常胜将军,也要在老爷子跟前告上一状。 裴御的回答是径直牵了小诺的手,低声对苏宛说了句“走”,然后就将气得跳脚的裴向南抛在身后了。 “裴御你这臭小子,是要带我的乖侄孙上哪儿去?你赶紧的,给我带回裴家去……” 裴御对身后的叫嚷浑不在意,只低头看了看格外安静的小诺:“在想什么?” “刚才那个人,他真的是我二爷爷吗?”小诺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轻轻问裴御。 裴御点头。 小诺咬了咬嘴唇,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就说,在我面前,不必有太多顾忌。”裴御?励他开口。 小诺却还是没说,只抬头看了看苏宛。 苏宛冲他?励的笑笑:“说吧。” 小诺这才?起勇气般:“我不喜欢他!” 094 并非良善 小诺说完这话,就紧张地瞧着裴御,十分担心他会因为自己没礼貌而生气。 苏宛则恶狠狠地盯着裴御,他要是敢生气,她就敢当场翻脸! 裴御瞧着一大一小都紧张盯着自己但表达的意思完全不一样的表情。竟微微一笑:“哦,我也不喜欢他。” 小诺的紧张一下子卸掉了,他咧嘴一笑,又好奇地问:“我还有别的爷爷吗?” “嗯,还有祖父和三爷爷。” “祖父,他是怎样的人?三爷爷呢,跟二爷爷一样吗?”小诺语气急切的追问。 裴御就道:“不如明天我带你回去见见他们,好不好?” 苏宛心里一紧,又有些欣慰,因为小诺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征询的看向了自己。 但小孩子眼里的渴望却是苏宛想忽略都忽略不了的。苏宛想了想,终是不敢狠拦着。问道:“小诺想去吗?” “娘不能陪我一起去吗?”小诺眼里流露出失望的神色。 苏宛朝他缓慢坚定的摇头,“我不方便陪你一起去裴家,而且小诺你要记住了,如果裴家的人问起我,什么都不能说。知道吗?” 她毫不在意裴御还在一旁,就郑重其事的叮嘱小诺。完了抬头瞅了裴御一眼,看见他的表情十分平静,并没有因此而生气。 小诺不能理解苏宛的话,他很疑惑,却并没有追问,而是懂事的点了点头:“谁问我也不说的。” 苏宛摸了摸他的头,裴御就下了决定:“明早我过去接小诺。” 苏宛也不看他,淡淡道:“最迟未时,送小诺回来。” 裴御呼吸急促了一瞬,“这该由小诺自己决定,也许他更乐意在裴府住上一晚。” 苏宛定定的看着他,眼神微眯,流露出一种安静却危险的气息:“裴御,不要作弊。” 裴御竟然听懂了她的意思,他微笑。一种云停渊峙的气派。“后果?” “后果很严重。”苏宛就差没说出一句“出家人不打诳语”来,她的眼睛异常明亮,闪着坚定的光芒,“惹急了我,我会告诉他一些本来他不用知道的事情!” 比如她其实不是他的娘,他的娘是被裴家人给害死的! 她就不信,裴御敢跟她赌这一把! 苏宛不知道从前的孟如棠有没有跟小诺说些什么,不过瞧着小诺一副懵懂的模样,应该是什么都没说的。她也不愿意让小诺知道这些事情,倒不是害怕惹不起裴家,而是不希望小诺幼小的心灵留下什么阴影。可若逼急了她,真要跟她抢小诺,她可就顾不得太多了。 裴御的脸色果然变得很难看,他定定的看了苏宛一眼,眼神晦暗不明:“我以为你是真的很疼小诺。” “相信我,我比你裴家任何一个人都更疼小诺。可是。如果你们非要触摸我的底线,我可以清楚的告诉你,我并非良善!”苏宛飞快的反击。 她当然是疼爱小诺的,但他们非要跟她抢小诺的话,就别怪她不留一点情面了。 “裴御,你最好相信,我说到做到!” 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相撞,一个微眯着笑眼,眼神却如针尖锐。一个目光凛例,气势逼人,却说不出地心里发虚。 “娘,你们在说什么?”敏感的小诺察觉到两人之间怪异的气氛,他虽然知道这怪异的气氛是因他而起,可他到底还小,并不能理解这两个人打得哑谜。 苏宛蹲下来,整了整小诺的衣服,那虚伪的笑眼早已收了起来,“娘在说,去了裴府要听话,但如果有人不喜欢你,你也不要喜欢他,回来告诉娘,知道不知道?” 小诺立刻变得很紧张:“会有人不喜欢我吗?” 苏宛就想起那句“又不是人民币,怎么能让人人都喜欢”的话,她笑了笑,将这句话改了改:“小诺你记住,咱们又不是金子银子,怎么能指望人人都喜欢呢?但是别人喜不喜欢你不要紧,你在意的人,比如娘,娘喜欢你不就好了吗?” 小诺立刻就被安抚到了,“嗯,我记住了。” 裴御在一旁听着,很是诧异的看了苏宛一眼后,沉默了一阵,在苏宛牵起小诺迈步要走时,突兀的说了一句:“爹也很喜欢你。” 苏宛与小诺??回头盯着裴御,裴御只觉得老脸一热,他几乎是有点无措的别开了视线,平静的装着深沉冷静。 但这种逃避似的举动又令他莫名恼火,皱着眉又恨恨一般的将视线移了回来。他看着苏宛的眼睛,心里却有一点点忐忑。然而下一秒,苏宛忽然笑开了,像是雪过天晴云破的一角蓝天,缓缓地漏出阳光的温度——绝不是那种为了小诺而不得不对他敷衍应付的虚伪笑容——裴御觉得那笑容似乎太刺目了一点,刺得他忍不住微微的眯上了眼睛。可是身体暖洋洋的,在这寒风渐起的街头,却像是沐浴在五月的和风暖阳里。 苏宛瞧着这明明有些无措却偏要装作若无其事的男人死死盯牢自己的眼睛,不由得有些好笑。这家伙总是冷漠的,深沉的。然而此刻,一句不过是表达自己心意的平淡平常的话语,却将他逼到了如斯窘迫的境地,偏还要逞强与她对视,不肯示弱移开视线。 她摇了摇头,阴郁的心情一下子如日破浮云,阴霾散去,只余轻快。 她觉得自己手上的筹码更多了些,裴御越是在乎小诺,就越不敢轻易冒险,让她将裴家卑鄙无耻陷害孟家的事情告诉给小诺知道。 还好裴御这人要脸,否则真要天下无敌,苏宛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了。 高高兴兴出门去,平平安安回家来。 一到家,苏宛就忙开了,她要给小诺做一碗长寿面。 谁知此时,消失了几天的楚之晏却提着酒菜上门来了。 苏宛没空招呼他,脚步匆匆的要往厨房去。 楚之晏拦住她,不满的道:“我是有多渺小,你竟然将我无视到这个地步?” 小诺在一旁插嘴:“神医叔叔,我娘要去给我做长寿面哩,今天是我生日哦。你要不要吃面,让娘也给你做一碗吃,好不好?” 楚之晏瞧着小诺红扑扑的小脸上那笑不拢嘴的灿烂笑容,也跟着笑了起来,“好,我今日沾小诺的光,也要吃一碗长寿面。” 小诺头一回过生日,更是第一次吃长寿面,因此根本等不急,亦步亦趋的跟着苏宛进了厨房。 楚之晏则是无聊,也没个人跟他说话,他一向随性惯了,才不管什么君子远庖厨,也跟着进了厨房。 厨房里,苏宛将人都遣了出去,自己系上围裙,找出面粉,却并不急着和面。 楚之晏眼见她在蔬菜堆里翻翻拣拣,忍不住道:“还要做菜?我带了菜过来,这可是四海阁买的,你也试试咱们京城名酒楼的厨艺如何。” 苏宛翻出胡萝卜、芹菜、南瓜以及一把紫色的楚之晏叫不出名来的野菜。 她先将南瓜蒸在锅子里,而后找出小石磨来,依次将胡萝卜、芹菜以及野菜磨好,用干净的棉布沥去残渣。 楚之晏探头一看,一一摆放的碗里是各种颜色的汁液,绿的是芹菜,紫的是野菜,红的是胡萝卜,不由得惊奇道:“这是要做什么?” 这的确是很费功夫的事情,不过苏宛在做这些的时候内心是很平静甚至很享受的。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笑着道:“一会你就知道了。” 这时候,蒸在锅里的南瓜也熟了,她将南瓜取出来,用大勺子碾成泥状。叉冬斤扛。 不得不说,这京城就是比别地儿方便,像南瓜芹菜这样季节性明显的蔬菜,都是楚家庄子上的温棚里养出来的。当然寻常人家若是想吃这些反季节蔬菜,可不像后世那样便宜,一般的富贵人家都未必买得起。 小诺与楚之晏一样,张大了眼好奇地在一旁瞧着。 苏宛分别将各种汁加入面粉中,只放了适量的盐,然后揉成面团,将四个面团揉好后,又再揉了一个不加汁的面团,做成白色的。 揉好后,将面团用干净的细纱布盖好。 楚之晏忍不住又问道:“这又是做什么?” 小诺高声抢答:“我知道,这是在醒面呢。” 苏宛赞赏的朝小诺笑笑,又开始忙着制作面汤。锅子里有预备着滚烫的骨头汤,因为小诺还小,苏宛几乎隔一日就会熬骨头汤给他补身体。 匀出一些骨头汤放进小一点的锅子里,将香菇丢进去煨着,备好鸡蛋与青菜备用。 做完这些,面也醒好了,苏宛开始制作面条。 将所有的面团都擀成薄薄的圆片儿,熟练地往面片上撒上面粉,叠成三四折,而后拿刀子将面片切成宽度均匀的面条。撒上面粉,直接抖散。制作面条的中途,因为楚大爷觉得这件事很好玩,所以强烈的要求苏宛让他切一个面团。他给出的理由倒是冠冕堂皇的很,“小诺的生日,我这做叔叔的没能来得及准备礼物,少不得也要做点什么来表达我的心意。” 苏宛哭笑不得,还是由着他玩了一个面团,所幸他很是认真,虽然切出来的面条粗细不均,不如苏宛的好看,差强人意了点,勉强也可以接受。 小锅里的香菇煨好,苏宛将香菇捞起来,将五颜六色十分漂亮的面条丢下锅,大火煮开。面条熟了后捞入碗中,苏宛又费心的摆了盘,一面煎的鸡蛋卧在面条上,像是火红的太阳,小青菜一根根摆好,像是阳光底下随风正舞一般,又用香菇与面条巧妙地做了个带着斗笠的小人儿形象。 将面条端上桌,小诺的眼睛都直了。 “娘,这个面条好漂亮啊。”他爱不释手的盯着那碗面条,哪里还舍得下手。 楚之晏十分不平的盯着自己这一碗面,除了上面卧着一个煎鸡蛋,别的什么都没有了,跟小诺的一比,他这碗显得未免也太“素净”了。 “为什么我的面跟小诺的不一样?”一看就知道他这碗面一点都不尽心。 苏宛头也不抬的回答:“因为今天的寿星公是小诺。” 楚之晏只得闭嘴,孩子气的嘟嘟攘攘的抱怨了几句,动作却比谁都快,刷刷两筷子已经下肚了,骨头汤烫的他直咧嘴,却就是停不住风卷残云一样的动作。 说实话,越是认识楚之晏,越是觉得当初他连吃饭都保持着谪仙风范的优雅已经彻底的一去不回返了。 苏宛无语的瞧着边抱怨边大口吃着面条的楚之晏,摇了摇头,一转眼见小诺还支着下巴专注的盯着面条看,不由失笑:“光看就能看饱了?” 小诺感激又高兴的朝着苏宛笑,笑容羞涩又明亮:“我不舍得吃。” “傻瓜。”苏宛点了点他的鼻子,笑道:“趁热快吃,一会冷了不好吃了。” 她顿了顿,又道:“你要是喜欢,以后我再做给你吃。” “好!”小诺高高兴兴的应了一声,这才抓起筷子,大口大口的吃起来,一边吃一边不忘称赞,“好好吃,我娘做的东西,比任何人做的都好吃,好吃一百倍!” 这样寒冷的夜里,在这样并不是很整洁的厨房里,外面北风呼呼,屋里的一点灯火却映的这样寒夜温暖而温馨。 吃完面条,喝完酒,楚之晏心满意足的走了,临走之前才告诉苏宛他的来意,“明天进宫,早点起来,我来接你。” 送走楚之晏,苏宛抱起已经开始打瞌睡的小诺回他的房间。他们住在一个院子里,为了就近照顾小诺,苏宛将小诺就安排在她隔壁那间原本打算用作书房的房间里。 这是小诺有生以来最高兴的一天,所以这会儿已经过了睡点他还精神得很,抱着苏宛的脖子不让她离开,“娘,你再陪我一会,再给我讲个故事吧。” 苏宛将他放到床上,盖好被子,小诺仍是不舍的拉着她的手,巴巴的望住她,忽然说道:“娘,我不是在做梦吧。” “不是,你都还没睡着,怎么做梦?”苏宛好笑的瞪他一眼,“不早了,快睡吧,明天还要去裴家呢。睡得饱饱的,养足了精神才好去做客,不然没精打采的可就很失礼了。” “可是我睡不着。”小诺眨巴着眼睛。 其实他早困了,苏宛也看了出来。小孩子精力再好,毕竟也还是个孩子,在外头跑了一天,精神又一直处于亢奋状态,怎么可能不困呢。他之所以不愿意睡觉,是因为舍不得。 这一天过得太开心,以至于他舍不得睡过去。 “不用舍不得睡,以后会越来越好的。”苏宛不能承诺他以后还会像今天一样与裴御保持这种平静的假象带他出去玩,所以只能含糊的说句会越来越好。 小诺忍不住打了个呵欠,飞快的揉了揉眼睛,仿佛这样就能将睡意赶跑一样。他看着她,歪着脑袋想了想,“娘,以后每年我过生日的时候,你跟爹都陪着我好不好?” 他似乎也敏感的察觉到了,他娘跟他爹的气场不合,真要像立文哥哥的爹娘一样住在一起怕是不可能的事。所以聪明的小孩子退而求其次的对苏宛提出这个要求来。 苏宛张了张嘴,找不到拒绝的话语,于是笑着摸了摸他的脸,柔声道:“好,娘答应你。” 小诺含着心满意足的笑容,一下子就睡着了。 苏宛替他掖好被子,仔细检查了门窗和火盆,这才关好门回自己房间。 刚推开门,就见屋子里被风扬起的纱幔下影影绰绰的映着一个人影。 苏宛站在门边,很是叹了口气,才关上门走过去。 “殿下怎么又来了?”难道身为未来皇帝的太子殿下不该是日理万机忙的分身乏术的吗? 严锦看着她,“嗯”了一声,他的手放在桌上,修长有力的手指搭在一起,微微拧起了眉头。 苏宛觉得他的情绪有些不对劲,不过他的情绪这种事又不归她管,她只当没看见,伸手倒了一杯热茶推到他面前。 “今天楚之晏没带酒来?”严锦笑着轻问,玩笑一般的口吻,眼波轮转间,却是隐挑起了一丝不满与焦躁。 他的眼睛实在是漂亮,却也锋利无比,只那么粗略的一眼过来,苏宛就觉得头皮有些发麻,再有他这样让人捉摸不透的态度…… 苏宛有些头疼,却还是实话实说:“酒都喝完了。” “好喝吗?”严锦又问。 苏宛蹙眉,“殿下漏夜前来就是为了问我这个问题?如若殿下对那酒有兴趣,也想尝一尝,您若不方便问楚之晏要,我也可以代劳为你要上一壶酒来。” 严锦目光幽幽地看向她,眼底团着一团阴郁,缓缓道:“你今天过的很开心?” 苏宛忍住扶额的冲动:“殿下百忙之中抽出来的这点时间,能不浪费还是不要浪费的好。” 言下之意,有事说事,这么阴阳怪气的弄得自己像个怨妇似的很好看咩? 严锦双眼微微闭气,长长的睫毛覆下,犹如夜幕低垂,余一派沉静幽暗。而被那眼睫所遮掩的一双眼睛,却是转动不休,流露出淡定伪装下的一缕不安与深思。 虽然她已经竭力掩饰,但他仍是敏锐的发觉她对自己的冷淡与不易察觉的疏离。 这一天里,除了裴御就是楚之晏,是谁,又跟她说了些什么? “我关心你过的开不开心,这在你眼里是浪费时间?” 苏宛忍不住顶嘴道:“你那是在关心我过的开不开心吗?” 严锦一脸无辜的盯着她:“不然呢?难不成我还有别的意思不成?” 苏宛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殿下难道不是来质问我的?” 他那语气像是关心?真当她是傻子听不出来呢! 她就站在那里,也不靠近。严锦等了等,终于起身走向她,一把将她抱进怀里,他抱得很紧,紧的苏宛都觉得有些痛了,正要挣扎,就听他用一种仿佛撒娇的极度不满与嫉妒的语调说道:“我都没有跟你一起逛过街,我也没有吃过你亲手做的彩色面条,我甚至都没有跟你煮酒赏雪过。” 苏宛慢慢静了下来,这个怀抱依然是那个味道,温暖而寒凉,安全却又让人觉得危险。 她想起裴御跟她说的那些话,很想问问他为什么什么都不跟她说,是真的做好了完全的准备,还是……只是将她当成一颗可用的棋子? 苏宛紧闭的眼睫颤了颤,随后睁开了眼。她的眼眸幽且深,犹如千尺深潭,无一丝波澜。 她的语调却是一种带着揶揄的轻松,“太子殿下日理万机的,哪有那个时间跟我逛街,吃我做的面条,跟我煮酒赏梅来着?” 严锦立刻追问道:“若我有时间,你就能陪我做这些事情?” “你到底怎么了?”苏宛叹气,伸手推他。 他是要当皇帝的人,九五之尊哪里来的闲情逸致跟她逛街,还煮酒赏梅呢。再说,以后只要他想,能给他做面条的人不知道有多少,还轮得到她? 未来的路要怎么走,苏宛一想到这个就头疼得厉害,于是习惯性的先避开——她现在已经不敢随便规划未来了,因为每一次她的规划,老天都会用一种及其直接又惨烈的方式给她狠狠的一巴掌。 严锦无视她的挣扎,将头深深地埋在她颈窝,闷声道:“我要吃面,那种彩色的面。” 苏宛无奈的看着自己耳旁的黑色头颅,“一定要现在吃吗?” 这一天下来,她其实也很累的。 “就要现在!”严锦闷闷的声音十分任性。 苏宛很想拒绝,可那明明是任性的话语,听在苏宛耳里却莫名多了些不安。 “那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你说。” “能不让人再监视我吗?”这样她每做一件事情他都一清二楚的感觉实让人很不高兴,一点隐私与空间都没有了。 严锦修眉紧蹙,低沉的嗓音里带着满满的不赞同:“那不是监视你,而是保护你的。” 哪有保镖会细无巨细的将自己的一言一行都告诉人的?“我不需……” “相信我,这是很有必要的事情,为了你的安全!”严锦松开她,一脸严肃的说道。 095 不用避开 苏宛最后还是给严锦做了一碗骨头汤彩色面条,当然严锦的待遇也就跟楚之晏一个样,是不可能妄想苏宛会像对待小诺那般用心的给他排盘的。 至于要求他将放在她身边的人撤走这件事,他们最终也达成了协议,因为苏宛得罪了大周地位最高的人。还是小心谨慎些好,毕竟小心才能使得万年船嘛,所以那些名为保护实为……好吧,严锦坚决不肯松口诅咒发誓说那就是保护没别的意思的人,也就只好留下了。 仿佛漏夜前来就是为了吃一碗面条,其实面条还没吃完时,苏宛就瞧见了厨房廊下闪动的身影,那人不敢进来打扰,但却十分焦急一般的在廊下走过来又走过去。 “那人是有要事吧。”苏宛都被那人晃得头晕眼花了,偏严锦还能不动如松的继续吃面,“如果不方便,我先出去好了。” 她起身。体贴的打算将这一方天地留给严锦和他的属下。 一只手却飞快的抓住了苏宛的手臂,稍一用力就将她重新按坐了下来:“不用避开。” 他这样说着,这才将目光转向虚掩的门外。如果说他看苏宛的表情是拂面和风温柔动人,那么他看向门外,那一瞬间的眼神却是狂风骤雨般凛利逼人。 “进来。”他连声调都冷了几分。 苏宛实在很想离开此地。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这句话,可是无数前人用血与泪总结出来的教训,她没有道理来怀疑并且亲身验证啊! 也真是巧,进来的人苏宛竟也认得,就是长着一张憨厚脸结果却一点也不憨厚的燕白是也。 他一进来,恭敬的行了礼,很是彻底的无视了苏宛,径直道:“主子,恐怕您得早点回去了。” “怎么回事?”严锦皱眉。 “外面发现了可疑的人,此地不能久留。”他说着,这才看了苏宛一眼。 严锦俊颜冷冽,眉心煞气重重:“是谁?” 苏宛回过神来,眉头也深深的皱了起来。那可疑的人是跟着严锦来的,还是别的什么人也在暗地里监视她,凑巧被严锦的人给撞见了? “苍生追过去了。为了主子的安全,还是尽快回宫吧。”燕白拧眉劝说道。 他现在对自己的主子是越来越不了解了。就为了一碗面。巴巴的从宫里头赶过来,还要放低身段千求百求的,这个可恶的女人才心不甘情不愿的给做了。难不成宫里就没有御厨能做出彩色面条了?非得这女人做的才能吃? 燕白想到自己曾经还无知的帮这个女人要过月事带,他就愈发的讨厌她了! 仿佛察觉到燕白投过来的不悦的目光,苏宛挑眉,似笑非笑的看回去。 燕白顿时就不镇定了,那女人看过来的眼神,分明就是戏谑挑衅——真是太不知羞耻了,要他做过那样的事,他一个大男人都臊得慌,她竟然还能如此若无其事!这到底还是不是女人了? 燕白很悲愤。 可他的悲愤改变不了任何事,甚至连阻止主子接近这个怪女人都不可能。 当然,燕白的悲愤没有影响到任何人。严锦是没发现,苏宛则根本不在意。 “殿下千金之躯,还是先行回去吧。”苏宛加入劝说行列,不管是什么人心怀鬼胎。如若严锦有什么闪失,她可真是担待不起。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你别担心。”严锦却不太愿意这样早就回去,皱着眉头说道。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他的固执令苏宛很是头疼,却又不能指着他的鼻子大声吼“不要给我找麻烦,哪儿来的赶紧回哪儿去”,只能耐着性子继续劝说道,“你的安危牵动着许多人的心,倘若你有个什么,你让那些要依仗你的人怎么办?” 严锦动容,心里那点矫情的不甘不愿也散了去,他看着苏宛,认真道:“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苏宛勾了勾唇角,没有勉强自己回应他。 严锦终是在燕白的护送下匆匆离开了,苏宛瞧着桌上那碗还没吃完的彩色面条,又笑了笑,那笑容飘忽的仿若是一阵轻风就能将之吹散的薄雾。 翌日一早,苏宛跟小诺都早早的起床了。虽然厨娘们也都是楚之晏送来的,但苏宛为了自己和小诺的生命安全,很多时候都是自己动手做饭。不过今日太赶,两人将就着用了厨房送来的粳米粥与烧麦。 两人刚吃完饭,两拨前来接人的人都到了。 楚之晏与裴御在孟宅大门口撞了个正着。 “裴大人?”瞧见裴御上门来的楚之晏诧异的挑了挑眉,懒洋洋的开口招呼道:“我还以为裴大人这辈子都不会踏入这里一步,没想到我还是小看裴大人了。原来裴大人胆子这样大,一点也不惧怕这孟家好几百口冤魂会找你算账呢。啧啧,果真是艺高人胆大啊。” 裴御丝毫不将楚之晏的冷嘲热讽放在眼里,他只是微微皱了下眉,随即面无表情的冲他点了点头,率先进门。 楚之晏撇嘴,一边装模作样的摇头,一边从马下跳下来:“唉,这裴老侯爷家的家教,实在是令人担忧啊。” 裴御猛地回头,即便是傻子,也能瞧出他那双黑沉眼睛里的滔天怒气,“楚少爷,不要以为你良国公府就能随意侮辱人,也不要将我裴家当成软柿子,你想捏就捏……” “哈哈。”楚之晏大笑两声,斜睨着裴御,一副欠揍的挑衅模样:“我就捏了,裴大人能怎么样?” 楚之晏的嚣张乖戾在京城是富有盛名的,谁不知道这位出身高贵艺术不凡却脾性古怪的楚家少爷是惹不得的? 裴御也是被逼急了,咬牙道:“我不能将楚少爷怎么样,但是给楚家找些不大不小的麻烦,裴某人还是做得到的。” 面对他的威胁,楚之晏只是云淡风轻的哦了一声:“裴大人不妨试试看,你这麻烦是找得成还是找不成?说起来,咱们也真是有缘,一大早就在这儿撞到了,一会我要去慈宁宫,想必又能遇上裴大人吧。” 裴御深吸一口气,才让自己平静了下来,“裴某今日休沐,遗憾不能与楚少爷在宫里遇上了。” 楚之晏竟点了点头,赞同道:“确实挺遗憾的,今日我可是要带苏大胆进宫的,想着她这头一次进宫,也不知道会不会紧张啊害怕啊什么的,若能遇见一两个熟人,说不定会好一点。不想裴大人今日却休沐,说不得,是裴大人与我们无缘呐。” 他一边说着,一边十分遗憾的摇了摇头。叉夹帅巴。 看的裴御一张脸又沉了下来,那一瞬间他心里已经涌上了千百个念头,当着得意洋洋又意有所指的楚之晏,他却只能面无表情的撑着。 “我还有事,下次有空再与楚少爷一叙。”倒不是真的怕了楚之晏这个人,而是跟他在大门口纠缠不清的,浪费时间又费精力不但没好处还要被他无情的奚落讥讽,偏偏又不能拿他怎么样,裴御明智的选择了避开。 “哎,裴大人跑这么快做什么?”楚之晏瞧着裴御匆匆的身影,大声喊道,“等等我啊,咱们一道走呗。” 裴御的脚步更快了。 楚之晏撇撇嘴,紧追不舍。 于是出现在苏宛眼前的,就是一前一后仿佛正激烈比赛着的两个人。 她看了眼率先到达的裴御,这人脸色黑的堪比锅底,也不知道一大早受了什么刺激,当然苏宛是没有心情关心他的。 裴御更是看都没看苏宛一眼,只询问小诺:“吃饱了吗?” 小诺乖乖地点头,喊了一声“爹”,看见楚之晏过来,又高兴的朝他喊着“神医叔叔”。 裴御不欲再面对楚之晏,牵着小诺道:“爹跟你回房换衣服,这就去见祖父好吗?” 苏宛眉心皱了下,往裴御跟前一拦,就见裴御一双眼睛沉沉的望过来,满眼都是压抑的怒气与不满。 苏宛虽然没被吓一跳,却也诧异的挑了下眉。这人一大早煞气这样重,昨晚上被鬼压床了不成? “记住我昨天说过的话,未时之前。”苏宛只淡淡的交代了一句便侧开身体,他不想跟她说话,难不成她还会上赶着贴上去不成? 裴御冷哼一声,什么表示也没有,拉着小诺就走了。 楚之晏也正好赶到跟前来,还来不及匀气就急忙追问:“怎么回事?裴大人要带小诺去哪里?” “今天小诺要去裴府做客。”苏宛不甚在意的笑了笑,“吃过早饭了吗?要不要喝点粥?” 楚之晏细细观察她的神色,见她半点不担心,不由得奇道:“怪了,你怎么一点都不担心?” “担心有用吗?”苏宛瞥他一眼,“再说,谁跟你我不担心了?” “没看出来啊。”楚之晏围着她转了一圈,啧啧称道:“苏大胆啊苏大胆,你这份沉着的心性是愈发叫人佩服了。” 对于楚之晏的称赞,苏宛安之若素的受了。 相较于苏宛的镇定,楚之晏明显就不那么镇定了:“我说苏大胆,你真的一点都不担心?那可是裴府啊,你就不怕小诺他有去无回?” 苏宛砰的一声将碗放在桌上,拧眉瞧向楚之晏,不高兴的道:“说什么你?” 096 一起进宫 “反正我就那意思吧,你不怕裴家强行留下小诺,不让他回来了?”楚之晏一时口快说错了话,倒也不计较苏宛那不爽的语气。 苏宛嘴角得意洋洋的翘起来:“裴大人会将小诺送回来的。” 楚之晏见她那样笃定,忍不住追问:“你怎么这么肯定?” 苏宛轻描淡写道:“我跟裴大人已经说好了。裴大人男子汉大丈夫,一诺千金的,难不成还能欺我骗我不成!” 她说这话时,生怕裴御听不见还刻意的提高了声量。 楚之晏眼珠子一转,立刻也大声道:“那是,凭我对裴大人的了解,那绝对是信守承诺的正人君子,既然裴大人都如此说了,确实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他话音才落,小诺房间就传来砰哐一声响。 苏宛一下子跳了起来,楚之晏眼明手快的拉住她,竖起食指嘘了一声。小声道:“砸东西发泄呢,他敢动小诺一根手指头,便是我也不会放过他!” 苏宛冷静下来,才发现自己刚才有多紧张。 就冲着那份紧张,这辈子也别想她会让出小诺的监护权! 裴御忍着满腔怒气将小诺带走了。苏宛换好衣服走出来,往楚之晏跟前一站。 她穿了一件石青色儒服,这样的颜色将她的肌肤衬的如雪一般晶莹剔透。说起来,孟如棠的皮相并非绝色,可这晶莹剔透的肌肤,却是常人很难及得上的。 楚之晏却皱了皱眉:“有湖蓝色的衣服吗?” 苏宛想了想,“好像有,不过为什么要穿湖蓝色?” 楚之晏也不瞒她,“湖蓝色是太后最爱的颜色。” 他只说了这一句,就不再多说,催促苏宛进屋去换衣服。苏宛见问不出什么来,便也不问了,干脆的转身回屋换衣服。 “现在可以说了吗?”前往皇宫的马车上,苏宛舒适的抱着个软垫半靠着车壁问。 宽敞的马车里头简直华丽的令人发指,就连软垫子都是用凤鸟花卉绣浅黄绢面的锦缎做成,鎏金异兽熏炉里香味袅袅而出。这香味香甜又提醒醒脑。苏宛乡下佬一般拉着楚之晏问了半天,才知道这是极难得到的一种异域香料,据说真正的价值千金。 楚之晏却是老神在在,似乎并不觉得自己享用着千金难求的香料是一件多么奢侈的事情,被苏宛强烈的“鄙视”,他也笑得一脸嚣张,告诉苏宛“这可没办法,别人给的诊金,我总不能白做工吧。” 什么人这样大手笔?当然是当今圣上了。 苏宛得到了答案,靠着车壁啃软垫。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想她刚穿来时过的那是什么日子,再对比一番人家楚神医过的日子,打击的她真想一头往镶金嵌玉的车壁上撞过去算了。 也许重新投胎,她也能投生到个富贵人家呢。 当然,这些都只能想想就罢,总不能因为仇富就真的往车壁上撞吧。 两人扯完皮。苏宛就盯着楚之晏问他带她进宫的原因。 楚之晏却卖起了关子:“跟我走就对了,难不成我还能害了你?放心,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他顿了顿,问苏宛:“那本药膳书里头的药膳你都记住了吧?” 苏宛隐隐有些明白了,“背的滚瓜烂熟,你要考我吗?” 楚之晏却没有上当,挥手笑的一脸贼兮兮的:“背熟了就行。” 然后就闭上眼睛开始养神,徒留苏宛抓心挠肝的难受着,恨不能扑上去给他一爪子。 太后有病是必然的,可是她生的是什么病呢?楚之晏问她药膳书上的药膳背熟没有,很明显今天是有用武之地的,给太后煲煮药膳? 如果这就是楚之晏的目的——苏宛满目感激的看着他,他这是在为她拉拢太后,增加保命的筹码啊! 苏宛脑中回想起这些日子以来楚之晏对她的关照,他是从来不屑说出口的,总是一副嚣张到欠扁的态度,自然而然的融入她的生命,从救她到教她再到如今费心为她谋划。而这些,他从来没有对她说过,只是默默地就为她做了。 欠他这么多,可该怎么还呢? 虽然他从不提起他对她的恩情,可苏宛就能真的若无其事的理所当然的享受他的关照吗? 直到马车停下,楚之晏才睁开眼睛来。一眼瞧见苏宛怔怔的盯着自己,立马冲着她妖娆一笑,那本就夺目的面容便更显艳丽。 “我知道自己长得很好看,可你一女的,这样盯着我看,未免太不矜持了吧。” 苏宛白他一眼,他卖弄骚包的样子她看的太多了,早就免疫了,“自恋狂。” “知道你不好意思。”楚之晏笑眯眯的起身要下马车,还不忘打趣苏宛两句,“行了,看在咱俩关系这样铁的份上,你爱看就看吧,我就不问你收银子了。” 关于这收银子,其中还有一段典故呢。那还是在柳城的时候,楚之晏有一日来了兴致非要带苏宛上山采药,因是要上山去,楚大爷就懒得改装,大喇喇的顶着这副惹人眼球的模样就出门了。一出门果然是万众瞩目,一个个的过来打招呼,热情的苏宛都吃不消。 好不容易出了城上了山,终于清净了。苏宛还没来得及感叹一声,就见楚之晏神色骤变,脸色阴沉的捡起地上的石头就要往一个人砸过去。 苏宛定睛一看,才发现居然有个陌生的男人看楚之晏都看的流口水了,那副模样真是要有多恶心就有多恶心,要多猥琐有多猥琐。 可楚之晏二话不说就要砸人石头,苏宛看出他眼中那不容错辨的怒意与煞气,怕闹出人命来,拼命将楚之晏拉住了,安抚了好久才将人安抚住,然后她自己走过去给楚之晏讨公道。 那个人穿戴都极为不俗,一看就是个有钱的主儿。 于是苏宛上去就两下摇醒了他,直接问道:“他长得好看吗?” 那人流着口水两眼放光:“好看好看。”叉状向扛。 “他脾气不好,盯着他看是要收银子的,你要是不给银子,我保证他立刻就会过来打死你,他脾气可不好,你没发现我刚才很辛苦才拦住他?” 那人也不知道是出于害怕的心理,还是当真被楚之晏的皮囊迷得三迷五道了,当即就把自己的荷包给了苏宛,里头放着一大叠银票,整整八百两呢! 收了银子苏宛就将人劝走了,原本对于苏宛这种行为很是气愤的楚之晏在瞧见苏宛分文不取的将银票给了育婴堂后,那怒气瞬间就烟消云散了。于是苏宛趁机对他洗脑,往后再有人盯着他看,不用生气,直接问人要银子! 没想到他还真的记得这一茬,苏宛瞪他一眼,跟在他身后下了马车。 这才发现马车早已经驶进了红墙碧瓦的皇宫里,此时就停在一道高大而庄严的红壁黄瓦的门户,下辟三券门,门前两侧各立有下马碑。 苏宛头一回进宫,当然十分好奇的东张西望,楚之晏头也不回的道:“少一副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样儿,我楚少爷可丢不起这个人。” 气的苏宛朝他龇牙裂?的做了个鬼脸,但也真的怕自己东张西望不懂规矩让人看轻了去,做完鬼脸后就规规矩矩的跟在楚之晏身后。 有个年岁不小的内侍一早就等在此处,见到楚之晏笑的那叫一个春风满面,“楚神医,您可算来了,太后她老人家等您多时了呢。” 瞧瞧,这就是人家楚神医敢嚣张敢放肆的依仗啊,连太后宫里的人都得这样点头哈腰的特意赶来迎接,换了旁人,说不定比楚之晏更嚣张不羁呢。 “太后昨晚又没睡好吧。”楚之晏随口问道。 那内侍一边殷勤的从甘草手中接过楚之晏的药箱,一边苦着脸回答道:“您说的没错。” 他有些顾忌的看了苏宛一眼,见楚之晏并没有避开苏宛的意思,这才继续道:“这一晚上尽折腾了,您上次给的药倒是还有,不过您吩咐过不能多吃,太后她老人家可遭罪了。” “嗯。”楚之晏早已经恢复了一派谪仙的范儿,“是药三分毒,那药药性太烈,太后年老体虚,长久服用下去,只会更伤底子。” “楚神医上次说有法子的,想来已经有法子能解太后她老人家的病痛了吧。”这内侍十分忧太后所忧。 楚之晏瞥了苏宛一眼,苏宛立刻挺直身板,任由那内侍一双火眼金睛直往自己身上扫。 不过打量完苏宛,他约莫是觉得苏宛太过年轻,嘴上无毛办事不牢嘛,并不如何信任苏宛,于是便依然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 长长的宫道上,来往的宫女内侍皆都安分守己,偶有好奇的眼光扫过来,也很快就移开了。 三人安静的往太后的慈宁宫行去,不妨打斜里一个宫女忽然冲了过来,扑通一声就跪在了楚之晏跟前,哭着哀求道:“神医救命啊!” 苏宛吓了一跳,往地上那宫女看去,只见那宫女抱着楚之晏的小腿不住哀求,“楚神医慈悲,求求您救救我家娘娘吧!” 097 毛遂自荐 楚之晏还没怎样,那内侍先变了脸:“胡闹,这是在做什么?” 那宫女只管抱着楚之晏的腿哭求,“神医求求您,救救我家娘娘吧。您的大恩大德,奴婢定然记在心中,日后做牛做马报答您……” 楚之晏漠漠的将目光从那宫女身上收回来,只淡淡看着那内侍:“黄公公,你看这……” 那黄公公只瞧着楚之晏的表情,冷汗顿时就下来了,顾不得太多,就命人去拉那宫女:“还不快将人拖下去,耽误了太后的病情,看咱家不活剥了你的皮!” 一边陪着笑对楚之晏解释道:“这小宫女是新进宫的,规矩还没学好,你别生气。自会有人好好调教的。” 楚之晏看了苏宛一眼,苏宛有所觉一般,立刻将面上的唏嘘收了起来,却不料还是落在了他眼里。 他静了一瞬,方问道:“她是哪个宫里的?” 都快在这宫中修炼成精的黄公公闻言。脸上的诧异掩都掩不住,他忍住动手去掏自己耳朵的冲动,试探着回答道:“这小宫女是柔福宫里服侍的。” 苏宛也瞧向了楚之晏,他之前明明是不想多管闲事的,怎么又开口问起来了? 她认识楚之晏这么长时间,不说将他的性子摸透了,起码也摸到了七八成。他虽然是医者,却是真的没什么医者仁心,除了他看得上的人,亦或者给出的筹码足够,要不然他当时心情特别好,他会心情愉快的与人治病。其他时候,除了他不能拒绝的诸如皇帝太后这样的上位之人外,别的人,他是真的能推就推,绝不主动沾手一星半点——就像当初在柳城时。直接就用一个生源堂将前来求医的人打发了。 刚才那宫女泪如雨下的跪求他时。他连眉头都没动一下,甚至还不悦的指使黄公公撵人,也不去管因为他的不悦那宫女将要遭受些什么。可是在看了自己一眼后,他那一瞬间的沉默后,突然就开口问起来,连黄公公都觉得诧异的问题。 苏宛心里涌上一股暖流,她再愚钝也明白了,楚之晏这是看她的面子呢。 “柔福宫?”楚之晏想了想,眉头倏地一皱。 黄公公小心道:“正是柔福宫的琳嫔娘娘。” “她生了什么病?”楚之晏又是一顿,而后才缓缓地问。 这一次苏宛注意到,他眼中飞快闪过的复杂情绪,夹杂着那么一丝伤感与悲悯。 苏宛待要细看,他神色平静,哪里有半点她刚才看见的悲悯之色——难道自己看花了眼? “这——”黄公公有些为难,他毕竟不是柔福宫伺候的,再说这琳嫔的位分又不是特别高。只知道是个柔柔弱弱的三天一大病两天一小病的病美人,平日里轻易也不出柔福宫半步,安静地像是不存在一样。这样一个人,黄公公怎么可能分神去关注? 不过他到底是经过事的老人,立刻就道:“咱家这就去太医院请个太医去柔福宫瞧一瞧?” 苏宛瞧了瞧楚之晏,忽然开口道:“不如让我去替那位琳嫔娘娘瞧一瞧吧。” 她话音一落,楚之晏与黄公公两人四道目光齐刷刷的落在她身上。 “太后娘娘的病情耽误不得,师兄你先去慈宁宫。找个人领我去柔福宫,我替琳嫔娘娘瞧了病就去慈宁宫找你。”很明显黄公公是很不情愿楚之晏为了一个嫔妃而怠慢太后的病情,若楚之晏坚持要先去看琳嫔,招了太后的眼,就算太后她是个心地善良慈悲的老人家,恐怕对这琳嫔也要不喜了。叉木边弟。 这也是她头一次在人前喊楚之晏师兄,这也是解了黄公公的疑惑,告诉他她的身份也是一名医者,且还是与楚之晏师承一脉,本事自然也是有一点的。当然,苏宛也有自己的小私心,楚之晏的师弟这个身份,说不定到时候也会成为她的庇护呢! 黄公公本来就极不情愿楚之晏因为别人而耽误了太后的病情,闻言自是满口答应。 苏宛就道:“也不用麻烦别人了,就刚才那个小宫女吧。” 黄公公便忙让人将那个被拖走的小宫女带回来,楚之晏的眉头却依然没有舒展开,苏宛便朝他眨了眨眼,示意他放心,她一定会好好替那位琳嫔娘娘瞧病的。 小宫女被领了回来,一脸泪痕犹未干。得知苏宛要去替她主子诊病,却是下意识的望了楚之晏一眼。 楚之晏却瞧也没瞧她,只对苏宛点了点头,道:“一会我会让人领你来慈宁宫。” 苏宛便知道楚之晏这是不放心她,倒也是,她第一次进宫来,又是他领着来的,万一出了什么事,她自己还好说,反正就光棍一条,连累楚之晏总是不好的。 楚之晏跟着那位黄公公先走了,那小宫女却犹自追着楚之晏的背影。 “我师兄医术高明,我虽然及不上他,却也自信一般的病症是难不倒我的。”苏宛笑眯眯的对那小宫女说道,“若你家娘娘的病我治不了,我还能替你求一求我师兄出手。” 小宫女一脸惊喜的转过头来:“你说的是真的吗?” 苏宛倒没有因为小宫女对她不信任而有任何不悦,人楚神医天下皆知,而她苏宛不过是个无名之辈,虽然顶了个神医师弟的名头,可神医师弟又不少,为何他们成不了神医?还不是能力相差太多的缘故,这小姑娘不信她也是理所当然。 苏宛跟她保证自己若真的救不了人,一定求着楚之晏过来替她家娘娘诊病,那小宫女这才破涕为笑,领着苏宛急急忙忙往柔福宫去。 约莫半盏茶功夫,就到了柔福宫,苏宛还没来得及仔细打量打量,就被顾不得避嫌的小宫女连拉带拽的给拖进了内殿中。鼻间只闻到阵阵苦涩的药汤味儿,眼前珠帘一晃,有人先从里头出来,瞧见那小宫女立刻数落道:“让你去请楚神医,你这是跑到哪里野去了?到底不是主子跟前服侍的,就这样不尽心,亏得主子往日那般待你……” “秀姐姐,楚神医忙着去太后宫中。”那小宫女连忙小声分辨道,“这一位是楚神医的师弟,医术也十分了得。他刚才说了,若他瞧不好娘娘的病,便会求楚神医来为娘娘瞧病的。当务之急,还是先让他进去给娘娘瞧病吧。” 苏宛站在一旁,打量那个出来数落小宫女的宫女,她年?要大一些,估计就是那位娘娘跟前的大宫女了。长着一张容长脸,一双眼睛看起来精明的有些刻薄,不是个讨喜的长相,却能做到大宫女去,这本事自然是不小的。 那大宫女似这才瞧见苏宛,微皱了眉头十分挑剔的将苏宛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语气怀疑的问:“他真的是楚神医的师弟?” 小宫女连连点头:“我亲眼瞧见楚神医带他进宫来的,楚神医还说了,一会就会叫人过来将他接去慈宁宫。所以秀姐姐,还是抓紧时间,让他给娘娘瞧病吧。” 那被称为秀姐姐的大宫女这才收起打量的目光,甩着帕子对苏宛道:“你跟我进来吧。” 苏宛瞧着她那副看不起人的样子,很想知道楚之晏过来这大宫女又会用上那一种嘴脸。不过想着与她计较这些也是无趣,当下跟着她进入药味浓浓的内殿之中。 苏宛一进去就不适的皱起眉头,屋里燃着地?,本就很暖和了,可这内殿之中却还燃着好几个火盆,将这屋子熏烤的热浪冲天。门窗又紧闭着,偏为了中和药味,又在殿中熏了什么香,苏宛是闻不出来那香是什么来头,可这些味道夹杂在一起,就是没病的人呆在这里久了,只怕都要憋出病来。 她当即就皱眉道:“把屋里的火盆撤下去几个,门窗全部打开,那熏的是什么香,也给我干干净净的弄出去!” 那大宫女一听就揪起眉头,用她那双刻薄的眼睛表达出她的不信任与薄怒:“这怎么行,我们娘娘畏寒怕冷,屋里燃着这些火盆都还觉得冷呢。还开门窗,你也不瞧瞧外头是什么天气,真要开了门窗,还不得将我家娘娘冻出个好歹来啊?” 苏宛扬眉,面无表情的盯着她。 那聒噪的大宫女也是泼辣货,“你看什么看,我难道说错了不成?我家娘娘畏寒怕冷,本就要注意保暖才对,你一来就……” “云秀,咳咳,不得无礼!”重重曳地香云纱后传来女子虚弱的呵斥声,只是她似乎虚弱到极点,一句话说的非常吃力缓慢,“给先生,看座。” “座就不用看了。”被人如此质问,苏宛心里自然是有些不爽的,硬梆梆的说道:“现在就给娘娘请脉吧,我学艺不精,娘娘还请包涵则个。” 纱幔后头的女子连忙说道:“先生切莫要如此说,是我的侍女不知轻重,怠慢了先生,我在这里给先生赔礼了。听说,先生是楚先生的师弟?” 饶是苏宛这样粗线条的人,也听出了那位娘娘提起楚之晏时那微微颤抖的声调。 098 窥破秘密 苏宛不自觉的挑眉,脑中灵光一闪,想起了楚之晏听闻是柔福宫这位娘娘生病时那眼中的复杂之色,不由得暗暗揣测起来,莫非楚大爷跟这位听声音就很娇滴滴的娘娘之间。有着什么不能说的故事? 虽然这一刻她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烧了起来,但她也没忘记自己来这里到底是干什么的,因此几步走上前去。 跟进来的那小宫女倒是个伶俐的,她忙搬了锦杌来,请苏宛坐下后,又退到纱幔后,伺候着里头那位瞧不清真容的娘娘伸出一只雪白纤细的手来,在那手腕上头垫了块洁白的帕子。 然后后头那位娘娘又压抑着咳了几声,方道:“有劳先生了。”叉斤页弟。 苏宛没说话,干脆利落的伸手搭在那方洁白的帕子上。 心里却腹诽个不停,万恶的男女大防,连搭个脉都要隔着张帕子。这切脉本就是细致活儿。一丝一毫都大意不得,需要用心体会手指下头脉搏的状态,隔着条帕子,这万一是学艺不精的,切错了脉开错了方子。那就不是救人而是害人了。 想着这一位身份也是尊贵,苏宛不敢再胡思乱想,以免当真切错了脉从而小命不保。凝神静气后,细细的感受着手指下头的感觉。 但这殿里实在热闷的叫人心头烦躁,苏宛放下手,皱眉对这纱幔道:“娘娘,恕小的直言,您这殿中又是火盆又是香料,实在热闷的可以。您难道不知道,屋里空气不流通,这病只会越来越严重吗?” 纱幔后的人静了静,才细声细气的吩咐道:“云秀,听先生的,把火盆去了,开窗吧。” “不行啊娘娘,您身上盖着三床被子都还冷呢。这要开了窗再吹了风可怎么是好。” 苏宛瞪她一眼。不客气的问道:“到底你是大夫还是我是大夫。” 那名叫云秀的大宫女一噎,狠狠瞪了苏宛一眼,张口就要反驳,却听自家主子再度开口呵斥她:“云秀,还不快去。” 云秀这才不甘不愿的指挥小宫女们将火盆抬出去,又打开了窗。 寒风一吹,这让人头晕脑胀的热浪顿时就散去了。 苏宛满意的笑了笑,这才继续切脉。 这位琳嫔娘娘的确十分畏寒,苏宛隔着帕子,都能感觉到她那只手所散发出的冷意,“娘娘除了畏寒怕冷,还有别的症状吗?” 里头又是一阵咳嗽后,方柔柔的说道:“我还觉得头晕,不思饮食,全身无力,躺着不动都出汗。心里很热很热,可是身上却又觉得很冷很冷,晚上总也睡不着,咳咳……这太医院的太医开了药,吃了却总也不见效。先生,我这病到底是怎么回事?可要紧么?” “我还需要看看娘娘的面色。”苏宛直接要求道。 “不行。”那位云秀宫女吓得瞪圆眼睛,尖声喝止道:“娘娘的尊容,岂是你可亵渎的?” 苏宛不理会她,只对着纱幔说道:“中医讲究望闻问切,这望是极为重要的一环,望的是娘娘的气色,以保证我能最准确的替娘娘诊病。我说你老是阻挠我替娘娘瞧病,你到底是何居心呐?” 那云秀一惊,气的脸色通红,回过神来便指着苏宛大声道:“你,你血口喷人!” 复又白了脸,砰地一声跪在地上,红了眼哭诉道:“娘娘,娘娘您别听他胡说,奴婢对娘娘的心天地可表日月可鉴啊娘娘。” 纱幔那头静默了一阵,那云秀眼珠子骨碌一转,急忙挤了两颗眼泪来,“虽说这位先生是楚神医的师弟,可奴婢私心里还是最信任楚神医的。娘娘还在闺中时,便一直是楚神医替您瞧病的,奴婢也是想着,楚神医熟悉您的情况……奴婢也是心里着急,这才失了分寸,娘娘千万饶恕了奴婢啊。” 她这一番话,乍一听像是在打同情牌,可若这话落在有心人耳里,往细了那么一品,难免就会让人想歪了去——哦,原来他们两人认识很久了啊,原来琳嫔的身体一直是楚神医调理的啊。这年轻男女,打小认识……若没点什么,怕旁人都不会信吧。 若这位娘娘也听出了她的言下之意,却轻轻放过,说明这宫女说的果然没错,这两人的确有不能说的秘密。若她义正言辞的惩罚这宫女,不说她因此就清白了,但至少也能杀杀这宫女的威风,让她知道知道为人奴婢该有的本分才是上策。 苏宛这般想着,耳边就听得纱幔那边传来的不稳的声音:“你起来吧,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不过这位先生是楚神医的师弟,你不可对他无礼。这里有云清服侍就行了,你下去吧。” 那云秀眼中闪过一抹得意与不屑,道了是后,稳稳地起身,临走还不忘狠狠的剜了苏宛一眼。 苏宛暗暗地叹息一声。 这位娘娘也太好性儿了,一个奴婢就能踩着她作威作福。这样的性子,怎么躲得过宫里的明枪暗箭? “我驭下无方,叫先生笑话了。”过了一会,苏宛听得那位琳嫔娘娘苦笑着说道,“冲撞先生的地方,还望先生海涵。” 苏宛摇头:“我并未放在心上。不过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先生有话请讲!” “我虽头一次进宫,却也深知,宫门深似海,旁人眼中的鲜花锦绣未必不是暗藏着危机重重。娘娘也许性子良善,不愿与人为难。可娘娘也该知道,流言猛于虎。或许娘娘不以为意,又或者您根本不在意,可娘娘也该想一想,这万一连累了别人,娘娘您心里能不能过得去?” 虽然她这头一次见面——根本还没见到面,就对她说着掏心窝子的话,也不知道人家听不听得进去,又或者听进去了却以为她要害她,那可就不美妙了。可苏宛明知有这个可能,还是开了这个口,便是不希望楚之晏有任何危险的可能! 开玩笑,他再是医术高明,再是深得皇帝喜欢,若真的传出他跟皇帝的妃子有个什么,他会是个什么结果,谁也说不清。所以苏宛才会斗胆开口,说上这一席话。 纱幔那头再度沉默了下来,偶尔有一两声痛苦的咳嗽。 苏宛心里忐忑,没得到回应也瞧不见她是个什么表情,这万一惹恼了人家,说不定先遭殃的就变成自己了。 又过了一阵,纱幔那头才传出声音来,“多谢先生肯与我说这些。我知道,先生肯破例说这些话,都是因为楚先生的缘故。先生与楚先生必定十分要好,楚先生他……他面上瞧着是一个嚣张跋扈不管旁人死活、心硬如铁的人,实则,他又是最心软的人。旁人敬他,怕他,不过是因为他那身医术。先生也许不信,楚先生他非常寂寞。可是今天我听到先生与我说这些,我心里真是为楚先生高兴,我知道,先生你是真的非常关心他的。” 苏宛的神色有些不自在,我的娘哟,他们之间要是没有什么,她这颗脑袋立刻砍下来给人当凳子坐!这无意中窥破了别人的隐私,这人还是楚之晏,苏宛除了不自在,是一点好奇都不敢有了。 那头琳嫔顿了顿,似乎一口气说这些话十分累,歇了一口气才又接着道:“先生的话我记在心里了,先生放心,以后再不会有类似的事情发生。我,我总不会害了楚先生的!” 苏宛便胡乱的点了点头,也不管人看不看得到,生硬的转了话题:“我想瞧一瞧娘娘的气色,可使得?” 那头琳嫔吩咐了那名叫云清的宫女一声,接着,纱幔被人缓缓挂起,露出半躺在小叶紫檀木床上形容憔悴的女子。 虽然她形容憔悴,可这份憔悴却丝毫没有影响她的眉毛半分,更因此而添了楚楚可怜的气质,便是病着,也是一名十分养眼的病美人。 别说男人了,就连苏宛这个伪汉子看了都忍不住心生怜惜啊! 原来楚之晏喜欢的是这一款么?果然有眼光啊,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也有情,可架不住情敌是皇帝啊,抢不赢啊! 苏宛很快从惊艳中回过神来,观看了琳嫔的脸色与舌苔,见其面白舌淡,气短自汗,心中有了底。很快退了出去,那纱幔重又被放了下来。 “可是起病初就开始咳嗽了?”苏宛沉吟了一阵,询问道。 “不错,一开始确是咳嗽,只当是受了寒,太医院的太医也以受寒来治的,可是吃了药后症状却愈发的重了。”琳嫔边咳边说道,“先生可是瞧出什么了?是我果真生了病,还是……” 她因久咳而微哑的声音紧张而滞涩,显然是在猜测会不会是什么人在害她。 到底有没有人害她苏宛不好乱说,只是道:“娘娘病之初起,乃为肺阴亏损,所以会有咳嗽的症状。继而肺脾同病,气阴两虚,因而娘娘会不思饮食。到了现在,已是肺脾肾三脏交亏,阴损及阳,而致阴阳俱虚,是以娘娘会觉得冷又觉得热。” 099 皇上驾到 苏宛很快开了方子,交给那名叫云清的宫女,对着纱幔那头道:“这方子娘娘可先让太医院过目,依娘娘如今的情形,这药至少得用十副。十副之后。病情好转就可停药了。而后便慢慢调理便成——” 苏宛一边说着,一边又提笔写了个药膳方子:“停药后,按照这两个方子,先补阴再补阳。至于服药期间,也可多用些百合粥与黄耆粥。怎么做,想必宫里御膳房的御厨们都知道吧。娘娘记得殿中要保持通风干燥,别弄得像刚才那样热闷,对身体只有坏处没有好处的。” 她这边不疾不徐的交代着,那云清就认认真真的记着她说的话,然后将药膳方子也接了过去。 琳嫔温温柔柔的对她道谢:“有劳先生了。云清——” 苏宛还没来得及客气一下,那云清便取了个荷包来,“这是我们娘娘一点心意。先生不要嫌弃才好。” 这算是诊金?苏宛面不改色的接过荷包,悄悄捏了捏。这荷包倒是挺沉手,摸着像是银馃子的形状,少说也有十两重。 说实话,这并不算太重的打赏。若是楚之晏根本不会放在眼里,说不定随手就丢给乞丐了。可对苏宛却不一样,这可是她学医以来赚取的第一笔银子呢,多少不计,单这份成就感就已经让她很满意了。 该做的做了,该交代的也交代了,苏宛就准备告辞,“麻烦娘娘喊个人领我去慈宁……” “皇上驾到!”一声属于内侍特有的尖利嗓音打断了苏宛的话。 不是没有想过这趟宫中之行有可能会遇上这位真龙天子,也想到真的遇到她要怎么办。后来偏又侥幸的以为这位天子国事繁忙日理万机,怎么可能大白天涉足后宫,听说他又不是昏君。是以,她才没有将“万一遇到皇帝怎么办”这件事放在心上。 虽然她还没有见过皇帝的面,但是彼此也算交过手了。她是仗着自己光棍一条,赌皇帝不会拿无辜黎民百姓的生命不当回事。所以她赢了,但裴御适时的给她泼了好几盆冷水,其中就有这位皇帝爷不是好相与这一桩。 现在。她跟不好相与的皇帝爷狭路遇上了。且还是她单枪匹马的遇上了,这可怎么是好呢?早知道就不跟这位琳嫔娘娘啰嗦,早点赶去慈宁宫说不定就不会遇上这位爷了。 苏宛心中千回百转的想了许多,这当头身着金黄色龙袍的皇帝已经大步走进了殿中。众人纷纷拜倒请安,苏宛忙也跟着跪下来,垂头藏身,暗暗祈祷皇帝没有发现她让她就此蒙混过去。叉他休才。 不过又一想,皇帝还指着她去边疆替他收拢孟家军呢,她这颗棋子还大有用处,定然舍不得现在就取她性命吧! 这样想着,她觉得一颗扑扑乱跳几乎要跳出腔子来的心陡然就回归了原位,镇定的连她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 她这边东想西想胡思乱想的,也没耽误偷偷抬眼打量两眼这位皇帝爷。 原以为皇帝锦衣玉食的必定生得一副脑满肥肠的模样,却不料眼前这一位主儿却消瘦得可怕。大冷的天,他身上穿的厚厚的,龙袍外披着一件黑色油亮的大氅。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也瘦的露出了高高的颧骨,颧骨之上两抹不正常的病态的红,以及深深地眼窝与眼窝下的青色淤痕,都在在昭示着,这位万岁爷的身体不是很好。 原本垂下的纱幔被重新挂了起来,琳嫔在宫女的搀扶下挣扎着要起身,皇帝语气柔和的阻止她:“你身子不好,便免了这虚礼,好好躺着吧。” 琳嫔感动而虚弱的道:“臣妾谢皇上关怀。” “可有太医过来瞧过了?”皇帝仿佛没有瞧见苏宛一样,径直与琳嫔说起话来。 琳嫔便道:“太医来瞧过了,药倒是用了不少,只不过用处不大。皇上,臣妾斗胆请皇上离臣妾远一点。皇上您乃千金之躯,是咱们大周的主心骨,万万不能被臣妾过了病气。这天下黎民的安危,都系于皇上您一身,若皇上因为臣妾而有个什么,臣妾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哪有这么严重。”皇帝显然很是满意琳嫔的态度,笑笑着摆摆手,让人将椅子抬到琳嫔床边来,“听闻楚之晏那小子今儿进宫了,让他过来给你瞧瞧吧。” 不知是不是苏宛的错觉,总觉得琳嫔说起楚之晏时嗓音有些发紧。 “楚神医一早就进宫了,这会儿在太后宫里呢。”琳嫔似乎笑了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柔婉转,“臣妾身边有个不懂事的宫女一大早跑去拦截楚神医,是臣妾管教不严,还望皇上在太后跟前为臣妾说两句好话,莫要让太后恼了臣妾才好。” “哦?”皇帝只发出短短一个声调,让人听不出他的情绪如何。 苏宛的心却莫名的提了起来,自古总有圣心难测之说,这位皇帝想来也不例外。她束手站在一旁,也不敢离开,忍不住偷偷抬眼往皇帝与琳嫔那边望了一眼。 就见皇帝唇角似乎隐隐勾起,露出一抹让人忍不住心惊胆战的笑来,那笑也不是冷笑,可是配着他那双威严却阴沉的眼睛,只消被他盯一眼,任何人在他面前都无所遁形一般。 琳嫔微微垂着头,这时候她喉间似乎有了痒意,忍不住拿帕子捂了嘴,背过身去撕心裂肺的咳了好一阵。 皇帝嘴角的笑慢慢消失,盯着她不说话。 云清很想过去服侍自家主子,可一抬眼瞧见皇帝的神色,哪里还敢轻举妄动,只得如雕塑一般站在那里盯着自己的脚尖。 过了一会,琳嫔通红着一张脸喘息不停的转过身来,因为咳嗽太过厉害,她一双好看的星眸里蒙上了厚厚一层水雾。 “臣妾失仪,请皇上恕罪。” 苏宛远远瞧着琳嫔这副不胜杨柳的虚弱模样,都忍不住心生怜惜,偏偏皇帝却能无动于衷的坐在那里,用一种谁也看不透的眼神似打趣又似审视的盯着琳嫔瞧。 苏宛怎么看怎么觉得怪异,这皇帝来这一遭到底是为了什么啊?他若真的很宠琳嫔,很关心她的身子,又怎么会在琳嫔咳的那么痛苦时无动于衷呢,就算只是吩咐人给琳嫔喂口水,也说明他的确是关心琳嫔的。可要说皇帝并不关心琳嫔死活,又怎么会冒着风寒过来看她呢? 真是越想越觉得奇怪啊! “你正病着,其他的都放在一边吧。”皇帝淡淡的说了一声,“养好身子又再说。” “臣妾多谢皇上关心。” “说起来,也是朕对你关心不够,否则你怎会一病这样久?你的宫女又怎么会跑到楚之晏那小子跟前去喊救命?”皇帝漫不经心的说着。 琳嫔本就苍白的脸愈发的白了,她顾不得身子虚弱,猛地从床上翻身下来,伏跪在皇帝面前,瘦弱纤薄的身子不住的发抖,“皇上恕罪,臣妾从不敢这样想。臣妾的病,都是臣妾自己不争气,是臣妾没有管束好宫人,臣妾日后一定严加管束……” 那前去拦截楚之晏喊着救命的宫女正是云清,闻言啪叽一下跪在地上,面上半点人色都没了,哆嗦着只知道磕头,口中喊着:“皇上饶命。” 这万岁爷威严真是够够的,苏宛垂着眼帘想。 不过在两个弱女子跟前逞皇威,他觉得很爽吗? 果然她猜测的没有错,这位万岁爷只怕真的忌讳上了琳嫔与楚之晏,这是来质问的啊。 “皇上,云清乃是担心臣妾的身体,才会不管不顾的跑去求楚神医。说来,这都是臣妾的错。”琳嫔小心翼翼的分辨着,她瞧着云清的目光有歉疚,于是忍不住替她求情,“皇上容禀,因太医院的太医们开的药方子不但吃了没有效果,还让臣妾愈发的严重了。臣妾心里害怕,怕有人要害臣妾。关于这点,这位给臣妾瞧病的先生可以为臣妾作证,原本臣妾只是单纯的咳嗽,不过两服药就能好的病,可到现在竟已是肺脾肾三脏交亏,阴阳俱虚。皇上,臣妾心中实在害怕啊。” 她哀哀泣诉,眼泪珠子滚滚而下,那模样真真是我见犹怜。 皇帝似乎也生了怜惜之心,弯腰将她扶起来,连语气都轻柔了不少:“怎么不来禀告朕,倒去打扰楚之晏那小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那小子脾气怪得很,若惹恼了他,说不定连朕的面子都不肯给。说到底,你还是不信朕呐!” “皇上,并非臣妾不信任皇上,实是因为无凭无证,只是臣妾的猜想,所以才不敢告诉皇上,只想着若有了真凭实据,再与皇上说明。”琳嫔被皇帝扶着腰,依偎在他怀里轻声啜泣道,“那位先生是楚先生的师弟,臣妾想,他的话总是有几分可信的。皇上,臣妾自入宫后,深得皇上宠爱,怕是有不少人看臣妾不顺眼。臣妾不想皇上为此烦忧,因而从未开口说过些什么,可现在……” 100 压力山大 说真的,如果不是琳嫔将自己推出来的话,苏宛也要佩服这位看似温柔无害的娘娘,瞧人家这一招祸水东移使的多么的纯熟,多么的了无痕迹啊! 当然。这位琳嫔娘娘必定不会是抱着要害她的心态将她推出来的,说不定因为知道她是楚之晏的师弟,还想着借由这件事给她争取些好处,可坏就坏在,这位琳嫔娘娘不晓得皇帝心中对孟黎川的心结啊! 苏宛欲哭无泪的想,其实她真的挺愿意没有存在感的一直站到皇帝离开这里…… 皇帝的态度因为琳嫔这委曲求全的一番哭诉而缓和了许多,他甚至还搂了搂琳嫔,“你这傻丫头,有什么事只管与朕说。若这宫里有人敢害你,朕绝不轻饶。” 听起来,皇帝倒真的挺宠爱这琳嫔娘娘的。 苏宛正一心祈祷皇帝多多关心琳嫔,最好关心到忘记了她这个无关路人。谁知皇帝一个转身就看了过来:“嗯?楚之晏的师弟?” 苏宛心不甘情不愿的再一次跪下,“草民,苏自强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苏自强?”皇帝打量着苏宛埋得低低地头颅,似极轻的笑了一下:“若朕没有老眼昏花的话。朕以为在朕面前的是朕才封的武义将军吧?” 这个老家伙,明明早就看见她了,还装没看见,一开口就是发难! “回皇上的话,因为您问的是楚之晏的师弟,当初臣成为师兄的师弟时,的确是叫苏自强没错。”苏宛低着头,尽量控制好自己的呼吸,用平静的语调缓缓回道。 “苏自强,苏自强。”皇帝一双沉沉的眼睛落在苏宛身上,仿佛是带着实质的刀锋一般锐利,“倒是有点意思,你跟朕说说,苏自强与孟黎川,你比较喜欢哪一个身份?” 苏宛呼吸一顿,静默片刻方道:“回皇上。如果真的可以选择。草民,宁愿是苏自强。” 也不想背负孟黎川的责任和命运! 皇上挑眉,他似乎没有想到苏宛会用如此坚定的态度来回答他这个问题。更让他意外的是,她宁愿选择是苏自强,也不想做孟黎川。 “孟家到你这里,就剩下你了,你不怨不怪?”皇帝眯起眼睛,定定的盯着苏宛看。 苏宛被那如剑的目光盯得有些难受,却仍是咬牙顶着皇帝释放的无形的压力,“怨恨和怪责并不会让臣过的更好些。这些年在外头,因为遗忘了从前的事情,日子虽然清苦难熬,但每一天都过的很踏实。” “现在你的日子过的就不踏实了?”皇帝松开琳嫔,自顾自的坐了下来,居高临下的瞧着苏宛,用一种仿佛很是随意的语气说道。 “不敢欺瞒皇上。臣现在过的每一天都犹如走钢丝一般,稍不注意,掉下去就是粉身碎骨。臣,并不想死!” “在孟家都死完了的情形下,你独自一人活着,又有什么趣味?” 如果说这话的不是皇帝,而是别的什么人,苏宛一定会叫他尝尝太过刻薄的后果。可就因为他的身份压死人,她就不得不咬牙忍耐! 这皇帝可真够记仇的,这话说的,若她是真正的孟家人,此刻只怕早已经羞愧的撞墙而死了,哪里还有脸活在世界上——他这是在说他贪生怕死,背祖忘宗早该去死了呢。 他也不想想,若她真的去死,他那群毫无办法的孟家军又该怎么办? 还没卸磨呢,就想着杀驴了。 “皇上说的没有错,孟家就剩我了,所以我又怎么敢去死呢?这并不关乎仇恨怨怪之类,孟家总要有人传承下去。”苏宛以额触底,安静地说道:“传承孟家的香火,比下黄泉陪同父母兄弟,更重要一些。皇上,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只是她说的天花乱坠,皇帝也不信她是一点也不怨恨皇帝,不怨恨皇家。因此他只是笑了笑,没有接苏宛的话,而是反问道:“听说你算了吉日将你父母的坟迁回了孟家祖坟?” 这不是废话么!苏宛心里腹诽着,口中却是恭敬,“是,父母如今已经葬于孟家祖坟里了。臣在此,叩谢皇上的大恩,我父母二人在天有灵,定也会感激皇上的仁慈。” 皇帝的脸色终于变了变,没能继续维持他那副居高临下又带着点慵懒腔调的模样,就像苏宛这话犯了他的忌讳一样,他脸上的肌肉都忍不住抽搐了下。 皇帝沉默的时间太长,长的苏宛心里忍不住又开始打起鼓来。 好吧,她这话的确有讽刺皇帝的意思——凭什么他下令灭了人家全族后还指望人家能对他感恩戴德?真要有冤魂,孟家那些个枉死的冤魂们怕早就找上门来了。她在说那话的时候,的确带着赌气的意味,难道真就惹恼了皇帝,此刻他正想着要如何收拾她不成?叉他妖弟。 皇帝的怒气像是湖底的巨石,沉沉的压在他阴沉的眼睛里。 一旁的琳嫔瞧着这样的皇帝,大气都不敢出。 她又看一眼苏宛,眼中压抑着焦急,且不说人家刚才给她诊了病,就凭他是楚之晏的师弟,她也该站出来为他周旋一二。可,若她这一站出来,刚才辛辛苦苦才得到皇帝那丁点的信任,只怕就又要付诸流水了。她太知道,在这宫里生活,所依仗的不过都是皇帝的宠爱。若失了宠,家族如何且不说,这宫里任何一个小太监,都能将人踩在脚下侮辱践踏。 琳嫔想到这些,咬着唇将头深深地埋下了。 皇帝眼角余光扫过去,正好看见这一幕,他的嘴角浅浅一勾,是一个讥讽到极点的冷笑。 而再度瞧向苏宛时,他那冷酷的眼睛里,就多了一抹恼怒与不甘。 他用沉默来施压,满以为苏宛顶不住会认输。他现在还有用,他不可能会杀他,只要他认输,给他道个歉,递个台阶来,这事情就揭过去了。可偏偏苏宛一副沉默到底的倔强模样,打死也不开口给他道歉,这令皇帝十分无奈又愤怒。而偏偏,那自以为聪明的女人也一味的明哲保身,不肯开口来打破这一刻的沉默与难堪,真真是个愚笨至极的蠢货。 殿中的空气仿佛胶着了一般,诡异的叫人喘不过气来。 过了好像一个世界那么久,皇帝终于开了尊口:“起来说话吧。” 苏宛的背脊陡然一松,这才发现冷汗早已浸透了后背,她深吸一口气,用一种她自己都想不到的平静语气说道:“谢皇上。” “今天怎么会进宫来?”皇帝看似云淡风轻,然而握着椅把的一双手,手背早已青筋暴突。 苏宛正要回答,就听门口传来个黄公公跟蒋公公说话的声音。 “黄公公,你怎么过来了?” “楚神医让咱家来瞧瞧,苏大夫这里完事了没有。若这里完事了,咱家还得带她去见太后呢。你守在这里,可是皇上过来了?” “皇上正在里面问话,你这带人,恐怕要等……” 皇帝适时的开口打断了蒋公公的话:“既然太后着急要见你,你先过去吧。” 苏宛心里高呼万岁,巴不得立刻消失在皇帝面前,脸上却分毫不敢表露,恭敬的道:“是,草民告退。” 既然楚之晏在太后跟前给她安排的身份是苏自强,那她自然就是草民了。 皇帝挥挥手,眉心难掩阴霾的瞧着苏宛躬身退到门口,忽然又道:“过两日就该启程前往边城了吧,可都准备妥当了?朕听闻你还有个儿子,你这一去,自然不好带他在身边吧。那就送进宫里来,陪朕的老十三读书好了,小孩子也好有个伴儿。” 皇帝口中的老十三是他极为宠爱的一名后妃生的,只可惜那后妃在生产时遭遇难产,孩子生出来了,人却没有了。皇帝怜惜十三皇子才出生就没了母妃,对他是极尽宠爱之能事。更何况,自十三皇子后,宫里的后妃肚皮就再也没有动静了,算是皇帝最小也是最后一个皇子。虽说皇帝没有亲自教导他,却是隔三差五就要招来与自己吃饭的。在这宫里,就算是父子,能在一起吃个饭也不是个容易的事儿,所以能常常陪皇帝吃饭,自然是皇帝的心尖子了。 皇帝眯着眼睛瞧着苏宛一下子就僵住了身子的样子,心里冷冷哼了声。若他识趣,就该知道让他的儿子进宫当十三皇子的陪读是一件多么荣幸的事情。若他拒绝…… 苏宛怎么可能会同意把小诺送进宫里来,那简直就是送羊入虎口的举动了。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将小诺送到皇帝手中,然后由着皇帝在小诺这张白纸上随意涂抹最后毁了小诺整个人生的——关于质子的电视电影,苏宛还是看过一些的。就她所知道的质子,没有一个有好下场。 这皇帝老儿果真是阴险,竟然将主意打到小诺身上了! 苏宛憋着一腔怒气,平静的回道:“皇上厚爱,臣本不该辞。可是真不凑巧,前两天臣已经与师兄商议过了,臣前往边城后,便将小二寄养在师兄处。况且臣那小儿也酷爱医术,跟师兄在一块,也正好跟着多学一些医术在身,日后也好像师兄一样,为君解忧为民解痛。这,也是臣对他的一腔期望,还望皇上成全!” 101 眼光严苛 苏宛从柔福宫出来,迎着北风那么一吹,立时打了个寒颤,背心的冷汗黏腻的糊在背上,让人难受的同时。也让她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她这口气松的太明显,以至于黄公公忍不住看了她一眼,笑着道:“苏大夫头一次面见天颜,会紧张也是正常的。一会见了太后你别害怕,太后最是和气不过的。” 苏宛忙谢了他,悄悄地拿袖子擦了擦额角的冷汗。 刚才拒绝皇帝的提议时,皇帝眉眼里凌厉的戾气令她连腿肚子都开始打颤,但是为了小诺的未来,为了自己往后不被他拿捏着揉搓,苏宛只能命令自己坚定到底,不肯露出一丝半点的妥协意味来。叉扔岁号。 最后皇帝估计也看出了她的坚持,没招了才冷声喝令她滚出去。 把皇帝气成那个样子。依他那睚眦必报的性子,苏宛不用想也知道边疆之行后,这位万岁爷一定会想着法儿的整治自己。 因为她冒犯了天威! 苏宛想着,冷汗又冒了出来。她定了定神,方问道:“不知太后娘娘生的是什么病?” 黄公公觉得这并非什么秘密。况且人家师兄弟什么的,说不定还会常常一起研究太后娘娘的病案呢,且楚神医也说了,太后这病很需要眼前这瘦瘦小小的小大夫来调理才能彻底好起来。 于是便回答道:“咱家倒是听楚神医说了,说太后这病最主要还是因为血虚体亏、肝肾不足以及脾胃不健引起的,得从根子上治疗。不过因为先前给太后娘娘开的方子药性都太猛了些,继续用方子怕娘娘身子骨承受不住,这才推荐了小大夫给娘娘,不知小大夫可有把握?” 苏宛便在心里默默地回想药膳方子,很快敲定了几个方子,不过最后要用哪一个,还得先听楚大爷仔细分析了太后的病情才好斟酌决定。 “万全的把握我不敢说,我需要了解太后娘娘详细的病情,才好作出决定来。” 黄公公听闻她虽没有万全的把握,语气却是轻松肯定,不免多看了她两眼:“苏大夫年纪轻轻。已是一身本事。不愧是楚神医的师弟!” 说话间,已经到了太后的慈宁宫。 这慈宁宫里住着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修建的自然是恢宏大气,富丽堂皇的。原以为里面亦是华丽的能闪瞎人的眼睛,不想又出了苏宛的意料之外。宽大的慈宁宫里头,精巧别致,一点不同于外头的大气辉煌。亭台轩榭,花木山石,廊桥池沼,曲径通幽。无不匠心独具,别出心裁,很有些江南建筑的优雅别致。 苏宛一路走,一路惊叹。 黄公公将她的惊异瞧在眼中,笑着道:“这慈宁宫原先不是这样的,太后住进来前,皇上命人将这慈宁宫改建成如今这样。太后见了非常喜欢。咱们太后的娘家,正是江南水乡。太后一辈子没回过娘家,皇上是个大孝子,十分清楚太后的心事。因此这慈宁宫里一景一物,都是对比着太后娘家的格局布置的呢。” 听起来是个大孝子,所以如果太后非要保她,皇帝应该会听太后的话,放过她一马吧?苏宛这般想着,更加坚定了抱紧太后大腿的决定,千难万险都得死死抱住啰! 否则既少了筹码,也对不住楚之晏为她这一番谋划。 待进了内殿,苏宛再不敢像在外头一样东张西望,谨守本分的低头跟在黄公公身后,听黄公公回禀太后“苏大夫带到”后,苏宛方才垂眉敛目的跪下来,恭敬的请安道:“草民给太后请安,愿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这就是你的小师弟?” 苏宛听见一把虽然慈霭却不失威严的嗓音从上头传来。 “回娘娘话,小苏正是我的小师弟,也是我师傅的关门弟子。”楚之晏的声音听起来与平日无异,却少了点慵懒,多了些尊重在里头。 太后便嗯了一声,“抬头让哀家仔细瞧瞧。这凌老头子收徒的眼光可是十分严苛的,光有天赋还不够,还得入他眼缘,若他瞧不上眼,便是再聪明的人他也是不收的。” 苏宛一边抬头,一边想着医学世家的凌老爷子原来也是江南人士,难怪太后一提起他就一副熟稔的口吻。 “模样儿倒是十分清秀的,只是不及你师兄多矣。能得凌老爷子青眼,想来这天赋定然是十分不错了。”太后如此评价道。 正想默默打量太后的苏宛一头黑线——难道造就楚大爷这样的神医的凌老爷子,其实是个颜控情结十分严重的老头子?而所谓的条件苛刻要合他眼缘,莫非必须要长相出众才行? 她下意识的去看楚之晏,果然见他那张美貌非凡的脸黑了一黑,嘴角抽搐了下,脸上似悲似愤。见她望过去,忍不住狠瞪了她一记。 苏宛脑中不由自主的跳出这样一副画面来,一个模样猥琐的小矮老头子,嘿嘿笑着冲粉雕玉琢的小男孩伸出了魔手,嘴里还喊着“小徒儿乖乖,快来让师傅捏两下脸”,而小男孩则悲愤的哇哇大哭起来…… 楚之晏年纪轻轻就名满天下,除了天赋外,是不是其中就有不堪被凌老爷子骚扰之故? 呃,想得太多!苏宛暗恼自己的天马行空,赶紧将注意力拉了回来。便听见楚之晏正在同太后说话:“太后您猜得没错,师傅常说我这师弟的天赋远远超过我。上一次我给您瞧完病后,便想着要带师弟进宫来一次。方才我也说了,您这病啊,得仔细调理,药吃多了反而伤身。我师弟在药膳方面,是非常有经验的,我们二人先商议商议,今儿就将您的药膳方子定下来,您看可好?” “好好。”太后自然是连连点头,一脸唏嘘的说道:“这长年累月的吃药啊,哀家早就腻烦了,能不用吃药,自然是最好的。” 苏宛这才趁机打量了太后两眼,这位身居高位的老太太肤色十分白皙,虽然脸上已经有了不少皱纹,可仍然能瞧出其年轻时风华绝代的影子。雍容华贵而又不失慈眉善目的模样,因为长年病痛而致她精神不是太好,神情上便显出几分憔悴来。 “小苏大夫,虽你名气不及你师兄,不过他极力与哀家推荐你,哀家自然是信你们的。”太后又开口说道:“你师兄他对哀家的病情十分清楚,你们商量着怎么办,哀家全无意见。” “太后娘娘您放心,草民一定会全力以赴。”苏宛一脸诚恳的表着决心。 黄公公领着二人去了偏殿,门一关上,楚之晏就忍不住关切的问道:“听说皇上也过去了,你没事吧?” 苏宛冲他摇摇头,见他如此关心自己,心里温暖而熨帖:“没事,幸好你让黄公公来的及时。” 楚之晏松了口气,一屁股跌坐在椅子里,“我还真担心那位九五之尊一气之下把你办了。” “怎么着也要让我这头苦命的驴把磨给他拉完才好斩杀吧。”苏宛耸耸肩,没有告诉楚之晏其实那位九五之尊忍得很是辛苦。若换了旁人这样挑战他的威严,只怕早就没有活路了。 楚之晏便叹了口气,望向她的目光充满了侥幸与怜悯。 其实苏宛最不喜欢人家拿怜悯同情的眼光看她,但也只有楚之晏这样看着她时,不会让她觉得反感。 “行了,以后的事情以后再作计较吧。”楚之晏便放开这件事不再提,与苏宛讲起太后的病情来。 苏宛在路上已经听黄公公说过一些,心里有了底。本来有些疑惑想现在问,不过这身处的地方让她打消了这个念头,积极地与楚之晏讨论了起来。 最后,根据太后的病情,苏宛决定弃药膳而用食疗的法子。 “食疗?”楚之晏先就起了疑惑。 苏宛挑眉,难道这里还没有食疗之说? “食疗跟药膳既有区别,又有联系。这食疗就是……” “我当然知道食疗,不就是食治吗。我要问的是,你怎么会这个?”楚之晏打断她。 苏宛得意的笑起来:“你忘记了我常常要跟食物打交道的么,食物有什么特性,我当然很清楚的。我是觉得这药膳到底也还是要用到药物的,太后她老人家长期吃药,就算那药膳做的再美味,怕也是能吃出药味来,若是不喜欢吃,反而没有用处。但食疗就不同了,香喷喷的美食做出来,太后她老人家胃口大开,又能治病又有营养,岂不比药膳更好?” “你有把握?”楚之晏双眼一亮,却又有些担忧。 苏宛猛一拍胸口,险些没把自己拍岔气了,“我的厨艺你还不放心么?不过太后那边,就需要你去沟通了。” 楚之晏要说服太后,那简直就是分分钟的事情。太后对他的信赖,让苏宛都忍不住要嫉妒起来。 这边太后同意了,苏宛打着旁人不会料理的旗子,被黄公公毕恭毕敬的领进了御膳房——既是要博取太后好感,自然亲力亲为更有效果一些。 苏宛在御膳房转了一圈,没有找到她要的东西,忙请了个小太监去请黄公公过来说话。 102 现场表演 楚之晏正陪着太后说话,就见黄公公去而复返,他还没做声,太后已经先开口问了起来,“可是御膳房里缺了什么?” “回太后。小苏大夫需要一口锅,不过咱御膳房却没有。小苏大夫家里有那种锅,所以他托奴婢派人去他家取那种锅子了。”黄公公亦是一头雾水。 太后与楚之晏面面相觑,“这倒有趣了,这御膳房竟然没有小苏大夫能用的锅子。哀家倒要瞧一瞧,小苏大夫需要的是什么样子的一口锅子。” 别说她好奇,楚之晏也觉得有些奇怪,附和着道:“食疗这方面我不是太懂,不过我可以很肯定的告诉您老人家,我这师弟一手厨艺,连我……连我师傅也是赞不绝口的。” 他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是想着又拿老头子当了一回挡箭牌。了不起他日下了江南,让苏大胆多给老头子做几顿饭好了。 太后一辈子什么样的美食没有吃过,闻言却仍是双眼一亮,“凌老爷子医术高明自不必说,但他在咱们江南那一块。还有个有名的称号,你可知道是什么?” 楚之晏当然知道,笑着道:“是凌老饕么?师傅他老人家有时候上门替人诊病,若是那穷苦人家,给不起诊费的,师傅便在人家家里吃一顿饭,好吃的就多吃两碗,不好吃碰也不会多碰一下。这些事儿,江南只怕都传遍了。” 所以一些穷苦人家要请凌老爷子诊病,还真会提前就开始准备,务必使出浑身解数来使老爷子吃的开心,最好能多吃几碗,下次才好意思再登门请他诊病。 “可不是。”太后语带怀念,从罗汉床上起身来,黄公公上前去扶,她却径直将手递给了楚之晏。“说起来。我还未进宫时,你那师傅凌老饕的名头就已经传出来了。” 楚之晏扶着她,却是劝道:“太后,外头天寒地冻的,您还是在殿里等着吧。” 太后摇摇头,“成日呆在这殿里头,也闷得慌,你陪我走走吧,咱们也去瞧一瞧,偷师学艺去。” 这老人家用一种这样俏皮的语调说出这话来,惹得楚之晏跟黄公公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只得伺候着太后换了厚实的衣裳鞋子,一群人缓缓朝着御膳房行去。 此时苏宛已经等到了她要用的锅子,正准备将先前备好的食材往锅子里放,就听外头传来一声声的“太后吉祥”,她忙放下手中的活儿,与御膳房的御厨们一道迎了出去。 太后乐呵呵的叫众人起来。扶着楚之晏的手走到苏宛面前,“哀家听闻咱们御膳房里缺了一口锅,这不,哀家便想来瞧瞧,咱们御膳房里缺的那种锅子是什么样子。小苏大夫,快带哀家开开眼界吧。” 苏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让太后见笑了,这种锅子是我请人专门做的,名字叫汽锅,太后请看,就是这个样子。” 太后目露惊奇的瞧着那口奇怪的锅子,“这锅子哀家平生从未见过,可有什么说法没有?” 只见那紫陶汽锅外形古朴,构造独特,肚膛扁圆,更奇怪的是它的正中立着一根空心管。 “草民也是听来的,说是很久以前在滇南一带,有个很厉害的厨子发明的这锅子。当时有个朝廷大员南巡至此,知府为了取悦这位大官,发出布告征求佳肴,若选中的就赏银一百两。有个叫杨沥的厨子,他家中有病重的老母,常年看病吃药,银子很是短缺。为了得到那一百两的重赏,他经过几天几夜的思考兼实践,发明了这汽锅鸡。那大官一尝之下,十分喜欢,竟是一锅子全吃完了,这汽锅鸡在那时名声大噪,成为当时的名菜。不知为何,到了现在竟没人知道汽锅鸡,连汽锅都是草民照着古书中的图样打造的。” 太后听的连连点头:“原来还是个至孝之人发明的,很好,很好。只是你这锅子要如何来做菜?哀家瞧着这管子甚是奇怪,怎么好端端的要在锅子中间弄一根这样的管子?” 苏宛便笑着解释道:“太后有所不知,这汽锅鸡就是要利用这根汽嘴,将鸡肉蒸熟。由于汤汁是蒸汽凝成,鸡肉的鲜味在蒸的过程中流失很少,如此方能保持鸡的原汁原味。”叉讨双亡。 太后听的兴致勃勃,便摆摆手道:“你且忙吧,哀家瞧着就是。” 苏宛还有些迟疑,毕竟这太后老人家身娇肉贵的,呆在厨房里看她做菜这算什么事儿啊。正想劝说她回去等着吃就好了,却听太后笑眯眯的道:“怎么?莫非是怕哀家偷师学艺不成?” 苏宛忙道不敢,太后的幽默她可不敢当真,既然人家要看,她拦也拦不住,于是告了一生罪,就开始忙了起来。 因食材是早就准备好的,苏宛只需要将氽过后洗净挤干的鸡块装入汽锅中。 鸡选用是营养价值最高的乌骨鸡,这乌鸡能提高生理机能,延缓衰老,强筋健骨以及妇女病贫血症都有明显的功效。且对太后体虚血亏脾胃不开也是有很大疗效的。 摆好鸡块,苏宛又在上面铺了一层火腿肉,火腿色泽鲜艳,红白分明,各种营养成分十分容易被人体吸收,且也具有养胃生津、益肾固髓等作用,又加了名贵的虫草在里头。 “太后,这乌骨鸡不宜与野鸡,甲鱼,鲤鱼,虾子,葱蒜一同食用,更不可芝麻菊花同吃。”她说着,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不过,御膳房的师傅们想必都是清楚的,我不过是白说一气罢了。” 太后瞧着她认真又有些羞赧的模样,笑了笑,“行,哀家让他们都仔细记住了。” 将装好的汽锅盖好后,置放于另一个放满水的汤锅之上,用干净的纱布将细缝仔细堵上后,苏宛才松了口气。 这当众“表演”的压力也是很大的啊,尤其观众还是这样重量级的。 “这就好了?”太后出声询问。 “是的,两个时辰后,太后就能用了。” 至于该注意的事项以及火候,自然有御膳房的人接手。 苏宛便与楚之晏一道,一左一右扶着太后回慈宁宫。 正陪着太后说着有趣的野史典故,逗得太后笑得合不拢嘴时,就听外头震天响的“皇上吉祥”传了来。苏宛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皇帝是阴魂不散还是怎么的?从柔福宫追到慈宁宫来,还没找够麻烦是怎么的? 苏宛以为,经过方才在柔福宫发生的事情,皇帝是没有心情再见到她才是,难不成还想找虐,特地跑来挑战她伤害他皇家天威的极限? 一边腹诽着,苏宛一边与楚之晏起身行礼。在这之前,楚之晏已经用眼神安抚了她,要她不要担心。 确实,有楚之晏在一旁,苏宛面对皇帝的心理压力自然比自己单独一个面对要好许多。 “皇帝怎么到哀家这里来了?”对于国事繁忙的皇帝大白天跑来慈宁宫,显然太后也是惊讶非常的。 她的儿子虽然算不得明君仁君,但勤政爱民却是实实在在的。 “儿子听闻母后去了御膳房,可是出了什么事?”皇帝给太后行了礼后,关切的问道。 太后便慈祥的笑了起来,“你这孩子,哀家去趟御膳房怎么了?莫非哀家还不能去了?” 她自然十分满意皇帝对她的关心孝顺,拉着皇帝的手坐了下来,上下打量一阵,颇是心疼的道:“怎么才两日不见你,就又瘦了这许多?这头痛的毛病还没好么?趁着楚家小子在这里,让他给你请个脉吧。” 皇帝便抬头看了楚之晏一眼,当然他那探询意味极重的目光却是在苏宛身上停留了好一阵,方道:“母后不要担心,楚家小子开着药方子呢,儿子正吃着,如今已是好了许多了。” 太后便一叠声的说道:“那就好,那就好。” 忽然又想起什么来,“这小苏大夫你还没见过吧,是楚家小子的师弟,医术也是十分了得。更了得的是,她对药膳食治也十分精通,皇帝啊,不若叫他也给你弄几个药膳方子配合着吃吃,总是吃药对身子也有害呢。” 楚之晏便配合着道:“太后说的极有道理,皇上这些年药石不断,如今这剂量已加到不能再加的地步了。若是病情再出现反复,只怕不妥。若平日里能配合药膳吃着,起一个治病防病的作用,也是很不错的。” 皇帝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你这师弟竟是如此厉害?” “皇上有所不知,我师弟的天赋,远远在我之上。也所以,我只能在治病一道上有所成就,而我师弟却能药膳食治一把抓,连我师傅都盛赞不已。”楚之晏睁眼说瞎话。他当然知道皇帝不会信,但他要皇帝知道的,是他铁了心要维护苏宛的意思。 皇帝听得出来,所以他冷哼了一声。 苏宛也听了出来,不由得朝他投去感激的一眼。 但要叫皇帝放下架子让苏宛给他开药膳方子,肯定是不可能的,除非苏宛自己自觉先提出来。 103 齐聚一堂 苏宛会自觉的先提出来? 别说皇帝惦记着她的小命,就冲他这急匆匆跑来找虐的心态,苏宛也不能上赶着提出要给皇帝开药膳方子这件事。 她只当没听到,也视皇帝那如探照灯一样打过来的目光如无物,低眉垂眼。手指紧张地绞在一起,一副又拘谨又紧张的模样。 深知苏宛秉性的楚之晏也杵在一旁扮木头。叉系边血。 太后老成精的人物,哪里会瞧不出这殿里气氛的压抑和怪异,尤其皇帝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他不高兴,她岂能看不出来。 “皇帝可是不信小苏大夫?也是,小苏大夫太过年轻了些,就给人一种嘴上无毛办事不牢的感觉,可哀家瞧着这孩子却是不错的,认认真真踏踏实实的,让人一见就很放心。”太后笑笑的打着圆场,“哀家一想到御膳房里还未熟的汽锅鸡。这心里可馋的跟猫抓一样难受。皇帝怕也没有听说过汽锅鸡吧?” 皇帝从尴尬中解脱出来,忙回着太后的话:“是,儿子也是头一回听说这个什么汽锅鸡,怎么咱们御膳房的人做不出来吗?” “何止做不出来,连汽锅都没有。还是从人家小苏家里特地取来的。既然你也没听过,一会便在哀家这里用一些,尝尝鲜吧。”太后说着,又转头去问苏宛:“不过这汽锅鸡是专门针对哀家的身体做的,皇帝他能吃吗?” 苏宛简单的回道:“回太后话,皇上也可以吃的。” 皇帝给了苏宛一个“算你识相”的眼神,方与太后道谢道:“儿子恭敬不如从命,少不得要在慈宁宫叨扰母后了。” 太后便嗔责的呸他一声:“看你说的什么话,哀家巴不得你日日都来叨扰,可你有这个时间吗?皇帝啊,国事重要,这身子也一样重要。” 太后语重心长的嘱咐,皇帝自然恭恭敬敬的应着是,他沉吟了一阵,深潭一般的目光直直盯着苏宛:“既然母后信任你,楚之晏也推崇你。那你就给朕开上两个方子吧。” 这施恩一样的语气令苏宛有些郁卒。明明皇帝才是该求人的那一个,就因为他们身份的不同,倒弄得像是她哭着喊着非求着要给他开方子一样——果然地位高就是不一样,怨不得人人都想做皇帝呢。 “草民需要看过皇上的脉案,与师兄商量后才敢开方子,若不清楚皇上的身子如何,这药膳方子也是不敢乱开的。”苏宛顿了一顿,才不紧不慢的开口道。 皇帝大手一挥:“你们两个商量着办吧。” 太后见状自然十分高兴,许是因为楚之晏的关系,太后对苏玩的印象还不错。皇帝当然也瞧了出来,原本想要挑破苏宛身份令太后提高警惕的话到嘴边便咽了下去。太后年纪大了,颐养天年就好,别的事情,不需要操心。这样想着,便有些拗口的将话硬生生的转成了,“太子最近可有过来给母后请安?” 提起太子。太后又是欣慰又是心疼:“那孩子天天都过来,我这老太婆,也只有太子心里挂记着,再忙也要过来请安。皇帝啊,太子天资是愚钝了些,你也不要太过心急,我瞧着那孩子总是精神不济憔悴不堪的模样,怕是晚上没少熬夜啊。” 苏宛在心里吐槽道,太后您老人家说的真没错,太子是没少熬夜呢,见天的往姑娘家闺房跑,能不精神不济憔悴不堪么?也不知道这满京城除了她,还有谁那么不幸得半夜防备着他? 皇帝便叹了口气,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母后,儿子也不想太过逼迫于他,只是他到底是太子,朕也不盼着他能开疆拓土,朕只希望他能好好守住祖先打下来的这片江山!眼下不对他严厉些,往后可怎么办?母后放心,儿子心里都有数的,断断不会累坏了他。” 其他儿子能干的太能干,比如私造兵器的大儿子。草包的太草包,比如白给他机会立军功的二儿子,余下的,要不是刚愎自用的,就是年岁太小的,除了太子,他还真的没有别的人选了。因此,不对太子严厉一些,依他那软弱无能的性子,只怕他一去,这江山就要换姓了,叫他如何对得起严家列祖列宗? 唉,说到底,太子如今这模样,他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若他不是存了心思想换掉这个资质平庸的儿子,这些年权衡利弊一心扶持其他儿子而忽略了对太子的栽培,说不定这个儿子已经能堪大任了。 苏宛偷眼瞧着皇帝脸上的愧悔,暗暗撇了撇嘴,这位万岁爷未免也太小看他的儿子了。他若是瞧见过他儿子运筹帷幄、冷静强大的样子,不知道还能不能说得出这些话来。天家无亲情,想必是真理一句,不然为什么父子之间却要防备成这个样子? “那就好那就好。”太后显然很是疼爱太子这个孙子的,闻言便漾开了笑容,正要继续叮嘱皇帝两句,就听外头响起了“太子殿下吉祥”的声音。太后面上的笑意不由得更深了,“这孩子,昨儿哀家还叮嘱他,太累的话今天就不必过来了,他偏不听话不肯好好歇着。” 皇帝闻言,即便原本对太子有些失望的脸上也浮现出欣慰来,太子在他心里或许别的什么都不行,可这孝心却是其他儿子都比不了的。不说太后这里十年如一日的来请安,就是从前他不待见他时,他也从来没有落下过一天不给他请安的。皇帝想到这些,原本略微严厉的面容缓缓舒展开来。 苏宛悄悄往楚之晏那里靠近一步:“我们是不是先避开?” 人家天伦之乐,他们两个外人杵在这里算是怎么回事? 楚之晏看了她一眼,不知怎么竟笑了笑,“为什么要避开?” “还能为什么?人家是一家人,咱们两个外人不识趣的退下去,留在这里等人家赶啊?” 楚之晏抬眼往殿门口瞧了一眼,双眼顿时一眯,一股令人心悸的气势陡然爆发。“不独咱们两个外人,你瞧,不是还有一个外人来了么?” 苏宛先是被他忽然外露的气势吓了一跳,听了他的话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嘴角狠狠抽了抽,“……果然,还真有外人。不过,这算是狭路相逢吗?” 与严锦一道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楚之晏前未婚妻,谢琅嬛是也。 楚之晏嘴角挂着个又冷又利的笑容,“你怕了?” 苏宛瞥他一眼,“激将法管个毛用啊,再说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怕了?” “没怕就好,我楚之晏的师弟可不能是无胆之辈!” 苏宛心底也升起一股子豪气来,“真要是无胆之辈,我还能担得起苏大胆这个名号?不过一个谢琅嬛,我会怕了她?她若是安安分分的倒也罢了,若是敢兴风作浪,我也得叫她知道知道我苏大胆的厉害!” 谢琅嬛有什么好怕的,说白了,不过就是她知道苏宛女儿身这件事罢了。可是她敢当众揭露她的身份吗?别说当初孟黎川这件事就是她谢家捏造出来的,揭穿就等同于打了谢家一个大耳光,就说事情到了眼下这一步,就算她揭穿了,可皇帝要用她,总之一句话,在她还是皇帝手中的一颗重要的棋子时,谢家也不敢让谢琅嬛轻举妄动才是。 这厢苏宛与楚之晏咬耳朵咬的起劲,丝毫没有发觉严锦似漫不经心扫过来的那一眼里带着怎样的情绪。 严锦与谢琅嬛分别给太后与皇帝请了安。太后笑眯眯的喊了两人起,冲袅袅婷婷的谢琅嬛招了招手,“丫头,快过来让哀家仔细瞧瞧。” 谢琅嬛便忙上前两步,在太后身前跪了,仰起头笑的一脸娇憨可爱,“太后,嬛儿许久没进宫来给您老人家请安,都是嬛儿的错。” “错了就该打。”太后作势拍打了谢琅嬛两下,那力道别说拍痛了,就是拍死一只蚊子都不能,“哀家还在想着,你这丫头该不会是生哀家的气了,索性便连哀家都不肯见了呢。” “太后说的哪里话,太后疼爱嬛儿,嬛儿心里都清楚呢,又怎么会生太后的气。不过是前些日子去庄子玩耍时,不当心受了寒,当时没注意,不想竟因此生了一场大病,一直在庄子上养着呢,昨儿才刚回京来。”她笑吟吟的与太后说着话,仿佛根本没有瞧见楚之晏与苏宛一样,连眼角余光都不曾扫过他二人一眼。 但苏宛可不敢丝毫放松,楚之晏这人虽然性格乖戾了些,但却是鲜少真的如此讨厌一个人,谢琅嬛可以说真是他生命的第一人——一般被他讨厌的人最严重就是被他无视,苏宛还真没见过他像对谢琅嬛一样对别人那样刻薄毒舌毫不留情。这就说明,这谢琅嬛一定有令楚之晏如此讨厌她甚至可说是憎恶她的原因,这如何能叫苏宛不暗自戒备起来? 且她也听出来了,太后对她是十分亲厚的。苏宛只暗自祈祷,千万别因为她的缘故而令太后对她生出成见来,那可就太不妙了! 104 谈论亲事 太后闻言果然十分关心,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打量着她的脸色,颇有几分疼惜的说道:“这脸色果然有些不好,可都好了?” 谢琅嬛连忙道:“嬛儿多谢太后的关心。嬛儿都好了呢,不然也不敢来给您请安,若不当心过了病气给您,嬛儿可就大罪过了。” 这厢谢琅嬛使出浑身解数来哄着太后,笑语晏晏十分欢快。那厢皇帝正虎着张脸询问严锦的功课,仿佛审犯人一样的严厉,严锦双手放在膝上,规规矩矩的模样却是大气都不敢出一般。于是苏宛就知道了平时严锦都是怎么在他父皇手眼底下装无能装愚钝的。两边都是一出精彩的大戏,旁观者苏宛与楚之晏看的那叫一个不亦乐乎。 “哀家这身子骨还怕你过病气不成?”太后笑嗔道,复又叹口气,环视一圈殿内众人,“人老了。就想瞧些年轻鲜活的面孔。成日的闷在这宫里,又有个什么意思?哀家有时候甚至都在想,哀家这一身的病痛,怕都是被闷出来的。” “您老人家哪里就老了?”谢琅嬛嘴甜的哄着太后道,“我祖母还是您表妹呢。您瞧瞧您,再瞧瞧我祖母,随便喊个人来说,只怕都要道我祖母比您还大呢。” 苏宛这才知道,原来谢琅嬛跟太后这样亲厚竟是这样的原因。不过,幸好只是表姐妹,这要是亲姐妹,苏宛都不敢往下想自己的下场了。 谢琅嬛还在说:“只要您老人家不嫌嬛儿聒噪,嬛儿便每日都进宫来陪您说话,可好?” 太后凤颜大悦,却还是摇头道:“这可不行,你要是天天来陪哀家了,你那祖母还不得跑来哀家跟前哭诉她的乖孙女不要她了?” “祖母她老人家也时常惦记着太后呢,若不是因为近年身子骨愈发不好了,她还想着要进宫来看看您,给您请安陪您说话。她时常跟我说。昔年的那些人。就只剩她跟太后了。每每一说起,总要流泪伤怀许久。” 太后眸光微闪,面上亦是一片戚戚之色,“谁说不是呢,这昔年的姐妹,可不就剩下她跟我了?可就这样,还不能时时相见,也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见到了。” 皇帝目光凌厉的看向谢琅嬛,显然非常不赞同她勾起了太后的伤感来。 谢琅嬛一惊,忙忙道:“太后恕罪,都是我不好,惹得您无端心伤,您罚我吧。” 太后显然也注意到了皇帝的不悦,不由得瞪了他一眼,似十分维护谢琅嬛一般,“皇帝。你这是做什么呢,吓着了嬛儿哀家可不饶你!” 皇帝忙赔笑道:“儿子也是担心母后的身体。” “有楚家小子在,哀家这命一时半会儿的还不会被阎王收走,你就别瞎操心了。”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太后点着跟苏宛正看戏看的高兴的楚之晏说道。 谢琅嬛似这才瞧见楚之晏,一张本就苍白的脸色更白了些,她轻轻咬了咬贝?,低下头不说话了,却又恰到好处的让太后瞧见了她脸上的委屈。 皇帝喏喏应声:“是,楚之晏在宫里,朕也十分放心的。” 能让皇帝如此放低身段的,也只有太后了吧。 苏宛正想着,就听见身边的楚之晏淡淡道:“皇上,太后,我也不是万能的,当不得你们如此称赞。” “你这小子,就是爱较真儿。”皇帝笑骂一句,“大周谁不知道你楚神医可以肉白骨而活死人呢。” 楚之晏难得的谦虚了一回:“皇上谬赞,不过是旁人夸大其词罢了。总之您二位该注意的还是得注意,万一赶巧我不在京城呢?” 苏宛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才刚说他谦虚,立刻就有狂妄自大了起来。你不在京城难不成京城里头就没有名医了?照他这样一年四季在京城呆不了半年,人家皇帝跟太后就不生病了? 皇帝一听这话却是皱了眉头:“你又要去哪里?” 楚之晏不卑不亢的答道:“还有些地方想要去走走。” 太后也关切的看过来:“这才回京就又要走?小晏儿啊,不是哀家说你,你父母年纪也不小了,你可不能还跟从前似的随心所欲,你们那个家,还得要你担起来呢!” 不等楚之晏回话,她又叹道:“还是你父母的错,就不该由着你。你都多大了,还这样孤身一人的,想往哪去就往哪去,你这世子好歹也要承担起你的责任来。照哀家说,还是得赶紧给你定门亲事,有家室有孩子,看你还能野到哪里去?” 太后也算是真的为楚之晏着急操心了,这般语重心长,连谢琅嬛都没得到这待遇,而且她似乎压根忘记了谢琅嬛与楚之晏曾有过那么一段尴尬的未婚夫妻关系,当着谢琅嬛的面就说要给楚之晏定亲。 苏宛抬眼,就见谢琅嬛下唇?痕深深,一双莹白素手将手中的帕子扯得不成样子。仿佛有所感应一般,谢琅嬛飞快抬头,跟苏宛的视线撞了个正着。苏宛正要移开视线,倒不是因为心虚,而是窥见了别人的难看觉得不太礼貌罢了,不想那谢琅嬛却红着眼恨恨的瞪了她一眼,那眼中的怒意几乎要烧起来。苏宛毫不怀疑,这谢琅嬛当真是记恨上自己了。 真是可笑,楚之晏不要她,跟她有个屁的关系啊?这简直就是无妄之灾嘛! 楚之晏满不在乎的说道:“您老人家也别为我操心了,我野惯了,在京城里头呆不住。再说我父母也不算老,还能再撑个三五年,到时候再说也不迟。定亲什么的,还是算了吧,我这总不在家的,没得耽误了别人。” 太后似这才想起他跟谢琅嬛之间的事,懊恼的拉了谢琅嬛的手,叹了一声:“人老了,这记性就不好了,嬛儿你别怨哀家。哀家这些年把你当作哀家的亲孙女一般,这做祖母的,哪有不希望自己孙女过得好的?可这臭小子却偏偏不惜福,求到哀家跟前来,哀家想着若是勉强将你二人凑到一处,日后真成了怨偶可如何是好?嬛儿啊,哀家都是为了你好,你可知道?” 苏宛诧异的合不上嘴,她这才知道,楚之晏的亲事,竟是太后亲自插了手,难怪楚之晏说起退亲之事那样笃定,难怪京城楚家没有跑到柳城来逮人,太后的手笔,就连谢家也不敢埋怨,还得欢欢喜喜的领旨谢恩。 啧,也不知道楚之晏是如何说动太后的。 苏宛瞥一眼楚之晏,等出宫一定要问个清楚才行,这实在太叫人好奇了! 楚之晏对苏宛眨了眨眼,得意之情不言而喻。 苏宛正想回敬个白眼过去,就敏锐的察觉到一道实现正落在自己身上。叉池圣血。 她忙低下头,规规矩矩的站好不敢再胡乱开小差。 不用看也知道,那视线的主人是严锦无疑。 真是,他有什么好不高兴的?她还不是他的人呢,他就那么着急的开始拈酸吃醋了? 谢琅嬛即便心里怨恨太后多管闲事,但她敢说吗?不但不敢说,还得感谢太后英明,感谢太后体恤云云。 “说到亲事——”太后忽然话锋一转,面相皇帝道:“皇帝啊,太子的亲事可不能再拖了,你心里可有主意了没?” 严锦飞快看向苏宛,苏宛面无表情,眼观??观心,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他的眉头蹙了蹙,牙根都快咬碎了。 苏宛像是感应不到太子爷的不爽,然而却悄悄的将脑袋埋得更深了些。 皇帝便向太后讨主意,他倒也不是毫不顾忌,只是殿里这几人,楚之晏是值得信任的,谢琅嬛是不敢出去乱说的,至于苏宛嘛,是注定要消失于世间的,所以他倒也没有顾虑,直接道:“这事儿儿子正想跟母后讨个主意,太子是您看着长大的,儿子就算心里有了主意,也不敢越过您去。” 太后因他这几句话而觉得十分窝心与高兴,儿子孝顺自己,就算是皇帝也肯听自己的意见,这当然是值得高兴地事儿。“这么说,皇帝你心中已经有人选了?” 皇帝点头,看了严锦一眼,方道:“太子的性子母后您也是知道的,儿子想着,岳家的势力怕不能太大了,忠于太子还好说,若是生出异心来,儿子怕太子不够别人摆布的。可若是岳家势弱,也是不行的。儿子想来想去,礼亲王家有个刚及笄的姑娘,容貌性情都是一等一的好,这礼亲王又是个闲散王爷,日后对太子构不成什么问题。母后您觉得呢?” 太后沉吟片刻,“礼亲王嘛,他家那个丫头倒是不错,只不过——” 她抬头朝严锦看去,摇了摇头:“容貌还是差了一截,配不上我的锦儿。皇帝啊,家世固然很重要,可哀家也不许你委屈了锦儿。” 皇帝看一眼严锦那副上不得台面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除了这副皮囊说得过去,人家那姑娘配他简直绰绰有余,哪里还委屈了他?但这是自己母后的话,皇帝也不敢朝着太后撒气,这口气自然就记在了严锦头上。 “是,母后,儿子会仔细斟酌的。”最后,皇帝只得如此安抚太后。 105 不想靠近 而后皇帝又提了几家,要不是名望极高的,要不是没什么威望手中却握有实权很好掌控的。他一一将这几家的优势与不足分析给太后听,连苏宛都觉得皇帝是做足了功夫,的确处处都为太子考虑到了。 然而太后仍是摇头。不是对方女儿性子太过骄纵当不起一国之母,就是人家姑娘太过小气上不得台面不能辅佐太子。在她心里,她的宝贝孙子自然是千好万好,就是天上的仙女儿都能配得,对方家世什么的已经太过委屈他了,自然在容貌性情以及才情上要非常出众才行! 太后如此坚持,孝顺如皇帝,都有些吃不消了,但为了不伤及他们的母子之情,他也只好隐下这口气,问太后道:“那依母后之间,哪一家的姑娘适合太子呢?” 太子慈爱的望住严锦。想了想,问他:“太子心里可有中意的人选?” 苏宛敏感的察觉到严锦似乎朝她这边看了一眼,她不由得微微一颤,不动声色的往楚之晏身后挪了挪。 严锦要是再此时此刻将她指了出来,别说皇帝。估计连太后都有灭了她的心思——别说身家身世,你一个没才没貌就会煮点饭全身上下没有一个闪光点的草民,怎么配得上她眼中完美无瑕的宝贝孙子? 这厢苏宛正吐槽着,就听那边严锦恭敬的回答道:“孙儿但凭皇祖母、父皇做主!” 太后甚是满意的点了点头,“那先这样,哀家会仔细留意的。皇帝啊,国事之外,你也要好好操心操心太子的婚事才是,毕竟太子是大周储君,这未来国母可是半点马虎不得!”叉庄杂号。 皇帝喏喏应了,太后便更加满意。一群人陪着说了一阵话,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苏宛借故要往御膳房查看汽锅鸡如何了,顺利出了慈宁宫,站在雕梁飞檐下,又脆又冷的空气乍然撞进鼻腔,酸溜溜的发麻。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公公走在她身旁。见状忙道:“在暖和的殿里呆的久了,出来是有些不适应的,要不要给你寻个手炉来?” “不用了,苏公子若不嫌弃,用我的吧。”一抹怡人的暖香幽幽袭来,接着,苏宛面前便多了个精致的鎏金百合小手炉。 苏宛看了眼手炉,才微微一偏头,看向与自己并肩而立的谢琅嬛,她正望着她,笑意盈盈的模样。 “不用,我不是很冷。姑娘家体质较弱,谢姑娘自己用着吧。”苏宛客气有礼的拒绝,眉心却飞快的跳了跳。 谢琅嬛脸上的笑意立刻消失,双目幽幽,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苏公子可是嫌弃?” 苏宛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的道:“不敢,只不过男女有别,且在下与谢姑娘也不是懵懂小儿,若在下收了姑娘的东西,怕是对姑娘的闺誉不好。姑娘的好意,苏某心领了!” “男女有别?”谢琅嬛眸光微转,似笑非笑的瞧着苏宛。那眼神透着讥诮又了然的意思,仿佛是在嘲笑苏宛,她算是什么男人? 苏宛依然皮笑肉不笑:“是啊,男女有别,谢姑娘不是最清楚不过了?” 找上门来挨削,也就不要怪苏宛不给她留脸了。 “苏某与姑娘有缘认识一场,有些话还是想提醒一下姑娘。虽然你与我师兄最终未能走到一处,却也不能因此将主意打到我头上来。若是想着接近我来令我师兄嫉妒或者借机报复师兄,我是决计不会允许的!我师兄喜欢的是心中坦荡的人,我亦然,所以姑娘不必再在我二人身上浪费时间与精力了。”苏宛一本正经的说着,无视谢琅嬛瞬间黑下来的脸色。 她故意扭曲谢琅嬛原本只是想来挑衅一番的意图,两人又是站在门口,且她还并没有降低音量,听见她硬生生将谢琅嬛因不满退亲想要报复楚之晏而故意接近楚之晏师弟这席话听在耳里的,可是有不少人呢。 谢琅嬛如何能不气,但她也明白,不能在这里闹出什么难听的来,否则不但正中她下怀,若一不小心被太后所厌弃,那可就是大大的损失了。 她压下心头那口恶气,抬起满是水雾的泪盈盈的大眼来,委委屈屈的看一眼苏宛,“苏公子如何能这般恶意的揣测我?我不过是瞧着你冷,想给你手炉暖一暖,怎么就成了公子口中借故接近……我试问从未得罪过公子,公子却为何如此辱我名声累我清白?” 真是够能装的!苏宛撇了撇嘴,不想跟她继续纠缠下去,随口道:“哦,那是我误会谢姑娘了?真是不好意思,谢姑娘大人大量,就原谅在下这一回吧。我也知道谢姑娘素来豁达又善良,想来是不会放在心上的?” 不等谢琅嬛回应,苏宛狡黠的眨了眨眼,“好了,外头冷,姑娘还是进去呆着吧。不然就不是我要辱你名声累你清白了,而是你自作自为、自毁自身。谢姑娘,不要妄想能在我这里讨到什么便宜去,也别太把你自己当一回事!” 谢琅嬛站在原地,尖利的指甲刺破了她的掌心,但她都不在乎,这一点痛,怎比得苏宛轻飘飘的对她放肆的侮辱与践踏。可她还不能生气,因为她“素来豁达又善良”,若与她计较了,就是不豁达不善良了! 她发誓,有朝一日孟如棠落在她手里,她定会叫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苏宛才不管谢琅嬛气的如何内伤,心里正想着要如何的折磨她,负手走进御膳房,与守着汽锅鸡的御厨交流了两句,正要揭开蒸锅的盖子,就听门口响起“太子殿下吉祥”的声音。 苏宛无语望天……当然望不到天,只好无言望住雕梁画栋的屋顶。 她都避到这里来了,身为太子的他到底是怎么做到大喇喇的跟过来的? 等她回过神来,整个御膳房里就只剩下苏宛和他两个人了。 苏宛看着他,他也看着苏宛。 如果忽略苏宛眼里的无奈与不解,以及他眼里毫不遮掩的不满与怒气的话,这一幕落在旁人眼里,绝对就是深情对视啊。 最后,苏宛认输——如果她不先开口,她敢肯定,严锦敢就这样跟她对视到天荒地老去! “太子殿下怎么到这种地方来了?您还是先出去吧,这里人来人往的,叫人看见了,我是无所谓,您就不好说了。” “什么叫你是无所谓?”苏宛打破了僵局,严锦自然也就没有必要僵持到底,他沉着一张俊脸,用一种磨牙似的发狠的语调问道。 真是难伺候,苏宛默默地想,他到底是在凶个什么劲儿,搞得像是被她欺负狠了不得不反击一样。 “也是,你的确是无所谓,连面对皇上与太后要给我挑选妻子,你都能无动于衷,确实很无所谓!”严锦咬牙,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苏宛的沉默令他几乎忍不住就要爆发出来,若非还有点理智,记得这是人来人往的御膳房,他都弄不准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只要一想到先前她那事不关己、波澜不惊的模样,他就有种想要掐死她的冲动! 这算什么呢!他殚精竭虑的为了日后他们能够相守而努力谋划,他也没指望她能帮上什么忙,可是关键时候,她是那么平静,平静到冷漠的样子,让他忍不住的想起,从来都是他主动靠近她,她只是反抗不了,所以才任由他靠近罢了。 她,也许从来就不想靠近他! 这样的想法能将人生生折磨疯掉,难为刚才在慈宁宫,他还能强行忍耐着,应付着,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苏宛冷静的看着他,对于他这样恶狠狠地指责行为,她只是轻飘飘的问:“不然呢,你想让我怎么样呢?”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如数九寒天的一盆雪水,哗啦一声,就浇灭了严锦心中的愤怒与不甘。 他甚至是有些狼狈的移开了视线。 他想让她给他回应,他想让她能主动靠近他,依赖他,他想让她喜欢他在乎他……可这些都是他想! 最后,严锦的眼中没了愤怒,没了怨恨,也没有了痛楚与不顾一切的不甘,他轻轻地开口,“怎么样都好,就是不要推开我。” 不靠近他也好,不依赖他也好,不喜欢他不在乎他都好,就是不要推开他! 苏宛愣住,她以为严锦会生气会发火,甚至会不顾一切的跟她闹起来。可是最后,他却说了这样一句话。 这句话说得很没有底气,甚至,苏宛听出了其中那几乎掩饰不住的惶恐与卑微! 苏宛知道严锦或许是有些喜欢她的,但是她做梦也想不到,原来他是这么喜欢她! 喜欢到,只要不推开他,就怎么样都好! 苏宛有些晕眩的看着他,她忽然就觉得,面对严锦,面对如此认真的严锦,她不该再逃避下去了,那是对自己的不尊重,也是对严锦感情的轻视与亵渎。 于是她清了清喉咙,在这热气袅绕的御厨房里,郑重的开口说道:“殿下,我要谢谢你。” 106 我不愿意 苏宛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严锦先是一愣,继而脸色发白,他似乎已经有所预料,苏宛接下来将要说的话。绝对不是他想要听的话。 他张口想要打断她,甚至想转身落荒而逃,可是他的尊严不允许! “其实,一句谢谢根本不足以表达我对你的感激。你为我做的,也根本不是这轻轻巧巧两个字可以带过的。但我仍是想说,谢谢。”苏宛诚恳的看着他遽然而红的眼睛。 严锦深吸一口气,才稳住自己的情绪,哑声道:“我做的这些算什么,你别忘了,我的命都是你救下的。” “是,我没忘。”苏宛平静的说道,如果她卑鄙一些。她就该用这件事来为自己谋取最大的利益,甚至以恩相挟也不是不可以,可是她知道她做不出来。“那时候我并不认识你,所以,换了别的人。我一样会救。” 她并不是因为他是谁而救他,在那样一个特定的环境下,换成任何一个人,只要她看见了,她看不过去了,还是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冒险救人。这是她自己的行为,跟别人无关。她这样说,也是在告诉严锦,不需要将她救过他这件事放在心上,因为这件事严格说起来,只是她自己的事情,跟他无关! 严锦如何听不出来,他神色一震,眼神中流露出迷惘与挣扎来,仿佛是被苏宛绕晕了头,“不。不是这样的……” “就是这样的。”苏宛却用力的说道。 严锦秀眉入鬓的眉毛一蹙。长长的睫毛颤抖着,慢慢扬起,一双原本怒意滔天的眼睛,此刻罩着迷茫的神色,愣愣的看着她,仿佛不认识一般。然而只一瞬,他的眼神重又变得凶狠起来:“但你休想,休想要我把我的行为也当成自己的事情,与你无关的事情。我就是要告诉你,我所做的这一切,都跟你有关,都是因为你!” 她要高尚的将救人当成她个人的事,妄图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来说服他,让他停止他现在的这种“个人行为”,显然是在妄想! “你不要救命恩情?好,反正我也不是要还你救命之恩!我倒要看看。你今天还有什么好说的!”他打定主意,任苏宛一张巧舌如簧也决不能被她带着走! 苏宛的“计谋”被识破,也不泄气,依旧平静道:“其实有些话,早该说开的,也是因为我的自私而耽误到现在。如果不是今日条件不允许,我甚至想与殿下开诚布公的谈一次……” “无妨,你有两刻钟!”严锦打断她,淡淡说道。 他此时已经完全冷静下来,刚才那个因为苏宛的话而牵动情绪的人,仿佛根本不是他一样,冷静强大到无可撼动! 苏宛静了静,方道:“既然如此,我便直说了吧。殿下,苏自强实在担不起您的厚爱,我愿意在我能力范围内全力助您,但是别的,恕我无能为力。” “你能力范围内全力助我?你指的是什么?”严锦挑眉,眼神冷寂,那里面是一片仿佛冰冻住了所有生气的荒原。“而我,需要你为我做什么吗?” 苏宛略一停顿,坦白无畏的看着他的眼睛:“我会竭尽我所能的帮您拉拢孟家军,让他们从今往后听命于您。” “呵。”严锦的神色似乎变了变,又似乎一成不变,他只是突然这么笑了一声,很是突兀的笑,听起来既不像是冷笑,也不像是嘲笑,更像是一种被说中了心事后心神微乱而不自觉放出来的笑声。仿佛这样,就能掩饰自己的内心。 “你以为,现在的孟家军是谁的孟家军?” “我不知道他们是谁的孟家军,但我肯定,他们还不是您的孟家军。”裴御那次的话,后来苏宛颠过来倒过去的想了很多,都不太肯定自己的猜测,而就在刚才,她听见严锦那突兀的一声笑,更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他可能真的对她有好感,也可能真的很努力的谋划着他们的将来,但在将计就计让她成为孟黎川又要她奔赴前线去时,他心里存的未必就不是将她当成一颗收服孟家军的棋子。 这也是为什么他所有的兄弟们都折了后,他仍然蛰伏不动的原因吧。他还不敢引得皇帝的侧目,因为他羽翼未丰,没有军队,没有兵权,他就没有足够的资本跟皇帝抗衡,而一只庞大的孟家军,是不是能让他更有底气一些? “所以,你在威胁我?”严锦语气很轻,但字字千斤,每一声都挟裹着无尽的压力,从肺腑透出。 “我绝无此意,只是想以此来与殿下谈个合作。”苏宛顿了顿,目光清澈而坚定,“如果您更愿意将之理解为交易,也是可以的。” 严锦的神色微变了变,放佛放松了些,他甚至试图对苏宛笑了笑,很是感兴趣的模样:“哦?你要以此与我交易什么?” 苏宛忽然笑了,然而严锦看着她的笑脸,心里就一阵恍惚。 又来了,又是这样突如其来的。 明明相貌不过只是清秀,可为什么她的笑容就能让他觉得那样温暖那样舒服,和煦醉人的直达人心。那种令人眩晕一样的幸福感,仿佛一个人久置于寒冬腊月天里,几近被严寒摧垮,却有人递给你一碗热腾腾给的热汤,烫到体内的五脏六腑都不由自主的颤抖喟叹。 怎么放手?叫他怎么放掉这让他沉迷的幸福? “我想回柳城。”苏宛的声音打断了严锦内心里近乎疯狂地执念,她安静地说道,“我喜欢柳城,我想回到那里去。” “即便一辈子做苏自强?” “即便一辈子只能做苏自强!”苏宛坚定的眼神没有一丝闪烁,她在告诉严锦,如果他不愿意看到她嫁人成家,她做一辈子伪汉子也是愿意的! 然而这话显然又刺激到了严锦的神经,他也笑了,那一瞬间笑的邪气丛生,“你宁愿一辈子当一个男人,也不肯乖乖呆在我身边,你最好给我一个理由!” 其实这样的严锦是很陌生的,陌生的苏宛打从心底里抗拒,当然也忍不住有些害怕。可她却不能将害怕表现出来,一旦弱了气势,也就只能被严锦牵着?子走了。她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勇气,不能这样半途而废。 “殿下您日后是要荣登大宝的,九五之尊受万民敬仰。您的后宫将有佳丽三千,殿下您想要什么样的女子都可得。而我苏自强,志不在后宫。” “我野惯了,受不得任何宫规管束,殿下,我若真的入了宫,成为您的妃子,也许我会因为各种规矩教条而郁郁寡欢,也许我会变成如谢琅嬛一样心口不一心里充满了怨恨与不甘的人。” “如若不然,也许我最终的结果,是死在如谢琅嬛这样的人手里。” “无论哪一种结局,都不是我想要的。” “所以殿下,我不想,也不愿意成为您后宫三千中的其中之一!” 严锦有一瞬间的愣神,他慢了半拍,才说道:“有我独宠,谁敢为难你?你不要想太多,自己吓自己。” “是自己吓自己吗?殿下您也不要自欺欺人,您能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守着我护着我?” 严锦皱眉,语气不自觉的烦躁了起来,“那你想我怎样?立你为后吗?你要知道,以你的身份,即便往后恢复孟如棠的身份,也是不太可能的。” 太后对他的亲事如此看重,稍微有一点瑕疵的人家都不肯松口,更何况她这样父兄皆背负着叛国罪名的身份。即便以后他的父兄洗刷了冤屈,整个孟家就剩她一人,对于严锦来说,就是完全没有助力的岳家,太后定然是一万个不愿意的。 原来他以为她故意拿乔是要逼他立她为后啊!苏宛嘲讽的笑了笑,也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她轻叹一声,摇了摇头,问严锦道:“做了皇后就很快乐吗?就圆满了吗?殿下,您的母后她快乐吗?” 严锦脸上一僵,盯着苏宛的目光锋锐如刀。他微微眯眼,定定的盯着苏宛的眼睛。 苏宛不躲不避,任由他盯着自己。 而其实,她的心脏都快缩成一团了,砰砰乱跳着,那血液震动的汩啵声,震的她耳膜都隐隐作痛起来。 但她仍是在这样几乎要对着严锦跪下来的强大压力下,坚持说道:“像皇后那样,坚持熬个几十年,有一天做了太后,是不是就该快乐了?可是殿下,太后她老人家又快乐吗?”叉庄系技。 “我,不想在这深宫内院里,耗尽我的青春我的生命,我不想!”她摇着头,一次比一次坚定的表达着她的意愿。 这是她第一次,大概也是最后一次,对着严锦这样的开诚布公告诉他她的想法。仅这一次,就几乎耗尽了她的全部勇气。 严锦其人,她其实是害怕的吧,所以以往才会做那缩头乌龟,明明不想与他有交集,却根本不敢说出拒绝的话来。好在,这一次,她终于将自己想说的都说了,心里一松,双腿软的差点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 107 突然释放 不知道严锦用了什么手段,反正当苏宛再度回到众人视线时,没人朝她投来怀疑的目光,只有楚之晏。看过来时充满了关心与担忧。 苏宛朝他笑了笑。 从宫里出来时已经是下午申时三刻。 坐上马车,车帘放下来的那一刻。苏宛长叹一声,绷紧的神经全部松懈下来,瘫软在马车里动弹不得。叉来讽亡。 楚之晏拿脚踢踢她:“没事吧?” 苏宛虚弱的冲他挤了个笑容,却是苍白又难看。大约她自己也知道这模样很难看,笑了一半就停住了,不再佯装无事,愁眉苦脸的揉搓着又冷又僵的脸:“你看我的样子像是没事吗?” 她强撑着面对了严锦的怒火,现在实在没有法子再在楚之晏面前逞强说自己很好。 周旋了一天,真的太累了。 “他为难你了?”楚之晏立刻蹙眉。 苏宛去御膳房时,严锦寻了个理由也出去了,他便知道,他定然是去找她了。 那一刻的失落。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苏宛瘪瘪嘴,抬眼瞪着微微晃动的马车顶,“为难倒是没有吧,就是觉得累。不过好在,终于把话都说清楚了。” 下一刻。她的双眼便亮了起来,刚才的颓废与疲惫不翼而飞。 这般神采奕奕的模样,看的楚之晏目瞪口呆,忍不住瞪她一眼:“既然没事,你刚才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是要做什么?” “就是觉得累嘛。”苏宛嘿嘿笑着,用一种她自己都没察觉的类似于撒娇的口吻说道,“要说服太子殿下,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我现在头还疼,腿还软呢。” 楚之晏这才注意到她之前说的话:“你说,把话都说清楚了?说什么话了?” 苏宛迟疑了一下,楚之晏未必就看不出严锦对她的心思,谁又真的是傻子呢。更何况,楚之晏之前留在柳城说要帮一个人的忙,等她被押解上京时又急匆匆的跟着上京来,想也知道。那个要他帮忙的人。恐怕就是严锦无疑了。 既然他知道,苏宛也就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便将御膳房发生的事情简单的说了说,末了得意的叹道:“你说谁不想荣华富贵一步登天呢,也只有我,傻兮兮的把到手的机会推了出去。” 楚之晏静静地听着,直到此时,他才稍稍动了动,原本严肃的一张脸,听到苏宛这得意洋洋的话,额上忍不住滑下几道黑线来。“你明知道那是一步登天的荣华富贵,为什么又要将到手的机会推出去?” 他看似轻闲适宜的坐在那里,眼睛微微眯起,却有细细碎碎的光,从他那漆黑幽潭折射出来。 “荣华富贵一步登天是很好,可惜我苏宛是有自知之明的。什么人什么命,我自问没有那样的富贵命,还是安安心心的做我的小老百姓就好啊。” “苏宛?”楚之晏忽然冲她甜蜜一笑,极灿烂的,跟花儿一样,唇?之间却是玩味的重复着这两个字。 苏宛一愣,真恨不能抽自己两耳朵——得意忘形了吧,叫你得意忘形! “啊?什么苏宛?”装傻充愣能过关吗? “别装了,我都听到了。”楚之晏瞥她一眼,老神在在:“你的名字倒是不少啊苏大胆,苏自强是你,孟如棠是你,孟黎川也是你,如今又多了个苏宛。来,告诉你师兄我,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你?” 苏宛只慌了一瞬就镇定下来,她想了想,笑着道:“苏宛是我,苏自强也是我。至于孟如棠和孟黎川,却并不是我的意愿。” 楚之晏听懂了,相较起来,她更喜欢做苏宛和苏自强。孟如棠与孟黎川则是她并不愿意却不得不接受的身份,他忍不住问:“为什么?” 苏宛靠着车壁,慢悠悠的说:“为什么啊,大概是因为我这个人比较懒,比较贪生怕死,背负着太多的责任和负担,是很累的。” 她忽然朝着楚之晏倾身过来,目中精光一闪,似戏谑一般的看过来,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样:“如果我跟你说,我真的跟孟家没有半点关系,你信不信?” 楚之晏似乎被她突然的靠近吓了一跳,身子僵了僵,几乎没能听清她说的话,但又很快回过神来,耳尖微微发着红,甚是粗鲁的一把将她推开,然而鼻尖仍然萦绕着一股子清清淡淡的馨香。 “说话就说话,这么大张脸突然靠过来,故意吓人还是怎的?” 苏宛被他推得险些仰头栽倒,自然就没发现他的异样,气哼哼的稳住了身子,道:“你说谁脸大?谁脸大?你给我说清楚了,我这脸很大吗,很大吗?” 她这张标准的都不用去微调的瓜子脸,哪里就大了? 好吧,前世她因为长了一张圆圆的大饼脸,所以最恨人家说她脸大! 楚之晏眉头微跳,瞧着她重又凑过来的认真地脸,忍住了想要扶额的冲动:“这是重点吗?” 苏宛咬着牙,一字一字用力的说:“这就是重点!” 楚之晏瞧着她坚持的几乎要冒出火来的眼神,举手投降:“好吧,你的脸不大。” 苏宛朝他投去一个“算你识相”的眼神,重新坐了回去:“楚大爷啊,我刚才说的,你信吗?” 楚大爷忍不住揉了揉耳朵,嘴里嘟噜了句什么,这才看向她,“你为什么这么说?” 苏宛有一种豁出去的冲动,她试图用一种吊儿郎当的不正经来掩饰自己的紧张:“因为,我真的不是孟家人啊。” 这个秘密在她心里压得太久了,久的她忍不住想要找个树洞说出来心头才畅快。虽然认识楚之晏的时间并不长,但她就是有一种这人很放心很靠谱的感觉。她一个人守着这个秘密太久了,而要做孟如棠或者孟黎川又太难了。 可是为了活命,为了小诺,她不得不战战兢兢地被架上孟家这条早已经沉默连残骸都不剩的破船上。前途不明,生死未卜,很难,很累! 楚之晏等了等,见她并没有打算说明,方才道:“不是就不是吧,有什么了不起的。” 苏宛蓦地睁大眼,惊讶的盯着他,“你,你不觉得我是贪生怕死,所以,所以推卸身为孟家人的责任才这样说么?” “贪生怕死怎么了?”楚之晏理直气壮的道:“哪个不贪生怕死了?再说,孟家人的责任是什么,轮得到旁人来定义?说不定孟老将军泉下有知,还就希望他的后代只要平平安安就好,其他都不重要呢?傻蛋才往自己身上揽责任,活的战战兢兢地很好玩吗?” 苏宛瞬间有种热泪盈眶的感觉,她顾不得什么男女有别什么男女大防,扑过去抓住楚之晏的手就是一通乱摇,“知己啊,知己!我必须跟你握个手,你说的太对了!我还以为你要鄙视我呢,哎哟可把我紧张的,早知道你是这态度,我早就跟你说了嘛,一个人憋着太难受了,真的,可难受了……” 她在扑过来时,楚之晏就有所防备,想要将她重新推回去,谁知她动作实在太快,抓着他的手叽叽喳喳还说个没完。力气也突然变得很大似的,他想将手抽回来都觉得很费劲儿。 然后他一低头,就看见了苏宛拿足以能亮瞎人的一双眼睛,心中一阵恍惚。 一个人的眼睛,竟然可以这样明亮! 连带着那笑容也是如此的明亮,那明亮透着和暖让人舒心,半点也不刺目。却让人恍然间觉得天就亮了,地也宽了,车窗外明明是阴沉冬日,却偏偏让人觉得春光烂漫,满车子都是郁郁葱葱的香气,带着所有春天该有的旖旎…… 楚之晏被这笑容晃得更加恍惚了,以至于苏宛在他耳边聒噪的说着什么,他全都听不见了。 “哎,说出来我心里轻松了不少啊,好久没试过这么畅快啦,楚大爷,谢啦!”苏宛心满意足的松开楚之晏的手,大大咧咧的拍了拍楚之晏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模样。 不过她这才注意到,似乎好半天没听到楚之晏说话了,这才疑惑的挑眉望去,“楚大爷,你怎么傻啦?” 楚之晏的眼珠转动了下,那没焦距的视线似这才聚了焦。缓缓抬眼看住她,忽然长长的松了口气,一脸沉重的开口:“可算是住嘴了,我刚才还以为这车里突然多了好几百只乌鸦,吵得我脑仁都要炸开了。” 乌鸦?苏宛眼一瞪:“好你个楚之晏,您眼神不好使吧。乌鸦能有我这么白?乌鸦能有我这么好看?你才是乌鸦,你全家都乌鸦。” 楚之晏被她气的跳脚:“你说谁是乌鸦?你见过少爷我这么好看的乌鸦?臭小子你会不会说话啊?不会说话你给我滚下去!” “这么大声做什么?大声就有理吗?大声你就赢了吗?我告诉你,有理不在声高!” “说谁大声?明明是你比我大声吧。有理不在声高是不是,你倒是给我小声点啊!吵得我耳朵都痛了你个没礼貌的苏大胆!” “我没礼貌?你才没礼貌……” “你再说!” “我就说,你咬我啊!” 108 小诺受辱 两人一路吵吵闹闹到了孟宅,楚之晏原本那些不自在也在吵闹中被他刻意的忽视了。 “你下车来做什么?我家没有好茶好酒招待,大爷您还是请回吧。”苏宛吵输了,瞧着跟着她下车来的楚之晏十分不顺眼,于是口气自然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楚之晏岂会因为这个就被激的拂袖而去。他甚是潇洒的跳下马车来,大摇大摆就往大门走去,比苏宛这个主人还像主人,“我又不是什么客人,还需要你好茶好酒的招待?再说了,你这里的东西,哪样不是我送来的,我用点自己的东西,需要个屁的招待啊!” 苏宛的嘴角抽了抽,追在他身后嚷道:“素质啊素质,楚大爷您好歹也是兰芝玉树一样的人儿,能不能别成天把屁啊屁的挂在嘴边。有损形象不说,还会教坏了我家小诺。我可郑重地警告你,要是我从边城回来后,听到小诺嘴里边有一句脏话,我就跟你没完!” 楚之晏分外清楚的鄙视了她一眼:“你要怎么跟我没完?咬我啊?” 苏宛嘴角抽的更厉害了:“你说你一个大男人家。这样斤斤计较一点男子汉的气概都没有……” “我有没有男子汉气概,你又知道了?” 两人吵吵闹闹一路闹着进了院子,苏宛还没回过神来,一个小身影炮弹一样冲进了她怀里,“娘。” 小诺紧紧抱着苏宛的腿,眼泪汪汪,语气哽咽,一看就是受了委屈的模样。 苏宛顾不得跟楚之晏斗嘴,一把将小诺抱起来,又是心疼又是气愤的往屋里扫了一眼,果然看见裴御正雷打不动的坐在厅堂里头喝茶。 “宝贝怎么啦?是谁欺负你了?告诉娘!” 岂有此理,早上小诺才高高兴兴的跟他去了裴家,他也曾保证过不会让小诺受委屈,结果呢?苏宛一双眼睛几乎要冒出火来,死死瞪着缓缓起身的裴御! 裴御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也难得的浮现出心虚与愧疚来,但他的目光落在袖手站在苏宛身后的楚之晏身上时。就又恢复了原本的雷打不动的面瘫脸了。 小诺将头埋在苏宛的脖子里。他似乎正咬牙忍着,所以小身子颤抖的厉害。 苏宛都要心疼死了,哪里还有精力去质问裴御,只轻轻的一遍又一遍的拍抚着小诺颤抖的背脊,轻声安抚道:“宝贝别怕,娘在呢。不怕不怕哦,有什么事情都跟娘说好不好?” 过了好久,苏宛觉得肩头湿漉漉的,她一愣,头皮瞬间炸开了。 小诺在哭! 是要又多伤心,才能流出这样多的眼泪,浸透过冬日里层层叠叠的厚衣裳,打湿她的肩头。 苏宛牙关咬紧,好不容易才将自己的眼泪吞了回去,“宝贝,告诉娘好不好。到底是谁欺负了你?” “他们……他们说小诺是扫把星,害死了外祖父一家。因为小诺和娘,外祖父一家才死的。他们还说,外祖父他们就在菜市口,一排一排的跪在那里,外祖父,外祖母,还有舅舅们,还有许许多多的人……然后他们的头都被砍了,流了好多好多血,好多好多的……都怪小诺吗?因为小诺是扫把星,是灾星……呜呜……娘,我不是故意要害死外祖父他们的,我不是故意的,我都不知道……”小诺终于开口,却是边哭边说道。 苏宛倏地抬眼,双目发红,死死瞪着站在门口的裴御。那火焰般的视线,恨不能在裴御脸上烧出两个窟窿来。 好,很好! 她挟裹着满身怒气,抱着小诺走向裴御。 裴御看着她红的几乎要滴出血的眼睛,竟是不自觉的倒退了一步。 “原来这就是裴大人家的家教,受教了!”她放慢语速,刻意控制过的声音平平,听不出半点火气来。 可是不管裴御还是楚之晏,都清楚的知道,她是真的被惹火了!叉豆有弟。 楚之晏想了想,没有上前,依然站在原地。倒不是他怕了谁,难得看见裴御吃瘪,他自然要好好欣赏一番。 而裴御这个人,他纵然满身都是缺点,却也有一个优点,就是不跟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动手。再说,他现在理亏着呢,估计就算苏宛要拿刀砍他,他也不会还手的。 “我,我并不知道……”裴御艰难的开口说了一句,在苏宛充满嘲讽的目光下,竟然再也开不了口为自己辩解。 刚才听见小诺的话,他自己也是很惊讶的。因为老爷子找他有事,他就将小诺交给裴家几个小辈,让他们带着小诺玩,没想到等他出来后,小诺就坚持要回来,再不肯在裴家多呆。他一路上想尽办法想从小诺口中问出点什么,可小诺的嘴巴却比什么都紧。一直到刚才苏宛回来,他在她怀里,才尽情的释放了他在裴家所受的委屈! “我以为你至少会对自己的儿子上心一些,很显然我是高估你了!”苏宛用一种冷静过头的语气冷冷说道:“如果早知道裴家的教养就是这个样子,我是死也不会让小诺上裴家做客的!再有下一次,让我听见谁说我的儿子是扫把星灾星之类的——裴大人,我在这里发誓,谁说一次,我就让谁再也说不了话!你大可当我是在说笑,你也可以让裴家的人再试一试!” 裴御皱眉,“不过是孩子之间的玩闹……” 他那点心虚的心浮气躁在苏宛冰冷的注视下,消失无踪。他从来也没有见过,这样冷的不近人情的她,即便是在从前她本就清冷孤傲的情形下! “我的儿子累了,裴大人没事就请回吧!”苏宛冷声送客:“孟家庙小,招待不了裴大人这样的大佛,还请日后不要再上门来打扰我们了!好走不送。” 裴御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又有些不甘,但自己也知道,今天这事是他自己理亏,他太大意了,才让小诺在裴家过的这样不开心。 “小诺。”他放缓声音唤了一声。 小诺趴在苏宛肩头,闻言想转过头来看他,可也许是太过委屈了,他只动摇了一下,依然紧紧抱着苏宛的脖子,一声接一声的抽泣着。 裴御眼神微暗,还是坚持说道:“爹先走了,改日再来看你。府里那些哥哥姐姐说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好吗?爹跟你保证,回去后一定会追究这件事,不会让你白受委屈的。” 小诺依然没动,或许他心里对于裴御,已经没有了一开始的依赖和信任。 裴御面上涩意更甚,“那,爹走了。” 他终是走了,一个大男人却走的一步三回头,惹得苏宛频频皱眉。 半晌,小诺才从苏宛肩上抬起头来,泪眼朦胧的瞧着洞开的院门。 楚之晏负手摇摇晃晃的走过来,抬手捏了捏小诺满是泪痕的小脸,“小家伙,哭成这个模样,连我见了都要心疼死了。乖,你爹不疼你,叔叔疼你啊。” 小诺抽抽噎噎的看一眼楚之晏,软软的带着哭腔说:“我爹是疼我的,可是我爹家里……他家里的人,我都不喜欢,他们,他们都不喜欢小诺,都讨厌小诺,我知道他们讨厌我,不想看见我!” 楚之晏都忍不住叹了口气,“好了宝贝,叔叔的心都被你哭疼了。好宝贝,他们讨厌你算个屁啊,不喜欢就不喜欢,咱们还不稀罕呢。乖啊,等着叔叔给你报仇!” 苏宛白他一眼:“别教坏了小孩子。” 说罢,抱着小诺进了屋,小诺太伤心,又哭了好一阵,困意就袭了上来。苏宛哄着小诺睡着了,才红着眼睛从他屋里出来。 一出门就看见楚之晏站在走廊上等她,她按了下眼角,才抬眼看过去。“你怎么还没回去?” “怕你把眼睛哭肿了明天没法见人。”楚之晏眨巴着眼睛,笑眯眯的说道。 “你才把眼睛哭肿了呢。”苏宛孩子气的回嘴,复又叹息一声:“裴家真是欺人太甚了!” “说罢,你是打算灭了裴家一族,还是怎么样,说出个章程来,我给你们报仇。”楚之晏一本正经的说道。 苏宛没好气的瞪着他:“说的倒是轻松,你倒是灭个族给我看看啊。” “这还不简单。”楚之晏更加正经:“今儿晚上,天黑风高之时,我就翻墙混进裴家去,将毒药往他们井水里一洒,要不然下到厨房去,保证明儿个一早,裴家所有人都死的透透的了。你看这样解恨不解恨?” “好啦,别逗我玩了。”苏宛泄气,“真要这么做了,可就是满身杀孽了。别人背负着满身杀孽能活的有滋有味的,我可不行,我怕做恶梦。” “你这样可不行啊苏大胆。”楚之晏摇头走近她:“就要去边城了,到了那里,你睁开眼睛看到的是杀人,闭上眼睛看到的还是杀人。别人要杀你,你怎么办?你手上不沾别人的血,别人手上就会沾你的血。我不是吓你,战场从来不是慈悲者能生存下来的地方,你最好给我牢牢记住这句话!” 苏宛脸色发白,定定的瞧着楚之晏,半晌,才一脸沉重又无奈的重重点头。 109 路上小心 腊月二十三,过小年。 本该是热热闹闹家家团圆的日子,苏宛却要整装待发,刻不容缓的奔赴边疆。 这天天气尚可,虽然北风呼号。下了一整晚的大雪却在天亮之前奇迹般的停了。 楚之晏送苏宛出城,见她脸色苍白闷闷不乐,便开解道:“你也别想太多,小诺我会照看好,你安心上路就是。” 这话说的,苏宛好笑又好气的瞪他一眼:“不会安慰人就给我闭嘴。什么安心上路,听着怎么那么不吉利呢?快给我呸呸呸!” 这回楚之晏竟然没跟她唱反调,而是真的听话的呸了好几声,“说错话了说错话了。我的意思,你尽管放心,不要担心也不要害怕。既然他说过那边安排好了,就定然不会出什么差池。也许很快就能回来了。你记住我跟你说的话,别傻头傻脑的什么人都信,这人心隔肚皮,多防范着些肯定不是坏事。给你的药都收好了吧?你大概不喜欢在身上放这些害人的东西,但人生地不熟。总得有些准备不是,你只要记住,我给你那些东西,不是要你去害人,而是用来保护自己的……” 苏宛安静的听着,她原本动了动嘴,想要哈哈大笑说一声“楚之晏你真是个啰嗦鬼,这些话早就说过了还翻来覆去的说有意思么你”,可是她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记忆里,楚大爷可从来没有这样啰嗦过。之所以这么啰嗦,还不是因为担心她。她又怎么能嘲笑他对她的担心与关心呢? 他说着说着,突然一拍脑门:“嗨,瞧我这记性,差点忘了跟你说正事了。” 苏宛:“……” 敢情您罗里吧嗦从孟宅一直说到城门口,结果说的都不是正事儿么? “孟家军里有个千总,叫左笑风。此人曾受过我的恩惠。你若有事情需要他帮忙,就报我的名号!” “行,我记住了。”苏宛应道,一个左千总,还有个姑父韩千总,虽然不能确定靠不靠得住,但有人总比没人强啊! 楚之晏看着她,突然问道:“害怕吗?” 苏宛深深地吸一口气,努力想让自己看起来很镇定不慌张,可是颤抖的手指还是出卖了她的紧张跟害怕,于是眼神里便也流露出些许来,“怎么可能不怕?可是怕有什么用?” 害怕就能不去边疆吗?虽然她早就开始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但是真的到了这一刻,她还是怕的不能自已。 她已经没有退路,只能无奈的被人推着往前走。不走就是死路一条,她就算再怕。怕的要死,也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楚之晏瞧着她惶恐委屈的眼神,忍不住伸出手,像摸小诺一样的摸了摸她的头顶心,温声说道:“很快就会结束的,不用害怕。” 苏宛重重吐口气,望着楚之晏,认真道:“有件事要拜托你,如果我这一去,当真回不来了,小诺,你可不可以一直带着他,直到他年满十八?裴家那样复杂,我实在不忍心把他放到那样的环境中去,那裴御也是个靠不住的,他护不住小诺,小诺在裴家会很可怜。其实我知道这要求很过分,但……” “知道过分你还说!”楚之晏一下子沉了脸,“小诺不是我的责任,我答应替你看着他等你回来,已经是仁至义尽。那是你的责任,你的事情,你休想推卸!你要是真回不来了,我一定会把小诺交给裴御,他过的好不好,那可不关我的事!” 苏宛有些无奈的瞧着他:“我只是说如果……” “没有如果!”楚之晏飞快的打断她,“你必须给我好好地撑住,多难都要撑住!” 他身上冒出来的怒气,带着骇人的气势,苏宛在接触到他紧绷的俊脸时,自动自觉消了音。 她当然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强硬的拒绝她,她要是死了,小诺就没人照顾了,到那时,只怕她死也不能死的安心。而楚之晏要的就是她的不安心,小诺是她最大的牵挂,就算为了小诺,她也会珍重自身,努力的在那残酷的战场上活下来! 想起小诺,苏宛的心又酸又痛,她走的时候,小诺还在睡觉,她根本没有勇气当面跟他告别,她怕小诺一哭,她就舍不得走了,只能这样偷偷地离开。也不知道小诺知道她走后,会伤心成什么模样。 苏宛仰头,努力将眼里的眼泪逼回去,这才开口道:“我会撑住的,我肯定活着回来。” 她还要回来跟小诺道歉呢,请他原谅她的不辞而别。 楚之晏的肩膀放松下来,他抬手,揉了揉眉心,神色黯然:“别总将事情往最坏的方面去想,会没事的。” 也不知道是安慰苏宛,还是安慰他自己。 马车到达城门口,苏宛就要下车。皇帝拨了几个人护送她前往边疆,苏宛还没见过人,不过之前通过消息,说是在城门口与她会合。 “苏大胆。”叉叼团亡。 苏宛保持着弯腰下车的姿势,她没有回头。 帘子外头是彻骨冰寒,帘子里头是如春温暖。 她有什么办法,能一直贪图那里的温暖。她连能不能活着回来都不敢肯定,又怎么能贪图那个温暖的人? 她不敢回头,她怕自己一回头,眼泪就会毫不留情的滚下来。 “路上小心。”后头的人轻声说道。 苏宛背对着他,用力点头,然后抓着包袱头也不回的跳下马车。 她没想到,护送她前往边疆的竟然是熟人! 当苏宛瞧着城门口骑在马背上的那几人时,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陈刚轻轻牵了牵嘴角,冲着她抱拳道:“孟将军。” “陈大人?你,你们怎么……”苏宛犹未回过神来,除了陈刚,还有徐江,那个她曾给他开过方子的憨实汉子。“你们送我去边城?” 徐江已经从马背上跳了下来,迎上去接过她的包袱,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白牙来:“孟小将军吓了一跳吧,正是陈大人跟属下们一道护送孟小将军前往边城呢。本来王大哥也要来的,不过陈大人另外安排了差事给他,王大哥还因此十分气闷呢。” “咳,徐大人。”苏宛轻咳一声,赶紧打断这憨直汉子的话,他的顶头上司可就杵在这里,他说这样的话真的没有关系吗?“有些日子没见了,你跟王正王大人都挺好的吧?” “孟小将军别这么客气,叫我徐江就行了。”徐江丝毫没瞧出苏宛的良苦用心,“我们都挺好的,这就上马吧?” 说着,他一挥手,就有人牵了一匹马过来。 苏宛望着高大的证打着响?的棕色大马,摸了摸它的脑袋,马儿温顺的低头任她抚摸。说起来,这是她第二次骑马,头一次是进京之时,陈刚让她扮成侍卫跟王正与徐江二人先行进京。 王正当时只给她粗略讲了遍骑马的要领,苏宛硬是咬着牙,想尽办法将自己粘在马背上跑了一天。那天她整个人是从马背上滑下来的,两条大腿也被磨得血肉模糊。王正二人虽然没有看到她的伤,但也从她走路中瞧出了端倪,徐江还给了她一瓶很好用的伤药。 陈刚驱马上前,“皇上有旨,命我等星夜兼程赶往边城,因此不能给孟将军准备马车,还请你将就一下。” “没事。”苏宛忙笑道,“不过我骑术可能不过关,到时若拖慢了行程,还请陈大人原谅则个。” “孟将军客气了,戴上风帽,咱们这就走吧。” 苏宛依然在徐江的帮助下上了马,迎着呼呼北风,用力一甩马鞭,马儿如离弦的箭,顶着北风驰骋而去! 她匆匆一回头,楚之晏那辆骚包的马车依然静静地停在城门口。 再见!她在心里轻轻地说。 第二次骑马,也只比第一次娴熟了一些而已。总算在天黑前到达一个驿站,苏宛再也直不起腰,直接从马上滚了下来。 幸而陈刚就在她身旁,见状反应快速的弯腰一抄,在苏宛即将落地前,将她拦腰抄了起来。 苏宛惊魂未定的坐在陈刚的马上,“吓死我了。” 陈刚微蹙的眉头很快松了下来,他将苏宛放下来,让其余人去收拾房间弄吃的。 “上次,你跟我说你并不是孟黎川,我还不相信。”陈刚望着驿站里透出来的灯光,对他身边不住揉手揉脸的苏宛说道。 苏宛闻言,动作一顿,“现在你信了?” 陈刚沉默了一下,才道:“孟小将军自小跟着孟老将军在边城长大,可以说,他就是在马背上长大的。” 苏宛微笑:“陈大人上次还跟我说,你跟孟黎川私下接触不多。” 陈刚也笑:“接触不多,不代表我不了解他。” “所以,陈大人现在相信我不是孟黎川了?”苏宛挑眉。 陈刚忽然转过头来看着她,认真的说道:“不管你是谁,我陈刚都感谢你!” “啊?”她做了什么吗? “你肯以孟黎川的身份前往边城,为了边城黎民百姓,不顾自身安危……” “等等等等!”苏宛连忙叫停:“陈大人啊,其实我不是你想的那么伟大,如果不是逼不得已,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怎么可能去那凶险之地?我不过是没有退路而已。” 110 照样模仿 陈刚并没有因为苏宛的坦白而看不起她,甚至还欣赏的对她笑了笑:“孟将军快人快语,同样令人钦佩。虽然你是不得已才前往边城,可若边城的百姓因为你而免受战火之苦,那也是大功德一件。” 苏宛也笑。却笑得很是无奈:“若我真能发挥一点作用,倒也不枉我走这一趟,若我能力不足,不能完成这个任务,岂不要叫陈大人失望了?” 这回陈刚沉默了许久,直到那些前去拴马安排房间的人要回来了,他才淡淡的开口:“我相信殿下的眼光,即便你自己都不信你自己,可是殿下信你,我陈刚便也信你!” 苏宛一愣,这个陈刚,他居然是严锦的人! 连皇帝的亲卫他都能够收买。这个人真是…… “这是殿下给你的信。”陈刚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为了安全起见,你看完就毁了吧。” 他说完,率先往驿站里头走去。 苏宛低头。瞧了眼那被火漆封的严严实实的信封。 陈刚对自己这么客气,大概是因为他觉得自己也是严锦的人吧。 驿站的饭菜算不上好,但也不算差了,苏宛吃完饭,跟陈刚等人道了辞先回房间。她一回房,就有人送了热水进来。苏宛舒服的泡了澡,这才裹着被子将那封信拿出来,凑在灯下细细看起来。 苏宛原本以为自己会看到一些令人尴尬的东西,却没想到,整封信里,严锦都是一种公事公办的态度,完全没有苏宛担心会看到的东西。他似乎真的被苏宛说服,字里行间没有半点公事以外的东西。 苏宛看完信,将内容牢牢记住后,暗叹一声,凑近烛火将信纸点燃了。 她盯着如火蛇一般舞动的火焰。忍不住笑了笑。 果然是做大事的人。拿得起放得下,这等境界,是她这等凡夫俗子拍马也追不上的! 想到这里,苏宛抬手敲了自己一记,瘪嘴骂道:“矫情。” 明明是她自己拒绝了严锦,如今人家飞快的放下了,她不是更应该高兴才对么? “睡觉睡觉,累死了。”她一边嚷嚷着,一边扑上床,将自己裹成严严实实的一坨,闭上眼就安然的睡了过去。 此后几天都是如此,开始陈刚等人还体恤她,路上赶的不是那么急。有一日陈刚收到一封信后,自此就开启了一天十二个时辰有八九个时辰都在不要命奔波的疯狂模式。 苏宛咬咬牙,死撑着倒也能撑得下来——总不能叫所有人迁就她一个人吧,也只好咬着牙不拖队伍的后腿。 这一日。一行人到达一片黄沙之上。苏宛全身上下都遮的严严实实,只露一双眼睛在外头。瞧着漫天飞舞的黄沙,以及黄沙后头那一轮发红的太阳,她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苏宛真是做梦也没想到,她有一天能见识到这样的大漠风景。叉低名弟。 徐江策马来到她身边,瓮声瓮气的说道:“穿过这片沙漠,就到边城了。不过这片大漠可不好过,风沙太大就不说了,这沙漠里头有狼哩,且还不止一头。寻常人是不敢打从这里过的,但是咱们赶时间,只好从这里抄过去。” 苏宛听说有狼群,汗毛都竖了起来:“咱们,非得走这里不可吗?” 陈刚回头,诧异的看了她一眼。 这一路下来,苏宛很安静,不管是先前对她的照顾,还是后头不要命一样的奔波,她是一句抱怨都没有。尽管很多时候她都是从马背上直接滚下来的,尽管好几次他看到她的双腿内侧渗出的鲜红血迹,尽管到后头时她的嘴唇已经完全干裂,可她一直坚持着,没有喊苦也没喊累。甚至没有过问一句为什么他们突然不要命一样的奔驰,只是默默咬牙坚持着。 于是现在,她忽然开口说了这样一句话,惹得陈刚诧异的一眼。 “你怕狼?” 苏宛很想不优雅的翻个白眼,可想着这人不是楚之晏,还是要顾一下形象比较好,于是压下翻白眼的冲动,“嗯。” “放心,不一定能遇得到,再说,真的遇到了,也不是什么大问题。”陈刚自信满满的说道。 苏宛心中泪流满面,你们是没有什么大问题,那是因为你们个个都身手不凡。狼群真要来了,她苏宛就是有九条命也不够狼群吃的啊! 徐江见她情绪低落,也出声安慰道:“孟小将军,你放心吧,有我在,狼群伤不了你的!” 苏宛蹬鼻子上脸:“那你可千万要保护好我啊。” 徐江被她可怜巴巴的样子逗乐了,豪气云天的拍着胸脯,保证会保护好苏宛,她才稍稍放下心来。 大漠的天气,像小孩儿的脸,一会儿一变。 刚才还是艳阳高照,一刹那就乌云满天。 奔驰途中,苏宛留意到大漠中时不时出现的荒丘,稀疏的野草已经枯萎,在风中摆动着,不时有些动物在荒丘活动,却被马蹄声惊的四处逃窜。 黄昏来临,阴沉沉的天气下,大地和天空如同蒙上了一层灰黑色的幕雾。 陈刚领着苏宛等人在一处荒丘停了下来,“今晚我们在这里休息。” 露营嘛,苏宛已经习惯了,可是在有狼群的大漠露营,苏宛只要一想,就觉得到处都是绿莹莹的狼眼睛。 她将队伍里几个人比较来比较去,还是觉得呆在陈刚或者徐江身边是最安全的,鉴于徐江要去巡视,苏宛便寸步不离的巴在陈刚身边。 “吃点东西。”陈刚被她惊弓之鸟的模样逗乐了,玩笑道:“放心,你是咱们重点保护对象,就算咱们几个都被狼吃了,也不能让你进了狼腹,哪怕还剩最后一个人,最后一口气,都得把你平平安安送到边城去。” 苏宛接过他递来的干粮啃了一口,见陈刚又拿出个酒壶来,仰头豪迈的灌了一大口。 俗话说,酒壮怂人胆。苏宛便开口问陈刚要酒喝:“陈大人,这酒赏我一口呗。” 陈刚随手把酒壶丢过去,苏宛七手八脚接住了,学着陈刚的模样,仰头就灌,却不料那酒十分烈,才一入腹,就跟炸弹一样轰的一声在胃里炸开了,烫的她的胃忍不住一阵收缩,一张脸皱的不行,伸长舌头不住往嘴里扇风,徒劳无功的想使胃里好受一点。 陈刚哈哈大笑起来,“孟小将军,我这酒怎么样?” 苏宛一张脸红的跟猴子屁股有的一比,苦着脸道:“陈大人可是故意要看我出丑?” 陈刚别有深意的一笑,手指敲着酒壶,眼睛望向黄沙与天空相连处,仿佛自言自语的说道:“孟小将军昔年最好这一口,这烧刀子,可是他的心头好啊!” 苏宛的动作一僵,面上更苦,幽幽地盯着陈刚。 陈刚恍若未觉,自顾自的喝着酒。 苏宛叹口气,冲他再度伸出手去:“总得给个适应的机会不是?我再试试吧。” 这一路,苏宛已经听陈刚说过不少类似这样的话,什么“孟小将军一顿能吃六个馒头,这都算少的了”;什么“孟小将军最爱大宛马,他也是套马好手,曾一个人深入草原,为了套一匹野马之王,跟那马足足耗了三天三夜才驯服它,取名闪电,那匹马就成了他的坐骑”;什么“孟小将军最爱吃怪味牛肉干”;什么“孟小将军最喜欢跟底下将士讲荤段子”…… 如果苏宛还不明白他的意思,就真的笨的无可救药了。可是明白是一回事,叫她照着模仿,又是另一回事啊!至少一顿饭六个馒头这件事,打死她都塞不下好吗? 但为了让自己更接近于孟家军们熟悉的那个孟黎川,苏宛除了忍,也只有忍。 她一边悲愤的灌着酒,一边忽视胃里火辣辣的烧灼感,熬着吧,总有到头的那一天! 苏宛恶狠狠的想。 运气很好,这一晚苏宛他们没有遇到传说中的大漠苍狼。 越是接近边城,苏宛越是紧张。她的紧张,连徐江都察觉了。 他私下里安慰苏宛道:“孟小将军,你别怕啊。” 苏宛摇头不说话。 徐江着急的问道:“你到底怕什么呀?有我们陈大人在,他会保护你的安危的。只要他在,百步之内谁也伤不了你。” 苏宛有气无力的回道:“我就是怕演砸了这场戏,不好对人交代啊。” 万一搞砸了这一切,没能如严锦所料,成功的收服孟家军,到时候,他会不会翻脸不认人啊? “我相信你,肯定砸不了!”徐江对她信心满满。 苏宛诧异:“你这是哪里来的自信?” 她自己都对自己不抱希望,半点演好孟黎川的信心都没有,这徐江怎么会这样相信她? 徐江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总觉得,没有什么事情能难倒你。孟小将军,你很厉害的,可能你自己没有发觉。” 苏宛更惊讶了:“我哪里厉害了?这一路上都是你们护着我,要不是你们,我一个人连边城在哪儿都搞不清楚,一出京城铁定迷路……” “我也说不好,可是就是觉得,你是很厉害的!”徐江老老实实地说,末了又加重语气说了一遍:“你本来就很厉害!” 苏宛彻底无语! 111 赞美期盼 苏宛就这样带着徐江莫名的崇拜,又咬牙坚持了两天,终于穿过那片让人一眼望不到头越跑越是心慌的大漠。当边城高高的城门出现在眼前时,不仅是她,同行的陈刚徐江等人俱都松了一口大气。 苏宛这才知道。这一路上陈刚等人的压力并不比她小。想一想也是,想要她命的人还是不少的,不过一直没有动手,她想大概是因为皇帝的关系——孟家军尚未搞定,若这时候结果了她,皇帝肯定第一个就不干。 这样一想,她又觉得悲催了。解决了孟家军的事,她说不定会死得更快些! 苏宛正望着边城城门上那两个大大的充满了质朴与厚重气息的边城二字发呆,陈刚驱马来到她身边,“你到边城的事情,想必魏王已经收到消息了,他若是为难与你。还希望你大局为重,暂且忍耐。” 苏宛这才想起来,这边城还有个二皇子兼抚远大将军王的魏王殿下啊!这人在边城栽了大跟头,究其原因,除了他自己的关系。也有孟家军不服他指挥的缘故。而她这个伪孟小将军一来,指挥不动孟家军还好说,否则,她怎么可能不成为魏王的眼中钉肉中刺? 苏宛深吸一口气,“陈大人放心吧,无论如何,我会忍耐!” 守城的将士仔细验明了他们这群人的身份,城门才徐徐打开。陈刚将马头撤退了一些,示意苏宛先走。 他当然不是要拿苏宛去试陷阱什么的,苏宛也明白,陈刚这是在用行动告诉她,边城是孟黎川的地盘! 苏宛看了他一眼,用力一夹马腹,一马当先进了城。马蹄扬起地上薄薄的积雪,纷洒着朦胧的美丽,身后几步远。是陈刚他们犹如下属一般的誓死跟随。 苏宛的到来。在边城引起了轩然大波。确切的说,她还没到边城时,这座战火纷飞的小城里就已经传开了昔年被斩首的孟小将军孟黎川将再度征边的消息。所以他们这一行人才入城,就引来众人争相围观。 “哎呀,真的是孟小将军,真是他回来了啊!” “没错没错,是孟小将军没错,我当年差点被南蛮子捉住,就是孟小将军冒着生命危险将我救出来的。” “是啊,孟小将军也曾救过我的性命,他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啊!” “太好了太好了,孟小将军一回来,咱们老百姓就有安稳日子过了。” “谁说不是啊,今年南蛮子异常凶狠,那城墙都差点被他们攻破了,我家那婆娘急的连夜催我收拾包袱离开这里。可这里再如何不好。是生养我的地方,离了这里,我们还能去哪里啊?幸好孟小将军回来了,只要他赶走了南蛮子,我们就都不用离开了。” …… 沿途总有这样带着激动期盼又感激庆幸的声音传进苏宛耳中,不知怎的,明明她不是孟黎川,明明她也没有那么高尚的舍己为人的情操,可她听着这些声音,听着这些人将孟黎川当成守护神一样的崇拜,她竟打从心里的感到骄傲! 这骄傲自豪的情绪,真的是属于她苏宛的吗? 苏宛没有多想,因为她此时亦是无比的热血! 根据前一夜她跟陈刚商量的结果,今天他们将直接去往营地。只是马儿还没跑到营地,就在半途被人拦截了下来。 “来者何人?”那壮汉一身疙瘩肌肉,大冷的天,也只穿了件短打,丝毫不惧冷一般,露出来的半截手臂肌肉贲张,一双眼睛瞪得犹如铜铃那般大,满脸的凶相,让人一见就心生惧意。 陈刚心叫不好,忙要催马上前替苏宛解围。 苏宛笔挺的坐在马上,似听见了后面陈刚欲要催马上前的声音。她并未回头,只是缓缓举起一只手,示意身后的陈刚不要轻举妄动。 陈刚一愣,那一瞬间,苏宛身上爆发出一种凌冽的逼人的气势。 突然,她仰头大笑起来,笑完了,她才慢吞吞的说道:“周来福,你还没有老眼昏花,怎么就不认得本将军了?” 不仅那周来福愣了,陈刚徐江等人亦忍不住面露讶异之色。他们这一路下来,与苏宛不说十分熟悉,也有那么几分了解了,却没想到,这才一进城,苏宛就将他们都镇住了。 虽然他们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可是她彪悍镇定又霸气外露的气势,一反在路上时的文弱纤薄。在在说明,他们对她的了解还不够,很不够! “孟小将军,你,你还记得末将?”那周来福愣了愣,方才开口,气势已然弱了下去,一双眼睛里竟是犹疑不定。 苏宛老神在在的抓着缰绳,一手拎着马鞭似不经意的敲打着小腿肚。她就这样孤身一人直面这明显不怀好意的人群,然而何止是不输气势,单是那傲然淡漠的神情,就已经是全面的压倒。 “怎么可能忘得了,你这老小子,一身的好力气,那年跟随我上战场,关键时刻若不是你打飞了朝我射过来的那支毒箭,本将军哪还有命站在这里跟你说话。” 若陈刚这一路上给苏宛上的是孟黎川的习惯爱好课,那么楚之晏在最后那两日对她进行的魔鬼一般的训练,则是从神态到语气,到一些不经意的小动作或者小习惯,细无巨细的严格按照着他从各方渠道收集起来又逐一整理好的信息中来让她模仿练习。用楚之晏的话说,一到边城,她就是孟黎川,绝不能弱了孟黎川的气势! 苏宛也不想给孟黎川丢脸,尤其一进城,她就听到那么多的赞美和期盼。 当然楚之晏再厉害,也只能做到这些而已。而严锦给她的那封信,则是详尽的讲解了以她的身份能接触到的人,从官职到生平,性情以及与孟黎川的关系如何,更有清晰地小像以供她辨认。 也因此,苏宛不至于来到边城后便如睁眼瞎子一般什么都不知道。在这一点上,苏宛还是挺感激严锦的。 周来福听苏宛说完,又傻愣了片刻,方傻傻的摸着脑袋咧?一笑,露出雪白的大板牙来,激动不已的搓着手道:“嗐,原来真的是孟小将军啊!真是的,他们告诉我老周说,孟小将军早就死了,朝廷派了个假冒孟小将军的人来,就是为了收拾咱们孟家军呢!我老周气不过,就领着兄弟们出来看看,没想到真是孟小将军!” 苏宛漆黑双瞳中有火苗轻轻跳动,世间的一切,都在她无双的气势下黯然失了颜色。 “是谁敢在军中造谣,扰乱军心!待我查出来,定要严惩不贷!”她中气十足的喝道。 这周来福一看就是个没心眼的直肠子汉子,听苏宛这样一问,毫不犹豫的就把拿他当枪使的人供了出来,“就是守备宋大人跟我说的,其实营里一直都有这样的说法。将军要来的消息一下来,营里就有了这样的说法,说是朝廷不满咱们孟家军,要派人来整顿。为了麻痹咱们,派来的这人跟孟小将军简直一模一样,还道,为了取信于我们,孟小将军一来就会宣称因头部受创而忘记了许多事……” 苏宛手心捏了一把的冷汗,这要是按照她以往的设想来走,只怕还没进营地,就被人以冒充孟小将军的罪名给逮了吧。说不定为免除后患,将她当场杀了也是有可能的。 幸好啊幸好,她没有托大的认为自己是万能的,什么都能搞定,而是很认真的将楚之晏的话听了进去!叉宏木血。 想来她不记得前事的说辞,也早就被有心人渲染的人尽皆知了,若她当真“忘了”,怕是一脚就踩进了别人专为她设计的陷阱里了。 守备宋城。苏宛眯了眯眼,原只是个小小的把总,因他心术不正又好高骛远,很是被孟黎川修理过的。没想到不过几年时间,他就爬到了守备的位置上。 “宋城那小子还跟从前一样滑头吧。”苏宛瞧着周来福从马上翻下来,走向自己,十分习惯且顺手的要给自己牵马。 她没有阻止,而是任由他牵着自己的马往前走。 周来福救过孟黎川的性命,孟黎川却不止一次的救过他,且不顾身份悬殊多次于武艺上指点他,可以说,周来福就是孟黎川的死忠粉。孟黎川说了许多次不让他牵马,可扛不住周来福自己乐在其中。没想到时隔几年,周来福还记得这个习惯。 “不过他倒是也说对了一件事。”苏宛不等周来福回答,径直用漫不经心的语调说道:“我前两年的确受过重创,却不是脑部。周来福,如今我孟黎川武艺全废、功力尽失,再也打不过你了,你一只手都能把我掐死啰!” “什么?”周来福虎吼一声,不敢置信的回过头来,就见苏宛脸上那抹刺目的苦笑与无奈的神色。他心中大恸,于是这个真性情的汉子当着苏宛的面就流下两行男儿泪来,凄凄惨惨一声高呼:“将军,你怎么那么可怜,竟遇上了这种事!” 苏宛额上滑下两条黑线来,“给我闭嘴!多大的人了,哭成这样你也好意思!” 112 第一场仗 周来福的眼泪说收就收:“末将也是听闻将军出了这样的事,一时情急嘛。” 苏宛睨着他:“你这好哭鼻子的习惯到现在也还没改,也不怕你媳妇笑话你!” 周来福至此对苏宛是半点怀疑也没有了,他好哭鼻子这件事,除了孟黎川还真没几个人知道。 可偏偏。严锦就知道。因此如今才能被苏宛这样合理的利用起来,打消了周来福心中的所有疑虑。 苏宛在心中轻叹一声,严锦人在京中坐,可边城小到一个周来福的事情,他都能了如指掌,这等手段,真真不是个普通人会有的。 周来福不好意思的嘿笑两声,本来挺大嗓门一个人,便要扭捏着小声说道:“不怕将军你笑话,末将还没有成亲,哪有媳妇来笑话哦。” 苏宛便故作惊讶的挑眉:“你都这把年纪了,还没成亲呐?” 周来福一张黝黑的脸是看不出脸红。可他红透了的耳根却也说明了他的不好意思,“我这个样子,哪有女人看得上。唉,让将军失望了!” 苏宛微微弯腰,拍了拍周来福的肩头。“我倒没事,只是你那年迈的老母亲怕是要失望了。” 周来福眼睛一红,又要哭出来,被苏宛一瞪,慌忙低下头去,“将军,我那老母亲她……她如今已经不在了,再也没有人管我了。” 苏宛原本只是做戏,然而眼下瞧着周来福悲伤地连那高大的身影都有些佝偻起来,心中就有些不安起来。她知道周来福的亲人就只有一个老母亲,母子两个相依为命,周来福对其母亲的感情自不必说。却不知道,原来他的母亲已经去世了。她原本提起他母亲,也是为了取信于周来福,不想却弄得这壮汉又一次红了眼眶。 苏宛摒除自己的想法,在心里揣摩着孟黎川听说这件事后会有的反应。 她一咬牙。重重一掌拍在周来福脑袋上。厉声喝道:“说的这是什么话,你都多大的人了,还需要谁来管着你不成?我虽不知道你母亲因何去世,却是知道,她那样坚韧的性子,定是不会生出窝囊无能的儿子来丢她的脸!” 周来福被苏宛训斥的那叫一个舒服痛快,他一抹眼睛,猛地抬起头来,高声反驳道:“我不是窝囊无能的,我也不会丢我母亲的脸!” “这还差不多!”苏宛赞赏的夸他一句,“相信你母亲泉下有知,也会很欣慰的。” “不瞒将军,母亲临死时是真的没有闭上眼睛。她放心不下我,是真的死不瞑目啊。若她知道你回来了,我以后还是跟着你,她肯定就放心了。”周来福一脸唏嘘又敬慕的看着苏宛。 被一个一米八九的大汉用这样灼热的视线盯着。苏宛实在有些扛不住啊。但扛不住还得继续扛着,胡乱点了点头,随口应和了一句。 陈刚等人落后几步。 徐江看着已经在跟周来福套消息的苏宛,忍不住揉了揉眼睛,悄声询问自己的上司:“大人,这,这个人到底是不是孟小将军呢?” 陈刚收回欣赏的目光,心中大石也因此而去了一半,照苏宛这样的表现,要成功的取信营里众人,只怕费不了多少周折呢! “他自然是的!”陈刚瞥了眼自己的属下,斩钉截铁的道:“有些话你最好是烂在肚子里,前面那个人,不是旁的什么人,他就是孟黎川!” 孟家军的营地驻扎在一处半高的山坡地,苏宛一眼看过去,便钦佩于选建营地在此处的人的眼光。营地门口仅有两个小兵把守,根本不需要浪费太多人力,只因为人往那里一站,底下不管来的是一个人还是一群人,上面看的十分分明。再有旁边的岗哨,更是万无一失。而这处半高的山坡地地势开阔,一进去便是一个非常大的练武场,此时练武场上井然有序的集结着眼下在营地里的所有将士,一眼看过去,密密麻麻而又威武雄壮! 这还有没有在营地的呢,陈刚给她分析过,孟家军常年担任着边城的巡防工作,而也正是有这么一条规定,南蛮子在攻打边城时,才多了些顾忌。否则仅凭魏王带来的人,压根顶不到现在。 还没进营地,周来福就用他的大嗓门嚷嚷了起来,“孟小将军回来了,各位各位,是真正的孟小将军回来了!” 数以万计的营地却寂然无声。 虽然此时并不是千军万马呼啸厮杀的场景,但苏宛仍是不可避免的出了一身冷汗,心跳如?,凌乱的让人不安! 但她深知,倘若此时她流露出一丝异样来,今天都别想过关,更别想日后在此地立足! 沉着的目光自冰冷的在雪光下闪着银光的盔甲刀枪中扫过,苏宛用一种孟黎川特有的似笑非笑却又犀利非常的眼神看向队伍前头那几人。 陈刚瞧见她的侧脸,她鼻子挺翘,眼睫毛又长又卷,十分的秀气美丽。但是微微一挑眉,朝那黑鸦鸦的人群看过去的眼神清亮的犹如暗夜闪电,令人触目惊心。 没有半分心虚害怕,仿佛她的确就是孟黎川,本来就该用这样的眼神,傲视着底下的众人! 连他都忍不住的恍惚起来,她其实就是孟黎川吧! 校场依然一片寂静,只有周来福的大嗓门不停在喊话:“我说你们都傻了不成,真的是孟小将军回来了。我就说嘛,我老周一出马,就能知道咱们将军是不是别人假扮的……” “周把总,此地没你说话的份儿,还不快回到你的位置去?”一名大胡子军官模样的中年汉子眼一瞪,瞥一眼苏宛后,气哼哼的开口呵斥周来福。 苏宛微微倾身,以马鞭轻轻托着下巴,是一副十分放松的模样,她嗤的一笑:“林总兵,不过几年不见,你的威风见长啊!” 那被苏宛点名的林总兵很是愣了下,微微皱眉,脸上有着猝不及防的讪讪之色:“你,你当真是孟小将军?” 苏宛懒洋洋的一笑,忽然熟练又轻松地从马上一跃而下,稳稳落在地上后,提着鞭子一步一晃的往前走去,“林总兵可是要验明正身?” 她说完,不再看林总兵的脸色,而是用力的扫过底下万千将士,朗声道:“你们是不是也跟林总兵一样,怀疑我孟黎川是个假冒货?” “可不是我一人如此想,本来也是,谁不知道孟小将军五年前就已经被斩首,你突然跑来,说你是孟小将军,咱们难道连怀疑都不能?”林总兵振振有词的说道。 苏宛只拿眼尾扫他一眼,用一种绝对轻视与漠视的态度说道,“谁都知道我五年前就被斩首了,又有谁亲眼看见我孟黎川被斩首的?” 林奇峰,正是想要取代孟家而代之的颇有野心之人,这几年动作不断,倒也收买了不少人在他手底下。 因此对于苏宛的到来,他大概是连杀了她的心都有的。所以先派了跟孟黎川十分相熟的周来福打先锋,而后又集结将士们,很显然是要给自己一个下马威。若她撑不住这个场子,正好遂了他的愿! 可是苏宛又怎么会让他如愿?这最关键的一场仗,她不但要打赢,还要赢得漂漂亮亮! 林奇峰哑然,是啊,都知道孟黎川被斩首了,可是谁亲眼看见他被斩首了? “这可是当初皇上亲自下的旨意。”有人越众而出,朝着京城的方向看似恭敬实则随意的拱了拱手,“孟家人俱都已经伏法,没道理只剩下你一个人吧,这怎么说得过去?难不成当初是你大义灭亲,皇上这才独独留下了你?” 苏宛目光一凝,冷如利箭的盯住说话的人。那人模样十分平凡,没有半点出众之处,只是一双眼睛显得过于活泛了些。叉宏沟划。 苏宛盯着他好一会儿,才从脑子里将此人的资料调了出来,“王志广,你算个什么东西,敢来质问我?孟家人俱已伏法,这是谁造的谣?” 她猛地提高音量,用一种铿锵有力不容人质疑的语气说道:“我孟家被小人陷害,冤枉至今。尔等,昔日我孟家也算待你们不薄,我的父亲,更是三番数次的救你们于危难凶险之中,王志广,林奇峰,你们的良心都被狗吃了不成!” 被点名的林奇峰气的吹胡子瞪眼,他好不容易才在军中树立了威信,不想却被苏宛这年轻小辈指着鼻子当着众将士的面如此喝骂,一时脸涨的通红,“放肆,你,你简直太过嚣张!王都司不过是心中疑惑,故而提出问题来,你这般勃然大怒,难不成是心虚想要遮掩什么?” 难为林奇峰一个武将,却说出这么文绉绉的话来,苏宛见他憋得那般难受,都替他着急了。她极是轻蔑的瞧一眼林奇峰,“王都司心中存疑,确实可以提出来,我能回答的自然会回答。在场诸位,谁不知道我孟家几代忠心朝廷,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若王都司还有疑问,不妨亲自进京求皇上为你解惑,你意下如何?” 113 校场博弈 那王志广用孟家全族都死了而孟黎川一人活着的事,来攻击孟黎川不孝。试想,整个家族都覆灭了,就算你侥幸逃脱,能报大仇自然是要想方设想的报仇。但基于孟家的仇人有可能是当今那位九五之尊,孟黎川凭借一己之力是报不了仇的。既然报仇无望,他还怎么好意思独活于世?早该以死谢罪了。如此不孝之人,还配成为他们的将军,领导指挥他们吗? 而苏宛的话也说的十分有技巧,孟家是被冤枉的,孟家人更是枉死的。没错,她的确该报仇不然就该去死,可是她孟家几代都是十分忠心的,即便君主可以对他们不仁,他们却不能对君主不忠。因为自古君要臣死,臣只有去死!那么孟黎川现在还活着的原因。她不能奉告,若真有想知道的,直接去问最上头的那一位吧。而她也侧面的说明了,朝廷的确是对不起她孟家的,她还愿意来。为的是什么? 而倘若她真的去死了,就是对君主的不忠。 自古忠孝两难全,她在忠孝之间,艰难的选择了不孝!而又还有谁,敢再指责她——也就是孟黎川的不孝? 王志广无话可说,不代表林奇峰没有话说,他眼中是掩藏不住的焦躁与凶狠:“我们可是早就听说了,孟小将军早已身亡,你根本就是个冒牌货,别在这里妖言惑众了,若想活命,我劝你赶紧离开,军营重地可不是闲杂人等能随便进来的!” 他态度强硬,苏宛不疾不徐,“林大人有什么证据能证明我是个冒牌货吗?” 周来福早已经忍不住,上前嚷道:“林大人。你这话就错了。我已经确认过,这就是孟小将军无疑!二狗子,你给老子滚出来,你来认一认,这是不是咱们的将军?” 随着他的呼喝,一名小兵从人群中跑了出来,他身形偏瘦,模样儿清瘦,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他的脸上是压抑不住的激动和喜悦,几步跑到苏宛面前来,脸和眼睛都是红红的,目不转睛的盯着苏宛瞧。 那模样无端就让苏宛觉得心下柔软,她抬手,用力揉了揉少年的脑袋,又是开心又是感慨的道:“二狗子,不错嘛。都长这么大了。” 这被叫做二狗子的少年是孟黎川从南蛮子手里救出来,当时南蛮子偷袭边城附近的村庄,残忍的杀害了少年的父母,正当那把弯刀就要落在二狗子身上时,孟黎川领着将士从天而降,从南蛮子手里毫发无损的救回了这个少年。至此后,这少年就成了孟黎川身边的传令小兵。 关于孟黎川身边的人,严锦更是介绍的十分详细,没有一丝一毫的疏漏。她要在孟家军里站稳脚跟,这些以往对孟黎川最是熟悉的人,也是最有可能揭穿她的人。她只有让自己更像孟黎川,甚至在心里将自己真正的当成孟黎川,才能取信于他们,令他们支持自己。 由此可见,对于收服孟家军这件事,严锦心里是多么的看重! 二狗子愣愣的看着苏宛,半天没有说话。 苏宛心中一沉,难不成这小家伙一上来就看出来自己根本不是孟黎川了?这戏可还怎么唱下去呢? 身后的陈刚等人亦是万分紧张,而这时候,偌大的练武场上,落针可闻! 林奇峰等人亦是目露紧张,他看了眼王志广,使了个心照不宣的眼色。两人的手紧紧握住腰间悬挂的大刀刀柄,只要二狗子一否认,就会立刻抢上前,先将人杀了再说! 情势一触即发! 二狗子小朋友终于结束了他的发愣,他吸了吸?子,忽然重重的跪在了苏宛面前,哑声哭道:“将军,您怎么才回来呀?” 苏宛被他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心脏陡然回落原处,正想弯腰去扶,又觉得孟黎川是不会做弯腰扶人这个事儿的,她在心里不停地催眠自己,你是孟黎川你是孟黎川! 好像真的有点用,苏宛清了清嗓子,一脚踢在二狗子屁股上,“臭小子,你家将军又没死,要你又哭又跪的干什么?起来!” 她一声轻喝,那二狗子更加激动,手脚并用的爬了起来,转身就冲着场上数以万计的将士们高呼道:“没错没错,这就是咱们将军!咱们将军真的回来了,他真的回来了!” 他是孟黎川身边最亲近的,可说是贴身跟随孟黎川的,他这句认同的话,自然更容易取信于人。于是原本安静的校场,顿时就沸腾了起来。那些坚定地拥戴孟家的将士们自然是心潮澎拜,跟着二狗子一起振臂高呼:“将军,将军回来了!” 而一些已经被别的势力收买的,则是神态各异。还有一些介于两者之间的,也正迅速的估摸着形势,准备要站队。 苏宛目光如电,那些人的神色自然没有逃过她的眼睛。她面上笑容缓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庄严肃穆,她缓缓地举起一只手来,原本沸腾的校场瞬间又安静了下来。 林奇峰见状,气的整个人都发抖了! 孟家的人死了都五年了,如今这个人,还不知道是不是孟黎川,且仅仅是一个手势,这些平日里他费尽心思要拉拢的将士们,就听话服帖到这种地步,如何不叫他气怒攻心! 他如今,真是生撕了苏宛的心都有了。 仿佛是感应到了危险一般,苏宛的目光极轻的掠过林奇峰,那淡淡的目光里,隐含着不怒而威的威势与对于林奇峰沉不住气的轻视。 她平静的立于千万人之前,火狼似的目光缓缓扫过,忽然爆吼了一声:“我,回来了!” 没有经过战场洗礼的人,是很难有这样的威势与气场的。陈刚等人已经震惊的说不出话来,就连徐江那样大风大浪全都经历过了的人,此刻竟也是热血沸腾,恨不能也变成底下那用仰慕又崇敬的眼神将士们中的一员,无怨无悔的追随着他们勇敢又厉害的将军! 那寂静的校场顿时又响起了滔天声浪般的呼喝:“将军!将军!” 那一波接着一波如潮涌的声浪,几乎要将人都掀飞起来! 林奇峰不但想撕了她,更想生吃了她! “朝廷早已经收回了孟家于边城之中的权利,你这样回来算是怎么回事?” 苏宛转头看他一眼,那眼神放佛在看上蹿下跳出丑的小丑一般,讥诮一笑:“我能回来,自然是朝廷点了头的。陈大人,麻烦你了!” 她对陈刚轻轻一抬下巴,陈刚便从马上翻身下来,从袖中珍而重之的取出一卷明黄的卷轴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这道圣旨不但恢复了苏宛的身份,更令她身兼提督之职。 陈刚一板一眼的念着圣旨:“……望孟将军竭尽全力,驱逐南夷人,免我大周百姓深受战火流离之苦。钦此。” 苏宛没有跪着接旨,她用这样一种近乎于不敬的态度,伸手接过那卷卷轴,随手递给一旁的二狗子,“臣领旨。” 没有人觉得她这态度有问题,就连陈刚等人亦是默然。 林奇峰却像是抓住了苏宛的痛脚一般:“你,你这是藐视皇恩,是对圣上不敬!” 苏宛慢条斯理的整了整衣袖,“怎么,林大人要参我一本不成?” “你别以为我不敢!”林奇峰叫嚷道:“方才还道你对朝廷忠心,一转眼你就藐视皇恩,不将圣上放在眼里,这就是你的忠心?” 苏宛扯了扯嘴角,“我的忠心,是用在保卫家园国土之上,护好这一方百姓,就是我尽忠的方式。林大人若对本将军有意见,尽管上疏就是。” “将军,好样儿的。”人群中有人兴奋的大叫着给苏宛加油打气。 若刚才,苏宛当真跪着接了那道圣旨,这些跟着孟老将军以及孟黎川的将士们就算接受了她是孟黎川这件事,但在心里却难免要看轻她几分。毕竟皇帝算得上是她的杀父仇人,他再是君,她心中若无半点芥蒂,看在将士们眼中,她苏宛……孟黎川成了什么样的人了?没气节,没骨气,还是他们那个令人敬重令人敬服的将军吗?叉亚找血。 所以苏宛理直气壮的没有跪,果然就引得了将士们的叫好声。 随口说了几句,就让将士们先散了,只让几个头头一会去她的营帐开会就带着二狗子等人回了营帐。 当然她是不知道孟黎川的营帐在哪里,就顺口问二狗子:“我从前的营帐只怕早就不在了吧。” 谁知二狗子却是认真的说道:“这哪儿能呢,不仅将军你的营帐没人动,就连孟老将军,以及其他几个小将军的营帐都还在。将士们常常自觉的去打扫,没人敢趁机占用将军的营帐。” 一开始也不是没人想将营帐占为己有,仿佛那样就真的取代了孟家人的地位,但那时候营里的将士们正为孟家遇难而难过。谁敢在那时候提出占用孟家人的营帐,那简直就是冲着挨揍来的。将士们的怒火惹不起,这营帐也就保留了下来。 二狗子领着苏宛进了营地后边一个不算很大却收拾的十分干净整洁的营帐,他跟着孟黎川久了,十分的机灵。忙前忙后的传水,要伺候苏宛沐浴净身。 114 营帐谈话 苏宛哪里敢让二狗子伺候,拒绝道:“我这里不用你服侍,先下去吧。” 还以为要费些口舌这二狗子才会出去,不想他听了,二话不说的就出去了。还将那道门仔细的关好了。 苏宛心中闪过一丝疑惑,却也没有多想,跳进浴桶里痛痛快快的洗了个澡。 二狗子早就将换洗的衣物准备好了,苏宛洗好澡,一件一件衣服穿上身,这些衣物就跟量身定做的似的,大小刚合适,十分的服帖舒适。 苏宛隐隐觉得自己仿佛猜到了些什么,她笑了笑,将自己打理好了,走出净房,就见陈刚与徐江正等在她的营帐中。 “陈大人。徐大人,快请坐。”原本在路上培养出来的革命感情,一到这里,似乎就莫名其妙的有些不对味了——他们两人言行举止间,对她客气尊敬了许多。 这绝对不是苏宛的错觉。只看徐江看她的这种既想亲近又无形中透出拘谨的模样,就知道他们心里不知为何起了变化。 陈刚冲她抱了抱拳,这才坐了下来。 苏宛忍不住笑了笑:“陈大人千万莫要与我客气,咱们可是共同经历过生死的,没有你与徐大人一路护着,我都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你们要是与我生分了,我可是会伤心的。” 徐江在一旁听了,忍不住小声问道:“其实,你真的就是孟小将军吧?” 苏宛哈哈大笑,那笑声又轻快又爽朗,笑完之后才以同样小声的音量回答道:“怎么样?我扮的还可以吧?” 她这样一副要跟徐江咬耳朵的架势,成功的消除了他的紧张和拘谨,不由得也跟着咧嘴笑了起来,“简直太可以了,刚才在校场,我都以为看到了真正的孟小将军。那种气势。根本是假装不来的吧。” 苏宛朝他调皮的眨了眨眼睛,“其实也不难,只要在心里催眠自己,告诉自己我就是孟黎川,我就是孟黎川。你看,这是不是很有效?” “真的这么好用?”连陈刚都忍不住好奇起来。 “那也是因为之前做过不少关于孟黎川的工作啊,就像你一路上逮着机会就告诉我孟黎川的事迹和习惯一样,听多了,自然就上心了。”苏宛解释道,“其实刚才在校场,我心里怕得很呢。这要是演砸了,估计当场就会被人砍翻在地,血溅当场吧。你们瞧见那个林奇峰看我的眼神没有,简直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剥了!” 陈刚连忙正色道:“这个林奇峰,正是想取代孟家的人之一,他早早的跳出来倒也好。日后仔细防备着,不让他的阴谋得逞就是。至于没有跳出来尚在观望的,那可就是城府深沉的,你在明,他在暗,这样就更难对付了。” 苏宛深以为然,“现在没有跳出来,必定是行事十分小心的,我虽然初来乍到,但今天好歹也算镇住了场子,暗处的人想来是不会轻举妄动的,我的处境暂时还算安全。倒是魏王那里,我是现在就走一趟,还是等着他亲自找上门来?” 陈刚沉吟一阵,“魏王殿下身份贵重,又是抚远大将军王,于情于理,都该你走一趟。” “我若去了,营中将士会不会心有芥蒂?”他们因为孟家而对朝廷抵触,倘若苏宛主动去见魏王,这营中将士会拿什么眼光看她?可若不去见魏王,这魏王只怕要更记恨自己了。 陈刚亦是为难,“这还真是左右为难,不过如今,太子殿下算是与魏王撕破了脸,你,若是不想去,大可不去的。” 陈刚的意思苏宛听懂了,说到底,在陈刚心里,苏宛就是太子殿下的人。他的一切想法,都是从她是太子的人出发的。 苏宛想了想,喊了守在营外的二狗子进来,利落的吩咐道:“叫个人去魏王殿下的官邸,道我刚回营地琐事繁多,抽不出空前去拜见,还请魏王殿下见谅,待日后有空定会亲自登门请罪。” 既然是能得罪的,苏宛自然不会浪费力气去讨好。更何况,只怕在那魏王眼里,她苏宛早已经是肉中刺了。 一旦做出了决定,苏宛也就不再纠结这个决定正确与否。换了个话题询问陈刚:“陈大人预备几时回京?” “原本安全将将军送到营地就该回去的,不过太子殿下暗中吩咐过,要我多留两日,确定你的安危后再回京城。至于徐江,他会留下来保护你。”留下徐江自然也是太子的意思,毕竟她并不是真的孟黎川,没有那顶尖的功夫来防身。万一真有人起了歹意,她这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样儿,只怕连抵挡一下的能力都没有。 不过,她在较场上的气势倒真是足得很呢!陈刚忍不住暗暗地想着。 徐江与苏宛闻言都十分高兴,苏宛也清楚自己的斤两,虽然有楚之晏给的药防身,但总有防不胜防的时候,能有个身手厉害的人在身边保护着,就相当于是给自己上了一重保险,傻子才不干呢。 而徐江,他高兴是因为在校场的苏宛真正的令他折服,他现在还有一种热血澎拜的兴奋感觉。能留在苏宛身边,自然是十分乐意的。 “往后就要麻烦徐大人了。” 徐江眯着眼睛笑的憨憨的:“好说好说,日后还要孟将军多多照拂才是。” 两人相视一笑,竟都有那么点相见恨晚惺惺相惜的感觉。 “我让二狗子给兄弟们安排营帐,奔波了一路,大家都辛苦了,今晚我让营里设宴款待大家,听说咱们边城的烤全羊十分够味,自然要叫兄弟们都尝一尝,才不枉此行嘛。”叉亚共巴。 陈刚也不推脱,起身抱拳道:“那就多谢孟将军的款待了。” 苏宛也起身相送:“你二位好好休息,不用挂着我这里,我想这个时候,还没人敢动手动脚。” 朝廷送她来的人都还没走,这些人再不将朝廷放在眼里,也不敢这样明目张胆的陈刚他们眼皮子底下对她怎么样。 送走了陈刚与徐江,苏宛端着茶杯一摇一晃的走到差不多占据了小半个营房的沙盘前。她喝了一口茶,盯着沙盘上的地形细细研究起来。 哪个将军不会看沙盘?这是楚之晏的原话,然后,楚之晏二话不说找来沙盘,给她很好的恶补了这一课。 苏宛在心里再一次深深地表达了对楚之晏无比深情的谢意。 正看着,就见二狗子掀了门帘进来,跟她报告已经安排好陈刚一行人住了下来。苏宛点点头,冲他招了招手:“过来陪我说话。” 二狗子连忙来到她身旁,看了她一眼后,便将眼睛落在了沙盘上,态度虽然恭谨,却没了在校场时候的熟稔与激动。 苏宛的视线并未从沙盘上移开,她用淡的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平静的说道:“你是太子的人吧。” 二狗子似乎惊了一下,他微微抿紧了唇,有些防备的盯着苏宛,没有说话。 苏宛自顾自的笑了笑,“你早就知道我不是孟黎川,对不对?” 二狗子蓦地睁大眼,这一下似乎将他吓得不轻,他看着苏宛的眼神开始有了变化,但其中并没有恶意,“你,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苏宛不答反问:“你知道我是谁?” 二狗子低下头,小声的嗫嚅道:“知道,你是将军的妹妹。” “看来你知道的的确不少。”苏宛面上没有一丝意外。 其实二狗子表现的已经足够好,苏宛原本并没有怀疑他,可就是她在沐浴时,他下意识关门的那个仔细到近乎谨慎的动作让她打从心里觉得怪异。孟黎川从前可是跟他的将士们赤条条的下河洗过澡的,哪里会如此重视个人隐私,可偏偏二狗子却表现的那样慎重,让她不多想都很难。 再有就是那些明明很新却十分合身的衣服,她想,这些衣服定是早就备好了的,她跟孟黎川再像,在身形上总不能一模一样,更何况,二狗子熟知的是从前的孟黎川的身形,那么现在这些衣服,自然是根据她的身形而新做的。二狗子会准备这些,显然是得到了别人的指示。这样一想,倒也不难猜到他背后的人了。 二狗子咬了咬牙,猛的抬头看住苏宛。少年的眼眶迅速的红了,眼泪在眼睛里头打着转,他张了张口,仿佛十分的困难,慢慢用气声挤出一句话来:“将军他,走的可……可安详?” 苏宛嗤笑一声,搁下捧在手里的茶杯,扶着椅子慢慢在沙盘前坐了下来:“孟氏一族,全部枉死,你说你的将军他走的可安详?” 二狗子怔怔的听着,脸上不知何时已经挂满了泪水,身体一软,慢慢地滑跪在地上,却连悲痛都不敢随心所欲,小声的悲泣着,口中喊道:“将军……” 苏宛沉静的看着他隐忍的悲痛,并没有出声打扰他。 她相信,这个少年对于孟家的灾难,对于孟黎川的身亡,是真正的难过悲伤。也因此,严锦才能说服他,让他做她的内应配合于她吧。 “逝者已矣,活着的人再悲伤,他们也活不过来了。可是赵全,你可愿意真心助我,助我为我孟氏一族洗清罪名,助我为我枉死的家人,报仇雪恨!” “我赵全,听凭将军差遣!” 115 行与不行 边城的冬天,黄昏就开始落雪,大朵的雪花在空中舞动。一片安静而朴素的白色之上,营地里的篝火显得更加温暖明亮。 苏宛立于窗边,面无表情的瞧着营外热闹的光景。莹白的雪光照在她脸上。让她看起来更加苍白文秀。 二狗子赵全有些不安的来到她身边:“将军,你都没正经吃过东西,先吃点东西再说吧。” 苏宛没有回头,只淡淡道:“于大人邹大人也还没用饭,先传饭进来,让两位大人在我这里用饭吧。”叉以低技。 不远处的沙盘旁边,黑黑矮矮的于大人与高高壮壮的邹大人相视一眼,彼此眼中都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隐晦情绪。 两人用眼神交流了片刻,于大人先说话了:“小孟啊,依我看,这些混账东西怕是不会过来了。” 邹大人一脸愤怒,一拳砸在桌案上。震的沙盘上的地形都变了变,相较于于大人的斯文,他则更有武将的粗莽气质,“那群狗娘养的,老将军不过才去了五年。就敢目中无人,不把老孟家的人当回事了!兔崽子,等老子去宰了他们!” 这两位老大人都是当年孟老将军身边的得力臂膀,因为是孟家的死忠拥护者,在孟家遇难后,这两位老大人若不是平日里还有些威望,早就让人整趴下了。苏宛在校场说了要跟头头们碰个头开个会,这两位老大人很早就来了。 一直等到现在,也没等到第三个人到来。 苏宛倒还有耐心,这两位老大人却是按捺不住了。 “邹大人稍安勿躁。”苏宛转身来,她的脸上带着从容的微笑,仿佛对于眼下的情景早有预料一般,不急不躁的道:“不早了,两位先用过饭再说。” 说罢,也不等两位老大人表态,就让赵全摆饭。 “将军。兄弟们都弄好了。你快些出来吧。”门帘被用力打开,周来福的大嗓门跟着响了起来。 “不经通报就往里闯,还有没有点规矩了?”于大人立刻皱眉呵斥,“这要是咱们正在商量要紧的战事,你这样咋咋呼呼的跑进来,十条命也不够仗杀的!” 周来福显然是有些怕板着脸训斥他的于大人的,缩了缩脖子,陪着笑讪讪的道:“于大人也在啊,我没注意……我下次一定注意,一定注意!” 苏宛瞧着他那么高壮一个人,却点头哈腰的对着于大人赔小心,忍不住笑了笑,道:“周来福,你找我可有事?” 周来福小心翼翼瞧了眼于大人,见他犹自瞪着自己,嗫嚅着道:“先前将军不是说了。要摆宴款待京城来的陈大人他们么,这会儿兄弟们都准备好了,烤全羊也烤上了,就等将军过去……” 苏宛双眼一亮,“可不是嘛,瞧我这脑子,竟都给忘了。这就过去吧,于大人邹大人,您二位也一道吧?” 她可真是个榆木疙瘩,那几个头头不给她面子,有什么打紧的?重要的是,孟黎川在孟家军里,可是很有声望,很有民众基础的!只要她继续走孟黎川的亲民路线,那几个怀了异心的头目算得了什么事?况她忍过这一阵,还愁找不到机会找回今天这场子? 于大人与邹大人显然对于烤全羊晚宴没啥兴趣,不过担心苏宛会被不知所谓的小子们使绊子,这两位老大人决定一道去给苏宛撑场子! 此时天已经黑透了,所幸有微微泛白的雪光在。这本该是一个沉静安宁的夜晚,因时辰还早,校场呼呼喝喝的声音不断传来,将营地的夜晚渲染的十分热闹与生机勃勃。 远方帐前的篝火点点,将那一处照的仿佛白昼,许多身影在其间忙碌着,肆无忌惮的说笑远远传开,夹杂着烤全羊的美妙香味。再远方一点,就是荒凉的无边无际的旷野和天幕下的星光——这里本就是荒无人烟的地方,因为多了数万人的军队和无数的营帐,就变得有生气起来。 周来福一下子窜了过去,大声嚷道:“将军来了,将军来了。” 气势如虹的“将军好”差点没震聋了苏宛的耳朵,瞧着齐齐站起身来相迎的汉子们,她笑眯眯的摆摆双手:“坐下坐下,咱们今晚上不讲究那些个烦人的虚礼。” 那些人对于她的随和十分习惯,纷纷坐下了。周大福引着苏宛去看那一排排烤的金黄油亮、异香扑?的烤全羊,“将军,从前你一个人可是能吃半只羊呢。不知道现在你还行不行啊?” “臭小子,你家将军不行,难道你行?”苏宛佯装气恼的一脚踢在冲她挤眉弄眼的周来福屁股上,她怎么可能听不出来,这人正在跟她开黄腔。想着自己一个女孩子,日后不但要在一群大男人中讨生活,还得适应这些大男人的荤段子,甚至自己还得配合以及主动的去讲荤段子,苏宛就有种冷汗直冒的感觉。 她当了两辈子的小清新,一下子要变得重口味,这压力真不是一般的大啊! “哈哈……”营地里爆发出一连串的大笑声。 “就是,将军自然是很行的,周来福你小子怕是不行的吧。”有人起哄着道。 “我前几天进城,那待月馆里的小凤仙儿可是说了,周来福你就是个中看不中用的银样蜡枪头。” “胡说。”周来福气得脸红脖子粗,“老子明明是金枪不倒之身,那个什么小凤仙儿胡言乱语,竟敢污蔑老子不行。等老子进城了,看老子不让她好好瞧瞧老子的雄风!” “还雄风呢,这要是真不行,丢人可就丢大发了!”好几个人一起嘘周来福,气的周来福冲了过去,跟他们扭打成一团。 苏宛笑眯眯的瞧着,也不阻止,慢悠悠的袖着手往主位走去。 她拿眼睛扫了一眼,就见陈刚徐江等人已经在主位左侧的矮案旁坐好了。 陈刚看着苏宛的眼神,分明带着担心以及尴尬。一般的女孩子,听到这样的话只怕都要羞愤欲死了,难为她还能这样面不改色,若非她脸上一闪而逝的尴尬,他都要以为她真的是个不折不扣的男人了! 不容易啊不容易! 陈刚这几人,也只有他知道这身负重责的“孟小将军”是个女人。临行前,太子殿下单独召见了他,为的就是这件事。他不知道为何太子殿下独独要将这个秘密告诉他,但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他知道了,这个女子在太子心中,也许是不一样的。 而现在,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她能在太子心中占据跟别人不一样的位置了。 而徐江,却是一副膜拜的心心眼。他的感觉果然没有错,这个明明看起来斯文清瘦略显文弱的“少年”,原本在他心里就是无所不能的,如今,他更崇拜他了。 “有没有给你们家将军备上好酒啊,这边城的烧刀子,我可是馋了好久了啊!”苏宛一坐下,就拿筷子敲着碗,懒声高喊道。 立刻有人送上一坛子酒来,嘿嘿笑道:“将军来了,咱们岂敢不准备酒?这可是将军的爱物,将军您许多年没喝了,还成吗?” 他吸取了周来福的教训,可不敢说“还行吗”,笑嘻嘻的将酒倒在苏宛面前的大碗里,眨巴着眼睛望住她。 苏宛沉着又豪爽的端起那碗酒,在陈刚担心的注目下,气沉丹田,朗声说道:“来,都满上了。今儿晚上,你们的将军陪你们喝个痛快!” 底下便响起震天响的叫好声,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这是属于边塞将士们的豪迈豪爽! “将军果然海量!”那给苏宛倒酒的小兵忙又给她满上了,一边拍着马屁道:“自从将军走了后,咱们这营里,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热闹了。我真是做梦都没想到,还能有这一天呢,将军,末将敬你!” 说罢,端起自己的碗,与苏宛的碗碰了下,一仰头就干了。 苏宛也不知怎么回事,只觉得自己心底那一根名叫兴奋的神经似乎就这样莫名其妙的被点燃了,她也豪气的一口饮尽了碗里的酒。不过到底还是取了巧,多半的酒都顺着嘴角淌了下来。 开玩笑,硬拼是会死人的! “将军,末将也敬你!” “将军,还有我,还有我……” “将军,我也要跟你喝,要知道没有将军你,我都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我必须敬你!” “将军,先跟我喝,我先来的。” “什么你先来,滚去后边排队,明明是我先过来的。将军,咱们干了!” …… 苏宛已经傻眼了,被人轮番灌酒不说,且在场少说也有一二千人啊!她就是想扛也扛不住嘛! “哎哎哎,都给我回去呆着!”正当苏宛快被敬酒的将士们淹没之时,保驾护航的于老头与邹老头牛气哄哄的开始轰人了,“将军才回来,你们就没个节制的灌他,醉了怎么办?” “于大人,您老可千万别扫兴,谁不知道咱们将军是千杯不醉的。”有人壮着胆子反驳道。 立刻就引来一堆人的附和:“没错没错,咱们将军那是海量啊!想当初,咱们轮番与将军喝,最后个个都醉倒了,将军还清醒的跑出去套了一匹马回来呢!” 苏宛真想扶额叹息,孟黎川到底是有多能喝啊! 116 这是开始 于老大人到底也没能挡住兴奋激动的将士们,于是苏宛被连灌了好几碗,晕头转向之际,连灌她的人长什么样子她都没看清。 “诸位诸位,麻烦大家听我一言。”关键时候。陈刚站了起来。 但是孟家军们对于京城来的陈刚等人怀着很明显的排斥的情绪,看向他的目光都有些不善。毕竟,孟氏一族是在京城出的事。 陈刚当然也瞧出了众人对他的排斥,笑着道:“我也曾听闻过许多孟小将军的事迹,对于孟老将军与孟小将军,陈某是深感佩服的。这次能随着孟小将军来边城,领略见识一番边城的风貌和习俗,也是沾了孟小将军的光。” 有人听他说的这么客气,倒是附和了一句:“那是,我们将军那是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你们这些在京城当官的,靠着家里祖荫升官发财。哪里晓得我们将军要在这苦寒之地建立军功有多不容易?” “就是,还都当咱们的军功是捡来的,一个两个跑来边塞,仗都不会打,只会胡乱指挥。害死了咱们多少兄弟!” 在他们眼里,京城来的人,约莫跟魏王一个德行,不是草包就是无能! 而因为他们对魏王的不服,加上有心之人怂恿作梗,如今他们与魏王所代表的朝廷,已经有了分庭抗礼的意思。虽然还没有彻底撕破脸,但如今两边人马见了面,时不时的借机打个小架的事情却是经常发生的。而魏王更是想利用他的身份来对孟家军施压,谁知道却是将孟家军得罪的更厉害了。 这也是皇帝担忧的原因,这孟家军万一被人蛊惑着索性就扯了旗子反了朝廷,对于朝廷可是天大的损失,毕竟孟家军扎根于边塞,已是好几代的事情了,根基深稳,又擅长作战。一怒之下要将魏王困死在这边城。就连皇帝也无可奈何! 苏宛听着他们毫不遮掩的当着陈刚等人的面吐露对朝廷的不满,对魏王的不满,也没有阻止,只笑眯眯的瞧着本想替她解围的陈刚。 若陈刚连这点都应付不了,又怎么能得严锦另眼相看? 所以苏宛是一点也不担心,甚至还悠哉的拿着匕首割着外焦里嫩的烤羊肉一口肉一口酒的吃着喝着。 而她这样的神态落在旁人眼里,亲切的就好像他们的将军从来没有离开过他们一样。总是这样漫不经心的,却又全盘在握的随意和强大,让人不敢有一点轻忽。 立在她身后的二狗子悄悄别过头,用力抹掉了不由自主流出来的眼泪! 他原以为,他要费尽心思来替将军的妹妹遮掩,却没有想到,她能将自己扮的跟将军一模一样!他看着她,就好像又看见了从前那个散漫随意却又不可一世的将军一样,明明不是同一个人,他却忽然有些说不清。眼前这个和从前那个有什么不一样。 连二狗子都觉得她扮的极为出色,旁人就更看不出破绽来。 只是苏宛心知肚明,这营中,只要是严锦的人,只怕都知道她的身世。 “孟老将军与孟小将军的威名,我早年就有所耳闻。不怕各位见笑,孟小将军曾经就是我为之追赶的目标,能在这样的场合,与孟将军以及孟家军的儿郎们饮上一杯,就是我陈某人的荣幸。来,诸位,陈某先干为敬!”陈刚大声说完,果然就毫不啰嗦的喝完了一碗酒。 他这样推崇孟家的将军们以及孟家军的儿郎们,为人又十分的豪爽大气,自然就博得了众人的好感,他身边迅速的聚集了一堆人,热热闹闹的喝着酒说着话。叉以司才。 苏宛在心中为陈刚点了个赞,便收回了目光不再关注那边。只看似漫不经意的瞧着场中众人,眼睛却犹如探照灯一样,不停地在人群中搜索。 她的姑父,韩千总难道没有来? 按常理推断,若他知道自己来了,他好歹也该露个面才是啊!就算不满他被孟家的事牵连了,可如今代表孟家的她已经被重用了,如果他真是攀权附会之人,早就该靠过来讨好才对吧。 苏宛想着,冲二狗子招了招手:“赵全,怎么没瞧见韩千总?” 二狗子眉心一跳,却是避开了苏宛的目光,“哦,韩千总想是有什么要紧事,或许还不知道将军你来了。” “赵全。”苏宛放下匕首,视线移到了二狗子身上,明明是这样平静的几乎平淡的目光,却叫人由不住生出满头满脑的冷汗来,“我要听实话。” “将军。”二狗子终于还是没能扛住苏宛不动声色的施压,他深吸一口气,才道:“前几日将军要来边城之事在营里传了出来,没过两日,林总兵派韩千总给魏王殿下送一份公函,谁知……就传出来韩千总顶撞魏王而被扣押,直到现在,韩千总也没有被放回来。” 苏宛听的耳膜噗噗直响,她微微眯眼,脸上已经浮出了冷笑:“我孟家军的儿郎们就是这样眼睁睁的看着别人欺到自己头上却什么都不做?” 赵全一阵恍惚,他不明白为什么他总能在她身上看见孟小将军的影子,仿佛那个死去多年的人,是这么真实而鲜活的活在他眼前。 曾几何时,也有一个和她一模一样面孔的人,用这样明明冷怒到了极点偏却冷静的不像话的态度说“我孟家军的兄弟,岂是任人欺负的?都给老子记住了,敌人打了你左脸,你就要连敌人的右脸一道给老子打回来!” 赵全热泪盈眶,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 这边的动静,很快惊动了另一边正缠着陈刚灌酒的将士们。大家见状,纷纷放下酒碗,却没有一个人敢大声喧闹。只有缺根弦的周来福挤开人群冲出来,嚷嚷道:“怎么了怎么了?” 苏宛手撑案桌起身,她的目光有如实质一般缓缓地扫过人群,人群中那原本还小声说着话的声音都消失了,连周来福都不由自主的立正站好。 “韩千总被魏王扣押的事情,你们可都知情?” 有不知道此事的人,面上就流露出疑惑来,有知道这件事的,那脸上流露出的就是惭愧之色。 周来福就是完全不知道此事的人,他看了看身边的兄弟们,又看向苏宛,抓着脑袋问道:“将军,韩大人什么时候被魏王扣押了?我怎么半点风声也没听到?” 就有人附和道:“末将也没听说过此事,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魏王又为何要扣押韩大人呢?” “问得好!”苏宛大喝一声,抓起桌上的碗狠狠砸在地上,她用力的太阳穴都绷起了血管来:“周来福,你带上人,我不管你带上多少人,立刻,马上把林总兵给我请到这里来!若请不来,军法伺候!” 周来福一愣,但他并没有问为什么,而是以服从苏宛的命令为天职,“是!” 所有的将士们都瞧了出来,他们的将军生了大气!他们的将军虽然平日里为人极其随和散漫,但是真正发火时,连已故的孟老将军都得先行避开以免误伤。 这里的将士少说也有一二千人,都是最拥护孟家而平日里没少被林奇峰找麻烦的人。如今一听苏宛说要找他的麻烦,纷纷响应了起来,也不用周来福点名,拿起家伙就跟着去了。哗啦啦的一下,就少了将近一半的人! 陈刚慢慢踱步到苏宛跟前来:“孟将军,这一招初来的威慑,用的极好!” 苏宛看向他,抿了抿嘴,认真道:“这不是威慑,陈大人,这只是开始。” 林奇峰等人针对她的戏码早就开演了,可怜她还不自知。这只是开始,谁也不知道他们背后还有多少手段或已经使了出来,或正打算使出来。 但苏宛绝不退缩与姑息,被带走的人,是她姑母的丈夫,是孟家的所剩不多的亲人! 既然她已经是孟黎川,就绝不会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亲人任人欺凌。诚如她之前所说,她成了这个人,就要背负起这个人的责任来! 苏宛想着,忽然轻轻地笑了:“他真的很厉害。你看,时隔五年,还有这样多的人拥戴他。” 陈刚明白她的意有所指,跟着也笑了起来,“是,他一直都很厉害。不过,你也很厉害。” “是么。”苏宛摇头,她哪里厉害,不过就是因为她这张跟孟黎川一模一样的脸占了便宜而已,说起厉害,她怕是给孟黎川提鞋都不够格呢。 不过,孟如棠会给孟黎川提鞋吗?苏宛想到此处,暗恼自己这时候还有心想些有的没的,真是太不专心太不敬业了! 陈刚却十分认真的说道:“是,你能这样毫无破绽的扮演孟黎川,也是很厉害的。我原本还担心,可看到现在,我知道我完全不用担心了。” “你太看得起我了。”苏宛笑了一声,不敢认同的说道,“这才是开始,往后会如何,我真是一点把握都没有。不过,这孟黎川原本就是个光棍性子,现在我这个假的孟黎川,只会更光棍,大家就各凭本事,各显神通吧。” 117 嚣张肆意 林奇峰是被周来福他们捆过来的! 苏宛坐在那里,看也没有看他一眼。 林奇峰愤怒的几乎扭曲了一张老脸,破口大骂着周来福等人。 看到篝火旁神色自若的苏宛,林奇峰更是气的气血翻涌,脖子上的青筋分毫毕现:“孟黎川。你这是什么意思!” 苏宛猛地抬起头,目光黑沉,直视着他,“林总兵,请你来这里,只是想问你一件事而已。” “你这是请人的态度?”林奇峰恨不能冲上前撕了苏宛,他死死的瞪着她,眼里的恨意几乎都要满溢了出来。 林奇峰自然是恨的,孟老将军在时,他被压得动弹不得。好不容易孟家都死绝了,虽然没有正名,但他的确就是孟家军里的头头。虽然营里不服他的刺头儿不少,但绝大多数都成了他的人。没想到好日子才过这么几年,这个原本已经是个死人的孟黎川却突然又出现了,跟他那个死鬼爹一样,压在了他的头上! 他一来。这些原本就算不服他也不敢得罪他的将士们一下子就反了天,当着全营将士的面,竟是毫不留情的说绑就绑。他身边的亲兵一反抗,竟就被揍了个半死!而后,自己就这样又狼狈又窝囊的被绑到了他跟前来,看着他那副慵懒散漫毫不将他放在眼里的态度,他就恨得要吐血——从前孟黎川就看不上他,现在他依然没将他放在眼里! 他凭什么!凭什么敢如此的小看他甚至无视他! 周来福将人往苏宛面前一推,皱眉嚷道:“林总兵,注意你的态度。咱们将军面前,有你质问的份儿?将军说这是请,这就是请!” “你!”林奇峰猛地转头,目光阴冷狠毒如毒蛇,“你一个小小的把总,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 他暂时奈何不了孟黎川,但想要收拾一个小小的把总。还不是一件太难的事。这周来福。本来就是个刺头儿,是宋城提议说,孟黎川若是旁人假扮的,怂恿周来福去揭穿是最合适的,毕竟周来福对孟黎川的崇拜之情可是不一般。只要周来福认定他是假的,他们就有法子令孟黎川在边城呆不下去,这才将他提上来做了个把总。却没想到最后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周来福一点也不怕他,瞪大眼就要呵斥。斜旁却窜出个人来,将周来福挤开了,还笑嘻嘻的盯着林奇峰那双充血的眼睛说道:“林总兵不要这么大的气性嘛,将军相请,你却推脱不来,你的亲兵更是二话不说就要打人,咱们这也是无奈之举,林总兵大人大量,多多包涵啊。” 他这话说的十分有技巧。一下子就将绑人的原委推到了林奇峰头上。 这人正是方才第一个过来给苏宛倒酒敬酒的人,小年轻名叫唐书凯,一看就是个机灵会做人的,比直肠子的周来福多了不少心眼。 苏宛赞赏的看了他一眼,心眼多不是坏事,只要不是将那些心眼用在她身上。她身边不能总是周来福这样的直肠子莽夫,还得有些机灵的智多星才行。 唐书凯的话噎的林奇峰粗喘了半晌,恨恨瞪他一眼,正要怒骂几句以解心头之恨,就被随后追着赶来的宋城截住了话头。那宋城冲着苏宛一拱手,看似恭敬的问道:“不知将军深夜召见林总兵有何要事?咱们营里许久没有大事发生,将军这一来就绑了林总兵,若没个说法,怕没法对底下的将士们交代吧。” 宋城一来,林奇峰就奇迹般的冷静了下来,虽然仍是气哼哼的拿恨不得割苏宛肉的眼神狠狠瞪着她。 苏宛笑笑的一手支颐,微微眯着眼打量着宋城,这宋城生的倒是人模人样的,不过这满肚子的坏水,就让人十分讨厌了。 “你是个什么东西,敢找我要交代?”苏宛用一种嚣张肆意的口吻慢声说着,那语气里仿佛藏着孩子气的小得意,和狡黠故意的恶劣味道。 幼稚到不可思议,却妖孽到不可救药! 宋城目瞪口呆的看着她,他好歹也是个守备,虽然不是太大的官儿,但因为比林奇峰圆滑会做人,这营里的将士们多多少少都会给他些面子。所以此刻面对苏宛的恶言相向,他才会顿失镇定。 他想过无数种苏宛会有的反应,也针对那些反应作出了应对之策,可就是没有想到,她的反应竟然是这样的简单粗暴! 他的想不到,自然就让他失掉了先机。 苏宛仍是不紧不慢的说道:“看来我不在的这段日子,营里发生了很多大变化啊,连一个小小的守备都敢来找我要交代了。林总兵,我不敢奢望你能领着弟兄们越来越好,却也没有想到,咱们营里竟是连最基本的规矩都没有了。你,是不是该给我一个交代?” 周来福心里痛快,高声叫道:“没错,林总兵是该给咱们将军一个交代。免得以后什么人都敢跑到将军面前来找将军要交代,传了出去,将军的脸面何在?” 他竟也拽出了两句文绉绉的话来,惹得唐书凯不住看他,他就得意洋洋的看回去。 周来福心里对宋城是有很大意见的,他虽然心眼儿直,却也知道在迎接将军时的那一出,自己是被宋城给利用了。他只要一想到自己信了他的话,竟真的对将军心生怀疑,就恨不得抽他宋城两嘴巴子。 要论口才,宋城都败下阵来,更何况只会耍威风的林奇峰。他被苏宛的话堵得心里又是好一阵的翻江倒海,恨恨道:“你是将军就能无故绑人了?还不许旁人质疑两句,你也未免太霸道了!” 苏宛嘿然一笑,挑眉无赖状:“我就是这么霸道,林总兵难不成是第一天认识我?” 与此同时,那些被林奇峰收买的将士们听到消息,也纷纷的涌了过来,将这片营地围得水泄不通。拥护孟黎川的将士们则紧紧守住苏宛身边,警惕的与外围的将士对峙着,气氛十分紧张,很有些一触即发的意味。 每个人都绷紧了神经,就连陈刚徐江等人也十分紧张地关注着外围的动静。闻听苏宛此言,差一点绷不住笑了出来。 可以说,苏宛将孟黎川性格里那种不可一世的嚣张诠释的淋漓尽致。从前林奇峰拿这样的孟黎川无可奈何,现在他同样也奈何不了这样的苏宛。 “你,你以为现在还是从前吗?还有你老子替你挡着不成!孟黎川,你这黄口小儿,知不知道这营里有多少人讨厌你?孟家都没有了,你还敢如此嚣张不知收敛,当心最后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林奇峰见自己的援兵到了,顿时挺直了背脊,反正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索性就撕破了脸,看他能拿自己怎么办! 他孟黎川有人,他林奇峰也有的是人! “放肆,你竟敢这样跟将军说话!”周来福怒了,猛地一脚踹过去,林奇峰才挺直的背脊立刻又佝偻了下去,甚至站立不稳,往前踉跄了两步就跪在了地上! “林大人!”宋城一声惊呼,立刻要上去扶,一边义愤填膺的冲着外围的将士们喊道:“兄弟们,你们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林大人被一个小小把总这样欺负不成?” 唐书凯高声道:“大家可都看清楚了,是林总兵先对咱们将军不敬。难不成咱们将军还要夸一声林总兵说得好说得妙?将军是什么样的人,岂是林总兵两句话就能扭曲了去的。咱们的将军,就算没有孟老将军在,难道就撑不起孟家军?你们可不要忘了,孟家军是姓孟的,还是你们想改姓林?那你们大可以试试,走出去告诉别人你们是林家军,看看可有人会给你们脸?” 孟家军以守护边城为己任,在边城老百姓的心目中,那简直就是神明一样的存在。谁家里有儿郎在军营里当差,即便只是个火夫,那寻常百姓看那家人的眼神都绝对是带着几分敬意的。平日里进了城,只要亮出孟家军的身份来,总能得到这样那样的便利,这都是因为百姓爱戴孟家军的缘故。 若改成什么林家军宋家军之类的,还能被老百姓如此敬重与爱戴? 有唐书凯在,苏宛简直太省心了,她换了个看好戏的姿势,还懒洋洋的拍了两下巴掌,表示唐书凯说的很不错。 她似乎一点也没感觉到眼下气氛的紧张,也看不到外围那些个已经抽出了刀枪蠢蠢欲动的将士们一般,闲适悠然的不像话。叉役尽血。 林奇峰气的吐血,而这次,他是当真喉头一甜,噗的一声吐出一大口血来:“你,你们,你们欺人太甚!” 苏宛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是缓缓直起身,目视着外围那些或犹豫或踌躇的将士们,她平静的声音里却透着逼人的怒意,点点篝火倒映在她黑色瞳仁里,挡住了那里面深藏着的汹涌波涛:“此刻拿着武器对着我的人,若放下兵器,本将军一概不追究!若你们执意要做林家军,也很简单,脱下我孟家军的盔甲衣裳,放下我孟家军的武器!然后,做好与我孟家军为敌的准备吧!” 118 一把豪赌 营地里一片寂静,只有篝火不时发出几声哔啵声,却将气氛衬托的更是紧张。 没人说话,就在苏宛说完那句话后,将士们发现他们似乎都没法说话了。连空气的密度都突然变得很厚,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苏宛就那样看着众人,视线从平静,慢慢的变得锐利起来。被她眼神扫过的人,都仿佛有种被利箭刺穿身体的感觉。那种感觉太过真实与骇人,以至于有些人手里竟握不住兵器,哐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随着这一声声响,就仿佛是整个空间突然都被解了咒一样,兵器落地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哐啷啷响彻了整个营地! 苏宛心中感叹,时隔久远,孟黎川的积威都能发挥这样的作用。真是叫人不佩服都难。 她这一把赌的这样大,她不怕吗?其实她心里怕的要命,怕那些人当真都被林奇峰给收买了,万一真的横了心要跟着林奇峰反她到底,可不是一件好事儿!毕竟被林奇峰拉拢过去的人。可是比坚定站在她这边的多得多! 不过她最后仍是赌了,除了孟老将军以及孟黎川从前打下的基础,这一次,她还选择相信严锦。严锦连二狗子这样一个传令兵都能收买了,在孟家军里自然是做足了功夫,她身后的人是严锦,而严锦渗透进来的力量,必然不可小觑! 果然,她赌赢了! 她心里十分清楚,这不是靠她自己的力量赢得了这一场交锋。她只是很幸运,天时地利人和,都给她占了遍,如果这样都还赢不了,那只能说她真的太差劲了,严锦更是所托非人! 陈刚见状,悄悄地出了一口大气。他动了动一直握成拳头的手。这才发现,手心里全是黏腻的冷汗。 他是真的有些害怕,这样的场面若是她掌控不了,一不小心那是要酿成大祸的。万一真的打斗了起来,这样混乱的场面,他是没有把握毫发无伤带走她的吧! 他想起离京前,太子神色郑重的吩咐他的话:若有异动,以她的安全为上! 一旁的幕僚很是不赞同,说了句“若真的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殿下,弃卒保车方是上策啊”,幕僚的话还没说完,太子殿下已经冷冰冰的看了过去,那人就再也说不出话了。 陈刚于是明白了太子的决心,就算此行她失败了,也一定要保她毫发无伤——不是性命无忧。而是毫发无伤! 是以,陈刚才会紧张成这个样子。 而徐江,显然就没有陈刚那么多心事顾虑,他看着苏宛的目光,热切的几乎要冒出火来,苏宛在他心里,俨然已经成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了。 众人俱都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紧张地仿佛一个呼吸声太大了都能自燃起来的气氛也随着兵器的落地而缓解了下来。 “呵呵,这才对嘛,大家都是兄弟。兄弟怎么能拿着刀枪对着自己人呢。”这时候外围才响起打圆场的赔笑声。 “正是,有什么误会咱们坐下来,好好儿谈一谈,解了这误会也就好了。将军,您说是不是?”都用上敬称了。 “咱们孟家军以团结一致为外人熟知,今日的事若传了出去,将军您面上也不好看不是。” 随着声音的渐近,苏宛这才看清走过来的这三人,跟林奇峰差不多年纪,苏宛认了出来,是营中两个副将与一个参将。 她微微冷笑,袖着手道:“姜副将,马副将,你二人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啊。我倒是想要请你们诸位坐下来,好好儿谈一谈,可是你们,谁给我这个面子了?” 她毫不客气的发难,一点也没有要先收拢人心的意思。这三个人看戏看到现在终于舍得跳出来,不过是因为瞧见了她暂时性的压制住了林总兵,这才忙不迭的跳出来打圆场说些不痛不痒的话。 说白了,这三人就是屋顶上的冬瓜,一开始跟着林总兵滚,所以在她明确下达要碰头开会后,他们见林总兵不来,自然也就跟着不肯来。如今又要跟她攀关系,道是自己人。刚才将士们对她刀枪相向时,他们怎么没跳出来说大家都是兄弟的话? 对待这样的人,压根不用客气! 那两位副将俱都讪讪,说不出话来,大概是没有料到,苏宛当着众人是半点情面也不给他们留。可那叶参将就比他们二人机灵多了,眼珠子一转,已经笑着说道:“将军,属下们哪里敢不给将军面子,因为将军没有说确定的时辰,属下们便想着将军一路奔波,定是要好生休整一番再与属下们谈话,这才没有及时过去。” 倒是被他找了个好的借口来,那姜、马两个副将,连忙附和着点头,“正是如此,正是如此。” 苏宛见好就收,这回的微笑便客气多了,但仔细去看,就能发现她那抹玩味似的似笑非笑,“原来是各位体谅本将军一路太过辛苦,倒是我误会了你们。那么,接下来我们是不是可以坐下来好好谈一谈了?” 她看似问着他们三人,却用一种居高临下的眼神睥睨着林奇峰。 这三人自是忙不迭的点头:“可以可以,末将听从将军的吩咐。” 林奇峰恨恨的瞪住他们,不住的冷哼。 宋城走过去,凑到他耳边不知说了几句什么,本来暴怒的林奇峰竟慢慢冷静了下来,只是眼中分明余怒未消,那双发红的带着狠戾的眼睛牢牢盯着苏宛,咬牙切?的道:“现在,是不是该给我松绑了?” 苏宛偏着头看他,笑吟吟的模样,没有半点架子,却仍是让林奇峰打从心底里开始发寒。 “给你松绑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我却要问林总兵一句,你现在是肯坐下来与我好好谈话了吗?”她这是要逼着林总兵在全营将士面前对她服软,并且承认,她就是孟黎川,就是如今孟家军的领袖与主宰! 林奇峰不看任何人,扭曲的脸上写满了屈辱与愤懑,磨着牙道:“你要跟我谈什么?” 还是不肯彻底服软称她一声将军并且自称一声末将啊!苏宛心中一叹,却也知道,今天只能到这个份上了,再逼下去,保不准这林奇峰真会豁出去不管不顾的跟她拼了。 这可不是她想看到的,而且,她还有比压服林奇峰更重要的事情要解决。 想到这里,苏宛干脆的说道:“周来福,替林大人松绑,唐书凯,给这几位大人设坐吧。” 竟是要在这里谈事情? 几个人面面相觑,只能按捺住心中的疑惑与不安,在苏宛下首坐了下来。 “请林总兵告诉本将军,你前几日让韩千总送了一份声明公函给魏王?缘何他一去,魏王就将人扣押下了?现在,就请林总兵给本将军,以及孟家军所有的兄弟们一个交代吧!” 那两个副将与参将见苏宛直指林奇峰,互视一眼后,都低下头来装聋子。 林奇峰到底冷静了下来,又有宋城在一旁帮衬提醒,虎着脸道:“只是十分平常的一份公函,我怎么知道为何他一去就被魏王扣下了,说不定是他自己得罪了魏王,这关我什么事?” 苏宛点头,唇边一抹讽刺的笑意越来越深,她看着林奇峰,微微提高了声量:“韩千总被魏王扣押,已经多久了?” 林奇峰愤然道:“这等小事,我哪里知道的这样清楚?” “那我再问你一句,韩千总被扣押之事,你是知道的吧?” 林奇峰被她问得心烦意乱,他到了这一刻,自然也明白了苏宛问他这些的用意,可是话已经说了出来,在场的将士们全都听在了耳里,他要是再反口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苏宛没有给他思考的机会:“从韩千总被扣押到现在,已经七日了。林总兵你可有亲自或者派人与魏王交涉过?” “我……我哪有那个时间?”林奇峰脸色铁青,他已经能感觉到将士们刷刷看过来的目光,却毫无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如此说道。 苏宛再次点头:“原来林总兵日理万机,腾不出时间来营救孟家军的兄弟。好了,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了,既然林总兵没有时间管这些小事,韩千总的事也就不劳你费心了。本将军,会亲自与魏王交涉。或许在林总兵看来,折损一两个兄弟是无关紧要的事,反正孟家军人多嘛,死一两个算什么大事!但是——” 她顿了顿,目光轻轻扫过周围的将士们,仍然是那样平静到平淡的语气,缓缓说道:“不论是孟老将军,还是本将军,都将孟家军的所有兄弟当成自己的手足,本将军绝不会坐视自己的手足被人欺负,更不会忍气吞声任由他人欺负!” 明明是这样平实的话语,也并没有带着收买的打动人的澎湃情绪。可这话从她口中说出来,也不知为何,竟就叫人那般信服,也因此,让在场听见的将士们无不动容! 他们看着苏宛,看着那个似乎有些怕冷而将手袖在衣袖里,面容苍白平静的少年,心中俱是热血沸腾。叉役丽才。 “将军!将军!” 营地里霎时沸腾了起来。 119 我很害怕 夜色中的营地早已恢复了平静,只有一队队巡逻的将士们无声而警惕的守卫着旷野中的营地。 苏宛的营帐里头依然灯火通明。 赵全瞧着正在整理包袱的她,关切道:“将军,时辰不早了,赶紧歇了吧。您这一路本就辛苦。一来又跟林奇峰那些人斗智斗勇的闹了大半天,还不累呢?若您信得过小的,包袱让小的给您整理就是。” 苏宛笑眯眯的摇摇头,“没事,反正我现在也睡不着。你若困了,就去睡吧。” 作为孟黎川的传令兵,赵全就睡在与苏宛一帘之隔的外间。 “将军都没睡,小的怎么好先睡。” “那你陪我说说话吧。”苏宛指了指一旁的凳子,继续将包袱里的书往外拿。 这个大包袱是临走时楚之晏给她收拾的,她都不知道里头装了些什么,趁着现在睡不着,正好将东西整理一下。结果一打开。才发现里面好多书,而且全部都是兵书阵法。她默默地汗着,手上动作却十分小心而仔细的将书一本一本拿出来。 赵全本来有些忐忑,虽然她人前是像极了将军,可是私底下。到底是不一样的。而且,她真的是个不折不扣的女孩子啊。 原本想劝着苏宛睡觉,不料她却想说话,赵全不敢违逆,只得扭扭捏捏的在那张凳子上坐下了。 苏宛抬头看他一眼,将他不自在的神情收在眼里,笑道:“用不着这样小心,人前是怎样的,人后也一样吧。” “是,将军。”赵全虽然这样应着,心里却仍是不敢放松半点。 苏宛想着一开始他不适应也是正常的,便也没有多说,只问道:“营里有个叫左笑风的,你可认得?” 这是楚之晏给她的人脉,虽然眼下不一定用得着,先熟悉熟悉定然不是什么坏事。 赵全想了想。皱眉道:“左笑风?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人是林总兵的妹夫,很得林总兵的看重。” 他拿询问的神色望着苏宛,显然很是疑惑苏宛会突然问起林奇峰那边的人。 苏宛亦是一愣,没有想到这左笑风竟是林奇峰一脉,且还是这样亲密的关系。能得林奇峰看重,此人能力自不必说,而若是人品有任何问题,楚之晏也不可能会郑重的将他介绍给自己,且还是用一副此人十分靠得住的语气说的。 “将军,我对此人虽然不熟,却也听说过,此人十分仗义,重义气,在营里很有些人缘。可以说,一些将士们能被林奇峰拉拢过去,跟这个左笑风脱不了关系。若将军还想知道些什么。我立刻着手打听。”赵全见苏宛不说话,便以为她是不满意自己的回答,连忙又补充道。 苏宛摆摆手,“打听是必须的,不过也不急在这一时。今儿晚上那左笑风没来?” “左笑风是土生土长的边城人,他不当值时一般都回家去了。今儿应该是不当值吧,不然肯定会来的。”赵全对左笑风虽然了解的不多,但是基本的情况还是知道的。 苏宛点头,“你有空便帮我盯着他一些。” 赵全试探道:“将军是要从他那里打开突破口,从而达到牵制林总兵的目的?” “我要的可不是牵制。”苏宛笑,目光清亮,冷静自信的说道:“我要林奇峰彻底滚蛋!” 赵全张大了嘴,“可,可是林总兵他,他也算是孟家军里的老人儿了,就连孟老将军在世时,也给他几分薄面的。将军您要赶他走,只怕不是那么容易的。” 苏宛并非是一时之气才有了这个想法,她深知,今天的事情,已经足够令林奇峰恨不得杀了自己。或者原先林奇峰想的不过是令她在孟家军里呆不下去,但经过今天的事,林奇峰定然已经容不下她了。一个随时会威胁自己生命的人,继续留在军营里,可不是一件让人觉得美妙放松的事情。 “容易不容易的,没有试过又怎么知道不行呢。”苏宛漫不经心的说着,包袱里的书已经全部拿了出来,她手往里摸了摸,发现底下还藏了些东西,摸着软软的,应该是用最柔软的衣料子做成的。 赵全正蹙眉回味着苏宛这句话,一抬眼就见她从包袱里摸出个奇形怪状的东西来。他正想问一句是什么,就见苏宛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蹭蹭的红了起来,而后像是那东西会咬她的手一样,手忙脚乱的将之重新塞进了包袱里,还用手压了又压。 直觉告诉他,绝不能在此时问些什么。想一想面对着千军万马都面不改色的将军,独独因为那个奇怪的物事而红了脸,定然就是个不能被问起的东西。可是却耐不住心底猫爪子挠着一样的好奇,于是好奇打败了他直觉的提醒,“将军,那是什么?” 苏宛的脸似乎更红了些,连那原本莹白如玉的耳垂都红的几乎要滴出血来。她轻咳一声,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道:“没什么。” 赵全再好奇也知道,不能再问下去了,否则将军也许会随时翻脸也不一定。 苏宛深吸一口气后,等脸上的热度退了些,心情也平复了下来,手上却将那包袱抓的更紧了些。 “有个问题差点忘了问你。”她这才想起留赵全说话的本意,迅速的将话题扯了开去:“林奇峰有亲兵,我也有吧?” 赵全收回诧异的视线,回答道:“将军自然也有的,不过您……以前的将军武艺高强,寻常人等根本近不了他的身,就不愿意走一步身边都跟着亲兵,就将人撤了。” 苏宛沉吟了一阵,很是诚恳的问他:“你觉得,我有没有必要将亲兵重新建立起来?” 赵全也沉吟了一下,“此事,若落在有心人眼里,只怕要多想了。将军即便想要重新组建亲卫队,也不好急在这一时,不如等过一阵,营里的将士们都知道将军已经失去了一身武艺,那时候再将此事提出来,也就没有人有异议了。” 他说的倒也在理,苏宛也就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就先这样吧。” 反正徐江是不会回京城的,她虽然没有怎么见过他出手,不过能让陈刚将他留下来保护自己,定然不会只有两把刷子吧。只是林奇峰那边,就怕他狗急了跳墙,徐江保护不过来可就麻烦了。 “行了,我没别的事了,你去休息吧。”苏宛问明白了情况,便打发赵全去休息。 赵全见苏宛的确不需要他帮忙,也不是喜欢客套的人,便起身出去了。 等赵全出去了,苏宛才松开一直被她抓在手里的包袱,只看了一眼,脸就又烧了起来。 她咬咬牙,似羞怒的用力拍了下包袱,口中无声骂道:“这个楚之晏,真是……真是……” 真是让人火大,却又觉得窝心之极。 包袱里让她那样大反应的物事不是旁的什么,而是一摞整整??的月事带! 苏宛作为一个女人,或许因为事多压力大,也就没记起这一茬来。却没想到,楚之晏无声无息的给她准备了这么多! 她想起回京时候的船上,也是楚之晏替她寻来的。她一直没好意思问,楚之晏一个大男人,究竟是如何在行驶的船上给她找来那东西的? 苏宛想起从前的日子,忍不住笑了笑。笑完了却又是一阵恍惚,柳城那样平静却充满了生活气息的日子,她有生之年,还能回得去吗? 想完了,苏宛又叹息一声,慢慢的将那质地十分好的包袱系好,塞到一堆衣物底下藏好。 楚之晏,你在做什么呢? “边城的雪没有京城大,但也一样很冷呢。” “今天刚到,就打了一场漂亮的仗,可惜你看不到,否则也要夸我一声聪明厉害吧。” “明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我要想办法从魏王手中救出韩千总来,不知道到时候又会遭遇些什么。”叉记向技。 “你知不知道,其实我很害怕。” …… 朝阳浸润着天空的青寂,渐渐映透东方一角天际,鲜艳欲滴。茫茫雪原忠实地反映所有落到它身上的色彩,天地融化,仿佛一片沸腾的火海。 苏宛听着校场里头已经响起了呼呼喝喝的声音,连忙从温暖的床上爬了起来。赵全打了热水来,苏宛没用他伺候,三两下将自己收拾妥当了。正好陈刚徐江二人过来,苏宛便让他们陪自己一道吃早饭。 营里的早饭十分简单,一盆稀粥,一盆馒头,几个小菜,并一个昨晚上没吃完的烤羊肉,算是唯一的荤菜了。 苏宛身为将军的伙食都简单成这样,可想营里将士们的生活有多简单。 她一边拿着馒头啃一边稀哩呼噜的喝着粥,见陈刚一脸凝重的盯着稀粥发呆,不由笑道:“军营里的伙食肯定比不上京城,陈大人别介意,快吃吧。” 说着,还将切好的烤羊肉往陈刚面前推了推。 陈刚却是轻叹一声:“一直听说边城苦,可是没有想到……将军放心,这次回去,我必定仔细将这里的情况上报,督促兵部与户部,该给的银子物资一定如数到位!” 120 不好相与 苏宛闻言自然十分高兴,“那感情好,本将军以茶代酒,多谢陈大人?力相助!” 陈刚忙端起手边的茶杯与苏宛碰了碰,“将军太客气了。想一想,咱们的将士们在这苦寒之地苦守着,为了大周与一方百姓的安危不顾自身安危,甚至还会付出生命为代价,得到的,不应该只是这样简单地稀饭馒头。” 他看着苏宛,加重了语气:“英雄不该被如此轻慢的对待。” 苏宛笑着点头,用一本正经来掩饰内心的触动,“陈大人所言极是,我们就在这里,等候陈大人的好消息了。” 陈刚神色比之方才更郑重,他只是简单地说了一句:“请放心!” 别说苏宛没来边城之前。兵部与户部就时有克扣或以次充好的事情发生。苏宛来之后,只怕这样的事情会更多——要知道,朝中盯着她的人,可不止裴老爷子一人而已! 若能将她弄死在边城,省去他们一番手脚。自然是极好的。 两人心知肚明,揭过此事后,徐江就有些迫不及待的问道:“将军,今日我们可是要去魏王府邸?我都打听过了,这魏王在城里新建了个十分奢华的宅子,里头收罗了不少年轻漂亮的女子,整日里与她们饮酒作乐,每天不睡到日上三竿是不会起床的。” 听起来,很像是这位魏王殿下来到边城后受到的打击太大了,以至于只能以花天酒地不务正业来麻痹自己。 但事实真是如此吗?苏宛不敢仅凭徐江这一席话就做下判断。 她一边想着,一边回答道:“用过早饭,再跟营里几个头头碰个头开个小会,咱们就直接上魏王的府邸去要人。” 相较于徐江莫名的兴奋,陈刚却是满脸忧心:“就这样直接上门要人,你可有把握?魏王并不是个好脾气的人,他。不太好相与。” 苏宛咬一口馒头。慢条斯理的说道:“没有把握,但是无论如何也要走这一趟。于公,韩千总是孟家军的兄弟,于私,是……是我的姑父,更何况,昨晚我已经放了话出去,要将他救回来。若失信,只怕立刻就会被将士们的口水淹死。” 苏宛说着,笑了笑,“陈大人也别太担心,魏王殿下不好相与,这是肯定的。但是他扣押韩千总的目的,不就是要让我找上门去吗?这一趟,是免不了的。” 明面上,她是朝廷派来的。看不出她跟严锦之间有什么猫腻。除非那魏王也手段通天,知道其实暗地里她是跟严锦有所勾结的,那么这一趟她去了,定然是危险重重的。但苏宛赌他是不知道的,所以扣押着韩千总,就是想以韩千总为筹码,与她进行一场或收买、或威胁的谈判。 所以她这一趟,是可以肯定没有生命危险的。 陈刚见她神色笃定,这才稍稍放心了些。他忽然有些惭愧,人家一个女流之辈都比他这大男人镇定,最后还要她来安慰他,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想到此,不禁微微有些脸红。 赵全刚将碗盆撤下去,铁青着一张脸的林奇峰就领着昨日那几个头头过来了。 苏宛丝毫不将他的脸色放在眼里,让众人都坐下后,便直截了当的问:“有没有人能告诉我,如今南蛮子与我们交手的情况如何?” 真是外忧内患,一刻都不让人省心啊! 林奇峰梗着脖子硬声道:“虽然孟家军并未参与其中,但有我派人看着,南蛮子是绝对不可能攻破边城的!” “是吗?”苏宛笑笑,不置可否,转而看向姜、马两位副将:“你们有没有不同的看法?” 那两人对视一眼,有些畏缩的看看林奇峰,被林奇峰一瞪,立刻摆手道:“我们的看法跟林大人一样,有咱们孟家军守在边城,南蛮子也只能在周边逞逞威风,打些秋风,是不敢攻进边城的。” 这样说着,又怕苏宛不满,忙忙的拍上一句马屁:“当然如今将军回来了,南蛮子听闻这个消息,只怕很快就会吓得滚回他们的老窝去了。” “正是,想当初,南蛮子听闻孟老将军与将军的威名,都会吓得屁滚尿流的。将军一来,保管吓得他们尿裤子。” 两人一唱一和的说完,还互相捧场的哈哈笑起来。 只是那笑声在苏宛面无表情的注视下,尴尬又突兀的戛然而止了。 “两位大人觉得很好笑?”苏宛用指节漫不经心的敲着桌面,冰冷的语气却彰显出了她的不悦。 明明只是个并不引人注意的动作,姜副将与马副将的脸色却同时变了。 “将军,末将不会说话,将军千万不要与末将计较。”姜副将忙忙开口求饶。 苏宛挑眉,马副将也吓得脸色苍白:“将军,末将也说错了话,将军大人大量,饶了我们这一次吧。” 苏宛不动声色的瞧着他二人的视线均落在她叩击桌面的指节上,心知是这动作引得他们误会了,但一个简单的动作,何至于把两人吓成这个样子?还是副将呢,哪有半点副将的样子,不是当林奇峰的应声虫,就是急巴巴的忙着拍她的马屁。就这样的人,到底是怎么当上副将的? 暂时将这个问题记在心里,想着一会寻了机会问问赵全。 “两位大人一大早就来跟我开玩笑,看来今天这一整天本将军的心情都会很好的。”苏宛轻描淡写的以一句玩笑带过去,在两人战战兢兢的注视下,淡定的开口继续道:“只是本将军要告诫各位一句,咱们孟家军多年与南蛮子打交道,他们究竟如何,我就算不问,也心知肚明!” 她顿一顿,又道:“孟家世代守护着这边城的百姓,不论孟家与朝廷之间有什么,本将军是绝不会视边城百姓的性命为儿戏。到时候,还望各位?力相助。若有那力不从心,不愿听从军令者,现在就可以同本将军说明,免得到时候本将军要祭出军法对待各位,令你们脸上无光,那就不好看了!” 林奇峰脸上紧绷的肌肉用力跳了跳,咬着腮帮子道:“既然有朝廷的军队顶着,我们又何必出这个头?出力不讨好,脸上同样也没光!”叉记女亡。 苏宛盯着他:“林大人对朝廷的兵力如此有信心,认为他们顶得住?” 林奇峰咬了咬牙,没有说话。 就算他想睁眼说瞎话,苏宛只要往城墙上一站,什么都了解了。更何况,军营里头拥护她的人那么多,她随便抓个人,都能知道朝廷的军队就是个摆设。既不了解南蛮子的凶狠狡猾,也没有高明的战术战略,只是紧闭城门的守着,又能守得住多久?等南蛮子把周边的村庄都祸害完了,还解决不了他们缺衣少食的问题,转头就会直攻边城的! 苏宛难得再看他那便秘一样的扭曲表情,又问另外几个,“你们也认为朝廷顶得住?” 倒是那个叶参将,眼珠子骨碌碌的转了几圈后,便一脸愁容的开口了:“不敢瞒将军,朝廷的军队自来到边城后,几乎每次都吃败仗,魏王所带领的十万大军,如今恐怕只剩下二三万人了。不光是战场上死了,末将听说,其实有很多人逃了,说是被南蛮子的凶悍给吓到了。魏王倒是捉了些人回来,不过他待下太过严苛,听闻军中许多人都对他生了怨言呢。在抵抗南蛮子的战事上,怕是就不那么尽心了。更何况听说将军要来之后,朝廷那些人连抵抗都是敷衍了事。若非南蛮子顾忌将军的威名,只怕早就破城而入了!” 苏宛赞许的看了他一眼,这颗冬瓜还算他识时务,知道往她这边滚。 叶参将被苏宛这一眼瞧得勇气大增,连林奇峰的脸色都没注意,又唾沫横飞的继续道:“将军不在这几年,南蛮子就像没了顾忌似的。开始都只是小打小闹的试探,几次过后,就动了真格。也幸好咱们孟家军的兄弟们久经沙场,个个儿都骁勇善战,才能一次又一次的将南蛮子赶回他们的老窝去。不过近两年来,南蛮子是越来越难打了,咱们兄弟折损的也不少。幸好这回朝廷派了魏王来,折损的都是朝廷的人手,咱们孟家军正好休生养息,等着朝廷灰溜溜的败下阵后,就该看咱们孟家军的厉害了!” 说到最后,仍是不忘拍拍马屁。 苏宛微笑:“辛苦叶参将说的这么仔细,大致情况我心里也有数。几位大人近些日子辛苦着些,督促将士们好好练兵。咱们孟家军憋屈了这么久,说不得什么时候就需要兄弟们活动筋骨了。” 除了林奇峰,那几人忙都唯唯诺诺的应了。苏宛心中一叹,这几个人,都是后来林奇峰提拔上来的。一个两个的,除了拍马屁,能有真本事吗? 等她在军中站稳了脚跟,这些不堪大任的马屁精,她一定一个不留全都换了! 谈完了边城的处境后,苏宛便令这些人退了,却单独留了林奇峰下来:“林大人,劳烦你陪本将军走一趟魏王府邸吧!” 121 城中见闻 林奇峰当然不愿意与苏宛一道去,“先前不是说了,此事不需要我操心,你会处理好的不是吗?” 苏宛似笑非笑的瞧着他,“林总兵不想去就算了。只是千万不要后悔。” 林奇峰眉头倏地紧皱,脸上肌肉飞快的跳了跳,眼神很有些惊疑不定。 显然苏宛这句似是而非的话让他心里打起了鼓,他略一沉思,粗声吼道:“去就去,我还怕你不成!” 苏宛身后的赵全默默上前来,毫不客气的对林奇峰说道:“林大人,注意你的态度!虽然将军为人随和,可你着实在将军面前随便的过头了。” 林奇峰勃然大怒,他阴测测的瞪着赵全,半晌,才隐下了心中的怒意。到底没敢当着苏宛的面发作,“好,好!” 连一个传令兵都敢不把他放在眼里,这是谁给的胆子?自然是他的主子!好得很,这一笔账。他会慢慢同孟黎川算的! 苏宛并没有将林奇峰那如威胁一般的语气放在眼里,淡淡道:“林大人若没有别的事,下去准备准备吧。” 林奇峰拂袖就走,差点跟守在外头的徐江撞个满怀。 半个时辰后,苏宛带着赵全与徐江出发了。 林奇峰在营门口等着他们,显然他已经厌恶苏宛厌恶到不想多看她一眼的地步! 不过他在瞧见苏宛身边就带着两个人时,目光闪了闪。 苏宛慢悠悠的走近,视线从林奇峰身后那队精神奕奕的亲兵身上滑过,又用那种令林奇峰深恶痛绝的似笑非笑的神色瞥了他一眼,仿佛嘲笑他胆小一样。 林奇峰面上闪过一丝冷怒与尴尬。他自然看明白了苏宛朝他瞥过来那一眼的意思——不过是走趟魏王府邸而已,他就如临大敌一般。那一眼仿佛是在询问他,这样是不是就有足够的安全感了? 林奇峰觉得应该解释两句,挽回自己所剩不多的颜面,于是清了清嗓子,冷声道:“我这也是为了将军的安危着想,毕竟孟家军与魏王之间可不是那么友好的关系。他的府邸。怕不是那么好进的。” 苏宛一边上马。一边不置可否的唔了一声,待她坐稳了,才笑眯眯的说道:“听闻林大人与魏王私下来往甚是密切,林大人生辰之时,魏王还曾大手笔的送过你一尊红珊瑚,那可是价值连城呢。怎么林大人还说你跟魏王之间不是那么友好的关系呢?魏王殿下听到林大人如此说,怕是要难过了吧。” 林奇峰的脸色刷的一下就变了,他用一种震惊到有些惶恐的眼神看向苏宛,反驳的语气都有些中气不足,“你,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什么时候收过魏王的什么红珊瑚,你不要乱说话,毁我清誉!” 苏宛偏头一笑,无辜又无害的表情,“原来林大人不曾收过魏王送的礼啊?一会见到了魏王,我必定会替林大人问问魏王。为何要造出这等谣言来,毁了林大人的清誉,让孟家军的兄弟们如何看待林大人……” 寒风呼啸中,林奇峰的额上密密麻麻的渗出了冷汗来,但他只失态了一瞬,很快就镇定下来,昂首道:“这是我的事,就不劳将军操心了,我自己会问!” “我也相信林大人势必不会与魏王勾搭成奸……哦不,用错了词。”苏宛一脸好抱歉的模样,眼里却是半分歉意也没有,也不看林奇峰那张青白交错的脸,只笑吟吟的趴在马背上与徐江说话,“听说魏王殿下那尊红珊瑚形状极其漂亮,状若天女下凡尘,当世只得这么一尊。一会到了魏王府上,少不得要腆着脸求见一番,增加点见识,以后也好同旁人吹嘘一番。” 徐江憋着笑,一本正经的说道:“将军言之有理,我等也好跟着开开眼界。” 林奇峰瞧着他们旁若无人的说笑,气的差点咬碎一口牙!同时心里也升起了警惕来,他与魏王来往之事,只有身边少数几个人知道,就连他妹夫左笑风也不知情,没道理这人一来就知道的这般清楚啊! 他到底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还是,他跟魏王那边已经有了接触,是那边将自己给卖了的?林奇峰心里七上八下的想着,他收了魏王的东西这件事,是万万不能让营里的兄弟们知道,否则,他可就真的要被孟黎川压得再也抬不起头了! 他这厢正想着对策,苏宛等人已经打马跑了出去。 这大半个月的磨练下来,苏宛在陈刚与徐江的指导下,骑术已经相当娴熟了。 林奇峰瞧着前头几匹马跑的那样张扬肆意,忍不住对着苏宛的背影狠狠啐了一口。 一旁的亲兵想了想,权衡一番后,方小心翼翼凑到他身边:“大人,属下听闻了一件事。” “说。”林奇峰皱眉,不耐的低喝道。叉围豆亡。 那亲兵连忙恭敬的站好,小声回道:“属下听闻,将军前两年在逃亡的途中被人追杀,追杀他的人手段十分了得,竟活生生的将他的手筋脚筋挑断了,虽然后来被楚神医救起,也将手筋脚筋接续上了,却是再也不能用力了。现在的将军,就只是个花架子罢了,再也不能与从前同日而言。” 林奇峰目光一闪,眼里的兴奋之色不容错辨,“当真?” “这消息是梁武从将军的营帐那里偷听来的,他有事去寻将军,听见赵全在哭,就听了这么一耳朵回来。”那人急忙说道,怕他不信,又加重了语气:“大人您想啊,以将军的身手,从前谁能靠近他的营帐不被发现?可梁武都靠近了,将军也没发现,很可能将军一身武艺俱毁了。还有,不知大人注意到没有,将军这回回来,仿佛十分的怕冷,我瞧今日赵全竟还带了个手炉在身上,想必是为将军准备的吧。” 林奇峰眯着眼睛细细琢磨起来,“你说的有几分道理。” 他狠戾的三角眼中折射出恶狠狠地光芒来,招手让那亲兵靠的更近些:“找人试探试探他的虚实。孟黎川这小杂碎最爱故布疑阵,也许这消息是他故意放出来的,就等着我上当呢!他如今就等着捉我的痛脚,你们行事千万小心些,别让他抓到了把柄!” 那亲兵忙忙应了,林奇峰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瞧一眼前方越来越远的小黑点,神清气爽的翻身上马,追着前面的苏宛而去。 这座并不是很大的边塞之城在白天是十分热闹的,苏宛几人进了城,瞧着与京城大不同的边城建筑,忍不住跳下马来,边新奇的打量边慢慢往魏王的宅邸走去。 边城风沙大,气候比较干燥,一年到头也降不了几次大雨,是以这边的民居都比较低矮,不似京城的高楼林立,且房顶也比较低平,赵全小声告诉她,如此房顶既能防风也能晾晒东西。 街上行走的女子很多,且许多小摊贩都是女子在吆喝。这一点也跟京城不一样,京城女子出门不是马车就是帷帽,哪里有边城女子自由。 苏宛正看的有趣儿,就有人认出了她来。 “小将军,好不容易今日进城来了,可一定要到我们铺子里喝上一杯才行,咱们铺里的酒还跟从前一样的味儿,保证你会喜欢!” “小将军,这么久都没瞧见你了,咱们边城百姓可想你了,这回你应该不会再走了吧?那南蛮子如今抢的可凶了,咱们这些日子是人心惶惶的,都想着是不是要离开去别处讨生活了,天佑我边城百姓,竟是将小将军给盼来了,咱们也不用再背井离乡的讨生活了。” “可不是,小将军你一来,我们这心也就定了。你们一定能将南蛮子打回去,还我们清净日子对不对?” “小将军,快来我家坐坐,我让我婆娘烧上几个好菜,你不是最喜欢吃她烧的菜吗?她如今的厨艺更加好了,听说你回来了,一直念叨到现在呢。” “小将军,这是我家出的冬枣,您快尝尝。” “还有我这葡萄干儿,您从前可是最爱吃的。” “还有我的……” “小将军,尝尝我家的……” …… 苏宛笑着与热情的百姓回应,手忙脚乱的捧着他们拼命塞给她的各种水果糕点,一边忙不迭的道够了够了,却还是挡不住人们往她手里不停的塞。 好不容易才从人堆里脱身出来,苏宛忍不住重重松了口气,她将东西一股脑儿丢给赵全,这才腾出手来抹汗:“以前孟……我兄长出来,也是这样的盛况?” “今儿人还算少的。”赵全很是骄傲,然而眼神却是悲伤,“等他们听说将军进城了,怕是全城的百姓都要赶过来的。从前将军每次出门,都让人赶个牛车跟在身后,一有人要给将军塞东西,就全往牛车里放,每次都能满载而归呢!” 苏宛:“……” 这孟黎川的性子还真是,让人汗颜啊! 不过,她很喜欢! 一路上又遭遇了几波闻讯赶来的百姓的围堵,又是不停的往她手里塞东西。苏宛索性学着孟黎川的样儿,让赵全雇了一辆牛车来,大摇大摆的往魏王宅邸行去,果然收获颇丰! 122 魏王其人 魏王的府邸就在边城最中央,听赵全说当时是找了数个风水先生看好了风水后才修建起来的。 这座府邸很明显是按照京城的建筑样式修建的,比周边的房子都要高出许多,修建的十分富丽堂皇,其气派档次可算是边城的独一份。 表明身份后。苏宛并没有被立即请进去。门房上下打量她几眼后,颇有些怀疑的样子,说了句等着,就将门关上了。 林奇峰瞥一眼神色平静的苏宛,讥诮的掀了掀嘴角:“这魏王府邸可真是不一般啊,连个小小的门房,也敢叫咱们将军在门外等,简直太不将你放在眼里了。” 这嘲笑实在太小儿科了,苏宛都懒得回应他。倒是赵全不忿,开口道:“难不成报上林大人的名号,咱们就不用在门外等了?” 林奇峰数次被赵全顶撞,杀了他的心都有了。却又听那个看起来一脸老实的徐江笑道:“林大人与魏王殿下又没有私交,即便报上了林大人的名号,估计也跟咱们将军一样的待遇。否则,岂不又要叫人生疑了?” 林奇峰连气都懒得气了,他到此时也算是明白了。孟黎川身边的人,都跟孟黎川一样讨厌!真要跟他们计较,保不准什么时候就把自己气死了! 于是这回他只是冷哼了一声。想着方才亲兵告诉他的消息,他又忍不住将视线投向苏宛,果然见她就算是穿着厚厚的黑色大氅,也似十分畏寒一般将手拢进袖子里——先前他倒也注意到这个细节,不过是想着孟黎川向来是这样不注重个人形象的,也就没有深想。 此刻看他面青唇白的模样,只怕那亲兵所言不假呢。若真是这样——林奇峰眸光慢慢转冷,要弄死他,岂不是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孟黎川啊孟黎川,等你落在我手里,看我怎么折磨死你! 一行人等了半晌,大门才缓缓打开,门房的笑容多了几分客气:“孟将军,王爷请您进府里说话。方才多有怠慢。您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他虽是说着歉意的话。但脸上分明没有半点歉意。 苏宛瞧不惯他一个门房也这样的高高在上,当真是应了那句狗仗人势的俗话。于是扯了扯嘴角,漫不经心的道:“若本将军偏就放在心上了呢?” 那门房愣住,似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呆呆的道:“将军你说什么?” “本将军说,你让本将军冒着寒风在外头等了大半个时辰,还叫本将军不要放在心上,难道本将军是这么好说话的人?” 赵全板着脸道:“咱们将军刚回边城,就来给魏王殿下请安,谁想王爷的府门竟然这样不好进,咱们将军公务繁忙,那南蛮子不还等着将军去打?你这奴才倒自作主张的让咱们将军等这么久,一会见到王爷,少不得要跟王爷说上两句了。” 那门房吓了一大跳,哪里想到自己的一句话,竟然惹来这样严重的后果。不由分说就往苏宛跟前一跪:“将军饶命,小的不是故意的,小的……” 这可真是无妄之灾啊,他总不能说,小的只是听命行事而已。他的主子令他们多吹吹寒风,他一个小小的门房又有什么法子?更何况,这些人明明就是在找茬,他就不信,他们看不出这是他主子的意思。有本事就去找他主子的麻烦,欺负他一个门房算什么本事? 这位无辜受到牵连的小门房十分郁卒的想。 赵全实在太机灵了,口才这样好,苏宛觉得自己完全没有用武之地,因此也就撂下不管了,任由赵全去收拾那无辜的门房。自己则迈着不疾不徐的步子,好整以暇的欣赏着魏王这精巧别致的宅子。 到底是享受惯了的皇子龙孙,只一个暂时居住的住所,都被弄得这样富贵奢华,尤其是这花园,居然还造了个不小的玻璃花房,里头种植的花草皆不是边城能见到的珍稀品种。瞧这亭台轩榭,瞧这花木山石,瞧这廊桥池沼,无不匠心独运,别出心裁,果然是怡情养性的好地方。叉扑何技。 一路走走看看,终于到了魏王殿下待客的地方,一进去,就被刺?的脂粉香气熏得喷嚏连连。还没看清屋里的人,就听一个爽朗的男声哈哈大笑着道:“哎呀,孟将军可是稀客啊。方才听门房的人来报,本王还当他吃了熊心豹子胆来寻本王开心呢。不想竟真是孟将军大驾光临,本王实在深感荣幸。孟将军,快请坐!” 苏宛好不容易才止住喷嚏,循声望过去,就见床边一张舒服的软榻上,半躺卧着一名半裸着身躯的男子。此人约莫二十五六上下,容貌自不必说,十分的英俊倜傥,笑起来有一种阳刚的爽利,轻易就叫人对他抱有好感。 当然,这得要忽略他此时那乱糟糟的模样以及他怀里坐着的那名十分美艳的姬妾,才能生出诸如好感之类的念头来。而此时苏宛脑海里,只来来去去的翻滚着“白日宣淫”四个大字,哪里还能有好感? 更何况,这人可还扣押了她的姑父,一想到这个,什么感都没了。 当然,面上功夫苏宛也会做,当下也哈哈大笑起来:“王爷真是爽利之人,叫人好生敬佩。” “好说好说。”魏王慢慢起身,他怀里那名只穿着薄薄一层纱衣的女子也跟着坐起来,拿了魏王的衣物旁若无人的替他穿戴起来。 老实的徐江脸上都快滴出血来了,只往那边看了一眼就飞快的收回了视线,那么高大的个子,所在苏宛身后扮鹌鹑的模样实在很可笑。 苏宛笑了笑,拿一种纯研究的目光打量了那名女子几眼,这神态自然就落在了魏王眼中。 魏王接过那名女子奉上的茶盅簌了口,笑眯眯的对苏宛说道:“孟将军一直盯着我这名姬妾瞧,莫不是看上她了?孟将军若喜欢,只管将她带回去。红缨可是本王这些姬妾中,最会服侍人的。孟将军带了她去,定然不会后悔。” 他冲苏宛眨眨眼,一副男人之间有些话就不用说的太明显的心照不宣的模样。 苏宛只是笑,魏王以为有戏,连忙命令红缨道:“红缨,还不赶紧给孟将军泡茶来!” 那红缨垂了头露出一截白皙漂亮的颈脖来,温柔的应了声是,便往苏宛身边走来,她走到苏宛面前,福了个万福,声若莺啼的问道:“不知孟将军喜欢何种茶?” 当真是一举手一投足都是风情啊!苏宛眼角余光瞥见林奇峰几乎发直的目光,暗暗摇了摇头,她这伪汉子,哪里消受得了这样的美人福啊。 “不拘什么,红缨姑娘随便泡,本将军随便喝就成。”她说完,才对上魏王微沉的目光,“叫王爷笑话了,我这等粗人,哪里分得清茶好茶坏,再好的茶叶于我而言都是一个味儿,牛嚼牡丹未免糟蹋了王爷的好茶。至于红缨姑娘,在下一介粗莽武夫,哪里配得上如此佳人。况且听王爷的语气,这位红樱姑娘怕也是王爷的心头好,君子不夺人所好,否则不说别人,只怕林大人就要笑话我了。所以,王爷的美意,在下就心领了。” 魏王眼睛微微一眯,似乎闪过一丝利光,随即却又笑了起来,“怕是孟将军眼光太高,瞧不上我这姬妾吧。” 苏宛心中有些不悦了,这人怎么回事?绿帽子很好看咩,非要往自己脑袋上戴绿帽的这种心态,是有病啊还是有病啊? “红缨姑娘很美丽,不过在下已经心有所属。”苏宛随口扯道。 魏王就顺口夸赞道:“哦?孟将军还是一个长情之人,实在难得难得,本王不及你多矣。” “王爷过奖。”两人你来我往好一阵,屋里其他人,包括林奇峰,都变成了摆设。 毫无意义的寒暄结束后,魏王便含笑道:“昨儿孟将军回来后,本王本想请将军过府一叙,不想将军却先派了人来,道公事繁重不便前来寻本王说话,怎的今日……” “嗐,不敢欺瞒王爷。都是我身边这混账东西自作主张做的好事。”苏宛指着赵全骂道:“等我知道的时候,那人都已经追不回来了。赵全,还不赶紧给王爷赔罪?” 赵全委屈的上前来,“都是属下自作主张,王爷千万不要怪罪。我家将军担心边城的军情,星夜兼程赶回边城,实在太过辛苦,因此属下这才……万请王爷勿要怪罪我家将军怠慢,都是属下的过错。” 苏宛满意的笑意自唇边一闪而逝,这赵全实在太过机灵,她搭什么台子,他都能给她把戏唱好了。瞧着魏王闻言后那愈发黯沉的神色,她就知道他也听出了赵全话里的弦外之音。 果然,魏王顿了一顿后,面上便现出了惭愧之色来,“唉,说到底,都是本王无能,没法子打退南蛮子,才令得将军忧心边城百姓没日没夜的赶了回来。若本王有足够的能力,将军也不至于如此辛苦了。” 他这能屈能伸的态度,倒让苏宛有些意外了。 123 魏王咬饵 “这也不怪王爷。”苏宛愣了一瞬,便笑着道:“再英明神武的人,也会被身边口腹蜜剑的小人所迷惑,王爷不过是不小心着了小人的道而已。” 她这番听似恭维的话,却令魏王原本还带着点笑意的脸微微一沉。目光沉沉的望向苏宛。 苏宛仿若不觉,“幸而王爷及时发现了小人的阴谋诡计,将小人就地正法。我在京城时也有所耳闻,皇上对王爷的做法很是赞赏呢。” 她先是拿魏王宠信夏言说事,让人听不出她是真的遗憾,还是借此讽刺魏王的“特殊爱好”,因为她的表情实在太过诚恳。后又对他透露,皇帝很满意他的做法,很有几分暗示皇帝并未完全放弃魏王的意思。这话可不就是说到了魏王的心坎坎上了么,他先前的那么点子不悦,也就被这突如其来的“好消息”给砸的无影无踪了。 魏王最怕的是什么,不是打败了仗。而是被皇帝彻底的放弃了。他如何不清楚皇帝让他来边城的用意,白送军功的差事,他却偏偏没有做好,原以为他的父皇定然已经对他心灰意冷,也早就放弃了他。就连他自己也都差点放弃了自己。 魏王想着,不由又燃起了希望来。那个金碧辉煌的象征着最高地位最大权利的椅子仿佛正在冲他招手,他在心里发誓,这一次无论如何也要赢一场漂漂亮亮的仗,让皇帝对他刮目相看,让满朝文武都为他争相喝彩! 苏宛笑吟吟的低头喝茶,仿佛没有发觉魏王那突然绽放出耀眼光芒的眼睛一样。 “父皇当真对我的做法很是赞赏?” “我怎么敢欺瞒王爷?”苏宛见魏王毫不犹豫的咬了她抛下的鱼饵,心中一笑,继续一本正经的编道:“前段时间太后娘娘凤体违和,我与楚神医一道进宫给太后她老人家瞧病,还看见了贤贵妃娘娘,娘娘颜色极好,陪着皇上在赏花,远远瞧着,两人有说有笑的,十分高兴呢。” 毫不迟疑就信了她的话。魏王会是这样轻信之人?想来也是因为他对那皇位并没有真正死心的缘故! 虽然他现在看似颓废不振。很有些因为对皇位感到无望而沉迷于花天酒地自我放逐的意思,但对于皇帝曾经十分看好的,当成准继承人来亲自栽培的人,离皇位曾经那样的近过,他真的甘心皇位旁落他人?反正苏宛是不信的,果然不过一个小小的试探,就什么都试出来了。 魏王一听,果然更是高兴。依他对皇帝的了解,倘若他真的对他失望至极,那么对他的母妃,必然也会迁怒,就算不迁怒,只怕也不愿再多看一眼,更何况还陪着母妃赏花,与母妃有说有笑! 但他也是个极好的演员,听苏宛说起太后凤体违和。连忙关切的询问道:“皇祖母她老人家身子可痊愈了?没什么大问题吧?” 苏宛便回道:“太后擅于保养,因此只是一点小恙,有楚神医在,自然是药到病除的。” 她话音一落,就见魏王脸上极快的闪过一丝失望之色。 很显然,这位魏王殿下是巴不得太后一病不起吧。苏宛一想也就明白了,太后对严锦那般爱护的态度,这位魏王殿下肯定从来没有享受到过。说不定太后更是坚定的保太子党,魏王对她老人家怀恨在心也是有的。 “那就好,那就好。”魏王不伦不类的念了句佛,还双手合十看似十分虔诚与感激的拜了拜,而后神色颇是惭愧与期盼的说道:“不瞒孟将军,自从来到这边城后,今天是本王最开心的一天。让本王开心的消息,都是孟将军给本王带来的。今日本王想请孟将军在府上用饭,不知孟将军可赏脸?” 苏宛欣然同意:“这是孟某的荣幸。” 她如此爽快的同意,令魏王脸上的笑容更耀眼了些,“好,好,孟将军果然是爽快之人!” 他说完,立刻唤了人来,吩咐他们务必整顿出一顿丰盛的午饭来招待苏宛等人。 “来人。”魏王想了想,又唤了人进来,“去桂香坊买几坛子上好的桂花酿,本王记得,孟将军可是好酒之人!” 干坐了半天的林奇峰见缝插针道:“王爷,孟将军可不好那桂花酿,烧刀子才是他的心头好呢。” 苏宛瞥他一眼,嘴角含着笑,没有说话。 魏王见状,连忙吩咐仆人道:“那就买几坛子上好的烧刀子,今日本王要与孟将军一醉方休!” 魏王当然不会仅仅因为苏宛给他带来了所谓的好消息而对她如此盛情与热情,他深知,要挽回如今的败势,再得皇帝的亲眼,漂亮的打个翻身仗,唯有靠着这战功赫赫的孟黎川才行。拉拢了孟黎川,到时候将他的战功据为己有,他再给他一些实质性的好处,相信他也不会有什么不满意的。 “那可不行。”苏宛忙忙摇手道:“营里事情不少,我才回来,正要与林大人商量着接手过来,万一真的醉了,又要林大人继续担着我该做的事,岂不是太对不住他了?” 如今军营里的主事者就是林奇峰,于大人邹大人虽然大小也是个头头,可却一直被林奇峰压着,能管的事儿少的可怜。虽然林奇峰还算不得孟家军里的一言堂,却也差不多就快是了——如果苏宛没有来的话! 果然林奇峰的嘴角抽了抽,面上的笑容看起来格外僵硬:“孟将军一路劳顿,多休息一阵也无碍。营里的事情,林某自信还是看得过来的。” 果然是不愿意将权利还回来。苏宛心中冷笑一声,正要开口,就听赵全说道:“林大人的能力营里的兄弟们当然最是清楚,不过将军不在的这些日子,咱们孟家军幸亏有林大人一力看管着,才没出什么大事,这么多年也实在太过辛苦林大人了。将军您可千万别想着偷懒,将自己的事情推给林大人,否则林大人心中该有怨言了。” 苏宛心中那叫一个畅快,果然强将手下无弱兵啊! 当然这强将不是指她,而是伟大的孟黎川先生。 林奇峰眉头一皱,没忍住朝赵全恨恨的飞去了一个眼刀,想跟他计较吧,人家只是个传令兵,传出去他林奇峰竟然连个传令兵都容忍不了,没度量!不想跟他计较吧,他这一而再再而三的惹怒他,当真以为没有代价吗? 苏宛欣赏了林奇峰纠结而烦躁的表情半晌,才施施然冲赵全斥道:“你这臭小子,凡事就是爱较真。有林大人帮我看着营里的兄弟们,我省了多少事儿?你偏要来拆我的台,就是见不得我太省心是不是?”叉丽团划。 赵全一本正经的道:“将军,老将军时常告诫你,该是自己的责任,不能往旁人身上推卸,您可是都忘了?” 苏宛便是一怔,脸上恰到好处的流露出悲痛之色来,默默垂头不说话了。 魏王见状,连忙打圆场道:“孟老将军为人最是忠耿,本王亦十分钦佩他的为人。孟将军,本王托大得说你一说,你可千万别生本王的气。” 苏宛就道:“王爷请说。” “孟老将军说的没错,你这位忠心的小兵所言也有道理,林大人辛苦的帮将军守了这么几年孟家军,功劳苦劳自不必说,你除了该好好感谢林大人,更应该早日接过林大人手中的重担。毕竟,孟家军的将军可是你啊!”魏王哪里看不出苏宛与赵全二人是在唱哪一出,他看出来了,还不能够装傻呆在一边看好戏。他将来有求于苏宛,自然就得顺着苏宛的意思来帮腔,夺权! 林奇峰此人,胃口太大,又太过奸猾,他几次与他周旋,要他出动孟家军痛宰南蛮子,都被他以这样那样的借口回绝了。他这样的身份,被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不说面子上过不去,就是自己身为亲王的尊严也过不去! 现在来了个孟黎川,要将林奇峰手中的权利夺回去,他若在此时出手助了孟黎川,也算是得了个天大的人情。日后要说动他与自己合作,想来也要容易许多。更何况,如果孟黎川没有要与他合作的意思,又怎么会在自己面前议论此事?分明就是要借他的势,来压一压这林奇峰。 林奇峰这才明白过来,这就是孟黎川将自己诱骗过来的目的!只可惜,他现在明白,已经晚了。可怜他方才为旁的事担惊受怕着,全然没料到孟黎川是在这里等着他! 孟家军本来就姓孟,如今孟黎川又是孟家军名正言顺的将军,再有魏王从旁施压,做这个让他放权的见证人,他除了忍气放权,还能怎样?当面闹翻?说不定这孟黎川等的就是自己沉不住气呢! 林奇峰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压住心里头熊熊怒火,勉强挤出个笑脸来,并不主动接话——就算已经知道了孟黎川此行的目的,他也绝对不会自己亲口提出交还权力的话来! 苏宛对林奇峰的为人再度失望的摇了摇头,若是她,被人逼到这个份上,早就先开口提出还权之事,毕竟自己开口,就算再难看也比被人挤兑着逼迫着要他交还权利来的有尊严多了。她都给了他台阶,他却偏要跟她作对,连假装都不肯假装的洒脱一点,也就只好被人看轻了。 124 一举两得 “想到昔日父亲对我的教诲,我心中真是……”苏宛黯然一声叹,用手压了压半点泪痕都没有的眼角,强颜欢笑的对着魏王笑道:“一想起父亲就忍不住悲从中来,让王爷见笑了。” 魏王认真地恭维道:“孟将军至情至性。本王怎会笑话于你?孟氏一门英雄,本王最是敬佩不过的。” “王爷过奖了,如今孟家……唉。”苏宛又是一声沉重的叹息:“不说也罢。如今我也没有别的想头,只想尽心尽力的管好孟家军,保护好边城这一方百姓,做好父亲交待我的事情。旁的,我也不敢多想了。” 魏王双眼微微一亮,他觉得自己听出了点什么,但偏又模糊的厉害,这心跳就有点快了。他毕竟不是笨人,仔细一琢磨,也就想明白了苏宛的言下之意——那“旁的”二字。分明是拉长了语调放慢了语速说出来的。旁的不想,分明就是正想着。能让她想着的,除了孟家军,自然就只有孟氏一门的冤屈了。 他自觉自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于是跟着一脸沉重的叹息道:“孟氏一门的遭遇。本王深感痛心。同时,本王是坚决不会相信孟老将军会做出通敌卖国之事来的。这边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孟老将军多么的爱护边城百姓,又怎会做出与南蛮子私下勾结的事来。他日若有机会,本王定会拼尽全力,洗脱孟氏一门这莫须有的罪名,令孟氏一门能够泉下安息!” 他说的十分有诚意,低沉而又伤感的语气听得苏宛都忍不住动容,“如此,孟黎川在此先谢过王爷,谢王爷对我孟氏一门如此信任。他日若真能如王爷所言,我孟氏一门洗脱罪名,定不会忘记王爷的大恩!” 她说着,就要起身相拜。魏王自然不会由着她拜下,忙伸手拦了。笑着道:“这是但凡有良心。有血性之人都该做的事,孟将军就不要与本王如此客气了!” 苏宛就势站直了身体,到底还是敷衍的冲他抱了抱拳,以示自己的感激:“王爷才是真正的至情至性,我佩服至极!” 魏王被恭维的那叫一个舒服,差一点就要飘飘欲仙了,当然并不是说平日里没人把他这个王爷放在眼里,恭维他的人肯定多了去了,但是,现在恭维他的这一个,可是从前大名??的负有战神之名的孟黎川!孟黎川那不将任何人任何事放在眼里的性子,能对他这样恭维一番,已经是很不得了的事情了。 想着他与孟黎川似乎无形中已经达成了某种秘而不宣的默契,他就高兴得意的不行,仿佛已经看到了打了胜仗凯旋回朝的风光之日! “旁的都可放一放,将军眼下的要紧之事。是要处理好军中事务,保护好边城百姓,方不辜负孟老将军的教导,也不辜负父皇对将军的信任,你说是不是?”叉丽宏圾。 苏宛便朝着林奇峰一抱拳:“有林大人从旁相助,军中事务很快就能上手了。我相信林大人定会全力助我,对不对?” 她用十分信任而依赖的目光瞧着林奇峰,等待着林奇峰的表态,不出意外的看见林奇峰一张完全黑了的绷得紧紧的脸。 所以有些人呐,你给他脸他偏不要,还真以为躲一躲就能躲过去? 其实从一开始她要求林奇峰跟她一道来魏王府,打的就是要他归还兵权的主意。临出营时,故意以他与魏王私下勾结之事来说事,也是为了误导他,让他以为她想要借题发挥的是这件事,自然在别的地方就会放松警惕了。 可以说,苏宛在走一步十分危险的棋——她在利用魏王,若将来魏王对她有所求,她满足不了,可想而知会将魏王得罪成什么样子。 但她管不了那么多,她要拿回实打实的权利,她要在孟家军里立稳脚跟,她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做,她只能放弃一步一步慢慢来的打算,快速而有力地将孟家军的兵权夺回自己手中! 至于将来,那就将来再说吧!反正眼下,是魏王求着她比较多的! 林奇峰从没有想到过,他聪明一世,却糊涂一时,被苏宛诓骗着前来,逼他交出兵权不说,还要他保证会助她,不会在营里挑事儿找她的麻烦。他气的心口都疼了,但当着魏王的面,却什么都不能做,只得闷声说道:“将军看得起林某,林某自然会助将军一臂之力!” 苏宛似这才松了口气的模样,笑着道:“如此我就放心了,林大人,一会席上我定要好好的与你喝上两杯。为昨日之事向你道个歉,希望你大人大量,不要与我计较。” 林奇峰心头又苦又涩,硬声说道:“将军言重了,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哈哈……”魏王见状高兴地笑了起来,仿佛十分满意这样的场面,“正是该如此,林大人宽宏大量,虽然孟将军身为将军,但到底是小辈,林大人作为长辈如此爱惜小辈,本王见了,这心里也十分高兴的。一会咱们三人都要痛痛快快的喝一场,俗话说得好,酒逢知己千杯少,本王今日能与孟将军林大人同饮,这千杯果然是很少了。” 众人都给面子的跟着笑了起来,林奇峰气成那样,也不得不挤出个难看的笑容来敷衍。 “今日我来王爷府上打扰,还有件事,想请王爷成全。”趁着魏王高兴的当头,苏宛抓紧机会说出来意,“前几日营中有位韩千总给王爷送公函来,许是不知怎的得罪了王爷,被王爷扣押了下来。他得罪了王爷,本就该交给王爷发落,只是他到底是我孟家军里的一员,这不,我只得腆着脸跟王爷求个恩典,若他犯的事儿不是太严重,王爷能否瞧在我的面上对他网开一面?” 魏王先是一副疑惑的神情,想了又想,方才不确定的说道:“前几日仿佛是有个人来送公函,将本王得罪了,不过这只是件小事,过了本王就没放在心上了。怎么,那什么千总还没有回营?” 苏宛一脸凝重,道:“不瞒殿下,那位韩千总不但是孟家军的兄弟,更是我的姑父。烦请殿下再想一想,他好几日不曾回营,我实在很担心。若王爷这里没有,我还得往别处去寻人。” 魏王点头,一副十分理解的模样,招手叫了人进来,让人一层一层的问下去,看看那位韩千总是不是还逗留在王府里。 没多久,就有人来报:“回禀王爷,那位韩千总被看管在府衙里头。当日王爷您说交予官府发落,官府来人就将人带走了。” 魏王一脸的惊讶:“什么?人还关在府衙里?这这……” 他十分愧疚的看向苏宛:“孟将军你看,都是本王一时疏忽,当时气过了,也就忘记了,没想到……说到底,都是本王的过失。” “王爷千万莫要如此说。”苏宛连忙道,心中亦松了口气,只要韩千总人没事,旁的都好说。不过被送到官府,皮肉之苦肯定少不了的。“都是他鲁莽不会办事,才会惹王爷生气。王爷肯留他一条性命,已是仁慈了。” 魏王便似松了口气的模样,笑着道:“将军不怪本王就好。早知道这位韩千总是将军的姑父,本王也就不会如此鲁莽了。” 苏宛心中冷哼,只怕就是因为韩千总与孟家的这层关系,才受了这次的无妄之灾。面上却是感激的道:“待他出来了,我再带他登门来谢罪。” “千万别。”魏王忙道,“本王突然想起来,这韩千总,既是姓韩,又是你的姑父,他可就是当初孟家军那位所向披靡勇猛非常的韩总兵大人?” 他说这话时,有意无意的看了林奇峰一眼。 林奇峰今天已经被打击的麻木了,垂着脑袋装没看见。 苏宛才不管林奇峰的自尊会如何的受伤,她坦然点头道:“王爷说的没错,我这位姑父的战绩,跟我父亲也不遑多让。我平生所学,多是他所授,他是一个很了不得的人!” “能得将军如此夸赞,定然不是寻常人等。”魏王唏嘘道,又十分自责的开口:“我竟让这样的英雄受了苦,真是……” “王爷并非有意,实在不必如此自责。相信姑父他也不会放在心上的。” “孟将军与韩总兵……噢,瞧我这不好使的脑子。”魏王歉意的看一眼林奇峰,“孟将军与韩千总性情豁达,本王实在钦佩得紧。” 苏宛压根不将他这拙劣的挑拨放在心上,至于另一个人被挑拨的,她就管不了那么多了。 两人又你来我往的恭维了半天,终于捱到了午饭时间。 席间气氛十分融洽,当然,得在忽略林奇峰那一张奇臭无比十分煞风景的铁青的脸色的前提下。 一场在徐江看来会充满腥风血雨的会面,就以这样轻松又愉快的方式结束了。 直到走出魏王府,他都有些回不过神来。 但他看向苏宛的目光,更加的坚定和敬佩了。 虽然其中很多弯弯绕绕他还弄不明白,但他知道,这一回,他的偶像又大获全胜了,且,还是一举两得的全胜——既夺回了兵权,又救回了韩千总,不是一举两得是什么。 125 回营之路 徐江想不明白的事,赵全心中却是一清二楚。目送林奇峰气呼呼的打马先走了,赵全看一眼徐江,欲言又止。 苏宛淡淡道:“说罢。” 赵全虽然摸不清徐江的来头,但苏宛毫不在意他此时的存在。想来是值得信任的人,也就不再犹豫,担心的对牵着马遛食的苏宛道:“将军今日这棋,险之又险。魏王如今是咬钩了,但咱们往后行事若不能让他满意,只怕……” 苏宛欣喜于赵全的透彻,赞赏的看了他一眼,方道:“你心里可是觉得我如此行事很不负责?” 赵全咬了咬唇,他没有回话,但如此的沉默,也说明了他默认的态度。 今日这招棋,看起来是将魏王与孟家军绑在一起了。孟家军的将士们对于朝廷是何种态度。赵全心知肚明。虽然眼下是权宜之计,可日后呢?魏王若要插手孟家军的军务,到时候将军又要如何是好?谁都知道这魏王不是好相与之辈,真到撕破脸的时候,恐怕会毫无顾忌。到时候会不会给孟家军招来祸事? 苏宛自然瞧出了赵全的不满,对于孟家军,赵全比她更有感情更有归属感。他担心的,大概是苏宛日后会弃孟家军于不顾,毕竟,她只是一介女流,到时候想要离开边城,想要嫁人了之类的,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她想了想,语气轻松,“你觉得跟魏王比起来,太子殿下如何?” 赵全有些吃惊的看着她,见她神色甚是认真,并没有说笑的意思,这才道:“太子,应该要棋高一着吧。” “什么应该。太子殿下本来就比魏王厉害。”徐江不干了。眼一瞪,冲着赵全说道,“魏王凭借的不过是他母妃与皇上的偏心眼,有啥真本事?太子殿下既没有显赫的母族帮衬,皇后娘娘还长年无宠,但如今几位皇子当中,就属太子殿下眼下的状况最好,且日后还会越来越好,这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苏宛知道徐江是太子的人,却不知道他原来还是太子的狂热粉,不由得看向了他,调侃了一句:“太子殿下知道徐大人这样维护他,定然会十分感动。他日……加官进爵之时,可千万别忘了请本将军喝一杯!”叉余史划。 徐江一听这话就羞涩了起来,一米八几的大个子涨红着一张脸,分外滑稽。“将军说笑了,我不过一个小小的侍卫,哪有加官进爵的机会。倒是将军,日后若是立了汗马功劳,不说加官加爵,只怕封侯拜相也是有可能的。太子殿下对将军不但信任,还很是器重呢,我只要等着听将军的好消息就好了。” 赵全安静地听着两人对话,他此时方知,原来连徐江都是太子的人,难怪刚才将军让他不必要避开他。听着他的言论,赵全心里有些不太舒服——太子放徐江在她身边是何用意? 苏宛并没有要为赵全解惑的意思,只顺着徐江的语气说道:“当然本将军也觉得,太子殿下比魏王厉害多了,所以,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令赵全倒抽了一口气。他看着苏宛,面上神色变换不停,终是因为徐江在,而不好问出他的疑问来。 难道她已经打定了主意,让孟家军归顺于太子殿下?可她到底有没有想过,孟家军在她手里,她才拥有保命的底牌?而且,她若擅自将兵权交还给朝廷,孟家军的兄弟们又会如何看她?到时候,岂不都要恨死她了? 赵全心中焦急,但这些话又不能当着徐江的面说,直憋得他一张秀气的脸通红。 三人骑上马,后头跟着辆装满各种瓜果蔬菜糕点小吃的牛车,慢悠悠的往军营赶去。 徐江被苏宛这出奇慢的举动弄得摸不着头脑,忍不住问道:“将军,我们为何要走的这样慢?” 苏宛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风景挺好,咱们慢慢走好好看,这往后啊,也许就没有这样的闲情逸致了。” 赵全心中不安,看了看天边黑压压的云层,劝道:“将军,看这天色又要下雪了,咱们还是赶紧回去吧。” 苏宛仍然不疾不徐:“雪中漫步也是挺有意思的。” “雪路难行啊将军。”赵全有些无奈了,越是相处,他越是觉得她像原来的将军,连这任性不听人劝的性子都一样,可就因为这相似,令他也同样的感觉到无奈。 苏宛一挥手,一副谁也别想说服我的模样:“难行就难行呗,也许能瞧见让人意外的美景呢。” 赵全闭上嘴巴,决定不再浪费自己的口水。 相较于赵全的担心,徐江更多的是高兴与着急:“将军,我也觉得我们应该赶紧回营,不是还要交接军务吗?早些交接了,也算了了一桩心事不是?” 苏宛打了个哈哈,“急什么,军务在那里,又不会长脚跑掉。” “可是,今天那林总兵气成那个样子,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万一他回去了,趁机说将军的坏话,散播对将军不利的传言,动摇军心可如何是好?将军,我觉得你不能不防啊!” 赵全默默地看了他一眼,总算觉得他有些顺眼了。 苏宛却还是那副浑不在意的模样,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胡乱操心,只问道:“韩千总应该已经到营里了吧?” “早就从府衙出来了,不过我不太明白,将军为何不与他一道回去,要令他先回营地?”徐江不解,“若将士们瞧见我们带着韩千总一块回到营地,对将军不是更好么?” 苏宛却答非所问,抬头看了眼黑压压的天色,叹了一声:“韩千总回去了就好。” 徐江以为她担心韩千总的伤势,忙道:“将军不用担心,我亲自去府衙接的人,韩千总虽然受了些折磨,不过只是些皮肉伤,并没有伤筋动骨。韩千总出来时,精神也好得很,你若不信,一会回去就能瞧见了。” 苏宛“唔”了一声,神色恹恹的,兴致不是很高的模样。 徐江与赵全面面相觑,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是在魏王府里喝多了? 苏宛没有了说话的兴致,他们两人就算有再多问题也只能各自憋着。 于是三人一牛车便慢悠悠的出了城,慢悠悠的在空旷的官道上犹如闲庭散步一般的行进着。 走了半天,才走了一半的路程,此时雪花已经飘了起来,纷纷扬扬,忽而飘远,忽而落近,将整个世界都漆成了白色。 苏宛怕冷的缩着脖子,恨不得将脑袋都蒙起来,好抵御这冷到了骨子里的寒冷。 也因为这冷,让她原本淡定的神色变得不耐起来,赵全看了一眼,就听见她仿佛是不满的嘀咕了一句,“怎么还没来,没道理啊。” 然后,就见她露在外面的两只眼睛盯着前方,轻轻地“哈”了一声。 赵全心下一惊,忙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就见前方的道路上,不知何时,竟多了一排黑衣人,在他一看过去时,杀气顿时四溢开来! 徐江到底比他更多些经验,几乎是在黑衣人出现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挡在了苏宛身前。 “都是高手,应该是一早就埋伏在此的,待到我们走近才现身。”他冷静的分析给苏宛听,能敛了杀气让他直到走近了才有所察觉,可想而知,这些人定是顶尖的杀手。 一共七个人,他在心中飞快的合计了下,赵全的身手如何他不知道,但他偶像的战斗力基本为零,三个人要突围出去,根本就没有可能。 “赵全,你护着将军,寻找机会冲过去,我会拖住他们!”徐江一咬牙,对赵全低声说道。 虽然他其实对于能拖住这几人的信心都不太有,但总不能什么都不做! “徐大人,你拖得住吗?”问话的不是赵全,而是苏宛。 赵全一脸紧张的忧色,显然他也发现了,这一群人根本就不好对付!就算徐江再厉害,怕也拖不住多久。 他下意识的看了眼苏宛,竟见她一脸平静,半点担惊受怕的情绪都没有,仿佛根本没将这些人放在眼里。 他很想提醒她,这些人都很厉害,只怕一招就能取她性命。转而一想,她到底是个女孩子,就算再像将军再厉害,面对随时可能取她性命的高手肯定也会害怕的——她此时不怕,大约是以为徐江能成功的拖住他们吧? 徐江正要逞强应一声他可以,但一看见苏宛透彻的仿佛能洞穿人心思的眼睛,他到嘴边的话便变成了:“我尽量为你们多争取一些时间。将军不用担心我,等你们跑远了,我自然会想法子脱身的。” 苏宛轻叹一声,她看着徐江,慢慢摇头。 不但徐江急了,就连赵全也急出了一身白毛汗来,这个时候还充什么英雄,人家拿命为她争取时间,她就应该顺着安排不要成为他们的负担才是! “将军,你就相信徐大人吧!” 徐江也沉稳而坚定的说道:“将军,我可以的!” 谁知苏宛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弄的徐江与赵全目瞪口呆——他们的将军这是吓疯了不成? 126 瓮中捉鳖 但他们很快就知道了,他们的将军并没有因为这几个杀手就吓疯了。 迎着呼啸北风与洋洋洒洒的雪花奔驰而来的,那领头之人,不是韩千总又是哪一个? 一群英勇的骑士们顶着风雪,马蹄踏溅起地上薄薄的雪花。在空中舞出漂亮的弧度。伴随着雪花飞舞的,是骑士们迅速而无声的靠近。 赵全与徐江同时松了口气,俱是惊奇的盯着前来的韩千总,又转回视线来看苏宛。 苏宛手指扯着缰绳玩,唇边是一抹静静地微笑,她神色平静从容,半点意外也没有。 赵全与徐江突然就明悟了。徐江更是忍不住问了出来:“将军,难不成你早就安排好了?可是不对啊,你怎么知道这些人肯定会出现在咱们回营的路上?” 苏宛漫不经心的瞧着前方显然也因这突然事件而有些慌乱的黑衣人,轻笑一声:“我也不敢肯定他们会不会出现在咱们回营的路上。” 徐江更惊讶了:“你不知道?可是韩千总他……你一开始就让韩千总先回营地,难道不是预先有所安排,他们才能来的这样及时?” “这个啊。”苏宛一边勒着缰绳令身下的坐骑慢慢往后退。同时也以眼神示意徐江赵全二人跟上她的动作,两人虽然疑惑,但仍然跟着她慢慢的往后退着,一边后退,一边就听苏宛轻声说道:“不过是有备无患罢了。” 赵全无语的看了她一眼。他并没有因为来了援兵就对那群黑衣人放松警惕。万一他们将主意打到她身上来,只消欺身过来捉了她,即便她有所准备,只怕也没有用。而瞧着黑衣人头领看过来的目光,他的心更是一紧。 显然,杀手跟他想到了一块去了。 “徐大人,那群人只怕要冲过来了!”赵全紧张地声音都有些发颤。 “二狗子,放轻松,往后看。”仍然是苏宛那轻松地没有半点惧意的嗓音响起。 赵全霍的回头,迎着后头那一队不知何时出现的铁骑,他惊讶的半天也没能合上嘴巴,就那么愣愣的盯着来人奉送的笑的像个傻蛋的笑脸,“唐书凯?” 身着银甲的唐书凯朗声一笑:“将军,二狗子,咱们都在呢。” 赵全犹自没有回过神来,喃喃道:“连唐书凯都来了……” 说话间。这一队轻装而来的铁骑很快冲了上来。极有默契的摆出扇状阵形,全方位无死角的将苏宛护在扇形之内。 被前后围了个水泄不通的黑衣人这才真正的慌了,目露惊惶的看看前面又看看后面,企图寻找个薄弱的点冲击出去。 “里面的人听着,放下武器投降,本将军就饶你们一命!若有抵抗的,休怪本将军不念兄弟情义,格杀勿论!”苏宛清了清嗓子,亲自喊话。 她这话一出来,不仅赵全徐江愣了,唐书凯也直愣愣的回头来看她:“将军,他们……” “他们,不就是咱们孟家军的儿郎们么!”苏宛冷嗤一声,面无表情的说道,“本将军从未想过有一天,会有本将军视为手足的兄弟对本将军挥剑相向!” 唐书凯彻底怒了。拔剑直指那群同样惊讶的忘记了动作的黑衣人,怒喝道:“摘下尔等的面巾来,我倒要看看,都是哪些狼心狗肺的,竟然企图要谋害将军!” 黑衣人惊惧异常,却集体沉默着,没有人主动摘下蒙面的面巾,只是各自眼中都流露出一种灰心绝望之色。 唐书凯见他们迟迟不动作,催马上前一步,正要再次喊话,就听对面的韩千总淡淡的开口道,“罗七,周云,以为蒙着张面巾,我就认不出你们来?” 被点名的黑衣人浑身一震,呆愣当地,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睛。 他们全身上下都包的严严实实,唯一露出来的,不过两只眼睛,就这样还能被人认出来?他们觉得,也许真的是死期到了! 两人垂头丧气,却还是紧紧握着手中的长剑,微垂下的眼睛凶光一闪而过。 “我劝你们别做无谓的反抗。”韩千总似乎瞧出了那两人鱼死网破的打算,提高了音量,继续喊话道:“将军已经说了,只要你们放下武器,便可饶你们一命。好好想一想吧,有的人是不是真的值得你们这样追随,别忘了,你们家里都有老有小,便是不为自己着想,也该想一想他们。” 他一顿,唐书凯便接口道:“若让营里的兄弟们知道你们此刻做的事,我看你们还有什么脸面出现在他们面前?你们的家人,也会因为你们的行为,而备受唾弃!你们是该仔细想想,到底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此时苏宛正打量着对面的韩千总,饶是她已经见过严锦的精致绝美,楚之晏的飘逸帅气,裴御的冷酷有型,此时也忍不住在心中冒着心心眼的犯花痴,哎哟妈妈,这位韩大叔,简直就是她最爱的大叔类型啊,是她的菜啊啊啊! 只见韩千总身姿笔直的端坐在马上,与唐书凯不一样的是,他并没有穿银甲,只是一件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灰色袍子,穿在他身上都显出一种别样稳重的气质。虽然他的脸上还有被鞭子抽过留下的一条血痕,可那条伤疤在他脸上丝毫没有影响他的有型帅气,虽然这几天的牢狱之灾令他看起来胡子拉渣的有些憔悴,可这憔悴也只是让他多了份忧郁气质,古铜色的皮肤,深邃的眉眼……哎哟,哪一处都完美的令苏宛想要尖叫。 可惜啊可惜,韩大叔是她的“姑父”,她再惊艳也只有流口水的份儿。 她的那位小姑妈能嫁给这位韩大叔,可真是有福啊! 以上,就是在情形一触即发之际,苏宛脑海中根本停不下来的胡思乱想。 最后,韩千总与唐书凯没动一刀一枪的就拿下了以罗七周云为首的七个刺客。大部队回程途中,徐江再也忍不住了,好奇的追问道:“将军,这些,你都是什么时候安排的啊,怎么我一点都不知道?” 他一早跟着苏宛出门,除了去衙门接应韩千总,离开了那么一下,其余时间都是寸步不离的跟在她身边,他发誓他没见过她在这之间有过什么安排。叉鸟刚血。 这样问着,他忍不住往赵全看去,莫非是让赵全安排的? 赵全目不斜视,“不要看我,我也毫不知情。” 徐江还离开了一会,他则是除了上茅房,一步也没有离开过她身边。她是什么时候做了这些安排,他想破头也想不出。 徐江想着方才赵全的担忧惶恐不像是装出来,遂点了点头,表示相信他的话,一转头又热切的看住苏宛,“而且将军,你怎么知道来的人是咱们营里的?” 苏宛一脸无辜的看着他:“我不知道啊,他们都蒙着脸,我哪里知道哪个是哪个。” “那你……”徐江先是疑惑,随即恍然大悟:“我知道了,将军你根本就是在诈他们?” 苏宛笑眯眯的点点头:“对啊,我就是在诈他们。” 林奇峰要找人弄死她,仓促之下,哪里找得到外面的人,且外头的人又哪有自己人用起来顺手可靠?她不过随便诈一诈,不想竟真的被她诈了出来。最厉害的当然要数韩大叔了—— 苏宛心心眼看向一旁一丝不苟押解着刺客的韩大叔,人家就凭露在外头的两只眼睛,就能准确说出来人的名字,其眼力着实叫人佩服啊! 从面相上亦能瞧出这位韩大叔是十分正直的好人,与她行了礼,便阻止苏宛回礼,“在外,你是将军,我只是个千总。” 自然是没有将军给千总行礼的,苏宛是明白他的意思,真要行那晚辈之礼,也只能留待私下里进行了。她也没有勉强,由着他去了。一路观察下来,这位韩大叔的话真是少的可怜,可又不是裴御那种冷酷冷漠的话少,实际上他给人的感觉很温和随意,只是不爱说话罢了。 正想着一会回到营地,要找韩千总好好说说话,就听徐江在耳边聒噪道,“将军实在太厉害了,从一开始的遇袭,到安排唐书凯等人接应,真是算无遗策啊!将军啊,你到底是何时开始安排的?” 他都快被好奇折磨死了,抓心挠肺一样的难受,追着苏宛问道。 苏宛也没什么好隐瞒的,爽快的回答道:“我只是换位思考了一下,若我是林总兵,被人羞辱打击还要抢夺他手中兵权的话,我会做些什么事情出来。当然,我用的是林总兵的性情与行事风格来思考的,然后我就觉得吧,应该仔细的防一防了。早上出发前,我不是跟唐书凯说了几句话嘛,那时候,我就已经安排下去了。” 一个唐书凯还不够,但值得信任的并不多,苏宛就将主意打到了当时还被魏王扣押着的韩大叔身上。当然她并没有见到韩大叔,也没让徐江托什么话,她只是跟唐书凯说了,若韩千总比她先回来,此事不必要瞒着他! 唐书凯是何等机灵样人,自然就领会了苏宛的意思,与韩千总两人分头行动,包抄而来,将罗七等人堵在瓮中捉了个轻松严实。 127 营地沸腾 等在军营里的林奇峰在瞧见苏宛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出现在营里时的脸色,精彩的犹如调色盘。 在看见那七个垂头丧气的黑衣人时,精彩的脸色更是一瞬间就定格在了惨白之上。 苏宛笑吟吟的打马走向他:“林总兵,回来很久了吗?这路上可顺利?” 冷的透心彻骨的天气,林奇峰额上的冷汗刷的流了下来。但他连伸手去擦的勇气都没有。只是下意识的应了一声:“还,还算顺利。” 他因为心虚,都不敢回问一句“你是否顺利”的话来。罗七等人虽然不是他的亲兵,但孟黎川只要顺着这些人去查,就不难发现,他们与他的亲兵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最后,还是会查到他的头上来。 他甚至有种感觉,罗七等人不敢看他,根本就是早已经将他招供了出来。 林奇峰瞧一眼校场上因好奇而迅速围拢过来的将士们,冷汗流的更急更快了。 苏宛欣赏着他做贼心虚的窘迫模样,叹息着摇头道:“林大人运气好。得以平安回来,本将军却是差一点就回不来了呢。” “将军,出什么事了?罗七等人怎的如此装扮?”有人挤出来,好奇地询问道。 因为苏宛并没有将罗七等人锁起来,只是让他们几个走在众人当中。但将士们仍是一眼就瞧出了问题。只是不知道他们所犯何事。 “去去,南蛮子都打到眼皮子底下来了,还不抓紧练兵,跟这里看什么热闹?”林奇峰身边的宋城眼看着情形不对,想将围拢过来的将士们驱散开,奈何人都有好奇心理,见苏宛没有发话,他们也就心安理得的留在原地,任由宋城大呼小叫也绝不走开。 苏宛没有忙着回答那名将士抛出的问题,只是含笑望住比她高了大半个头的林奇峰,“林大人,交接事项准备的如何了?” 她边问,边似不经意的瞥了眼罗七等人。 这一眼的威胁不言而喻,林奇峰再笨,也明白了她的意有所指,只是脸上神色变幻不定! 只要他肯交出兵权。孟黎川就会放他一马不成?可孟黎川是这样好说话的人?他是实打实的抓住了自己的把柄。不趁机整死自己简直就不是他的一贯作风!难不成,这背地里还有什么诡计不成? 但眼下,显然已经容不得林奇峰想太多,他竭力镇定,声音却止不住的发虚:“一切都已准备妥当。宋城,快去我营帐里将所有公文并兵符拿到将军营帐来。将军,咱们进去说话?” 不知不觉的就放低了身段。能不放低吗?除非他再也不要在孟家军里立足了。 军营里的汉子们可都是十分仗义讲义气的,平日里对着外人耍点阴谋诡计就算了,谁要是算计到自己人头上,被人知道了,那是要被唾沫淹死的!从此再也别想抬起头来! 苏宛无所谓的点了点头,却对唐书凯说道:“让他们也进来吧。” 他们,指的自然是罗七等人。 唐书凯应了一声,领着人率先进了苏宛的营帐。苏宛负着双手,下巴微抬,笑着道:“林大人。请吧。” “哎哎。”林奇峰的嘴脸,简直都要用奴颜婢膝来形容了,“将军先请。” 苏宛意味深长的看他一眼,笑了一声,抬脚先行。 这还是头一次林奇峰走在她身后呢。 待苏宛他们进了营帐,好奇地将士们还不肯散开,兀自咬着耳朵猜测到底出了什么事。 “林大人先前不还嚷着说咱们将军要将咱们孟家军卖给魏王吗?还道他定不会同意将军的行事,我还想着等将军回来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还有罗七他们,青天白日的穿个黑衣裳干什么?难道去执行什么秘密任务了?” “不能够啊,罗七他们上午还在营里呢,我还问了一句他何时当值,说是这几天都是闲的,还叫我去陪他喝酒……” “唉,好想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将军与林大人走了一趟魏王府,这中间肯定发生了不少事。” “这是肯定的,你没见韩千总才回营,气都没歇一口就点了人急急忙忙出去了吗?还有唐大人,神神秘秘的样子。不然去问一下跟他们出去的人,到底出了啥事。” “算了吧,你瞧瞧跟出去的那些人,哪一个嘴巴不是紧的像蚌壳?撬得开才有鬼咧。” “我只好奇林总兵对咱们将军态度的转变,你们没发现吗,将军没回来时,他气呼呼的指责将军出卖咱们孟家军,不讲兄弟情义。将军一回来,瞧见没,刚才还走在将军身后呢,你什么时候见过林总兵走在将军身后了?”叉帅纵弟。 正猜测着,就见个虎头虎脑的小兵笑嘻嘻的跑了过来:“嘿,我已经打听到了。” “真的,快说快说,到底出了什么事?” “小虎子,你敢在这时候卖关子,老子肯定抽死你!” “哎哎,不要着急,让我喘口气嘛。”前去打听消息的小虎子不满的说道。 立刻被人东一把西一下的拉着扯着,“喘什么气,说完了你再慢慢喘。” 有急性子的人高声催促。 小虎子无法,扫了眼挤挤挨挨的人群,故作神秘的压低声音,道:“你们都不知道了吧,林总兵突然对咱们将军这样客气,可是有理由的……嗷,很痛的!” 小虎子抱着脑袋嚎叫一声。 敲他的人瞪眼道:“麻烦你说重点!” 小虎子虽然不满,也只得嘟嘟嚷嚷的道出实情来:“听说罗七等人是受命前去刺杀将军的呢!不过好险将军有所防备,韩千总与唐大人适时赶到,才没出大事。你们没有听说吗?咱们将军,听说曾被人挑断过手筋脚筋,如今一身武艺是尽失了。” 校场里顿时沸腾了起来。 “什么,难道这是真的,不是旁人误传的吗?” “我简直不能相信,咱们将军他,他竟然……贼老天,怎的对将军如此残忍?” “你说罗七等人是受命去刺杀将军的?受谁的命?难道那人是……”随着意有所指的话语,他的目光也跟着看向了苏宛的营帐。 小虎子点头,“不然谁能指使的脸罗七他们?” “太过分了,林总兵他怎么能对将军做出这等事来?”众人立刻义愤填膺起来。 “可不是,他刚才还好意思说咱们将军的坏话,瞧瞧他做的是怎样让人唾弃的事。” “将军若有一点损伤,我金某绝不与他善罢甘休!” “正是,咱们将军已经命运多舛了,林总兵竟还想着要将军的性命!将军方才竟还替他遮掩,没有当面揭穿他。咱们将军实在太宅心仁厚了,对这样的伪君子还客气什么,让他滚出我们孟家军都是将军仁义,不然直接要了他的命!” 也有人持怀疑态度:“小虎子,这事儿你从哪里打听来的?做不做得了准?” 小虎子一副被人看轻了不服气的模样,涨红着脸挥舞着双手说道:“这事肯定假不了。我的发小亲口跟我说的,他这次就跟着韩大人去的,亲眼目睹了整件事情的经过。我小虎子有要是说了半句谎话,就叫我不得好死好了。” “什么死不死的,也没个忌讳。”一个年级稍微有些大的银甲士兵说道,“我们不是不信你,只是事关重大,多问一句罢了。你那发小,可是周天?” “正是他,他可是从不说谎的。” “没错。若这事真是周天说的,那这事儿,十有八九是真的了。” 众人面面相觑,“将军会如何发落他们?” “你没见将军并未揭穿吗,多半还是想给他们一个机会。大家都是兄弟,这么多年处下来,多多少少也有些情分在,将军若一来就发作营里的兄弟,他也怕兄弟们会乱想吧。” “将军还跟从前一样,总是将兄弟们放在最前面。” “可不是,可恨的是,将军这样好,他们竟还是生出了对将军不利的心来。” “若说到可恨,林大人这个主使才更可恨吧!” “是太可恨了。这回就算将军顾忌兄弟们的颜面,不肯将此事揭发出来,但咱们心里可要有数才行!”有人提醒着众人。 “那是,咱们得替将军好好看着林大人,免得他什么时候糊涂了,又做出什么让人不?的举动来。” 那人便笑着应和,目光与小虎子的在空中飞快一碰触便分开了。那一闪而过的默契与满意却是谁也没有捕捉到。 …… 外头如何沸沸扬扬,苏宛等人自然是不知情的。 待人都进去了,唐书凯领着人将营帐围了个水泄不通,不让将士们靠近,只留了林奇峰宋城等人在营帐里说话。 “现在也进来了,林大人不是要跟我说话?怎的却对着茶杯发起呆来了?”苏宛瞥一眼目光僵直的林奇峰,好整以暇的喝一口茶,又吩咐赵全道:“这茶不错,给罗七等人也上一杯热茶吧。” 赵全板着脸道:“将军,恕属下直言,有些人是不配喝将军的茶的。” 苏宛摆摆手,从容大方的说道:“不过是些茶叶罢了,又不是什么精贵之物,传出去还不得道本将军是小气之人?” 128 网罗亲兵 赵全只得去了,忿忿的将茶杯重重的往抬不起头来的罗七等人跟前一放,“换了是我,这茶我还真不好意思喝!孟老将军从前待你们如何,将军待你们又如何。结果换来的就是你们如此狼心狗肺的对待将军!” 罗七等人的头埋得更低了。 苏宛只笑眯眯的看着,也不说话。 林奇峰被赵全的喝骂弄得十分不自在,他如何不知道,赵全这话,根本就是骂给他听的。林奇峰脸皮再厚,或者私底下他还能耍耍无赖,可当着赵全罗七等人,他这无赖也拿不出手来啊! 瞥一眼宋城,示意宋城先开口。 宋城便连忙将方才带来的一摞公函以及装着兵符的红木小匣子推到苏宛面前来,殷勤的笑道:“将军,营里近来的军务与兵符都在这里了,您看是不是要验看一下?” “赵全。”苏宛懒洋洋的喊了一声。 赵全连忙走过来。也不管林奇峰与宋城的尴尬,直接将那红木盒子拿了过来,走到沙盘前站定,十分认真地取出兵符,先是仔细查看了外观。确定没有问题后,方用力在印泥上一按,取一张雪白的宣纸,将兵符重重落在纸上。 宋城神色有些讪讪:“将军,这兵符还能造假不成?” “不是宋大人让本将军验看的吗?”苏宛状似惊讶的挑高眉,“难不成方才宋大人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宋城哑然,憋屈的沉默了一会,才挤出笑容来,干巴巴的说道:“将军真是爱说笑。” “本将军爱说笑吗?”苏宛似乎打定了主意不给宋城一点面子。 宋城面上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下去,只得歉意的瞧一眼林奇峰,彻底的闭上了嘴巴。 苏宛满意的笑了笑,伸手敲了敲桌面,“林大人,不是有话要跟本将军说?” 林奇峰呼吸骤然加重,他猛地一咬牙,也顾不上无赖不无赖了。“这些公函中。有些是营中最机密之事,我就是想跟将军说这个。至于兵符,我一直保存的极好,没有半点损伤,将军大可放心。” 苏宛似笑非笑的勾起唇角,“林大人办事,本将军自然放心得很!” 她一顿,语气不似方才那样轻松,用了点力度的语气听起来颇有些凝重之意:“那么,林大人没有别的事要跟本将军说了?” 林奇峰飞快的扫了眼罗七等人,呼吸浊重:“是,我再没有别的事情了!” 他说这话时,用力的脖子上的青筋都暴了出来。 苏宛冷然一笑,懒洋洋的目光陡然变得凛利起来,“罗七等人,是不是你派来行刺本将军的?” “不是!”林奇峰飞快的否认。但他那闪烁的目光却不敢与苏宛对视。 “如此说来,行刺本将军是罗七他们自己的个人行为,完全与你无关了?”苏宛的语气重又变得慵懒起来,仿佛是信了林奇峰的说辞。 林奇峰咬牙不看罗七他们愤然的目光,径直回道:“不错,此事与我无关!” “原来如此。”苏宛点头,面上无一点不悦,淡淡道:“此间没你的事了,出去吧。” 林奇峰被苏宛拿随意的仿佛吩咐下等仆人的语气气的不轻,可他也知道,就算他如何否认,这件事到底还是被孟黎川捉住了把柄,他也只能忍了这一时之气。 林奇峰几乎是逃一样的出了苏宛的营帐,宋城也想走,但是苏宛没发话。也不知怎的,从前他就怕混不吝的孟黎川,时隔五年,他对孟黎川的畏惧,比从前更甚了。 尤其他方才才得了好大一个没脸。 “将,将军,若没别的事情,我,末将也先告退了。”他小心翼翼的说道。 苏宛看都没看他一眼:“怎么,还等着本将军留你吃饭呢!” “……不敢不敢。”宋城一边道着不敢,一边火烧屁股似的冲出了苏宛的营帐。 等他一走,赵全就面无表情的对着罗七等人说道:“看到了吗?这就是你们要效忠的林大人,出了事就往你们身上推,可有替你们说过一句好话?” 若非林奇峰被苏宛打了个措手不及,他的表现可以更从容些,甚至还该假惺惺的帮罗七他们求个情。可就因为他自己先慌了,原本十拿九稳的事,却变成了这个样子,他慌张之余,自然选择的就是努力撇清自己的嫌疑,以保全他自己,当然也就不会管罗七等人的死活了!叉帅吗亡。 罗七紧紧咬着牙关,他看着苏宛,苏宛也支着下巴望着他,这回她的脸上没有那招牌似的慵懒无谓的笑容,但她如此沉静而沉默,弄得罗七等人心下更沉了。 突然,他起身,啪的一下直直跪了下来:“将军,我等愿意当众揭穿他!” 赵全嗤道:“笨!若非要保全你们几个,你道将军为何没有一回营地就揭穿他?若此时公开来,你们几个还能在营地立足?” 罗七七人闻言,俱都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接着,周云也啪的跪下了,其余几人全都相继跪在了苏宛面前。 “将军。”周云更是羞愧的眼圈都红了,喉咙口又酸又涩,好不容易喊出一句将军来,竟不知接下去要说什么才好。 “起来说话。”苏宛淡淡的吩咐了一句。 却没有一个人起身。 罗七更是冲着苏宛用力的磕下头去:“将军的大恩大德,罗七无以为报,请受末将一拜。” “请将军受末将一拜。”在罗七的带头下,周云几个也跟着磕起头来,这一刻,他们心中对苏宛的感激,只能通过这样的动作才能表达一般。甚至不顾苏宛的阻拦,硬是连磕了三个响头方作罢。 “你们若当真要谢我,就帮我个忙吧。”最后,苏宛仿佛无奈一般的说道。 罗七等人面上一喜,纷纷说道:“但请将军吩咐,末将等愿为将军做任何事!” 其实连赵全都不明白,苏宛为何要浪费也许能除掉林奇峰的这个机会来保住这七个人,因此此时,他也十分认真地看着苏宛,听她说出她想要这几人做什么样的事情。 苏宛笑着将这几人的神色瞧在眼里,顿了一息后,方道:“本将军需要一支亲兵,你们可愿意跟随本将军,成为本将军的亲兵?” 她这话一出,不仅罗七等人愣住了,就连赵全都忍不住掏了掏耳朵。 “将军,您,您说的可是真的?”罗七结结巴巴的开口,眼中的期冀与狂喜一览无遗。 怎么能不狂喜呢?他们都心知肚明,即便不会被赶出去,他们几人也要成为营里的臭虫,被人唾弃怒骂,却不想峰回路转,他们的将军竟然肯给他们这样的机会,简直就是拯救他们于水火,是他们的再生父母啊! 他们的惊喜落在苏宛眼里,她便笑了笑,“当然是真的,本将军能拿这么重要的事情跟你们开玩笑?” 她可是一直记得的,徐江曾经说过,这七人里面,每一个都是高手!她如今这样的状况,怎么能不拉拢一支亲兵来保命呢? 眼下有现成的人选,苏宛又怎么肯轻易放过?所以,她宁愿将林奇峰轻轻放过,也要保住这七人。况且事情的真相也已经通过别的渠道流传出去了,就算眼下林奇峰逃过了,他在营里的名声,只怕也要臭不可闻了。只要她性命无忧,多得是机会修理他! 显然赵全也想明白了,不由得朝苏宛投来钦佩的一眼。 罗七等人闻言,激动地语无伦次,不住的对着苏宛说着“愿意为将军效犬马之劳”“听凭将军调遣”“为将军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惜”…… 等罗七几人激动地出去后,苏宛才松了口气。 赵全笑着过来给她换茶,“将军这一计,实在是高!” 将原本效忠于林奇峰的人变成自己的亲兵,不但安全有了保障,也是狠狠的给了林奇峰一个耳光,此举只怕也要令林奇峰日夜不安,给他心理上造成巨大的负担,看他还有没有心情搞东搞西! 苏宛笑着瞪他一眼,“少拍马屁了,韩千总呢?” “韩大人一直在外头守着呢,我这就让他进来。” 赵全出去了一趟,很快领着韩千总进来了。这一回,他识趣的没有留在屋里,给韩千总上过茶后就安静的退了出去。 韩千总欲要给苏宛行礼,她忙抢步上前扶住了他的手臂:“姑父,这里除了咱们两个,可没有外人。” 她说完,整了整衣领,神情认真地冲韩千总行了晚辈礼:“小侄见过姑父,许久不见,姑父姑母可好?” 韩千总神色复杂的看了苏宛半晌,直把苏宛看的头皮发麻,才开口道:“孩子,苦了你了。” 看着韩大叔神色忧郁又疼惜的说出这样一句话来,苏宛心里一个咯噔,难道韩大叔知道她不是孟黎川而是孟如棠? 果然,韩大叔再度说道:“是不是很惊讶我能认出来?你跟黎川是很像,尤其你处处模仿他,没有半点破绽。可黎川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是不是他,我一眼就能认出来。没想到啊,孟家儿郎们个个是好样的,孟家女儿也是巾帼不让须眉!姐夫泉下有知,定也会觉得欣慰吧。” 129 颠倒黑白 面对魅力非凡的韩大叔的夸奖,苏宛不好意思的红了脸,谦虚道:“姑父过奖了,我若真的扮的像,也不会被你一眼就认出来。姑母还好吧?表兄表妹可都好?” 韩大叔温和慈爱的看着她。点头道:“能认出来也是因为我太了解小川的关系,旁人轻易是分辨不出来的,这一点你不要太过担心。你姑母一切都好,表兄如今正日夜苦读,想要走科举的路子。你表妹去年已经成亲了,夫家在江南。” 苏宛惊讶的挑了眉:“江南?太远了吧。” 边城与江南,相隔可不止万里,韩大叔和姑母如何舍得把女儿嫁到那么远的地方?万一有什么事情,想要照拂一番都不能。且这样遥远的路途,一辈子也很难见上一面啊。瞧韩大叔的模样,应该是很疼儿女的,到底是怎么想的? 韩大叔眉头微皱。俊逸的面容上平添了几许怒气与愁绪:“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 苏宛敏感的从他的神态与语气中听出了点什么,她也皱眉,直接问道:“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韩大叔叹口气,本不欲说这些琐事来令苏宛心烦,但她神色坚持。他略一沉思,沉声道:“前年你姑母夜里突然腹痛,口中吐血不止,你表兄满城的找大夫,你那表妹守着你姑母,见她兄长许久都没回来,便想着来找我,求军中的军医给你姑母瞧瞧病。谁知道,就被林奇峰那个混账看上了,非要抬你表妹进门做妾。我跟你姑母怎么肯,那混账诸多手段折磨我倒也罢了,我们就怕他来硬的,商量之后就紧赶着给你表妹定了户人家,那时自然是想着越远越好,谁能料到,还能有今日呢。” “林奇峰!”苏宛气的红了眼:“这个混账东西。早晚我要连本带利的讨回来!” 韩大叔甚是欣慰的笑了笑。“你也莫要担心你表妹,她写了信回来,道夫家众人待她都挺好的,上回写信来,说她已经有了身孕,算一算,再有两个多月孩子就要落地了。” “那就好。”苏宛不自觉的松了口气,跟着笑起来,“下次姑母给表妹捎东西时,别忘了知会我一声。我这又是表姐又是孩子的表姨,怎么也该好好表示表示才行。更何况,表妹成亲我原也该添妆的。” 韩大叔瞧着她兴奋的模样,没有拒绝,如今与孟家有关系的也就这么几个人了,是该有所来往走动的。“不如你什么时候抽空去见你姑母时,亲自与她说吧。她听说小川要来边城。日夜都盼着呢。” 苏宛眼中流露出紧张来,她并不担心这位姑母发现她跟孟如棠的不同,毕竟她也不过是在孟如棠很小的时候见过她,后来孟家出事,她赶回来时,孟家早就连一个活人都没有了。更何况,她与孟黎川这样像,她自然不会疑心她是假的孟如棠。她担心的是,姑母盼着的是孟黎川,见到她这个假扮孟黎川的孟如棠,那得多失望啊!若真的是孟黎川没死,孟家才不算断了香火,而她这个伪汉子,是没办法替孟家延续香火的。 作为这个时代的女性,再开明也不会认为儿子女儿都是一样的吧。 她的忐忑落在韩大叔眼里,自然就得到了他的宽慰:“你姑母心中,不论存活下来的是哪一个,她都只有高兴的。” 苏宛松了口气,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却是十分认真地说道:“我跟我小哥,到底还是不一样的,我很怕姑母因此不高兴,毕竟,我的亲人并不多,每一个我都很在乎很在乎。” “好孩子。”韩大叔一脸感慨的轻叹一声,又问她:“京城里那位大姑母,你可曾见过了?” 苏宛摇头,遗憾道:“大姑母成日里吃斋念佛,不大理会世俗之事了。倒是邱家的敏心表妹与我见过面,她是极好的姑娘,可也因为孟家的事……总之这些年大姑母与敏心表妹都过的十分不容易。倒是敏心表妹的性子比大姑母坚韧许多,大姑母还能在邱家立足,也是敏心表妹努力保护的缘故。只可惜了敏心表妹却落得个彪悍泼辣的名声,在京城里要找到婆家,怕是不易。” 韩大叔心有戚戚的听着,点头赞道:“敏心丫头也是个好孩子。唉,可惜命运多舛,她那父亲实在让人不?!” 苏宛不好再韩大叔面前说邱大人的不是,邱大人再多不是,也是长辈,她不想给韩大叔留下不好的印象,便转移了话题,“如果边城有好的儿郎,姑父不妨帮忙留意着,边城条件虽不如京城,但民风却比京城好了许多。” 她也不好意思说的更多,当然她彪悍的灵魂是觉得没什么不能说的,可是怎么着也要顾忌着韩大叔,万一她的彪悍言词吓到了韩大叔,那多不好啊——苏宛却没有想过,韩大叔自古从未见过如她这般坦荡的操心着表妹婚事的未婚女子,且还脸不红心不跳,仿佛说着再正常不过的事一般。 韩大叔一边想着自己是不是老了跟不上年轻人的思想了,一边将苏宛的话记在了心上。 又闲聊了几句,主要是今后的工作该如何展开,韩大叔简明扼要的指导了苏宛几句,虽然他在听闻苏宛是如何与魏王周旋将自己救出来的事情后,面上不由自主的染上了担忧之色,怕苏宛忧心,便什么也没说,只道往后若还需要与魏王来往,必须带上他一道。 苏宛明白,韩大叔既担心她的安危,也是怕她身为女孩子会吃亏。这种亲人之间的关心,令她心里暖洋洋的。敲定了过几日就去韩家做客后,韩大叔便出去忙了。 虽然林奇峰拒不承认他派人刺杀苏宛的事,但在营里严锦的那些人刻意的渲染宣扬下,几乎满营的人都知道了,林总兵是如此的容不下他们的孟将军。林奇峰这几日在营里的日子,就不是那么好过了。 “笑风,旁人误解我就罢了,为何连你都不信任我?”在林奇峰的营帐中,林奇峰一脸痛心之色,对着对面高壮的汉子甚是激动的问道,“你可是我亲妹夫,你宁愿信外头那些人,也不肯信我吗?” 左笑风皱眉坐在他下首,一张方正的脸绷得十分严肃,“若是旁人误解,怎的会满营将士都在议论?” 林奇峰的脸顿时黑了下来,虽然没人敢在他面前议论此事,但这几日将士们看他的目光以及不论他走到哪里都总是伴随着小声的议论,早就令他心中警铃大作,一直没有下手去查,也有掩耳盗铃的意思。却没想到,这个他亲自挑的妹夫不但不在外头替他说话,教训那些胆敢胡乱议论的人,却怒气冲冲的跑来质问他! 一旁的宋城含笑说道:“左千总,林大人难道还会骗你不成?的确是营里有人看林大人不顺眼,想要整林大人,你不会这点都看不出来吧?” “那你告诉我,到底是谁想要整林大人?” “还能有谁呢?”宋城装模作样的叹息一声,瞥了眼将军营帐的方向:“自从那一位来了之后,营中多少将士对咱们总兵生出了误会?没错,他是遭遇了刺客,可他若有证据证明是咱们大人所为,又怎会什么都不做?只怕早就将咱们大人赶出营里了,还能由着大人呆在营里吗?” 左笑风紧绷的脸微微缓和了些,“那你到底做了什么,为何将军要针对你?” 宋城又是一叹,“我的左大人啊,你也不想想,将军未来之时,咱们营里将士们哪个不是挺林大人的?将军他心里能舒服?自然是要想着法儿抹黑咱们大人的名声,以抬高他自己呗。” 左笑风的眉头疑惑的揪了起来,自觉地反驳道:“将军不是这样的人!” 林奇峰勃然大怒,阴测测的道:“他不是这样的人,我就是这样的人?你的意思是我在污蔑他不成?”叉亩吐血。 “我没这样说。”左笑风对于他的怒气并未有畏惧之色,只是皱眉淡淡的说了一句。 “你没这样说,心里未必不是这样想的!”林奇峰怒气未消,指着左笑风冷声道:“吃里扒外的东西,你给我滚出去!” 宋城连忙劝道:“大人别生气,你这样一气,岂不是正中了别人的下怀。” 说罢又劝左笑风:“左大人,不是我说你,旁人说的话你尽信,大人可是你的大舅兄,别人能骗你,他还能骗你不成?你先下去好好想想,林大人这边我也会好好劝劝。只是左大人你千万要记住,谁才是你该亲近的人,别因为不相干的外人,而伤了自己人的和气才是啊!” 左笑风看了林奇峰一眼,起身道:“这件事我会查清楚,若真的与你无关,自然会让将军还你一个清白!你歇着吧,我先出去了!” 说罢,也不看林奇峰铁青的脸色,从容的走了出去。 身后的林奇峰气的砸了手边的茶碗:“混账东西!” 130 寻个答案 宋城小心翼翼的安慰道:“大人,你何必跟左千总置气?他是什么脾气,你难道还不清楚吗?何苦为了些许小事与他翻脸,这不正是亲者痛仇者快吗?” “是我要与他置气?分明就是他要跟我过不去!当初我就不该把我亲妹子嫁给他,一点用都没有。还尽吃里扒外跑来质疑我?”林奇峰气的破口大骂:“要不是我,凭他那破落户的出身,能这么快爬到千总的位置来?不知所谓的白眼狼!” 即便宋城,也不得不在心里说了一句公道话,凭左笑风的才干,就算没有他林奇峰的提携,升上千总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不过他也只敢在心中想一想,口中则是顺着道:“没错,若没有大人你的提携,左千总哪能有今日呢。不过左千总的性情向来如此,你跟他硬碰硬,哪里能行?你们都是一家人。左千总对令妹更是爱护有加,依属下的愚见,大人何不从令妹那处下手?” 林奇峰总算冷静了些:“你说的有道理,我这就让人送信回去,让夫人派人接小妹回来说说话。” 宋城于是笑着道:“就该如此才好。到底是一家人的事,关上门来也就解决了。另外左大人那边,大人还是要以安抚为主。” 林奇峰揉着眼角,颇有几分疲惫的模样:“是得安抚他,毕竟外头那些人,还就只对他十分的信服。” 如今他的名声已然被孟黎川毁了,若再惹怒了左笑风,那群因为信服左笑风的将士,说不得也要弃他而去了! 林奇峰想到这里,只觉得胸中一口恶气怎么也发不出来了,“孟黎川,都是因为他,我才落得眼下这样进退维艰的地步!我真是恨,恨不得……” 恨不得手刃了他方能解他心头大恨。可最好的机会已经失去了,他不但失手了,连罗七那几个高手都投到了他麾下。如今进进出出身边总是跟着他们。再要找到机会对他下手,实在太难了! “大人!”宋城连忙截住他,低声道:“当心隔墙有耳啊!如今大人的处境不太好,咱们更应该谨慎些才是!” 林奇峰瞧着宋城一脸的诚恳与担忧,终是缓了语气,“如今这营里,也就只有你还担心我吧,姜西那几个混账,这几日腆着脸总往那边跑,哪还将我放在眼里?” 宋城当然不敢告诉他,如果不是知道孟黎川对他那十分明确的讨厌,他也会和姜副将等人天天往将军营帐里跑,哪里还会小心翼翼的跑来伺候他这么一座活火山?面上却是一副感恩的模样:“我是大人一路提携上来的,没有大人就没有我,忘恩负义之事,别人做得出。我却做不出来!大人放心,我们肯定能度过眼下这个难关。” 林奇峰被他哄得开心了些,问道:“依你之见,接下来我们该如何?” “咱们暂时按兵不动,什么都不做。”宋城建议道。 林奇峰不解:“这是为何?如今营中流言纷飞,很应该禁止这些对我不利的流言才是!” 宋城正色道:“如今谣言已起,大人若是强硬禁止,将士们会如何想大人?只怕就会因此坐实了那些流言,往后大人在营里就更没有立足之地了!依我之见,大人何妨如此……”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林奇峰凑上前,两人嘀嘀咕咕的说了好一阵! 且不说这二人如何商议着要洗刷“污名”,那厢左笑风大步走出林奇峰的营帐时,立刻就有等候在旁的将士围上前去,忧心的问道:“左大人,林大人怎么说?” 左笑风也不隐瞒,“他不承认有此事!” “可我听人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若只是少数人这样说,还有可能说是在污蔑林大人,可是全营的人都在说,这就……” “是啊,左大人,我们可是最信你的。如今咱们走在外头,也免不了被人指指点点的,仿佛那些脏事,咱们也有份一样。” “左大人,这件事你务必要给咱们大家一个交代才行,不然我王菜头往后可真没脸在营里走动了。” 将士们纷纷表达出他们的忧心和不满,都是因为信任左笑风的缘故,他们身上也被打上了林奇峰亲信的标签。因为营中越演愈烈的流言,他们这些所谓林奇峰的亲信,也因此而收到了不少白眼。 左笑风沉声道:“各位,这件事一定会给你们一个说法,我这就去找将军!” “将军能见你吗?”有人表示怀疑。 左笑风跟林奇峰的关系更是千丝万缕,他去求见将军,只怕连营帐都进不去。 “总要试试,总之你们各位不要担心,我左笑风一定不会令你们难做。” 众人一听,立刻都放下心来,却也有那心善的,不由得担心起左笑风的处境来,“笑风啊,咱们都好说,唯独你,你可是林大人的妹婿。瞧着眼下这形势,将军与林大人之间……不好说啊,到时候若真的要你站队,你岂不是太为难了?” 左笑风闻言,却是爽朗的大笑起来,他用力拍了拍那名汉子的肩头,感激之意不言而喻,“放心,我左笑风没什么好为难的,谁有理,我就站在谁那边!”叉亩呆技。 从入冬开始,边塞的大雪就没有停过。损失惨重的南夷人几乎是倾巢而出,在边城附近烧杀抢掠。苏宛来这几日,每天领着人往城门口去查看,都能瞧见许多面黄肌瘦的流民哀求着要进城寻求军队的庇护。但是守着城门的朝廷的官兵却是拒不开门,给苏宛的解释是怕有细作流入,而不得不小心。 苏宛瞧着蜷缩在城门底下那些衣衫褴褛神情惊惶凄苦的无辜百姓,里头还有着如小诺一般大小的孩童,她的心就揪的十分难受,真想立刻就出兵,将南蛮子全都轰回他们老窝去! 而今天,她要与韩大叔商量的,正是关于出兵之事。 “南蛮子愈发的过分了,若咱们还是按兵不动,这受苦受难的,可就是无辜的百姓啊。”韩大叔很是不忍的说道。 苏宛点头赞同,“将士们虽然不满朝廷的作为,但我孟家军的儿郎们,岂会是冷血之辈?他们只是不忿朝廷,其一不肯让他们抢功,二来,也是因为孟家一门的倾覆,令他们对朝廷生出了抵触,就如叛逆的孩童一般,你非要我出兵,我还就偏不出兵——原先南蛮子也只是在附近抢掠,他们大概也没料到,南蛮子竟然已经抢到了眼皮子底下来了。” 韩大叔点头称是:“今年南蛮子的动作是大了些,恐怕也是因为听说了你回来了的缘故,想要借此试探一番。” 苏宛就咧?一笑:“是,所以我怎么能让他们失望呢?” 韩大叔见她没有半分畏惧之色,相反还一副斗志勃勃的模样,不由得大感欣慰:“没错,孟家的人,是不会让人失望的。” 两人相视一笑,正要研究这仗要如何打时,就听赵全禀告说左千总求见。 苏宛与韩大叔俱是一愣。 韩大叔想了想,道:“左大人想是有什么要事要与你说,我先出去吧,以免他会觉得不方便。” 苏宛也不知道左笑风为什么会来找她,一边思索着他的来意,一边点头送韩大叔出去。 不一会,左笑风迈着有力的步伐沉稳平静的走了进来。 苏宛礼貌的打量了他几眼,让了座,便开门见山的问道:“左千总找本将军有何要事?” 她如此直接,左笑风比她更直接:“关于林总兵刺杀将军一事,末将想来寻个答案,还望将军成全。” 苏宛挑眉,似笑非笑的盯着他瞧,“难道林大人没有告诉左千总?” 左笑风并不隐瞒:“自然是说过,只不过,末将想再听听将军的说法。” 这是一个品行端正处事公道的年轻人,难怪他会得到楚之晏的信任。想到楚之晏,苏宛稍稍有些恍惚,刚打边城后给他去的信,也不知道他收到了没? 她很快回过神来,含笑道:“本将军的说法势必与林大人的不符,左千总又该相信谁呢?” 左笑风微愣了一下,他没料到苏宛会挑明到这种程度。从前他没跟孟黎川接触过,只知道他是个好将军,很会打仗的好将军,后来他被林奇峰赏识,终于提拔上来了,孟家却又出事了,是以,左笑风对于孟黎川的的印象只是他被旁人盛赞的为人以及聪明勇猛,并未像眼下这样近距离的接触过,自然也就不知道,此孟黎川非彼孟黎川。 “如果将军说的是实情,我自然信将军。” “那你又如何分辨我说的是不是实情?”苏宛似乎觉得有些意思,兴致勃勃的问道。 左笑风顿了顿,方道:“将军,我左某人并非是傻子,将军有没有说谎,说的是不是实情,末将自会分辨。” 显然这是对她不满了,苏宛也就不再逗他玩了,而是冲守在一旁的罗七招了招手:“此事,我想罗七比我更有发言权。你有什么疑问,尽可问他!” 苏宛这样“避嫌”的态度,虽然令左笑风有些不满,但他还是点了点头,随着罗七去往一旁说话。 131 用人不疑 苏宛正在沙盘前冥思苦想,忽然有只手伸了过来,将一面小旗子插在一处代表峡谷的地形上。 她抬头,见左笑风重又出现在她面前,不由笑着问道:“怎么样。罗七可都跟你讲清楚了?” 左笑风见她并没有因为自己的举动而恼怒,紧绷的脸色稍稍舒缓了些:“嗯,他说的很清楚。” “然后?”苏宛挑眉,端过一旁已经冷掉的茶杯摩挲着,状似不经意的问道。 “这件事,是他做的不地道!”左笑风这时的神色,有一种微妙的羞耻感和愧疚感,仿佛做了那样事情的人是他一般。 苏宛有些想笑,又忍不住的逗他:“只是有点不地道而已?左千总啊,万一那时本将军没有防备,你以为你还有机会站在这里,同本将军说话?林总兵是你大舅兄。你维护他的心情本将军也能理解,本将军最后放了他一码,不仅仅因为本将军需要罗七等人,还因为你——” “我?”左笑风大感疑惑,连羞耻愧疚都顾不上了。不解的盯着苏宛。 苏宛漫不经心的点头:“我来边城前,楚神医特别提到过你。” 她模棱两可的说道,并没有如实的告诉左笑风,楚之晏当时提起左笑风时的用意。 左笑风愣住:“楚兄弟?” 居然都道称兄道弟的份上了,可见楚之晏是有多欣赏这个左笑风。苏宛心中对他的分量又重了些,神色自然也变得亲切了些:“没错,正是我师兄提到过你,而本将军得知你与林奇峰的关系,也不忍心你为难,所以……” “所以将军就算卖了我一个人情?”左笑风接口道。 苏宛笑的像只狡猾的狐狸,一本正经道:“可不是么。” 左笑风沉住气,“将军就没有想过,末将若并不过问此事,将军的人情岂不是白卖了?” “可你现在不是到本将军面前来了?” 左笑风看了苏宛良久,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有趣。有趣。从前只是听闻将军是个有趣的人,从未真正见识过,如今有幸一见,是末将好运气。” 苏宛眨巴着眼睛,笑眯眯的问他:“本将军没令你失望吧?” “末将对将军深感佩服。”左笑风深深地看着她,“虽然将军最根本的用意是要收用罗七等人,而卖人情与末将,不过是顺便的事情,但将军智谋,仍是令末将佩服。尤其,将军又得了人,又从根本上打击了林总兵!” 苏宛一点被人拆穿的不好意思都没有,还故作惊讶的以一种夸张的语气和神态甚是沮丧的说道:“哎呀,一不小心就被你识破了。” 左笑风大概也没料到苏宛的反应会是这样,哑然了半晌,方苦笑道:“那么。将军一直在等末将自投罗网吧?” 苏宛望望帐顶,慢悠悠的说道:“什么自投罗网,左千总这话本将军就听不懂了。” 她这样明明白白的装傻,理直气壮地好像真的听不懂似的,弄得左笑风更加无语,只能默默地看着她。叉边尽弟。 苏宛终于被他那仿佛幽怨的小眼神看的不太自在起来,哈哈干笑两声:“好了好了,男子汉大丈夫,总纠结那些细枝末节的做什么。来来,告诉本将军,你特地标出这段峡谷的用意是什么?” 左笑风看看她,又看看沙盘,袖着手,慢腾腾的说:“哦,末将就是那么随手一放,将军不要想太多。” 苏宛:“……” 果然人不能太过分的逗弄别人啊,瞧这现世报,来的也太快了吧。 见她吃瘪,左笑风似乎很得意,强忍住了笑意,在她面前坐了下来。 不知怎的,在这个很有意思的将军面前,他能这样轻松自在,连他自己都觉得很惊讶。 苏宛白了他一眼:“何必忍得那么辛苦,想笑就笑呗。” 性情爽直的人,都很爱笑。左笑风闻言,果然不再强忍,再度哈哈大笑起来,“将军果然非俗人,我左某人对将军心服口服。” “既然心服口服的,那就跟本将军说说,这片峡谷有什么深意?” “将军不是正在为出兵的事情烦恼?” “是个人都能看的出来,本将军左脸写着烦,右脸写着恼字。”苏宛玩笑道。 引得左笑风又笑了一阵,方道:“这片峡谷距离边城不远,峡谷里有几个相连的村子,可能因为地势的缘故,这一片的水土极好,峡谷里的村民不但能自给自足,每年还能有不少富余的粮食用来酿酒,他们那里可是最出名的酿酒村子。最好的烧刀子就是那里出来的,将军肯定比末将清楚吧。” 这是在暗地里嘲笑孟黎川是个嗜酒如命的酒鬼呢。 苏宛也不恼,反正孟黎川爱酒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当然她不是孟黎川,酒鬼自然也就不是她了。 见苏宛仿佛一点都没听出来他的意思,左笑风有些无趣的摸了摸鼻子,才又接着道:“但因为这里距离边城很近,一直以来,南蛮子都不敢在这一带活动。” 苏宛点头,虽然这些日子她挑灯夜读兵书,勤奋的跟高考似的,但空有一肚子兵法阵法,不熟悉地形以及南蛮子的作战方式,那也是白搭。这几天韩大叔也在努力的为她恶补,不过因为还没有真切的打过仗,所以有没有成效,苏宛也不好作评价。 所以只要有人肯为她讲解这些,她总是听得特别认真。 “你也说了,南蛮子不会在这一带活动,那你告诉我这个,是什么意思?” 左笑风便笑着道:“他们从前不敢来这一带抢掠,可不代表他们现在不敢。” 他对自己应该是非常自信的,说起这些的时候,他的眼神很亮很坚定,整个人有一种令人眩晕的神采,让人不自觉的觉得信服。 “此话又何解?”苏宛不耻下问道。 “今年气候严寒,从入冬以来,南蛮子就开始频频活动,也是因为他们没有足够的能支撑他们过完这严寒冬日的粮食衣物,所以今年在这边塞的活动比以往都要猖狂频繁。当他们抢掠完其他的村子,这一带——”左笑风指着方才那片峡谷,信心满满的说道:“他们肯定不会放过的。末将可以肯定,这里必定是他们的下一个目标!” “你如何这般肯定?”苏宛挑眉,并非因为不信他的说辞,只是好奇他如此肯定的缘故。“还有好几个村子他们不曾光顾过呢。” 这也是她烦恼的地方,想要打南蛮子一个出其不意,率先知道动向是十分要紧的事,否则从古至今就不会有那么多奸细的存在了。难不成左笑风在南蛮子的队伍中安插了眼线,所以能这般肯定南蛮子的最新动态? “其余几个村子皆是穷苦贫困之地,只有这里,会令他们垂涎三尺。若从前粮食短缺的少,他们也许不会冒这个险,因为这里离咱们的营地已经很近了。可是今年不同,再有,南蛮子也听闻了将军回归的事情,抢掠这几个村子,未必没有试探挑衅将军之意,毕竟将军回来已经有好几日了,却一直按兵不动,他们想要刺探一番,也是人之常情。” 苏宛点头,韩大叔也曾这样分析过南蛮子的心理,“那么,左千总可有好的计策?” “这一仗,将军是要亲自打?”左笑风严肃了神情。 “有区别吗?” “自然是有的。”但他也不打算多说到底有什么区别,说完之后就看着苏宛,不再开口了。 苏宛凝神想了想,忽而笑了:“本将军手底下能人何其多,自然用不着本将军亲自上阵,左千总,你说是不是?” 左笑风听完,不但没有鄙视她胆小,眼神反而更加欣赏,大声道:“将军说的没错,不过区区几只臭虫,哪里用得着脏了将军的手,也叫那些个南蛮子看轻了咱们,还要以为咱们大周当真没人了!” “好!”苏宛也被他豪情万丈感染了,大声叫好,“左千总听令!” 左笑风立刻起身,郑重地单腿跪地,“末将听令!” “你可以自由挑人,组成一支先锋部队。人手你尽管挑,本将军不插手不过问,由你全权负责。”几乎是将指挥权全权交给了左笑风,“但是,此役只准胜,不准败!” 左笑风激动的首次露出了不敢置信的震惊之色,他做梦也想不到,苏宛会给他这样的信任! “将军,您,您如此信任我,是因为楚兄弟的关系?”他红着脸想要求个明白,这样语无伦次,便知道他心里是多么的激动。 “本将军岂是如此儿戏的人?”苏宛白他一眼,忽然一整神色,严肃道:“怎么,左千总可是没有信心?” “不,末将一定能将南蛮子驱逐出我大周的土地,保护好大周的百姓,决不允许南蛮子在我大周的地盘胡作非为!”左笑风铿锵有力的保证道。 “好!本将军等着你的好消息!”苏宛亦被他感染的心潮澎湃,跟着大叫了一声! 过后赵全问她,明知左笑风是林总兵的人,为何还给他那样的信任。 苏宛淡淡的笑了笑:“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132 温柔铁汉 赵全担心之余还很想不明白:“这样重要的事,将军为何不交给韩千总大人?论作战经验,论亲疏关系,也该是韩千总吧。” “行军打仗,论的是实力。而不是亲疏关系!”他的话刚好被进来的韩千总听了个正着,苏宛令左笑风带兵之事很快就在全营传遍了,韩大叔自然也听到了风声。 苏宛连忙起身,她原本有些忐忑,正想着要如何与韩大叔解释用左笑风的缘由,闻言不由得松了口气,冲韩大叔讨好的笑了笑:“姑父来了,赵全儿,还不赶紧给姑父上热茶!” 赵全瘪着嘴瞥了狗腿的苏宛一眼,折身去泡茶了。 韩大叔被苏宛异常热情的举动弄得哭笑不得:“我这一天到晚总要来你这里两三回,之前倒没见你这样殷勤过。” 苏宛嘿嘿一笑,也不知怎的。她在韩大叔面前,总有种莫名的紧张。后来她总结为,像她这样亲情缺失的人,一旦有了亲人,便总忍不住想要在亲人面前表现的好一点。不愿意让他们觉得自己不好而收回他们可以给她的那点亲情。所以连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她是多么的珍惜韩大叔这个姑父带给她的属于长辈的担心与关爱。 “怕我生气吧?”韩大叔见赵全去泡茶了,便开门见山的说出了苏宛心中的担忧。 苏宛不敢撒谎,老老实实地点头:“是有一点。” 而后便小心翼翼的看他一眼:“姑父,你不会真的生我气吧?”叉边余扛。 “你先告诉我,用左笑风的用意是什么?”韩大叔不答反问道。 苏宛理了理思绪,认真地回答道:“其一,左笑风此人对于战事十分敏感,且他长年与南蛮子打交道,对于南蛮子的作战方式也比较熟悉。其二,我也觉得左笑风是有大才的人,我愿意给他机会证明这一点。其三嘛,也能给林奇峰添添堵,左笑风是他拉拢将士们的关键,若失去了左笑风这个有力地臂膀,林奇峰在营里的地位。定会一落千丈。到时候要收拾这只落水狗。岂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韩大叔听完,沉默了一会,异常认真地问她:“最后这一点,才是你用左笑风的主要原因吧?” 苏宛讶异于韩大叔的敏感,不敢撒谎,却也不好承认,怕他会责备自己意气用事,便老老实实地扮起鹌鹑来。 韩大叔一见她这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不由得叹道:“孩子,军国大事,可容不得你挟私报复啊。这次凑巧这个左笑风的确是有才干之人,派他出兵倒也算合适。下次呢,若是并不合适的人,你也如此做,可想过后果没有?” 苏宛弱弱声辩解道:“我正是知道左笑风他有才……” “你才来多久。就凭跟他说了一阵话,你就认为他有才,会不会太武断了些?”韩大叔语重心长的问道。 苏宛只得承认错误:“是,我下次不敢了。” “我没有要责备你的意思,姑父只是想跟你说,在打仗这件事上,任何决定,都不可大意。将士们信任你,你更要对他们的生命与安全负责任。” “嗯,我都记住了。”苏宛连连点头。 韩大叔终于放过了她,“既然你全权交给左千总负责,我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希望咱们的运气够好,左千总能出色的完成这次的任务,也堵住营里其他人的嘴巴。” 苏宛是知道的,营里肯定有人会对她的决定不满意。但她一开始并没有这么大的压力,此刻听韩大叔用如此语气说出他的担忧来,苏宛才觉得自己的决定是不是真的太草率了一些。 不过此时后悔,显然已经来不及了。也只能寄厚望于左笑风身上,希望他能如韩大叔所期待的一样,成功而出色的完成这次的伏击。 是的,虽然左笑风并没有跟她说过此仗要怎么打,但苏宛从那处峡谷的地形也能推断出来,左笑风所要采取的战略,应该是伏击战术。 此时,左笑风回到了他所在城里的家里。这是一座简单的小院子,却收拾的十分干净整洁。院中的积雪被扫的干干净净,一些易于存活的植物也生机勃勃的生长着。有孩子稚嫩的念书的声音不断传出来。 左笑风一进院门,孩子就看见了他,兴高采烈的喊了声爹,便冲进了他怀里。 左笑风一把抱起孩子,笑着将他往空中抛去,孩子一点也不害怕,咯咯大笑起来:“爹,高点,再高点。” 父子两个玩的正开心,一个身着朴素却一身书卷气的女子走了出来。她身材娇小玲珑,有别于边塞姑娘的高挑壮实,尤其脸色苍白,显得羸弱了些。 她温柔的注视着自己的丈夫与儿子,含笑柔声道:“你回来了?快进来歇会吧。” 左笑风随口应了,举着儿子就要往屋里走,见她一脸病色,急忙将儿子放下来,急步走到她身边,也不避讳儿子还在场,就焦急的询问起来:“怎么脸色这样难看?可是又发病了?药吃了吗?” 女子连忙安抚他,“昨夜雪下得有些大,我睡得不太好。你别担心,药我都按时吃着呢,我都记得,楚兄弟说过的,要坚持吃药,这病才有好的可能。” 左笑风就松了口气:“你记得就好。你啊,先要顾好自己的身子,这样才能照顾我和儿子,以后还要替你儿子张罗婚事,照料儿媳妇和大孙子呢。” 女子好笑的白她一眼:“是是是,我都记得呢。不但要照料大孙子,还要照料重孙子呢,你说的不烦,我这耳朵都快听的烦了。” 虽是如此说着,手却一刻不停的拍着他身上的落雪,夫妻之间的亲昵与融洽,便是一旁的孩子都能看出来。 待雪都拍完了,女子才微蹙了下眉头,语气有些淡的说道:“哥哥来了,在书房等你。” 果然话音才落,就见自己丈夫眉心飞快的跳了跳,但为了让她安心,他很快又笑起来,“嗯,我换件衣服就过去。” 女子便跟着他一道进了屋,服侍自己的丈夫换衣服,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怎么了?”左笑风握了握她的手,关切道。 女子叹口气,“哥哥白天让嫂子接我回去说话,这话里话外,所表达的意思就一个,在这边城,只有哥哥一家才是咱们亲人。” 左笑风眉头紧皱,显然十分不满,但为了怕妻子多想,他并没有说什么。 “我知道哥哥的性子,总归是你在营里又帮理不帮亲了吧?你也别怕我多想什么,我只是想跟你说,做你认为对的事情,不用顾忌我和孩子。我们到底是哥哥的亲人,他不会拿我们怎么样的。” 左笑风点点头,“我心里有数,放心吧。” 女子便信任冲他笑了笑,体贴仔细的抚平他衣服上细小的褶子,这才让他去往书房。 瞧着丈夫高大的身影,女子面上笑意消失,幽幽地叹了口气。她想了想,撑着不太好的身子骨,亲自前往厨房去了。 左笑风推开书房的门,林奇峰正背着双手站在一堵墙面前欣赏墙面上那副傲雪腊梅图,见他进来,脸色难看的瞪了他一眼。 “大舅兄,什么时候来的?”左笑风不以为杵,淡淡问道。 “你还记得我是你大舅兄?”林奇峰的脸一下子黑了,若左笑风进门时,神情能有那么些惶恐或愧疚,他心里定然要好受一些,偏他这样的若无其事,看得他火冒三丈:“你今天都干了些什么!” 左笑风平静的看着他,依然是那副八风不动的平静模样:“说到今日的事,大舅兄是不是该给我个解释,为何罗七他们七人,会异口同声的告诉我,的确是你指使他们刺杀将军?” “你,到底是选择了相信孟黎川那个黄毛小子?”林奇峰压抑着怒气,一字一字的问。 “我只相信事实。” “事实就是,孟黎川买通了罗七等人污蔑陷害我!这,就是事实!”仿佛是怕左笑风不信,林奇峰还加重了说话的语气。 左笑风摇头,他甚至还对气急败坏的林奇峰笑了笑:“我左某人也不是傻子,不会单凭一面之词就相信谁。刺杀将军的事,我相信你是做的出来的。不过,这大概与你今日过来的目的没有关系。我出发在即,大舅兄有什么吩咐,还是直说了吧。” 林奇峰再是厚颜无耻,此时脸上也闪过了一丝被人说中心事的尴尬与恼意。他喘着粗气瞪了左笑风半晌,也没换来他的服软,不免有些心浮气躁,“你告诉我,孟黎川让你领兵去哪里?” 他顿了顿,冷哼道:“作为素素的哥哥,我自然不希望她的丈夫有什么危险与不测。你跟我说了,若出了什么事,我也好帮衬着你些。你可以不把我这个哥哥放在眼里,我却不得不为素素和孩子着想些。” 左笑风听着他如此冠冕堂皇的话,终于忍不住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冷笑来,他看着林奇峰,眉眼里的凌厉几乎令他招架不住,他傲然的开口:“我左某人的妻子和儿子,自然有我操心着,就不劳大舅兄操心了。” 133 无耻胁迫 自从孟氏一门被砍头后,林奇峰在孟家军里过的实在太顺了,以至于孟黎川来到边城后,他接二连三的遭遇打击与刺激,脾气陡然间变得暴烈起来。尤其左笑风还敢用那样看不起他的神态跟他说话。更是刺得他火冒三丈。 也许是这些天上火上的习惯了,这回他竟然生生的忍住了,他被气得再糊涂也知道,眼下他还要靠着他这个让他极度不高兴的妹夫。他除了忍,还能拿他怎么办? 想到这里,林奇峰面上的怒色褪了不少,他极力用一副温和的语气劝说道:“年轻人有傲气是好事,一直以来,我最欣赏的,也是你这份傲气,否则如何能将我那宝贝妹子嫁给你?只是笑风啊,我到底比你痴长了那么几岁。你这人性情耿直仗义,在营中很得人缘,这些都是好事。可有时候吧,若遇上一些心机深重的,你这样的。最是容易吃亏。” 他用一种“我都是为你好”的良苦用心的姿态,以期能打动说服左笑风,“我是素素的亲大哥,这些年来一直尽心尽力的提携你,今天跟你说这些,也是为了你好,难不成我还能害了你?这样对我有什么好处,对素素又有什么好处?只有你好了,素素和我的大侄儿才会好,我自然是巴不得你能好,甚至比我都要好的!” 左笑风觉得这样苦口婆心劝说他的林奇峰有些好笑,于是他也就真的笑了出来:“大舅兄,如今我就正在往越来越好的路上走,你放心,我一定会走得好,甚至比你更好的!” 林奇峰好不容易才按捺住胸口的怒气。“年轻人是有抱负也是好事。但千万切记莫要好高骛远,否则他日摔得太惨,后悔就来不及了。” 左笑风一脸受教的点了点头:“大舅兄的教诲,我记住了,你还有别的事吗?若没有,今日怕不能留你在家里用饭了,我一会收拾收拾,就得走了。” 林奇峰被他敷衍又直接撵人的态度弄得又是一阵接一阵的冒火,但他此行的目的还没达成,怎么可能轻易就走了? 他沉默了一阵,将怒火暂时压制住了,方开口道:“笑风啊,你这一仗关乎着许多事情,你知不知道?” “我当然知道,若然此次不能将南蛮子赶回去,大周将会有更多的百姓遭受流离之苦。所以大舅兄尽管放心。此役我一定竭尽全力,不会输的,更不会给你丢人!”左笑风言辞凿凿的保证道。 林奇峰心中是说不出的窝火,他再也忍不住,也再装不下去了,怒声呵斥道:“左笑风,你少给我装傻!” 左笑风挑眉,疑惑状:“大舅兄这是怎么了?我刚才那句话说错了吗?若是我的错,我这就给你赔不是,你就不要与我这等粗人计较了。” “你!”林奇峰气的粗声喘气,好一会才将憋紫的脸色变了回去,“你给我听着,此一役,只准败,不准胜!” 左笑风看着他,他仿佛早已经猜到了他的来意,所以林奇峰这句话,让他连眉头都没动一下,他的神色更加平静,连假装的夸张也不愿再装了,“抱歉,我做不到!” 林奇峰狞笑一声:“你做不到,日后就别想再见素素跟你儿子!” 他顿一顿,冷冷道:“你安心在外头打仗,你的妻儿,我自会替你照应着!” 说罢,就要佛袖而去。 左笑风起身拦在他面前,冷峻的眉眼难得的充满了煞气,“我说过,我的妻儿,我自己会照应,不用劳烦别人!” 林奇峰冷冷盯着他:“让开!” 左笑风腮帮紧咬,却没有让步。 林奇峰冷冷一笑:“你以为你拦得住我?在你我说话之时,我的人就将素素和你儿子带走了。好言相劝你偏不听,要与我作对。左笑风,这都是你自找的!” 左笑风脸上肌肉猛地一抖,立即就要奔出去追人,却在此时听见门口传来一声懒洋洋的笑声:“你们两个这是怎么了?” 林奇峰才露出的得意笑意就这样突兀的冻结在了脸上,他甚至连回过头去的力气都没有,半晌,才僵硬着脖子转向门口。 相对于他的紧张失态,左笑风在看见来人以及来人手中牵着的小小孩童时,眼睛骤然亮了,原本满脸的阴郁之色也因此而消散了去,他再也不理会林奇峰,而是大步迎向倚在门口笑望着屋里的人。叉妖讽血。 “将军,你怎么会过来?”他一边问着,一边弯腰将儿子抱了起来。目光往外一扫寻,就见自己的妻子正站在不远处,泪意盈盈的望着他。 他对苏宛道了声抱歉,便疾步走向林素素,也不顾这院里还有外人在场,展臂将她与他们的儿子一同搂进了怀里。 苏宛瞧着这个高壮汉子一脸柔情的柔声宽慰着他的妻子,“没事了,不用担心。” 林素素则抓紧了他的衣襟,眼泪静静地落在他的衣服上。 一家三口静静地抱在一起,这和谐的画面,却莫名的刺痛了苏宛的眼睛。 一家三口啊! 她这辈子估计是没机会体会了。原本她并没有期待过爱情,原本她以为,只要有小诺,她的人生同样可以圆满。 可是眼前这一幕,却令她的心难以遏止的疼痛了一下。 可惜她不是林素素,这世上,也不会再有第二个左笑风。 她收回视线,将自己这不合时宜的感伤与羡慕收拾起来。 转过身面对脸上肌肉不住抽搐的林奇峰时,苏宛又露出了孟黎川的招牌笑容,“林大人,真是巧啊。” 林奇峰对苏宛简直恨入骨髓,他一次又一次的坏了他的事情,夺走了他的兵权,将他辛苦建立起来的声望摧毁的干干净净……他简直天生就是跟他作对的! “的确是巧,这是我妹妹妹夫的家,我来看看他们,将军又是因何而来?”他怒气滔天,再怎么样也掩饰不住,索性也就不再掩饰了,他们之间,本来就跟撕破脸没有区别。 “我嘛,我就是出来散散心,一不小心就走到这里来了。后来一想,左千总不就住在这边吗,于是我兴之所至,就想过来跟他喝喝酒,也算是为他送个行。”她说着,还晃了晃手上提着的一个酒坛子,仿佛她真的是来找左笑风喝酒的。“结果我一进来,就瞧见几个人要强行带走左千总的妻儿。我一看,这还了得,左千总是我营里的兄弟,将来更是大周的英雄。英雄的家人,哪里能任由旁人欺负?所以我就吩咐罗七周云两个将那几个人痛揍了一顿,顺便送去了衙门——林大人也太不当心了,你自己的亲妹妹,这万一要让别人给带走了,你这心里能落忍吗?” 林奇峰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什么找左笑风喝酒,他会信才有鬼! “有劳将军费心,诚如你所说,正因为素素是我妹妹,我才不能任由人欺负他们。那几个被将军送到衙门的人,正是林某的亲兵,将军不是见过吗?”明明早就见过了,他还装没见过,还要跟他邀功!真是见过无耻的,还没见过如孟黎川这样无耻的! “啊?”苏宛一脸惊讶,装的跟真的似的,“原来他们是林总兵的人?这误会可大了,林大人啊,你千万别误会,我这人吧,有些脸盲症,所以一时之间也没有认出来。这样,一会我让周云再跑一趟衙门,让衙门把你的亲兵都给放出来,这坛子酒,就当是本将军给林大人赔罪了。来来来,千万不要跟我客气啊!” 说罢,就要将手里的酒往林奇峰手中塞,异常热情的模样。 林奇峰气的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哆嗦着手用力将酒坛子推回去,强撑着冷脸没有暴走:“不用了!将军的赔罪,我当不起!” “当得起当得起。”苏宛嬉皮笑脸的说道:“除非林大人心中还在怨恨我揍了你的亲兵,不愿意原谅本将军……林大人?” 林奇峰只得将酒坛子抱了回来,他的双手死死抱着那个酒坛子,用力的指关节都泛起了白,咬牙问道:“你现在可满意了?” 苏宛丝毫不以为杵,笑嘻嘻的点头,“满意了满意了,林大人这肚子果然是很大的,否则也撑不了船不是?这一点,本将军可得跟林大人好好学学,还望林大人你不吝赐教啊!” “若将军需要,我一定不吝赐教!”林奇峰都能听见自己的磨牙声了,偏偏对面那个气的他心疼肝疼肺疼的人却笑得那样没心没肺,让他连生气都觉得十分无力起来。 你跟他计较吧,他笑嘻嘻的毫不放在心上。你不跟他计较吧,他蹬鼻子就能上脸来! 这混账东西,比他那个死老鬼爹可狡猾多了!他拿他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苏宛装模作样的看了看天色,“今天就罢了,本将军还有事要办,等过两天本将军闲了,再请教林大人。” 林奇峰巴不得他赶紧走,急忙道:“将军的事情要紧,我就不留将军叙话了,将军好走。” 134 你太坏了 苏宛眼见着林奇峰松一口气的模样,心里暗笑一声,面上却是一本正经的严肃样儿,“那么左大人,赶紧的让左夫人去收拾她和孩子的衣物吧。外头马车都备好了,只等他们收拾妥了,咱们就能出发了。” 不仅林奇峰愣了,左笑风也很是愣了愣。 苏宛背对着林奇峰,朝他眨了眨眼。 左笑风反应奇快,立刻就对林素素道,“素素,你快去收拾吧,别忘了多给自己和孩子带些厚衣裳。还有平日里要用的药,也一道带上。” 林素素虽然觉得自己丈夫与这位从天而降的将军之间有些不对劲,但她人前向来对左笑风言听计从,轻轻地点了点头。又礼数周全的对苏宛福了一礼,方牵着孩子的手往内院走去。 这会儿,林奇峰也总算回过神来了,他一声大喝,额上青筋都蹦了出来:“站住!” 林素素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往自己丈夫望去。 左笑风安抚的冲她笑了笑,示意她不必理会。 林素素便歉意而疏离的对她兄长福了福身,牵着孩子的手,再不回头,很快就走远了。 林奇峰想也没想就要追出去,眼前一花,却有一道身影比他更快的挡在了他面前。他抬头一看,眉头便是狠狠一跳:“罗七,给我让开!” 罗七却似没听见一般,如山一般堵在他跟前,他往左,他就比他更快的闪到左边,他往右,罗七的身影随即就跟到了右边,将他的去路堵得严严实实,令他一步也迈不了。偏他还不能跟罗七动手。一来。他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是罗七的对手。二来,他也不屑与罗七动手,这要是传了出去,他这总兵的脸面还往哪里搁,更何况动手的结果还肯定是输,那样只会更丢人! 虽然,他这个总兵如今在营里也没啥脸面了! 苏宛袖着手,看猴戏一般的瞧着林奇峰愤怒异常却又毫无办法的折腾到左边又折腾到右边,慢悠悠的开口问道:“林大人这是要急着去哪里啊?”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要带我妹妹和我侄儿去哪里?”林奇峰怒目瞪向苏宛,厉声质问道。 “啊!”苏宛惊叹一声,十分夸张的拍了拍自己的脑门,“瞧我这脑子,这么重要的事情也差点忘了跟林大人说了。林大人,是这样的,我刚才见你的亲兵对左笑风的妻儿又拖又拽凶神恶煞的。心里十分担忧,想着左千总即刻就要出发,为了保护大周百姓的生命财产安全,那是舍小家而顾大家啊,这样的大义如何能不叫我动容。本将军便想着,左千总的妻儿不能没人照应,这不,我就决定带他们母子俩去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住下来。等左千总凯旋而归之时,就能一家团聚了!” “多谢将军的美意!”林奇峰冷声道:“我是素素的亲哥哥,今日来这里,正是想着笑风出征在即,妹妹与侄子无人照拂,想将他们接到府中去住。自己家里,总是比外人安排要好得多!” 他刻意将“外人”两个字咬的很重,皱眉紧盯着苏宛的眼睛。 “哎呀,本将军跟林大人原来是想到一处去了啊!”苏宛抚掌笑道,“不过呢,这件事,林大人还是应该听我的。” “将军这话是何意?我是素素的亲哥,我难道还能害了她不成?”林奇峰态度强硬道:“倒是将军,恕我直言,你与我妹夫之间除了上下属关系,再无其他,我又怎么能放心,将我妹妹以及侄子交给你?笑风这仗若胜了,皆大欢喜。可若是不幸败了……恕我说句得罪将军的话,只怕到时候我妹妹与侄子在你手中,都要不好过吧!” 他这拙劣的挑拨,听得苏宛直想摇头,“林大人若信不过本将军,本将军现在就可以跟左千总保证——” 苏宛神情严肃的瞧向左笑风:“无论此仗是胜是败,只要我在,任何人也动不了你妻儿一根汗毛!左笑风,你可信我?” 左笑风半分犹豫也没有,大声回答道:“将军为人,末将十分相信!” 林奇峰气的嘴都歪了,厉喝左笑风的嗓音都破了音,“左笑风!如此说来,你是不信我了?” 左笑风淡淡道:“大舅兄对我和素素的情谊,我谨记在心,永不惑忘!” “好好。”林奇峰已经呆不下去了,继续待下去又什么用,他今天是注定带不走林素素母子两个的。 他最后恨恨的瞪了左笑风一眼,眼角的余光却如利刃一般嗖嗖射向苏宛,然后一甩袖,挟裹着满腔怒气往外走! 苏宛在他身后,似不经意的说了句,“这营里如今有趣的人已经不多了,好在,宋大人还能算得上一个!” 就见林奇峰的背影猛地一僵。但他到底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重又迈步,急匆匆的走了,只是这回的步伐,显得比方才凌乱了些许。 待林奇峰出了院门,左笑风苦笑一声,随即正色对苏宛恭敬一礼,“末将多谢将军前来解围。” “小事一桩。”苏宛大模大样的摆摆手,表情很是有几分嘚瑟,“不过幸好本将军来的还算及时啊。” 左笑风邀请她进屋说话,趁机就问道:“将军如何得知末将这边的情况,还能这样火速及时的赶过来?” “当然是本将军掐指一算。”苏宛像模像样的掐着手指头,“哎呀,一掐我就算了出来,左千总家里就要出事了啊,所以本将军紧赶慢赶的,颠散了一把老骨头,总算是赶上了救场。” 左笑风额上一片黑线滑下来,面无表情的看着她自演自乐。 观众不捧场,苏宛自然也就演不下去了,不满的瞥一眼左笑风,“本将军自然有本将军的消息渠道。” 想要知道林奇峰的动静,那还不简单,随便叫罗七他们哪个跟着,他一天吃了几顿饭拉了几次屎回家是抱老婆还是哄小妾,只要她想知道,罗七他们就不会令她失望。 左笑风更好奇了:“难道真的是宋大人?”叉见介扛。 “宋大人?”苏宛的表情比他更惊讶和好奇:“这关宋大人什么事?” 左笑风:“……那你刚才提到宋大人,难道不是在暗示林总兵,是他将此事透露给你的?” “我刚才有暗示什么吗?”苏宛装傻望天,“我就是觉得宋大人挺有意思,哪里就暗示了什么?左千总啊,这林总兵不会跟你一样想这么多吧?” 左笑风沉默许久,才慢慢说道:“将军,你实在太坏了!” 苏宛一副受之有愧的模样,“过奖过奖。” 林素素虽然身子弱了些,动作却不慢,很快就将母子两个的衣物收拾了两个大包袱出来。 外头果然已经有马车等着了,左笑风亲自扶了妻子上车,又将儿子抱上车,仔细叮嘱他要听话,不要调皮,好好念书之类的。苏宛在一旁瞧着,一直懒洋洋的神情也终于被惆怅与思念取代了。 她想小诺了。 也不知道那孩子现在过的怎么样?还气不气她的不辞而别?往后回了京城,会不会就不理她了? 左笑风安排好了妻儿,向苏宛走来,郑重地拜倒:“末将多谢将军,等末将凯旋归来,将军务必赏脸来家里吃顿饭,素素的厨艺是极好的,将军定然不会失望。” 好像整个营地,不,整个边城,就没人不知道孟黎川是个好吃嘴儿,走到哪里都是吃吃吃,苏宛很是不好意思了一下,“行,本将军等你回来陪本将军喝酒!” 离别这种事,不管放在谁身上都是很沉重的。 左笑风翻身跃上马背,最后看了一眼马车,便头也不回的疾驰而去了。 过了一会,林素素才轻轻的撩开车帘,使劲往外看,然而这时,哪里还能还能看见左笑风的影子? 苏宛轻叹一声,难得正经的安慰了她一句:“放心吧,左千总定然会平安回来的。” 林素素骄傲的笑了,却是细声细气的说道:“我相信他会平安回来。听我丈夫提起,将军似乎与楚神医很是要好?” “嗯,他是我师兄。”是像家人一样重要的存在,当然很要好了。 “不知楚先生他近况如何?不瞒将军,我们夫妻二人已经很多年没见过他了,若没有楚先生,只怕今日也就没有我与焕儿了。”林素素摸着儿子的头,温柔的说道。 “他过的还不错吧,自由自在的,就算不想成亲,家里人也不敢逼他。”他那肆无忌惮的性子,怎么可能会让自己过得不好?“你说我师兄救过你们母子两个?” 许是因为苏宛帮过他们,又与楚之晏是师兄弟的关系,林素素本来并不多话甚至有些腼腆的人,也忍不住打开了话匣子,苏宛这才知道,原来当初林素素以病弱之躯强行孕育了她和左笑风的儿子,结果因为她的病情以及腹中胎儿的胎位不正,整个边城没有一个稳婆敢替她接生。也是他们母子两个幸运,碰上了前来边城采集一味珍稀药材的楚之晏。 苏宛这才知道,原来这位林素素,才是楚之晏剖腹取子的第一人。当时楚之晏将实情与左笑风说了,且也很直接的告诉他自己以往剖的都是动物的肚腹,这活人取胎还是第一次。左笑风果然害怕了退缩了,最后,却是林素素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没什么主见的女子态度坚决的同意剖腹取子,这才有了他们一家三口与楚之晏的羁绊。 135 我们错了 左笑风带了一批精锐离开军营这件事,令军中许多人不太满,周来福就是其中之一。 他心浮气躁的在营门口走过来走过去,力气大的将那块地皮都磨了一层土。望眼欲穿的盯着回营的必经之路,眼睛都快望瞎了的时候。终于听见了阵阵马蹄由远及近的朝着营地奔驰而来。 他眼睛一亮,往前跑了一小段路,苏宛以及罗七等人的身影已经到了近前。他跳起来又是挥手又是喊叫:“将军,将军。” 苏宛在距离他不到十厘米时,完美的勒住了缰绳收住了冲势:“可是营里出了事?” “营里没事,是末将有事找将军。”周来福连忙说道。 苏宛瞥了眼跟周来福一样守望在营门口的将士们,心里隐隐有了底,跳下马来,顺手将缰绳丢给赵全,这才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周来福憨憨的笑了笑,搓着手期期艾艾的模样,倒像是刚才急的差点上火的人不是他一样。“将军啊,我这人一根肠子通到底的,您是知道的哈。就是哈……我就直说了,您千万别生气啊!” 苏宛挑眉,就要露出孟黎川的招牌笑容来。周来福一见眉头倏地一跳。连连道:“将军您可千万别笑啊,您一笑我这心里就瘆的慌。” 苏宛白他一眼,笑骂道:“有屁快放!” 周来福被她这么一骂,顿时心里就舒泰了几分,毫不犹豫地将心里的担忧倒了出来:“将军,左千总领的任务是不能说的机密吗?” “是,头等机密,谁要你来打听的?”苏宛一听,眉头就皱了起来。 周来福这家伙就跟他自己说的一样,一根肠子通到底,对于命令尤其是孟黎川的命令,向来都是服从的,苏宛还没见过他对她的决定有多质疑或疑惑,更别提等在这里就为了问她这个事。 也怪不得苏宛草木皆兵,毕竟这营里,也不是所有人都盼着她打胜仗的。她也就不得不防着一些了。 周来福急忙摇手:“不是打听。我就是随口问问。我想说的也不是这个……” “直接说。”没事做什么铺垫,害她白紧张一场。 周来福见她不耐烦了,这才道:“那我就直说了啊。将军,我觉得你这次出兵可能不太妥当。” “哦?”这木头也知道思考了,还他觉得? “您看啊,这魏王都还没来求咱,咱就主动出兵了,这显得有点掉价啊!”周来福见苏宛并未生气着恼,这才放下心来,“他们的人不是顶得住嘛,咱们这会出兵,有了战功还不得被他们全抢了?” 苏宛扫了眼周围探头探脑却假装忙碌的将士们,便知道像周来福这样想的并不止他一个人,他只是被推出来的出头鸟罢了。 她想了想,扬声道:“你们当中还有谁跟周来福是一样的想法?” 众将士拿不准她到底是生气还是没有生气,周来福亦有些懵了。见众人目光闪烁,他顿时大怒,骂道:“你们这些龟儿子王八犊子,不是说好要跟老子共进退的?” 许是被周来福骂的不好意思,一个小兵试探着对苏宛说道:“将军,我觉得周把总的话挺有道理的。” 众人见苏宛只是点头,并没有不悦之色,这才壮着胆子纷纷发言,虽然有几个深谙语言的艺术,但是再包装中心意思仍然是不满苏宛提前出兵,让朝廷捡了天大的便宜。 苏宛笑了笑,这一次她脸上的笑容并不是众人看惯的似笑非笑,众人也形容不出那笑容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很明显,她并没有生气,大家都感觉很安心。 “不满本将军出兵的人,都跟我来吧。”她说着,平静的转身,接过赵全手中的缰绳,再度翻身上了马。 赵全瞪了眼纷纷牵马准备跟上苏宛的将士们,担忧道:“将军,你今天才在外头跑了一天,这大冷的天,你这身子怕是要受不住。” “无妨,穿的够厚的。不过确实冷得够呛,你帮我带个手炉吧。”苏宛说着,甚是怕冷的缩了缩脖子。 边塞的天气,即便不下雪,也冷的叫人受不了。好不容易见着太阳一面,人还没感觉,太阳就迫不及待的回家歇着了。是以苏宛只要一出营地,必定是将自己包裹的像只粽子的,反正营里的将士们都知道她手筋脚筋皆断过,一身好武艺早已经毁了,她再怕冷,也没人质疑什么了。 苏宛打马先行,身后呼啦啦的跟了一群人。 一盏茶后,众人一脸莫名的随着苏宛登上了城楼。 苏宛忍受着呼呼北风直往脖子里灌,袖着双手一扬下巴:“告诉我,你们看到了什么?” 城墙下,依然蜷缩着许多无家可归的可怜百姓。他们有的挤成一团抱在一起相互取暖,有的不停跑着跳着以期能让身体稍微暖和一点,每个人的表情都是凄苦到绝望。 而正在此时,一名衣衫褴褛的妇人抱着一个约莫六七岁的孩子,突然跌跌撞撞的冲到了城门口,往那里一跪就开始磕头:“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救救我儿子吧。我可以不进城,可我的儿子,你们就让他进去吧。你们看看他,看看他吧,他才六岁,眼看着就要不行了。求求你们发发慈悲,让我儿子进城看大夫吧。我求求你们……我给你们磕头了,救救我儿子……” 一边说着,一边咚咚的用力磕头。 旁边的人都拿麻木的眼神看着她,仿佛知道她的跪求没有用一样,没人往城门口看上一眼。甚至还有人劝她:“别闹咧,一会他们出来了,咱们就连这里都呆不了了。你那儿子如果熬不过去,这也是他的命,早死早超生,比我们这些活着受煎熬的人不定还要好得多。” “是咧,可别因为你们母子两个,咱们连这里都呆不成了,那不是要咱们的命吗?” “快别闹了,城楼上已经有人在瞧了。”有人紧张万分的嚷嚷,似乎生怕有人会出来驱逐他们一般。 城楼上,周来福也在询问苏宛:“将军,咱们看到了一些流民,您让咱们来,就是为了看这个?” “流民吗?”苏宛并不看他,语气很淡,“别忘了,成为流民之前,他们也是我大周的百姓。因为南蛮子的入侵,他们现在无家可归。不但无家可归,被他们视为救命稻草的朝廷,还有我们孟家军,我们都做了些什么?” “哎呀,那个妇人晕过去了。”忽然有人叫了起来。 众人连忙看过去,果然见那磕头的妇人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但她怀里的孩子却被她护的极好,虽然已经不省人事,可还是牢牢地将孩子抱在怀里,不肯松手。 有人不忍的轻叹:“这就是母亲啊。” 引得一群大男人唏嘘不已。 “怎么回事,怎么连个上去帮忙的人都没有?”妇人晕倒在地,却没有一个人上前去,他们仿佛已经司空见惯了一般,冷漠而麻木的继续缩在墙角。 “他们同样朝不保夕,这对母子的今天,焉知不是他们的明日!”苏宛冷淡的语气带着一种安静地危险的冷漠气息。 将士们面面相觑,一个高个子小心翼翼的道:“将军,要不我去跟他们交涉一下,让他们将这些人放进来吧。” 他口中的他们,正是如今把守着城门的朝廷的官兵。 “没用的。”周来福摇头道:“我已经跟他们的头儿说过了,他们坚决不肯开城门,说万一里头混了细作,到时候谁来负这个责任?还道这是他们的事,咱们既然不帮忙,就不要指手画脚令他们难做。” “太可怜了,没想到这城墙底下,还有这么多的人忍饥挨饿!” “将军,我想我明白了您带我们来这里的原因。”一名跟周来福差不多的小头目越众而出,语气沉重的说道。 众人?刷刷的看着他,苏宛也转头看着他。 那人在众人的注视下神色愈发肃穆,他只看着苏宛,一字一字的说道:“这就是将军出兵的原因。而这,也是我孟家军存在的意义!我们孟家军的存在,不是为了跟什么人置气,而是为了他们——” 他指着城楼底下的百姓,神情愈发激动,大声道:“没错,兄弟们,我们的存在,是为了守护边城,是为了保护这一方的百姓,让百姓免于战火纷飞,免于流离失所。而不是为了与朝廷置气,而置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兄弟们,看看下面,他们同样是我大周的百姓,是我们的兄弟姐妹,甚至他们里头,还有跟咱们老母亲一样的老人,跟咱们小孩一样的稚儿,可是他们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他们连个避风的居所都没有了,有了病也只能那样熬着……是我们错了!将军,是我们错了!” 苏宛笑了,一瞬间的笑容温暖明亮的让人移不开视线。她欣慰的瞧着那名小头目,赞赏的对他点头,那小头目原本因激动而微红的脸就更红了。 “你们呢?”苏宛缓缓看向其他人。 在那名小头目说出以上那些话时,这些铁血汉子们早就已经动容了。 “将军,王把总说的没错!是我们错了,我们不该拿百姓的性命与朝廷置气!我们是孟家军,我们的存在,首先是为了保护百姓的生命与财产!”周来福第一个表态。 “我们错了,将军。”一个接一个的将士们站了出来。叉沟木弟。 136 众志成城 如果说一开始苏宛带着这群汉子来,为了说服他们而刻意营造的一种情绪,如今因为他们一个一个的站在她面前告诉她,他们的确错了时,苏宛这种刻意的情绪自然而然发生了转变——她打从心里认同了孟黎川这个身份。如果可以。她或许愿意自己就是孟黎川。 那个英年早逝,心怀黎民,骄傲不羁的孟黎川。 “将军,那个孩子实在可怜。”有人发现城墙底下的母亲醒了过来,她将孩子平放在地上,不停的拿着从身上撕下来的一角衣服沾着雪水给孩子擦着手脚与身子。孩子瘦弱的身体暴露在雪地里,冻得瑟瑟发抖,嘴里不停的说着胡话。 那母亲泪流满面,忽然停下动作,绝望的抖着嘴唇瞧着自己的孩子。 “我去跟那些狗日的说,咱们孟家军愿意出兵了,咱们愿意把南蛮子赶回老窝去。让他们将那些无辜百姓都放进来,至少让他们有个能遮风避雨的地方。”叉沟沟扛。 苏宛叫住他:“你跟他们说没用,这件事,得跟抚远将军王说才管用。” 周来福恨恨道:“到头来,咱们竟要求着他们不成?” “没什么求不求的。”苏宛云淡风轻的说道:“咱们肯出兵。对于魏王来说,就是天大的好消息。有什么要求,他都会答应。这件事你们不用管了,我去去就来。” “将军,我们陪你一起去!”周来福情绪激昂,挥着拳头喊道。 将士们果然一呼百应,纷纷嚷着要跟苏宛一道去魏王府。 “咱们又不是去打架,这么多人过去,魏王还当咱们是去示威的呢。”苏宛好笑的说道,“行了,你们都给我等在这里,想一想哪一处适合拿来安置这些流民。再有,都给我招子放亮点,别真的让细作混进城来!” 众人齐声应是,恭敬的目送他们的将军从容走下楼去。 这头苏宛正在上马,就听得周来福的大嗓门在城楼上对着底下的流民喊:“乡亲们。你们再忍耐一下。咱们将军这就去与朝廷的狗官们交涉去了。立刻就能放你们进城来。你们放心,一进来保证有热乎乎的粥饭,保证有厚厚的暖和的棉被棉袄。咱们将军说了,咱们孟家军,就是为了边城的百姓而存在的!咱们将军,绝对不会抛下你们不管的!” 热血的将士们一个一个都扯开嗓子喊了起来:“乡亲们,你们再忍耐一下,马上就能进来了。” “咱们将军不会抛弃你们,咱们孟家军也不会抛弃你们的!” 苏宛:“……” 这群人才是煽动情绪的好手吧。 没想到却是周来福这小子第一个反应过来,随时不忘给孟家军树立好名声和好口碑,值得奖赏。 这小子仿佛对她营账里挂着的那柄青锋剑很感兴趣,一会回营,就将那剑给他做奖赏好了。 城外头的百姓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等接二连三的喊话响起来,他们全都发出狂喜的欢呼。 苏宛虽然看不见外头的情形,但听着他们的欢呼与泣不成声的“叩谢恩人”。“叩谢孟家军”“叩谢将军”的声音里,也知道将士们的那些话,于绝望中的百姓是多么大的惊喜和希望。 所以这一趟,她也绝不能令他们失望! 此次的魏王府之行,如苏宛想象中一样顺利。她已经出兵的消息,自然是瞒不过魏王耳目的,所以她一去就开门见山的说出了她的要求,魏王略作迟疑,就爽快的同意了。 苏宛没有久留,要离开时魏王却喊住了她,笑眯眯的问道:“之璋啊,今日可有没有收到京城来的信?” 自从上次在魏王府里喝了酒,魏王为了显得他跟苏宛的关系亲近,称呼苏宛时就只喊其表字。好险苏宛记了一耳朵孟黎川的表字,不然一脸茫然的询问魏王喊得是谁,还不得露馅了啊! “京城来的信?这倒没有,怎么……”苏宛想了想,确定自己没有收到任何从京城来的信函。她心里不由得泛起了嘀咕,难道京里发生了什么大事? 有严锦在,京里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吧。 不过瞧着魏王那故作神秘的笑容,苏宛心里还是涌上了一丝淡淡的焦虑。 “哦,没什么大事。”魏王果然卖起了关子来,“不出两日,之璋也就该知道了。好了,你快去忙吧,别在本王这里耽误工夫了。” 苏宛心里腹诽了两句,反正魏王也说了,不出两天她就该知道了,她也就懒得去想到底是什么事。 流民进城的事情也十分顺利,周来福他们准备的地方是离军营甚远的一座小庙,庙里空间倒是很大,足以安排下这好几百的流民住进去,只是因为庙里香火不旺,年久失修而显得有些破败,但这样的地方对于经历过绝望的百姓来说,已经算得上天堂了。将士们简单的修整了一番,就让人住了进去。而后又抽调了营里的火夫,打着将军的旗号,抬了不少米面棉被以及棉袄来。 苏宛过来时,锅里的粥熬得汩汩作响,粥香飘在寺院上空,让人闻着就有种暖洋洋的感觉。大大的几口大锅旁边已经围了不少百姓,排着队眼巴巴的等着吃饭。 他们还顾不上清洗的脸上满是笑容,与先前那样的麻木绝望全然不同,这是一种对生活充满了希望,一眼就让人觉得满足幸福的笑容。 小孩子们穿着干净的厚棉袄,围着庙里那颗百年老树跑圈圈,银铃一样的笑声听着就让人打从心里觉得欢喜。 将士们看到她来,且还从魏王那里带来了不少粮食衣物,全都眉开眼笑的接过去安排起来。 百姓们一听将士们喊着苏宛将军,立即呼啦啦的跪倒了一大片,吓得苏宛险些叫出来,脸都红了起来,连忙道:“快起来快起来,大家千万不要这样,我承受不起!” 一个老大爷抹着眼泪道:“将军承受得起,如果不是将军宅心仁厚,我们这一群人,如今还在城外头等死,哪有这些好饭好衣裳。这好是将军给我们的,将军受我们一拜,又怎么会承受不起。” 说着竟带头磕起头来,苏宛急的汗都出来了,手忙脚乱的要去扶,“老伯,这使不得啊,你们赶紧起来吧。也别谢我,这些都是咱们应该做的。让你们受了无妄之灾,累你们家破人亡走投无路,我们才该跟你们道歉才是……” 那位老伯也被她的语无伦次吓得不轻,“将军可千万别这样说,我们也都听说了,将军能回来已经不容易,咱们,咱们有生之年能见到孟家的将军,这就是我们的福气,我们的造化啊。” 呃,苏宛都不知道该怎么接口了,忙使了个眼色给赵全,让他赶紧过来劝着。 从人堆里脱身出来,苏宛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她忽然兴起个好笑的念头来,被这几百个人跪一跪,她都出了一身的白毛汗,真没出息。看人家严锦啊,魏王啊,追求的可是全天下人的跪拜。所以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啊! 她退出人群外,正擦着汗呢,就感觉有人在扯自己的大氅。 低头一看,一个跟小诺差不多大小的小豆丁正仰着头,怯怯的看着他。见她低下头来看他,立刻将脑袋埋了下去。 苏宛本来就很喜欢小孩子,见状忙蹲下身,柔声细语的问:“小朋友,怎么了?” “你就是将军吗?”小孩儿见苏宛和颜悦色的,这才细细声的问。 苏宛点头:“嗯,我就是孟家军的将军。” 小孩儿忽然抬起头来,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她,一脸的崇拜与认真:“我长大后,也要当孟家军的将军!” 苏宛并没有嘲笑小孩儿天真又认真的志向,任何的愿望都值得被认真的对待,所以她也很认真的说道:“嗯,你将来一定会成为孟家军的将军。所以从现在开始,你要认真念书,努力习武,将来才能成为对国家有用的人才,才能成为孟家军的将军,知不知道?” 小孩儿虽然不懂什么才是对国家有用的人才,但是认真念书努力习武他却是听懂了,连连点头,绷着一张小脸跟苏宛保证一定会认真读书习武。 听见有人喊排好队开饭了,小孩儿扔下“不能吃”的将军,一溜烟儿跑了。 苏宛失笑,正要进庙里去瞧瞧冻伤和生病的百姓,就见一名妇人走了过来,二话不说跪在她面前,在苏宛心里不住的念叨“完了完了,今天要被折去多少寿啊”的怨念里,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 “多谢孟家军,不但收容了我们,还给我们找来大夫。我儿子的性命,才能保得住。孟将军对我们母子的大恩大德,民妇实在无以为报,等我那小子好了,民妇就让他去服侍将军……” 苏宛仔细一打量,才发现这妇人就是城门口哭求的那一位,连忙上前将人扶起来,“大嫂子不用这样客气……啊!” 苏宛痛叫失声,腹中传来一阵剧痛,那痛令她踉跄了两步,双腿一软,啪叽一下跪在了地上。 许多人围了过来,惊慌的喊着将军。 意识涣散前,苏宛还自嘲的想,就说被人跪会折寿吧,这么多人跪过了她,她这条命可千万别被折完了才好啊。 她还想留着命回去见小诺啊。 对了,还有楚之晏。 她有些想他了呢…… 137 闲杂人等 苏宛觉得自己睡了很久很久,做了许多许多的梦。梦里光怪陆离,一会是孤儿院里令人窒息的生活,一会是小诺软软糯糯的喊她娘,一会是被同学欺负捉弄。一会又变成了食香楼的掌勺大师傅……从一开始的人事不知,到后来知道有人扳开她的嘴巴灌下一碗又一碗又苦又浓的汤药。有时候冷的不住打摆子,有时候又热的像是在过火焰山。 非常难过!她在梦里都忍不住哭了。 她觉得这世上再也找不到像她这样倒霉的人了,一个人能倒霉成她这个样子,上上辈子要做多少缺德事啊! 每当她以为自己已经够倒霉时,老天爷总会叫她知道,她还可以更倒霉。这一次,她更是倒了血霉! “将军?将军你醒了吗?”有人在她耳边轻声而又忍不住激动的叫道。 苏宛听出这是属于赵全的声音,他激动的声音里都透着疲惫。 整个军营里,知道她是女子的除了赵全,应该没有第二个了。而他一定会想方设法周全她的秘密,不让别人发现端倪。既要照顾她又要提防旁人对她使坏,赵全这孩子怕也累的够呛吧。 她很想睁开眼睛,可两只眼睛像是被强力胶黏住了一样,任她如何使力,也睁不开。急的她又出了一身的汗。 “将军,你能听见我说话吗?”赵全继续跟她说话。 苏宛很想告诉他,我听见了听见了,但她用尽全力,也只是从喉咙里溢出了一声模糊的呻吟。 饶是这样,也令赵全激动不已,“将军你真的醒了吗?” “他真的醒了?”门口传来个令人一听就生厌的声音。 能这样大模大样的进来的,除了林奇峰不做第二人想。 “林大人,你来这里有什么事?”赵全不客气的问道。 苏宛以为林奇峰又要生气,不想他只是嘿嘿冷笑两声,“我当然是来探病的,别人来得,就我来不得?” 还就你来不得!床上的苏宛很想翻个白眼,鉴于这个动作如今对她来说实在太高难度了,于是只能在心里完成。 赵全仍是不客气的说道:“林大人若真是来探病的,末将自然欢迎的很。可林大人若是来看将军死了没有。抱歉让你失望了。” 林奇峰冷笑道:“这世上令人失望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也不多这一桩。” 言下之意,若苏宛不死,他的确是很失望的。 苏宛在心里骂开了,当着她的面巴不得她去死,换了谁不得生气啊? “谁准你进来的?”一把嚣张又不悦的低沉嗓音缓缓响起。 苏宛听着这个声音,很是愣了下。如果她能揉眼睛,此刻必定已经在做这个动作了。 这是楚之晏的声音?楚之晏怎么会在这里?她果然还是在做梦吧? 可是这个梦怎么这么清晰,这么真实?她甚至闻到了楚之晏身上那因为长年与药草打交道的淡淡药草香味,这味道十分的好闻,每次与他坐在一起,她都忍不住会深深呼吸几次。现在她又闻到了这味道,却依然不敢相信——楚之晏明明该在京城才对。 原来又是做梦啊,她有些失望的叹息一声。 “楚先生,您快来看,将军好像要醒了。她刚刚在哭,现在又叹气了。”是赵全大呼小叫的声音。叉狂华技。 有人迈着又重又急的脚步走了来,片刻后,一只手掀了掀苏宛的眼皮。 “还没醒过来,不过照这情形来看,离醒来也快了。”药草的清香萦绕在苏宛?端,那低沉而又温柔的声音就近在耳边,“将闲杂人等赶出去,不要污染了这里的空气。至于你,炉上的药已经好了,叫傻大个把药端来,再敢洒一滴,他就死定了!” “楚之晏,你说谁是闲杂人等?搞清楚,这是军营,不是你楚家的后院,你才是闲杂人等吧!来人,把他给我请出去!”林奇峰又被气的跳脚了。 苏宛倒下了,作为二把手的他自然又该回到权利的中心来。但是,这回无论他是上窜还是下跳,竟然没人听命于他,逼得他不得不用上强硬手段,谁知不但没用,还因此发生了两三次大规模的械斗——不听命于他的将士们与他的亲兵发生的短兵相接的事件,令他如今的地位更是岌岌可危。 他没有想到,孟黎川都被边城所以大夫宣布不行了的时候,还是没有一个人愿意站在他这边!气得他唯有天天祈祷孟黎川赶紧去见阎王,谁知他竟硬挺着一口气不肯咽下去,然后,大名??的楚神医就来了,硬是将人从阎王手中抢了回来,气得他当日就砸了一件极其珍惜的羊脂玉摆件。 楚之晏将人救回来了不说,他更是将此地当成了他楚家的后院,连他都成了闲杂人等! 但更可气的是,人家楚之晏出口就要赶他出去,偏偏他只能请楚之晏出去!这种在自己家里却不被当成主人做不了主的感觉实在窝囊透了,林奇峰发誓,他的耐心只到这一刻就用完了,楚之晏若是不识趣,就不要怪他对他不客气! 林奇峰身后的亲兵刚一动,哗啦啦从门口涌进来一群大兵小将们,他们将楚之晏与苏宛护在身后,用沉默与林奇峰强硬的对峙着。 “反了反了!”林奇峰气的哇哇大叫,“到底是谁给你们的胆子?不要忘记了,这是孟家军,不是楚家军!” “林大人也知道这是孟家军,那就不要堵在这里打扰孟家军的将军休息!”唐书凯手放在腰间的佩剑上,抿着嘴一脸严肃的说道。 “唐书凯,你,你屡次以下犯上,不要以为我就不敢治你的罪!” “你若再像一只讨厌的乌鸦呱呱个没完,我现在就要你的命!”楚之晏不耐烦了,一张清艳绝伦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厌恶与杀意。 他对林奇峰,是真的动了杀心! 苏宛虽然看不见他的脸色,但只听他的声音,就能听出他的忍耐已经告罄。虽然不知道他哪来的本事在孟家军的地盘上杀人,但是苏宛毫不怀疑,林奇峰敢在啰嗦一句,楚之晏真能立刻就要了他的命! 林奇峰似乎也被楚之晏的狂妄吓到了,他不知道楚之晏到底是以什么身份来到边城,也不知道他手中到底握着什么筹码,可是他要保孟黎川,这是是个人都能看出来的事情。他再闹下去,只怕真的讨不了什么便宜。 他到底是惜命的,不敢跟楚之晏赌他到底敢不敢弄死他。最后,他强撑着面子说了一句,“咱们走着瞧”后,领着亲兵呼啦啦的走了出去。 “你们也出去。”楚之晏不客气的命令唐书凯等人出去。 苏宛心中一惊,想着他这态度是要得罪人的啊,她花了多少心思才能跟将士们打成一片,可千万不能因此就前功尽弃了。她一边着急,一边努力想要睁开眼睛,阻止楚之晏的目中无人。 可那眼睛还没睁开,就听见唐书凯等人恭恭敬敬的应了一声是,轻手轻脚的往外走去。 这是什么神发展?有没有搞错啊,你们是孟家军不是楚家军阿喂!凭什么楚之晏一个外人的话,你们是如此的放在心上?等她醒了后,还会当她是一回事吗?她收买人心,也是很辛苦的啊! 最后出去的是赵全,他将营帐门关好,与唐书凯轻言细语几句,请他务必将营帐守好后,才往营帐后的简易小帐篷走去。 远远就瞧见周来福缩着个脖子垂头丧气的蹲在炉子旁,另一个身形纤瘦的身着男装但却一眼就能瞧出其女子身份的姑娘正挥舞着勺子毫不客气的呵斥周来福:“你说你这么大个人,到底有没有长个脑子?这锅在炉子上放了多久了,你就敢直接伸手去端,烫到你事小,反正你皮糙肉厚也不怕痛。可若是打翻了这锅药,你信不信我跟你拼命!” 可怜周来福跟哥做错事的小孩子一样,可怜巴巴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更别提反驳的话。 直到那姑娘骂的解气了,方柳眉一竖,“还蹲在那里干什么?还不赶紧过来把药倒进碗里来,给我小心点,若是洒了一滴,看我不要了你的命!” 赵全在心里替周来福送上十二万分的同情,但是,对着这位泼辣的姑奶奶,他不但不能同情周来福,还得上前帮着骂两句:“周把总,你说你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老是笨手笨脚的,惹得邱姑娘又生气了!你看看你,除了打仗你还能干点什么啊?” 周来福眼一瞪,他怕这泼辣爽利的像个男人的邱大姑娘,可不会怕赵全这个传令小兵。 就见赵全冲他挤眉弄眼的,弄得他疑惑不已,不过很快他就明白过来了,因为那邱大姑娘的矛头已经指向了赵全,“你还好意思说他!要不是你妹照顾好她,她能变成现在这样?一个两个有什么用,空长个子不长心!” 赵全丝毫不将邱敏心的责骂放在心上,事实上,能被邱敏心这样骂一番,他心里倒觉得舒坦了不少。她说的没错,他们的确太没用,才会眼睁睁的看着将军被人刺伤。而最自责的,就是周来福,因为当日,筛查细作的,正是他! 也之所以,邱敏心如何骂他,他都不敢还口! 138 亲到你了 “苏大胆,你说你有个什么用,这才多久,你就把自己搞成了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楚之晏坐在苏宛床头,皱眉盯着脸色惨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的苏宛。 “还敢写信来炫耀你在营里多么威风。少爷我还以为你当真威风八面。特地赶来瞻仰你的英姿雄风,结果呢?” “不过有一点你倒是没有说错,你这人不管走到哪里,人缘都是不错的。这营里天天都有不少人来看你,要不是我拦着,你这孟黎川的戏还怎么唱的下去?” “这边塞其实还不错吧,大漠风光与京城相比较,你更喜欢哪里?我猜你最喜欢的还是柳城吧,你要赶快好起来,才有机会回去柳城。” 楚之晏絮絮叨叨的说了一阵,瞧着毫无反应的苏宛,他沉默抿起的嘴角锐利如刀。 苏宛从这莫名的沉默中。忽然福如心至的感受到了一种被压抑的难以用语言形容的悲伤与难过。 因为她吗?苏宛有些不安的想。 “那天我看到你,被人从那间破庙里抬出来,一身的血。我吓坏了,苏大胆。” “你要是听见我这么说,肯定会嘲笑我吧。事后我自己想想。也觉得那么不可思议。我见过的血多了去了,眼睁睁看着人在我面前死去也是常有的事情。可是苏大胆,那天我却是真的被吓到了。” “我看着你伤口不断流出的血,甚至还在想,一个人的身体里,原来有这么多血吗?我以前怎么从来也没留意过,呵……悄悄告诉你啊,要不是邱敏心手快扶了我一把,我当时肯定就栽了个狗啃泥了,我这潇洒风流的楚神医的面子可还往哪里搁呢。” “我不敢跟任何人说,我实在怕极了阎王会从我手上把你给抢走。不过后来给你缝伤口的时候,我忽然又不怕了,你这人命硬得很,哪里会这么容易就死掉?就算阎王肯收,你肯定也不舍不得走,你还有小诺啊。你那么爱他……” 苏宛不知道这些话他以前有没有说过。不过这倒是她头脑清醒着第一次听到。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在蔓延。 尤其听到楚之晏原来这样担心她,甚至一度害怕救不活她。要知道楚神医是多么骄傲一个人,要他承认自己抢命抢不过阎王,这可是比登天还难的事情。更何况,这人向来目中无人,没想到自己在他心里,似乎还颇有分量的样子。只是这分量,又令苏宛心生担忧。 “喂,跟你说个秘密吧?”忽然,楚之晏压低了声音,甚至倾身往苏宛身边靠近了些,一副故作轻松神秘的语气。 秘密?苏宛心中一抖,知道的越多的人通常死的都很快,她可不可以不要知道什么秘密? 鉴于她说不出no来,楚之晏也就当她默认了,于是轻声说道:“临来边城之时。严锦找我喝酒,他问我——” 他顿了顿,似乎轻轻地笑了一声,“他问我是不是对你有点意思。哈哈,没想到他那个人,竟然会跑来问我这个问题。明明心里在乎的要死,偏偏脸上还要装着无所谓。于是我跟他说,我对你有很多点意思。哈哈……你没看见他那张脸,绿了吧唧的,我估摸着那时候,他连吃了我的心都有了。” 苏宛听得心中又是一抖,要是能咆哮出声,她此时必定已经开启了咆哮模式:你妹的楚之晏,这件事情很好笑吗?就算真的好笑,也要留着命才能一直笑啊。严锦是谁,就算你俩关系再好再铁,当着未来君王拿这个开玩笑,不是嫌命太长了吗? “你是不是跟他一样,认为我在开玩笑?”楚之晏恶趣味的往苏宛莹白的耳朵吹了一口气。 苏宛觉得自己全身汗毛都立了起来,混蛋,这种类似于调戏的动作你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啊! 但很明显,楚之晏觉得这样的动作还不够似的,他伸出他那十分好看的手,轻轻地捏住了苏宛的耳朵,仿佛极满意这样的手感,他忍不住又笑了一声:“苏大胆,你这人,真的是我见过最有意思的人。” 劳资再有意思,也构不成你出手轻薄劳资的理由! “想要对你有意思,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你看,连严锦那个家伙,都对你有意思。我想跟你相处过的人,很难不对你有意思吧。”他一边说,一边还好奇地往苏宛耳朵上又吹了一口气,然后用一种孩子气的天真惊讶的说道:“咦,变红了。” 苏宛本来已经被他一口一个有意思弄得晕头转向了,没想到他对着自己耳朵又来了一口气,不知道有些人的耳朵是非常敏感的吗?这么痒,要是没有变红,她早就已经死透了吧!混蛋,还不放开你的咸猪手! 楚之晏自然听不到苏宛心中的呐喊,他瞧着那只莹白如玉的耳朵慢慢变得通红起来,愈发觉得有意思,一下接一下的吹着气,连正在说的话都忘记了。 不想一不小心,凑得太紧了些,然后,他噘起的正往苏宛耳朵上吹气的嘴巴,终于不可避免的与苏宛那只红的仿佛能滴出血来的耳朵亲密接触了。叉狂系才。 “轰”,苏宛只觉得自己全身血液都往脑袋涌了去,一声一声在她脑海里炸个不停。 楚之晏这个渣,趁她晕迷不醒轻薄她! 这个渣渣! 苏宛决定收回所有感动的情绪和话语,等她醒了,一定要让他好看! “哎,我刚刚亲到你了?”过了好半晌,楚之晏才一脸迷茫的抬起脸,神情似乎有些不确定,自顾自的咕哝道:“亲到了吗?好像是亲到了一下下,不是说亲亲的感觉特别好吗,我怎么没感觉到?难道是太快了?要慢慢一点亲,才会感觉特别好?” 苏宛已经被他的自言自语累的外焦里嫩了,二十四五的大好青年,身体没有一点毛病的青年,竟然是第一次亲人?这个世界太玄幻了,这个梦真实的太可怕了。 “要不然再试一次好了?”楚之晏盯着苏宛的耳朵,犹犹豫豫的说道,“要是等下她醒了,肯定就亲不到了吧。再一次就好了……” 他这时候,絮叨的跟哥小老头一般,然而言语里透露出的紧张和青涩,又像个初识情滋味的懵懂少年,紧张地出了一手心的汗。 如果苏宛醒着,她就能看到,楚之晏此时是以怎样一种郑重紧张的表情,连呼吸都骤然变得急促了起来,一点一点的往她耳朵凑过去。 他灼热的气息很是慌乱的喷洒在苏宛耳朵与颈部,嘴唇又一次蜻蜓点水一般落在了苏宛耳朵上。可是这一回,他并没有急着离开,也许是苏宛耳朵上的清凉触感很轻易的缓解了他心底的燥热与急切。 他的唇在苏宛耳垂上停留了片刻,而后试探般的探出了有些颤巍巍的舌尖。他张嘴,用舌尖绕着苏宛的耳垂缓缓抿了一圈。 正忍受着痒意的苏宛顿只看到九天惊雷滚滚而下,打的她全身都黑了一黑,骨头架子惨白的闪了闪…… 一点灼热的火从她耳垂蔓延开来,摧枯拉朽似的沿着她的血管冲进了心脏里,苏宛喉头又干又痒。 楚之晏,你死定了! 楚之晏过足了瘾,终于舍得放开苏宛的耳朵。 苏宛觉得一切不正常终于要结束了时,一只手又落在了她的嘴唇上。 苏宛心中又是一个哆嗦,拼命命令自己赶紧醒过来,不然全身的嫩豆腐都要被楚之晏这个渣吃完了啊! “亲亲这里,跟耳朵是一样的感觉吗?”楚之晏咕哝着,手指不自觉的摩挲着苏玩的嘴角,仿佛是嫌弃她的嘴唇太过苍白一般,他的手上便微微用了力,果然不多时,那苍白的唇色就被鲜艳的血色代替了。“这样顺眼多了。” 苏宛听着他嫌弃似的语气,气的一口气险些上不来! 喵了个咪的,居然还敢一边轻薄她,一边嫌弃她! 带着粗重而滚烫的呼吸,楚之晏将嘴唇凑到了苏宛嘴边。 慢慢的,一点一点的,炽热而柔软,带着清新的药草香气,安安静静的贴合了上去。 他闭上眼,仿佛极用心的体会着嘴唇与嘴唇最亲密的接触的感觉。于是他悲剧的没有发现,苏宛缓慢张开的眼睛。 楚之晏那张安静而满足的脸,就这样以放大的模样,凝聚在她的视线里。 在极近的距离看着他的脸,看着那漆黑纤长的睫毛因为激动和紧张而不自觉地快速震颤着,她一时有些怔忪了,竟然忘记了自己拼命醒来,是要推开这个人的。 然后,她听见了一声生硬喑哑的像某种喘息似的吟叹。 苏宛的脸倏地一黑,从?缝中一字一字的说道:“楚之晏,你找死!” 楚之晏显然没有料到苏宛会在这时候醒过来,反应过来的他猛地睁开眼,静静地与苏宛冒着怒火的大眼睛对视片刻,接着猛地跳起身来,无头苍蝇一般,慌不择路的就要往外逃,一张脸红的跟猴子屁股有的一比,遥遥的听见他颤微微地声音传过来:“……我去看看药好了没有。” 139 自请军法 苏宛正躺在床上骂着落荒而逃的楚之晏,门再度被人推开,一人趾高气扬的走在前头,一人孙子似的点头哈腰的跟在后头,手上捧着个乌木托盘。托盘上只有一只装着新鲜出炉的汤药的木碗。 “谢天谢地,表哥你终于醒了!”前头的人几步窜到苏宛跟前,一把抓住她的手,口中激动的喊道,“你再不醒我都要急死了,楚先生总说你就快醒了就快醒了,结果却还是拖到了这会儿才醒。如果他不是楚先生,我都要将他当成江湖骗子赶出去了。对了,楚先生人呢?” 苏宛没有回话,因为此刻她已经被从天而降的邱敏心弄得目瞪口呆了,“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是了是了。刚才她还没有醒过来时,仿佛听见楚之晏提过一句,说邱敏心扶了他一把,她当时忙着忧心别的事,也没将这茬放在心上。只当是个重名的人,没想到,竟真的是她这位好表姐啊! 邱敏心一边回话,一边伸手按住她的肩膀,阻止她起身来,“我跟楚先生一起来的啊,怎么,他没有告诉你吗?定是因为你醒过来他十分高兴,忘记了吧。我说他人跑到哪里去了,不知道你这里离不得人吗?” 一提到楚之晏苏宛就忍不住冷哼了一声,混账东西忙着研究怎么轻薄她,轻薄完了就跑了,哪里来得及跟她细说邱敏心如何跟着来了的事? “我问你为什么会来这里?”这可不是什么好玩的地方,若不是因为无奈,她死也不会到这里来。她倒好,竟然就这么跑来了。“姑母知不知道?邱大人怎么也不拦着你?我告诉你。这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赶紧收拾收拾回去吧。” 邱敏心撇了撇嘴,拿眼一瞪她,“我好不容易来一趟,你就赶我走。你看吧,就这么一会,我没看着你,你就出了这样的事。说明你身边不能缺了人,我已经决定了,我要留下来照顾你!” “别任性了,你也看到我都这样了,还当这是好玩的地方?我让人安排安排,这就送你回京去。”苏宛不容置疑的说着,就要喊赵全进来,一抬头看见孙子似的周来福缩在一旁,就顺口吩咐道:“周来福,传我的话。让人立刻准备车驾,送表姑娘回京去!” “傻大个,你敢去!”邱敏心双眼一瞪,周来福刚迈出去的的脚步愣生生顿在半空中,落下也不是,收回也不是。最后只得垮着脸向苏宛求救:“将军……” “知道我才是将军,你还磨蹭什么?”苏宛的声音有些虚弱,但是神情却十分坚决与坚定。 周来福胆怯的瞥了邱敏心一眼,见她正瞪着自己,吓得又缩了缩脖子。但是将军的命令,他不得不遵从啊,避开邱敏心那仿佛要将他吃下去的目光,周来福嗫嚅道:“邱姑娘,将军说的没错,战场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你还是……还是回去吧,这里实在太危险了,一不当心命就没了。将军,将军也是为了你的安危着想啊……”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一个一米八几的大高个,被个娇滴滴的大姑娘瞪得再也说不出话来! 苏宛鄙视的瞪了周来福一眼,周来福瞧见了,苦着脸上前请罪道:“将军,都是末将太过粗心,竟然让刺客混进了城里,这才让她有机会伤到将军,都是末将的错,末将自请军法处置!” 他毫不含糊的啪的一下跪在苏宛面前,倒把邱敏心吓了一跳,她看看连请罪都请的这样大义凛然义无反顾的周来福,又看看一脸病色瞧不出什么情绪来的苏宛,忍不住问道:“是什么样的处置?” 苏宛静默了半晌,方虚弱的开口道:“若按军法论,此人当当众杖责一百军棍!” “啊?”杖一百?不死也残了啊! 邱敏心吓得轻呼出声,她到底是女流之辈,平日里虽也与家里的女人们斗智斗勇,手中要说没沾些阴私龌蹉事是不可能的,可她在如何算计,也没有真正的算计出过人命。因而一听到要杀人,她就先白了脸。“他,他不是有意的,就,就算了吧。再说,谁也不知道那女人会是刺客啊!你昏迷不醒这几日,他也挺不好过的,表哥啊,你就饶了他这一回吧。”叉吉肠才。 周来福闻言感激的朝邱敏心看了一眼,却是神情坚定道:“多谢邱姑娘替末将求情,可是错就是错了。末将办事不利,请将军处置!” “先起来说话。” 周来福本来不肯起身,但一抬眼瞧见虚弱却神色坚定的苏宛,哪里还敢再多说什么,连忙站起身来。 “当日之事,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受伤之后,是谁在主事,后续又是如何处理的?”苏宛蹙眉,一想到当日的情景,仍觉得历历在目,那寒光一闪间,令她依旧心悸不已! 她只记得,她当时弯腰去扶那个女人起身,才一凑近,那女人便凶相毕露,不知何时藏匿于袖中的锋利匕首就那样捅在了猝不及防的自己身上。 她原本还想问问那个女人的来历,周来福请罪之时,便已经将她的身份道了出来。原来竟真的有南夷人的刺客混在流民之中,在她面前利用一个无辜的病的人事不省的孩子顺利混进了城里,并且还成功的刺伤了她! 她毫不怀疑,若不是楚之晏来的那样凑巧,那个女刺客已经成功的刺杀了她,出色的完成了她的任务。 周来福在城墙上是见识过那个女人的演技的,当然她也见识过,可是她演的那样自然那样好,将一个母亲的忧心似焚演的简直是入木三分,骗到了他们所有人。要说周来福看不出来是有错,她不也一样没有看出来吗? “当日刺杀将军的妇人正是南夷人派来的刺客,那时她一击得手,就要抹脖子自杀,被唐书凯制服了,怕她口中藏毒,捏碎了她的下巴。眼下人正在营中看管着,将军若要审,随时都可以。不过此人嘴硬得很,营中已经有不少好手前去审过了,却是一个字都撬不出来!只等将军醒了后,再决定如何处置她!”周来福简略的将事情的经过以及后续说了下。 苏宛皱眉,邱敏心已经抢在了她前头问话:“你们既然一个字都没撬出来,又怎么能肯定她就是南夷人派来的刺客?我可是知道的,这营里就有许多人看我表哥不顺眼,就那个什么林总兵,他可是巴不得我表哥死的。这刺客,说不定是谁派来的呢。” 苏宛默默地给邱敏心一个赞赏的眼神,邱敏心则还她一个得意的笑容。 周来福并没有发现两人之间的眼神交流,回答道:“南夷人的刺客或细作身上都是有刺青的,他们身上的刺青,正是他们的名号!这还是将军那时只身深入南夷,从那个据说是训练杀手与细作的老窝中探到的消息呢!否则我们就算活剐了她,也不会知道她的身份。” 周来福说着,见邱敏心听得十分认真,又加了一句:“南夷人训练出来的杀手与细作,可都是十分难啃的硬骨头。也只有将军出马,才能从他们口中探问出点什么来,营里其他人根本就奈何不了他们。” 苏宛的手在被子底下后怕的拍了拍胸口,好险邱敏心比她快了一步,要不等她自己先问出来,怎么跟周来福解释她不小心忘记了“自己”夜探过南夷人的刺客训练营的? 邱敏心也看向了苏宛,眼中带着不加掩饰的担心。万一这些人真的让她去审问刺客,到时候审不出来可怎么是好?她毕竟不是真正的表哥啊! 苏宛唔了一声,“等我精神好了些再说吧。营里这两日没别的事吧?” “将军放心养伤就是,营里没别的事。就算有,有韩千总跟唐书凯在,出不了幺蛾子。”也就是林奇峰等人爱蹦跶,可营里的将士们早不拿他当回事了。周来福想着将军出事那一日,林奇峰就迫不及待要拿走兵符,被赵全义正言辞拒绝后那一张难看的老脸以及营里兄弟们那毫不掩饰的鄙视眼神,就觉得心里畅快的不行。“兄弟们都担心将军的伤势,这几日连练兵都没什么精神头,所以将军你千万要赶紧好起来。我,我还是先去领罚吧!” “领什么罚。”苏宛淡淡道,“此事哪能全怪你,若不是我动了恻隐之心,非要将人放进来,也给不了刺客机会。再说,她不是连我都骗过了吗,要怪也只能怪我太大意。行了,你也别自责了,我这不是已经醒过来了吗。该干嘛干嘛去,不要杵在这里妨碍我养伤。” “将军!”周来福猛地抬起头来,大男人家一副泪眼婆娑的模样,怎么看怎么滑稽。 苏宛有些疲惫的闭上眼,摆了摆手。 邱敏心见他还要说话,立刻喝骂道:“你还不走?非要去领那一百军棍不成?识不识好歹啊,我表哥都说了不怪你,你就赶紧的出去吧。耽误我表哥养病,你负责啊?” 周来福简直畏泼辣的邱敏心如虎,再不敢多说一个字,耷拉着脑袋灰溜溜的出去了。 140 缩头乌龟 邱敏心将木头疙瘩赶了出去,正要松口气,回头就见苏宛正睁着眼似笑非笑的盯着她看。 她莫名觉得心虚,连忙垂了眼去端药碗,“说了这么一阵话。险些忘记了,快趁热将药喝了。你可不知道,前头两日你连药都喝不下去,急的我不行。后来还是楚先生跟我合力强行给你灌的药,好歹将你这条小命捡了回来!” 苏宛好笑的听着她絮叨着转移话题,也不多说什么,配合着就着她的手一勺一勺喝完了苦的令人想哭的汤药。皱着眉头想要漱口,嘴边就多了一颗色泽漂亮的蜜饯,她想也不想,张口就含住了蜜饯,叹息着舒服的眯起了眼睛。 “看来你对周来福印象不错,居然会帮他求情。” 邱敏心白他一眼。微微红了脸,有些讪讪的说道:“换了别人,我也帮的,又不独他一人。” 她说着,叹口气。“说他是傻大个吧,还真没冤枉他。你受伤昏迷不醒,他就跟个傻子似的蹲在营帐门口,又不敢进来看你,见着个进去瞧你的人,就眼巴巴的盯着人家。是我看着不成样子,才叫他帮个忙打个下手,要不然,就这两天功夫,他说不定都要抹脖子自杀了。” “那我不得多谢你挽救了我那迷茫的小战士?”苏宛笑了一声,扯到伤口,痛的嘶的一声皱起眉头。叉医长才。 邱敏心忙上前检查了一番,见伤口并没有裂开,这才放下心来,口中却是斥责道:“叫你取笑我,活该扯到伤口了吧。这就叫做现世报。” 苏宛没说话。咬牙忍着腹部的那一阵剧痛过去,冷汗一瞬间就布满了她的额头。 邱敏心忙取了帕子,就着屋里铜盆里的水,帮她细心的擦了擦额上与脖子上的冷汗,“伤口极深,还有的你痛得,慢慢养着吧。” 过了好一会,苏宛才能开口说话:“真该庆幸,这一刀子不是扎在我胸口。” 不然如此深的伤口,都够她死一百次了。 “要说也是你运气好,那女人的刀子扎过来的时候,你不知出于一种什么心理,不知怎么躲了躲,那原本一到就能要了你的命的刀子就扎在了你肚子上。”邱敏心心有余悸的说道,“这是那个唐书凯说的。” 她躲了吗?苏宛仔细回想了想,还是想不起自己到底是怎么动作了一下。以至于让刺客都不能一举得手。就算真的躲了,肯定也不是她的主观念头,毕竟她根本没有察觉到危险。难不成是这身体的自主反应? 苏宛一想到这个,就觉得头皮隐隐发麻,还是不要继续往下想了。 “你在我这营里,认识了不少人嘛。”苏宛打起精神来,调侃着说道,“你可不要告诉我,你就住在这军营里。” 邱敏心却是一脸认真的点头:“我的确就住在营中。” 她指了指外间原本赵全住的外间,“晚上我就睡在外面。” 苏宛一听就急了,“你在想什么?这营里都是些大老糙爷们,你住在这里像什么话?楚之晏在搞什么,他既然把你带来了,怎么也不把你安排妥当了?你可是个大姑娘家,在这营里闹出什么不好听的事情来,以后可怎么办?” “你着什么急啊?”邱敏心见她急了,心中甚是温暖,却白她一眼,曼声解释道:“这两日楚先生守着你,可是眼睛都没合过,哪里还有心思安排我。当然我也不是怪他,我自己也是心急如焚,万一你有个好歹,那才是要命的事情。其他的,自然就先放一边了。不过我也想了想,名义上我是你表妹,就算别人瞧出我是个姑娘又如何,我又没与人家打情骂俏。我行得正坐得直,没什么好怕的。” 她说着,忽然轻笑一声,只是那笑容却有些恍惚,带着惆怅却坚决的意味,“反正我早就想开了,嫁人什么的,最烦人了。真要是坏了名声,了不起我一辈子不嫁也就是了。” 苏宛闻言,忍不住的心疼起她来,正要安慰她两句,就见她目光一闪,眼神灼灼的盯着她看,愣是看的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正想不耐烦的问她看什么,她就又笑了起来。 “你若真要撑起孟家的门户来,到时候不成亲恐怕也说不过去啊!” 苏宛一愣,不太明白她忽然说这话的用意。她也就没有告诉邱敏心自己打算将小诺当成孟家的血脉独自抚养长大的想法,而是等着她的后话。 果然,邱敏心没有让她等的太久,她也没耐心卖关子,径直说道:“若一直不成亲,旁人总要胡乱猜测的,到时候就会有许多不好听的流言流出来。不如,你考虑娶我怎么样?一来,娶了我既能给你的身份打掩护,又能堵住悠悠众口,岂不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这哪儿能成?苏宛不能成亲有诸多方面的原因,最主要的,却是不想惹怒严锦,毕竟她承诺过他,如果他不高兴她嫁人,那她就不嫁。这厮可是未来的九五之尊,若她违约,保不准他有什么手段来整治自己呢。为了小诺,为了自由,为了柳城,她是无论如何也不想惹怒他的。 反正她在世人眼中,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男人,就算不成亲,顶多流言多些,唾沫子也不能将她淹死。 可邱敏心不一样啊,她这样如花的年纪,正是该敞开了恋爱生子跟她的王子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的时候。哪能跟着她胡混,白浪费了自己的青春与生命。 所以她这一提议,苏宛是打死也不会同意的! “多大的人了,哪能这样胡闹!”她板起脸来,那严肃的模样倒还真的将邱敏心唬了一跳。 不过她还是强撑着回道:“哪里就是胡闹了,就兴你能不成亲,我就不能么?” “你的情况跟我一样吗?”苏宛头疼道,“若可以,你以为我不想成亲生子过普通人一样的日子!可是我没有那样的机会,你懂吗?” 她倏地提高了音量,严厉的注视着邱敏心,她极慢的又重复了一遍:“你跟我不一样!”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邱敏心急忙服软认错,“我再也不这样想了,你别着急。只要有人上门提亲,我立刻点头就应了,成不成?” “也不是要你这样草率就应了亲事,对方脾性如何,品性如何,也都要访清楚了才行,可不兴盲婚哑嫁那一套。”她这唯一的一个亲表姐,她怎么着都要把好关才行,万一不小心遇到个中山狼,还不如不嫁呢。 “是是是,要访清楚,都听你的行了吗?”邱敏心颇有些不耐的瞪她一眼,然而眼里的笑意却浓的化不开。替苏宛掖了掖被子,又检查了一番屋里的火盆后,她往外面看了一眼,“这楚先生真是的,你没醒的时候吧,他死守在这里,任谁说也劝不走他。你这一醒,他却偏偏不见了人影。我看还是得让人去把他找回来,再给你瞧一瞧,是不是醒过来后就没有大碍了。” 她一边自言自语的说着,一边叮嘱苏宛闭眼休息,端了空碗往外走去。 一提到楚之晏,苏宛之前刻意压下去的各种情绪又翻涌了起来。 她跟楚之晏是相处的很好没错,楚之晏这人脾气虽然有点大,对她却是极尽所能的照顾,她在心里,早已经将他当成了亲人一样的对待。她也毫不掩饰她对楚之晏的依赖,跟他相处起来也十分放松自在。可是,这是在他们是朋友的前提下啊。换了另一种关系,苏宛只要一想,就觉得浑身不对劲。 楚之晏怎么会对她有意思?她真是想也不敢想啊。 正此时,一颗脑袋探头探脑的往里看,正好跟苏宛虚无的视线撞了个正着。他心一虚,脑袋就缩了回去。 苏宛大怒,冷笑道:“好一个缩头乌龟,我倒不知道,大名??的楚神医,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没种了!” “谁没种了!”楚之晏终于受不住激,没有落荒而逃,而是嚷嚷着冲了进来。 握着拳头一副豁出去的模样,红着一张脸小声嚷道:“我就是亲了你,就是对你有意思,怎么样?” 瞧着他瞬间谪仙变流氓,苏宛更怒:“我准你亲我了吗?我准你对我有意思了吗?” “那你想怎么样?我已经亲了你,已经对你有意思了!”楚之晏皱着眉头嚷嚷完,一副“就要赖着你,必须要负责”的无赖模样,“我不管,反正我已经亲了你,你不情愿也没办法了!” 苏宛瞪着他,嘿然冷笑,从?缝中慢慢挤出一句话来:“姓楚的,你别忘了,我现在可是个男人。你居然对一个男人有意思,是要别人笑死你吗?” “男人怎样,女人又怎样?我就对你这个人有意思,管你是男人还是女人!”楚之晏也瞪着苏宛,两人如同两只斗鸡似的,凶神恶煞的瞪着对方,企图在气势上先将对方压倒了。 不过楚之晏到底有些心虚,自然就比不得苏宛有底气,瞪了一阵,垂了头嘟嚷道:“不管你怎样想,我反正是很认真的对你有意思。” 141 执迷不悟 记忆中的楚之晏,永远风度翩翩,文雅优美。苏宛从未在他身上见过一丝狼狈,就如从未在他华衣美服上见过一丝褶皱一般。但是现在的他,却明显没了意气风发的那种自信。脸上带着疲惫,眼里蕴含红丝,似乎有好几天没好好休息过。身上的穿着倒仍是华贵典雅的衣裳,但是整个人却仿佛被抹去一层风采一般,显得黯淡无光。 瞧着楚之晏那少有的狼狈,听着他嘴里的嘟嚷,苏宛心里又酸又软。 “你不要执迷不悟了,我们是没有结果的。”最后,她闭上眼,不看他期待的眼睛,狠了心肠冷声说道。 这回楚之晏并没有嚷叫着“偏要执迷不悟”什么的,他抿着嘴定定的看着苏宛闭上的眼睛。“你为什么不看着我?” 苏宛眉心微蹙,却还是没有睁开眼睛,只道:“看着你又不会令我改变决定,楚之晏,你不要任性!” “是我任性。还是你怕严锦?”楚之晏没有容她逃避,而是如此直白的将她极力想遮掩的真相在她面前揭开,“你怕严锦对我不利,所以不能,也不敢回应我的喜欢,是不是?” “你想多了。”苏宛声音微微有些颤抖,“我不回应你的喜欢,是因为我根本不喜欢你。楚之晏,我一直当你是最好的朋友,像亲人一样存在的朋友。我不想,也不愿意改变这样的关系。” 楚之晏沉默了,尽管他的眼里有被拒绝的受伤与黯然,但他仍是平静的说道:“你拿我当什么我不在乎,你不喜欢我,我也不在乎。可是苏宛,我想像现在这样。照顾你。看着你。看着你不受伤,不难过,不累着,不生病。我,想给你和小诺遮风挡雨,天塌下来,我替你们顶着。” 紧闭的眼睫颤了颤,她咬牙使劲忍着,也没能忍住眼泪顺着眼眶急速滑落,在她苍白的脸上坠出一道晶莹。 “你不要……对我这样好。”她软弱的开口哀求。 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从前,现在,她有的只有自己,想要不饿肚子,就要努力冲到最前面去抢食物,想要不受伤。就要狠狠的将自己武装的刀枪不入,不论什么时候,不敢放任自己有一丝一毫的软弱。每一次的冲锋陷阵,总是她一个人。没有人跟她说过,天塌下来,我替你顶着这样令人觉得依赖与温暖的话。 楚之晏对她这样好,这好就像是毒瘾一般,会令人上瘾的。到时候,她又怎么能戒掉对他的瘾?就算没有严锦,定国公府又如何能接纳她这样一个孤女进门?他会成为全京城乃至全天下的笑话,她会令他毕生蒙耻! 她又怎么能忍心? “苏大胆,这是我的事啊。”楚之晏轻轻地笑了,他不知何时已经走到她面前,伸手在她脸上抹了抹,一滴晶莹的泪珠子凝在他的指尖,“你如果太害怕,就当你从来不知道这回事就好。还是跟从前一样,只当我是一个可靠的朋友,你完全不需要自责与难过。因为并没有哪条律法规定,我喜欢你,你就必须要回应我,不是吗?” 他不说这些还好,一说,苏宛只觉得更难受了。她忍了又忍,也没能忍住喉咙里的哽咽声。 下一秒,克制守礼却又带着无限压抑的吻,轻轻地落在她颤抖的不像话的眼睫上。 苏宛一僵,感觉楚之晏的气息离得稍远了些,才缓慢地张开眼睛,睫毛上沾着细碎的水光。她抬起眼看着他,他的眼里是一种隐忍的黯然,失落与伤怀。 她抖着嘴唇想说什么,然而明润的大眼睛里却先涌出了泪水来。 楚之晏慢慢俯下身,轻轻地把苏宛抱进怀里,“苏大胆,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 他刚刚才说了喜欢她是他一个人的事情,可她却用这种令人想要狠狠吻她到窒息的眼神看着他,要他怎么忍得住不索求她的回应? 苏宛抬起的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襟,如同沙漠当中即将渴死的人遇到活命的清泉一般,贪婪而迫切的抓住他的衣襟。她不想哭,不想让自己这么软弱的一面无遮无拦的呈现在楚之晏眼前。可是她忍不住,她仿佛听见,说了那句话的楚之晏的心,在她的心里,轻轻地碎了。 “不要哭啊,该哭的人是我才对吧,被拒绝的明明是我啊。”楚之晏笨嘴拙舌的安慰道。 苏宛无声的哭着,当她还是孩子时,她常常想着赶快长大,那时的她总以为,当她长大后,就不会再受到任何伤害。也没人能再伤害到她!当她长大后,才知道就算没有人刻意来伤害她,然而活着就是要承受伤痛。 她在这一刻才清楚的知道,身体上的伤痛,远远及不上这一刻,她心里那突如其来的疼痛! 她虽然并未发出声音来,可是整个身体都似乎在颤抖,很有些上不来气的感觉。楚之晏心里着急,想要放开她看看她的状况。手才一动,抓住他衣襟的手更用力了。 “再一下……”明知道不该贪恋,这样的举动只会令楚之晏更困扰。拒绝他的人是她,抓着他不放的人,也是她。这样的矛盾,可是她舍不得这一刻的温暖,哪怕再多一秒,也是好的。 楚之晏眼神深邃专注,安静地看着她,低叹一声。 说不喜欢他,她自己怕都不信吧! 苏宛仰起头,迷蒙的双眼因为泪光而闪着微光。 他伸手抚摸她微皱的眉头,俯身亲吻她的脸颊,“苏大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过了一阵,苏宛终于平静了下来。她推开楚之晏,仿佛很不好意自己竟然哭成了这个样子,粗鲁的用手背抹了下脸,用趾高气扬的神气模样命令道:“害我哭成这样,还不快打水来服侍本将军净面!” 楚之晏放下心来,心底深处,一种失望却又混杂着开心的复杂情绪被他狠狠的压了下去。“得令,将军稍等,小的这就去打水来。” 两人这样刻意一闹,极有默契的微微一笑,刚才的事,仿佛就这样被轻描淡写的放下了。 水很快打了来,楚之晏并未假他人手,熟练地绞了帕子,替苏宛擦净了脸上的泪痕,仿佛这样的事情他已经做过很多次,“苏大胆,本少爷可是头一次这样伺候人,怎么样,伺候的好不好?” 苏宛脱口说道:“勉强给个八十分吧,没事好好练练,进步空间还大着呢。” 楚之晏笑着接口,“行,我好好练。” 他看着她,她也正看着他。 刚才那被刻意压下的旖旎,眼看着又有要冒头的危险,苏宛连忙开口道:“小诺呢?你们都出京了,小诺留在京里安全吗?” 她这样一问,原本还有些没着没落的心立刻就揪紧起来。心里也愧疚极了,怎么会将小诺忘在脑后了?她可是记得的,皇帝曾动过将小诺带进皇宫明为陪读实为人质的打算,且还有裴御在一旁虎视眈眈。 “谁跟你说小诺还在京城?”楚之晏白她一眼,道:“按照他们的脚程,约莫还有几天,就能到达江南了。” “江南?”苏宛愣住。 “江南凌家。”楚之晏也没卖关子,“放心,我请了不少好手护送小诺前往江南,有甘草照顾他,不会出什么岔子的。只不过小诺到底是你儿子,没跟你商量一声就将人送过去,你不会怪我自作主张吧。” 苏宛瞧着他理直气壮邀功的模样,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哪里能怪你,感激都来不及呢。只是听说凌老爷子怪癖挺多的,你就那样自作主张的让甘草带着小诺过去,也没跟他商量下,万一他……” “老头子见了甘草,只有高兴的。再说小诺这孩子天赋不错,汤头歌都已经背得了,老头子见了只会更高兴。”楚之晏就着铜盆的水洗了自己的手脸,舒服的叹了口气。叉爪每圾。 苏宛心中一动,“你几天没洗脸了?” 楚之晏动作一顿,耳根悄悄地红了,不过楚大爷的脸皮到底不是常人比得上的,他很镇定的放下帕子,就着铜镜打量了自己两眼,点头道:“虽然两天没收拾过了,但架不住本少爷风华绝代啊,就算不洗脸,也比某些人强上一百倍。” “某些人指的是谁?”苏宛斜睨他。 “谁有自知之明,就是谁了。”楚之晏要笑不笑的睨着她。 “这脸皮的厚度也不知道是经过怎样的锤炼才练就成现在这模样的。”苏宛毫不客气的切一声,“我问你,邱敏心又是怎么回事,你怎么把她也给带来了?刚才我好说歹说要送她回去,她也不肯,邱家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没道理好端端的她连名节都不要了,千里迢迢的跟着楚之晏跑到边塞来吃苦头,京里的日子再难,也比这边城好多了,她实在想不出邱敏心宁愿放弃京城的舒适生活跑来这里的原因。 提到这个,楚之晏比苏宛还生气,揪着眉头道:“这事你得问她!我也不知道她从哪里知道的消息,一个姑娘家,半夜三更跑到城外的送别亭,看到我的马车,二话不说就冲了出来,我还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蟊贼敢打劫本少爷呢。” 142 魏王来了 苏宛也听得目瞪口呆:“什么,她竟然这样大胆?” 一顿,狐疑的打量楚之晏两眼,“不对啊,你就这样任由她上了你的马车。跟着你跑到这边城来了?” 怎么看他楚之晏都不是这么好说话的人,且他还明知邱敏心对他有几分意思,就更不可能任由邱敏心呆在他的马车上才对。 不得不说,苏宛对楚之晏的了解还是比较深刻的。她话音才落,就见楚之晏的嘴角抽了抽,这样的表情,除了无奈,还代表了他的极度不悦。 “哼,你那好表姐手段真不少,你就放心吧,凡人哪有她那么多心眼,就算有人敢动什么歪心思。遭殃的都绝不会是她!”他说的很有些咬牙切?的意味。 苏宛听得一头雾水,却更好奇了,“你在她手里吃过亏了?” 除了这个理由,她实在想不出能令楚之晏咬牙切?的原因。 这回,楚之晏的眉头也跟着抽了抽。他咬了咬牙,而后幽怨的瞪着苏宛,“你那好表姐一上马车就朝我扑了过来,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她用手帕上的迷药放倒了!一路上,只要我露出要赶她下车的苗头,她就毫不手软的药倒我。都快到边城了,她才停止了对我下毒手的举动。” “你就任由她一次又一次的对你下毒手?”苏宛睁大眼,她怎么那么不信呢?而且邱敏心一个娇娇弱弱的小姑娘,就算一开始出其不意的药倒了他,接二连三的药倒他,就很有点说不过去了——他又不是傻瓜,能让她一次次的药倒? “不然怎么办?她要不是你表姐,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次了!”楚之晏悻悻的说道。 苏宛仍是表示很怀疑:“就算你顾忌她是我表姐,可你要整治她的手段多了去了,我才不信你会拿她没办法。” 楚之晏干笑两声。不自觉的避开了苏宛的视线。嘴上却是说道:“苏大胆,你对我很了解嘛,你怎么知道我没整治她?我整治过了,人家压根不怕啊。” 不但不怕,还思维清楚条理清晰的跟他讲条件—— “楚先生,只要您答应不赶我下车,我会报答您的。”当时,邱敏心是这样说的。 “报答我?老实说,你对我一无是处,我也用不上你的报答。我不想再跟你啰嗦,赶紧给我滚回去!”当时,他是这样不屑的回答她的。 邱敏心看了他一会,忽然就自信的笑了起来:“楚先生喜欢我表妹对吧。” 她如此直白的说出这句话,令楚之晏都为之一愣。 “喜欢上我表妹,可不是一件顺利的事情。虽然我与她多年未见,但一个人的性情。纵然过了这么些年,也许也改变了一些,可有些骨子里的东西,是不会改变的,比如,她的倔强。” 楚之晏皱眉,“那又如何?” “有我在,楚先生说不定能轻松一些。”邱敏心如此说服道。 楚之晏嗤之以?:“别说笑了,你以为你是谁,能左右她的想法?” “左右她的想法当然做不到,可我是女的,到了边城自然要与表妹住在一起,一些表妹不方便跟你说但你又特别想知道的事……”邱敏心满意的瞧着楚之晏微愣的表情,“又比如,楚先生会有一些不方便但又特别希望表妹知道的事。楚先生细想想,我不正好就能帮到你?” …… 当然,以上这些,楚之晏是打死也不会跟苏宛说的。 苏宛当然没有错看楚之晏那一瞬间的不自在,不过她整个心思都在邱敏心的事情上,也就懒得去管他微妙的不自在。 “她到底为什么非要来边城?连姑母都不管了,名节也不顾了,甚至连你整治她都不怕?不行,我得问问清楚——”苏宛实在不放心。 “急什么,你现在身体还虚弱着,养好了伤再来操心这些小事吧!”楚之晏不满她如此操心邱敏心的急切态度,“你以为捡回你这条小命是很容易的事吗?敢出一点岔子,本少爷跟你没完!” 苏宛无奈,只得在楚之晏的唠叨与威胁下,闭上眼睛大睡特睡。 见她睡得沉了,楚之晏才走过去,盯着她看了半天,努力压下心中想要碰触的欲望,轻轻地退了出去。 刚走出去,就见赵全急匆匆的掀了门帘进来,“楚先生,魏王来了。” 楚之晏眉眼一沉,“怎么又来了?不是说了最近你家将军不宜见客么,请他回去吧。” 赵全却没动,“魏王说,他知道将军需要休息,不敢过来打扰将军,他要见的人,是楚先生您!” 楚之晏眉头一动:“魏王要见我?” “正是。”赵全回道,“唐大人正在接待魏王,让小的过来知会楚先生一声,您若不想见……” 话虽如此,赵全眼里却流露出一丝担忧来。若楚之晏不肯给魏王面子,不去见他,魏王若生起气来,甚至迁怒将军……将军若是好好的倒也不怕他,可眼下不是受伤了吗,万一他非要给将军安一个私纵南夷刺客入城居心叵测之类的罪名,再上报朝廷,对将军到底是不好的——比如,请求朝廷另派大将取代将军接手孟家军,这种事他肯定能做得出来! 可以说,魏王在赵全心里,就是个卑鄙无耻无恶不作的歹毒之人。当然,他也没有冤枉魏王就是了。 楚之晏想了想,又回头瞧了眼安静的内室,面无表情的点点头:“你好好看着你家将军,我去去就回。” …… 楚之晏一进门,就迎上一张面露焦急十分忧心的面孔。 见到楚之晏,魏王猛地站起身来,十分关切又担心的询问道:“楚先生,孟将军他伤势可重?眼下如何了,已经醒过来了吗?” 楚之晏忙欠了欠身,“王爷太客气了,你唤楚某名字即可。多谢王爷前来看望我师弟,她眼下已经没事了,不过失血太多,这会儿还没醒过来。累王爷担心了?” “孟将军可是我大周的国之栋梁,万万不能有半点闪失。”魏王一脸认真的说道,复又松了口气:“将军没事,本王也就放心了。想到那一日的事,本王到现在还心有余悸,万一将军有个好歹,这可是我大周天大的损失。幸而楚先生及时赶到,才能救回将军的性命。为了大周,为了边城如今正饱受南蛮子欺压的百姓,还请先生受本王这一礼。” 他说着,就要对着楚之晏行礼。 楚之晏忙伸手拦下他,淡淡道:“王爷无需如此,我救她,无关她的身份,也没想过大周亦或是边城的百姓。我救她,不过是因为她是我师弟,跟旁的无关。所以楚之晏,受不得王爷这一礼。” 魏王眼中恼意一闪而过,这楚之晏实在太不知好歹了。他这戏台子都搭好了,当着这么多孟家军在,他如此一番表现,怎么着也会在他们眼里得一个仁义之称。不想这楚之晏却不肯配合他往下唱,枉费了他酝酿好的这一番声情并茂。叉爪尽亡。 “楚先生实在太谦虚了,总之孟将军能这么快没事,本王都要代表孟家军以及边城的百姓,多谢楚先生出手相救。” 楚之晏还未如何,一旁的韩大叔以及唐书凯就飞快的皱了眉头——什么时候轮到魏王来代表他们孟家军了?这是谁给他的权利? 魏王对于他们的不快视而不见,只拉着楚之晏说话,“听闻这一回,孟将军的表妹也来了边城?她一个姑娘家,住在营里怕是不太方便吧,楚先生与孟将军若信得过本王,不若先将邱家姑娘送到本王府中,由本王亲自照料,想来孟将军一定不会拒绝。” 楚之晏闻言,冷清疏离的目光毫不掩饰的带上了鄙夷之色。 唐书凯的脸色也是一变,就要挺身而出,却被身边的韩大叔拉住了。 “多谢王爷的美意。”韩大叔上前一步,看似恭敬的行礼道,“不过此事便不劳王爷操心了,末将的妻子正是邱家丫头的亲姑母,她听闻邱家丫头来了边城,早就说要将人接回家去住。不过因为邱家丫头担心她表兄,故而这两日才逗留在军营里。这其实是不合规矩的,等一下末将就送她回家去。” 他这般滴水不漏的拒绝,魏王竟找不到理由反驳,脸色又是一变,到底不好再多说什么,否则他那点本来就被众人猜出来的心思,只怕更要被瞧不起了,只好道:“本王也是瞧着邱姑娘一个姑娘家呆在营里不合规矩,故而才有这一提议。既然她已经有了去处,本王也就放心了。” 韩大叔就又说了句“多谢王爷关心”便沉默的退回原位。 魏王兀自生了一会闷气,挥手命众人退下,只留了楚之晏说话。 “年幼时先生也常进宫,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与先生最要好的,不是严锦,而是本王。”魏王望着楚之晏,语气唏嘘的忆起了童年往事来,“先生可还记得,本王第一希亲手雕的一个胖娃娃,便是送给了先生。不知那个胖娃娃如今还在不在?” 楚之晏神色淡漠,摇头道:“年头久远,我都不记得了。不过有件事,倒是记得很清楚——” “哦?” “王爷将我从观星楼推下去那件事,真是想忘也忘不掉啊!”楚之晏悠悠的说道。 魏王想在他这里打感情牌?真是可笑! 143 陈年旧怨 魏王脸上飞快闪过一抹恼羞之意,他勉强笑了笑:“都多久的事了,不成想你还一直记得呢。” 这言下之意,很有些埋怨楚之晏为人小气没有肚量的意思。 “怎么忘得了?现在想起来,还觉得这小腿一阵一阵的疼。仿佛还未痊愈一样。”楚之晏神色淡淡:“受伤的到底不是王爷,王爷也无法感同身受。若当日换了是我将王爷推下去,王爷以为我如今还有命在?” 他这话不但挑明了他们之间没有所谓的友情,有的只是陈年的旧怨,也毫不客气的反击了魏王暗讽他小气没肚量。 魏王听得心里直搓火,到底还是忍下了,他轻叹一声,面上便堆满了懊悔与自责:“其实当时瞧着你从观星楼上滚下去,本王就后悔了,后来你昏迷不醒,本王吓坏了,好几次想去定国公府看你。总也?不起勇气,怕你生气,再也不肯原谅本王。等后来,本王再想去定国公府时,你已经被国公爷送去了江南。那一别。竟就是十几年。不管怎样,阿楚,本王欠你一句对不起。希望你能原谅本王当日的鲁莽,不要再生本王的气了。” 连祈求他人原谅都说的仿佛命令一样趾高气扬,楚之晏冷眼瞧着他,依然是那副不咸不淡的模样,“王爷太客气了,我并未生王爷的气。” 一下子就从楚先生变成了阿楚,搞得他们好像很熟似的。 “阿楚不生我的气就好。”魏王笑逐颜开,仿佛是真的十分高兴,“你从江南回京的第一年,跟着国公爷进宫请安,我在一旁看你,你连眼角都没扫一眼,我心里十分难受。再后来,无论本王如何对你示好。你都无动于衷。本王这心里有多难过,你肯定不知道。阿楚啊,人这一辈子,能有一个朋友实在太难了。对于我们这样生长在皇家的人来说,就更难了。本王心里,从来没将你当成过外人,一直都当你是最可靠的朋友,你知道吗?” “多谢王爷抬举,楚某愧不敢当。”跟他做朋友?算了,他宁愿与虎谋皮! 魏王脸上便流露出受伤之色来,自嘲的一笑:“看来,阿楚直到现在也没有原谅我啊。不如阿楚你告诉本王,本王要怎么做,你才会原谅本王?” 楚之晏懒得跟他绕圈子,也没耐心陪着他在这里消磨时间,若他还不识趣不肯直说来意。说不得,他也只好端茶送客了。“王爷今日为何来,何不开门见山说出来?” 否则,与其浪费时间跟他在这里绕圈子,他宁肯回去守着苏宛,就算什么都做不了。 魏王见状,似无奈的轻叹一声,“也没别的事,就是听闻近年来父皇的身子愈发不好了,你在京中之时,想来父皇的身体都是你在调养。所以本王留下你,也是想知道父皇的病情如何?可是要紧?” “王爷不必太过担心,皇上身子骨硬朗着呢。” “是吗?”魏王却是一脸疑虑,皱眉道:“怎么本王听闻,父皇身子每况愈下,甚至还曾吐过血,不知此事是否当真?” 楚之晏瞧着他,莫名其妙笑了笑,“这件事啊,倒的确是真事。我早劝诫过皇上,情绪上须得控制住,不得大怒大喜。皇上一开始也记得牢牢的,不想,边城的消息传回去,一次又一次的,皇上心情就不好了。吐血那次,听闻正是皇上接到边城密报,说的就是王爷被奸佞小人蒙蔽了眼睛之事吧。皇上怒极攻心,这才吐了血。不过这血吐出来倒还是好事,若一直憋着,皇上的身子骨只怕就要熬坏了呢。说起来,皇上身体有所好转,还是托了王爷你的福。” “楚之晏,你大胆!”饶是魏王装的再有风度,此刻面对着楚之晏毫不留情的嘲笑与指控,终究是再也装不下去了,怒吼着拍案而起,“本王一向待你客气,你却如此不将本王放在眼里。你可知,藐视皇家,是何等大罪?你信不信,本王现在就可以将你就地正法?就算定国公府知道了,也说不得半个不字!” “我从不怀疑王爷的魄力,不过王爷还是要想清楚了,我这回来边城,可是为了替皇上寻药的。倘若因为王爷,延误了皇上的病情……”楚之晏嘴边笑意渐深,丝毫没将魏王的威胁放在眼里。 魏王这辈子也没被人如此小视过,他当然想要跟楚之晏搞好关系,也好从他嘴里多探听些关于京城关于皇帝以及如今朝廷的局势。毕竟他离开权力中心太久了,任何一个从京城来的人,他都忍不住想要拉拢一番。 却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楚之晏仍跟茅坑里的石头似的,又臭又硬,除了把他气得跳脚,任何收获也没有! “好好,楚之晏,咱们走着瞧!”说罢,气冲冲的拂袖而去。 楚之晏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懒洋洋地道:“王爷慢走,不送了。” 魏王铁青着脸一头冲了出去,差点就跟正迎面而来的人撞个满怀,张口就骂道:“怎么走路的,没长眼睛啊你!” “我倒是长了眼睛,就不知道阁下的眼睛是长在哪里的?”一把脆生生的嗓音毫不客气的指责道。 魏王心烦意乱的想着,他是不是跟这营地犯冲,怎么回回来,回回都要弄一肚子气回去。从前他奈何不了贪婪的林奇峰,好不容易孟黎川来了,他们也算达成了某种秘而不宣的默契,可还没等他高兴,孟黎川又遇刺了。他想着要不要趁机动个手脚让朝廷再派人来接手孟家军,这回最好就是一个自己人,想要从楚之晏这里探听点如今朝堂上的事,却差点被他活活气死。定国公府以及楚之晏都不是他现在惹得起的,这也就罢了,没想到现在随便一个什么人,都敢在他面前放肆,他这王爷做的还有没有一点意思了? 他还没看清冲撞自己的是什么人,已经抬脚往那人身上踹了去,总要先解了他心中这口恶气再说。叉厅页血。 不想一脚下去却落了个空,他定睛看去,气的顿时瞪圆了眼睛:“反了反了。本王还就不信了,本王如今竟连教训个不但冲撞本人还对本王如此无礼的狂徒都不行了。来人,把他们两个给本王拿下!” 原来他那一脚下去,没能踹到人,却是因为突然冒出来的周来福将那人一把拉开了。此时,他正将探头探脑的人严严实实的护在身后,不卑不亢的对着魏王行了个礼,“王爷息怒,她是新来的,不懂规矩,冲撞了王爷,末将代她给王爷赔罪了。” 魏王装了一肚子邪火正愁没地儿发泄呢,又哪里听得进去周来福的求情,嘿然冷笑:“新来的就可以无视规矩了?你让开,否则本王连你一道罚!别以为这里是孟家军的营地,本王就拿你们没有办法。” 他如此的疾言厉色,似乎将周来福身后的人吓得不轻,再也不敢探出脑袋来,老老实实缩在他身后。 “王爷要罚,就罚末将吧。”周来福依旧稳稳地挡在那人身前,波澜不惊的应道。 “好!本王今天倒要看看,你是有多硬的骨头,敢管本王的闲事!”他怒极,喝令身后跟来的侍卫:“把他给本王抓起来!” 楚之晏从营帐里慢悠悠的晃出来,“王爷好大的威风啊,不过王爷逞威风前,还是要先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比较好。” 他下巴微抬,漫不经心的扫了眼不知何时将魏王以及周来福等人围得水泄不通的将士们。他们个个面带怒色,义愤填膺的盯着魏王以及他的侍卫们。仿佛只要那些侍卫敢动,他们就要冲上去阻拦一般。 魏王身后蠢蠢欲动的侍卫们显然也发现了这一情形,其中一人胆子比较大,大声喝道:“你们想干什么?这可是魏王殿下,天潢贵胄,若不当心伤了王爷一点半点,当心你们的九族!” 将士们原本只是沉默以对,苏宛受伤后,他们的主心骨莫名其妙的变成了楚之晏。若楚之晏没有发话,他们也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做——人家毕竟是皇帝的儿子,是血统纯正的亲王。没有将军的示下,他们也不知道能不能将人得罪狠了。可是楚之晏说话了,他们领会了其意思,自然不会再有什么后顾之忧。 “我们并不想干什么,不过是想恭送魏王殿下一路好走罢了。”唐书凯越众而出,与周来福并肩而立,将得罪魏王的人挡的更加严实了些。“王爷,请吧!” 魏王一见这架势,就知道今天在这里是讨不了便宜,更别说发泄心头的怒气,冷笑的瞥一眼楚之晏,他才一挥手,神色冷厉:“我们走!” 一群人拥着魏王呼啦啦的走了。 “你没事吧?”待魏王走远了,周来福与唐书凯同时转身,询问身后的人。 邱敏心眨巴着眼看了两人一眼,他们面上的担忧都不是作伪,显见是非常担心她在魏王那里吃亏。尤其是唐书凯,他方才在营帐中,可是亲耳听见魏王再打她主意的事。 144 试探与维护 “放心啦,我没事。”邱敏心其实也有些后怕,“幸好傻大个来的及时。他就是魏王啊,好凶的样子。” 她一个常年呆在深闺里的姑娘家,当然不可能认得魏王。刚才得知他的身份时。还真是被吓得不轻。还以为自己将要面临无比残酷的刑罚,没想到傻大个以及孟家军的将士们会站出来保护她。 周来福皱了皱眉,“往后你就呆在将军的营账里,不要到处乱跑了。” 邱敏心蹙眉,这还是傻大个第一次用这样强硬的语气同她说话,她直觉不舒服,就要开口反驳。 “福子说的没错,呆在将军营账里要安全得多,尤其你现在又得罪了魏王。他那个人,最是睚眦必报,来明的咱们倒不怕,就怕他暗地里下手。”唐书凯也加入了劝说的行列。“咱们人是多,但也有防不胜防的时候,你说是不是?” 邱敏心想了想,叹了口气,歉意的说道:“是我考虑不周。这次想必给你们带来了不小的麻烦,真的很抱歉。往后我会呆在将军的营账里,尽量不出来走动。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 她也不扭捏,认错认得干脆利索。 唐书凯的眉头舒缓了下来:“没事,你也不要想太多了,魏王再厉害,也要给咱们将军几分薄面。放心吧,等将军好起来,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周来福瞧了眼唐书凯,默默地转身走了。 邱敏心的视线从他的背影上轻轻掠过,唐书凯便瞧见了,安慰她道:“福子这个人很热心仗义的,他并不是在生你的气,这家伙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跟大姑娘说话罢了。” 邱敏心心不在焉的应和了两句,见楚之晏走了过来。连忙迎上去。喊道:“楚先生,表哥该换药了,今天也跟昨天一样吗?” 她本来就是来找楚之晏询问这件事的,哪知道倒霉的撞上了那个凶巴巴的魏王,吓得她险些去了半条命。方才将士们与魏王对峙时,她是真的很担心他们会将她推出去平息魏王的怒火。 没想到他们是这样的仗义与仁义,邱敏心想着,忍不住往周来福离去的方向又望了一眼。 楚之晏目不斜视的往前走去,一本正经道:“今天要换另一种生肌的药。” 邱敏心连忙辞别唐书凯,跟上楚之晏:“那麻烦楚先生开药,我这就去准备。” “准备什么?” 邱敏心脚步一窒,狐疑的瞧着楚之晏。 楚之晏依旧没有看她一眼,淡淡道:“我记得你曾经说过,你会帮我的。” “啊?啊对,我是说过要帮你。”邱敏心恍然大悟,随即又露出警惕的表情:“你想干什么?难不成你打算要……” “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楚之晏大方坦然的承认道。 邱敏心惊呼出声,下巴都要掉了下来,不敢置信的瞪着他:“你,你开玩笑的吧?” “本少爷什么时候同你开过玩笑?”楚之晏斜睨她一眼,表情认真,的确没有半分玩笑的意思。 邱敏心站在原地,愣了好半天才拔足追上楚之晏,担忧的小声道:“这样不好吧。” “哪里不好?” 邱敏心一跺脚,狠心道:“楚先生,我虽然答应过要帮你,可这一切必须在表妹她同意的前提下。外人眼里她是个男子没有错,可她到底生为女子,你这样做,若她得知后,你让她如何自处,又如何面对你?楚先生,便是你要生气,我也不会让你乱来的!” 楚之晏停下脚步,似笑非笑的盯着她。 邱敏心被他那洞若观火的目光盯得心里发虚,气势一弱,就想躲避他的视线。但想着自家表妹的清白名节,她到底还是扛住了,咬紧牙关与楚之晏瞪视着。 “为了来边城,你不是早就出卖了你的表妹,这会儿又这样着急上火的,有什么意思?” 邱敏心脸上倏地一白,声音不稳的辩解道:“我那时候,也是没有法子了……我说过会帮楚先生,可并没有要出卖表妹的意思。倘若表妹无心,那么我也只能对楚先生抱歉了。” 楚之晏嗤笑一声:“哪里有这么便宜的事,我带了你来,最后你就给我一句抱歉?” “那你想怎么样?”邱敏心这才慌了起来,很有种作茧自缚的感觉,可仔细一想,对于当初的决定和做法,她却是半点也不后悔。除了赖上楚之晏,她一个姑娘家想要来边城,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履行你的承诺,帮我!”楚之晏盯着她,斩钉截铁的说道。 邱敏心咬牙,脸色十分难看,小声磨牙道:“倘若我表妹并不中意你,我如此做,岂不是……我不管,只要她流露一丁点不愿意的意思,我都不会帮你的。” “她当然是中意我的,这一点你无需多想!” 邱敏心:“……” 他这样自信,还需要她帮个屁啊! 她实在很想说一句脏话,奈何她是淑女,淑女是不能说脏话的! 暂时妥协的邱敏心蔫耷耷的跟在楚之晏身后,一进去,守着苏宛的赵全就自觉地退了出去。 楚之晏十分满意赵全的自觉与忠心,意有所指的瞥了邱敏心一眼,邱敏心装看不懂,站着不动。 楚之晏冷笑:“等我赶你出去?” 邱敏心装委屈:“不是要我帮你吗?我自然是要留在这里,才好帮你打下手。” “换个药而已,我不需要人打下手!”他要的帮助是她乖乖配合他,而不是处处跟他作对! 邱敏心还是不死心,脚像生根了似的,不肯离开床边半步,“楚先生,我还是觉得这样不好。您的身世如何,我表妹又是怎样的出身?如今您非要看她的身子,虽然是打着换药的幌子,可也十分不妥当,毕竟这里并不是没有更合适的人选。您这样做实在太不厚道了,如若将来您不能明媒正娶她过门,她要怎么办?委身于你做妾吗?恕我直言,倘若您当真是这样想的,只怕到时候,您费尽心思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并非我在危言耸听,您仔细想一想我的话吧。” 楚之晏面色稍霁,“你如此为她着想,倒出乎了我的意料。将来如何,我要交代的对象不是你,所以多说无益。你出去吧,我要给她换药了!” 他如此的顽固,邱敏心想要说服他已是无能为力,却又不能当真抛下苏宛不管。虽然她的确说过要帮楚之晏,可她也没有想过,要如此帮楚之晏啊!这跟联手楚之晏一道欺负表妹也没有区别了,她又怎么做得出来? “她的身子,早在当日受伤之时我就已经看过了,那会儿你怎么不跳出来阻止我?”见她还是不走,楚之晏眉头再度皱了起来。 他看了她的身子,自然是要对她负责的。邱敏心如此不信任他,难道他楚之晏是一个说话不算数的卑劣小人不成? 况且,他也不是非要看她的身子不可。只是想着能多亲近一些也是好的,即便她正沉睡着。 他此时倒有些后悔方才的试探了—— 没错,他刚才只是在试探邱敏心,因为他对她不放心。邱敏心为了来边城,不惜用苏宛来做饵,谁又能肯定,她下一次用以做饵的,不会仍是苏宛呢?任何不稳定的因素,他都要将之掐死在萌芽状态。 因此他故意激她,在她面前流露出他想与苏宛肌肤相亲的意图。她惊愕之余,还是这般维护苏宛,倒叫他放心了不少。只是这样一来,估计自己要成为被防备着的那一个了。 就如现在这样。 “那时候她受伤了,不能与现在混为一谈。”邱敏心坚持不肯让开,忧心忡忡的瞧一眼睡得十分安稳的苏宛,她不会真的无意中将自己的表妹推进火坑了吧。“楚先生,无论您说什么,我都不会让你碰她的!” 她的态度空前的坚定了起来,咬着牙根不躲不避的迎视着楚之晏的视线,怒目圆瞪慷慨就义一样的表情。 楚之晏看着她,忽然嗤的一声笑了,盯着她身后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的苏宛,“你都听见了?” “闹的这样厉害,我又没有聋。”苏宛叹息一声,“我才刚刚睡着,你们是不是也该顾忌着点,我还是个病人呐。”叉厅岛圾。 楚之晏上前,越过身体微僵的邱敏心走到苏宛面前,抬手试了试她额上的温度,又十分自然且顺手的将她的手拉出被窝来,“既然醒了,就顺便搭个脉吧。” 苏宛抬眼看向背对着自己的邱敏心,语气并没有半分责怪,依旧是那般温和与亲厚:“表姐,你当真不准备告诉我,你是为什么非要到边城不可吗?” 邱敏心的身体几不可见的颤抖了下,她转过身来时,神情却是十分平静,她看着苏宛的眼神充满了歉意,“或许你会觉得我太工于心计,连自己嫡亲的表妹也要利用。可是棠妹妹,倘若我有一点办法,我也不会利用你啊!我实在走投无路,才会冒险跑来边城。你若怪我,我也无话可说。倘若你不想再看见我,我,我立刻离开此地,再不出现在你面前!” 145 出逃原因 “你总在强调你的无可奈何,是不是该跟我说一说,京里到底出了什么事,才会令你不管不顾的半夜三更出城等楚之晏?”苏宛直截了当的询问道,她精力不济。也实在不想跟邱敏心绕圈子玩心计。 邱敏心是利用了她,却并没有实质上的伤到过她什么,要说对她生气什么的,苏宛还真没那个力气。 邱敏心跌坐在身旁的椅子里,似乎身上的力气一下子被抽干了一样,她看着苏宛,忽然捂住脸,嘤嘤的哭泣起来。 苏宛连忙拿眼扫向楚之晏,示意他出去。叉在庄圾。 楚大爷脸一转,装没看见,老神在在的坐在床边不肯挪动他的尊臀。 苏宛皱眉,变脸。 楚之晏悻悻的冷哼一声。很是不爽的瞪一眼邱敏心,负气的甩袖走了。 “表姐,现在这里没有外人,你可以说了。”苏宛出声提醒道。 邱敏心抽噎两声,放下手。见楚之晏果然已经不在了,这才拿帕子压了压眼角,顺势将脸上的泪珠擦去。 她的动作不疾不徐,甚至隐隐透出一股子优雅的味道来。 她对苏宛苦笑一声:“你会不会看不起我?” 苏宛明白她所指,摇头,肯定道:“不会。” “那就好。”邱敏心破涕而笑,“我是在我娘的安排下逃出邱府的。” “姑母?”苏宛震惊的瞪圆了眼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邱府的人找你麻烦?” “府里的人如今敢找我麻烦的,也没有几个。”这话被邱敏心说的匪气十足,她却丝毫不觉,“是邱世仁,他,他……” 一提到生身父亲,邱敏心才干的眼泪又下来了,她气的脸色发白,紧紧捏着手中的帕子,仿佛难以启?般。 “他不知何时迷上了斗狗。竟然拿我做赌注。将我输给了别人做小妾!若不是我那爱跟我别苗头的妹妹跑来嘲笑我,我还不知道,说不定糊里糊涂的就被别人抬走了!生为人父,如此作为。他实在……实在不配为人父!” 苏宛深深地皱起眉头,眼中闪过厌恶之色,她想了想,问道:“你可探听清楚了,邱世仁当真做了这样的事,还是你那妹妹诓你的?” “我原也不信,虽然他待我母亲不好,对我亦是不管不问视而不见。但我总想着,我到底是他女儿。可……知道我那妹妹所言不假后,我也曾去质问他,为何要这样对我。你知道他说什么?”邱敏心的眼泪从大睁的眼睛里滚滚而落:“他说,反正我是嫁不出去了,给人做妾也是一条出路。” “他是我的父亲啊。我不敢奢望他像对妹妹一样对我,但我心里对他,总归还是有过幻想的,可他毫不留情的,一下子就戳破了我的自欺欺人。他心里,只怕从没拿我当过女儿看待。我实在没法子了,不想母亲突然从佛堂出来找我,她叫我离开京城,来边城找你。我实在没法子,我不想给人做妾,于是我就……” 苏宛瞧着她哭的梨花带雨好不凄惨的模样,忍不住叹息一声:“先前邱世仁不是还叫你同我多走动?依他的性子,又怎么肯惹我不快,京里是不是还有别的事情发生?” “我原也是这样想,孟家得用,他巴结都来不及。我和母亲又是孟家最亲的人。开始他对我们母女俩倒也还算客气,甚至还去我娘屋里坐了坐,叫人给她做了不少四季衣裳。谁想到有一日他在外头喝了酒回来,莫名其妙发了一顿脾气,从此后对我们母女两个就挑?子挑眼,就算我们什么话都不说,也会惹他一顿臭骂。我跟娘的日子在府里是空前的难过起来,其实我也猜测,他的这番变化,多半与你有关。”邱敏心虽然难过,但思维十分的清晰,“但我跟娘常年呆在府里,外头有什么消息我们也听不到,只能猜测也许是你哪里做的不好,惹得上头猜忌了?” 苏宛也猜测邱世仁对邱敏心母女态度的变化源自于自己,但她想了想,自来到边城所做之事,也没有哪件会惹怒皇帝吧。她想着,暂且将此事放在一旁,一会问问楚之晏,说不定他知道些什么。 她摇头,道:“是不是与我有关,现在还不好下结论。若真是我连累了你们……” “表妹也无需多想,若真是因为你的关系,我也算是彻底看透了邱世仁这个人。总之,我现在是从那个家里逃出来了,可我娘……”邱敏心想着助她逃走的母亲,眼泪再度汹涌而出,“我都不敢去想,他会如何对待我娘。都是我,我,我还一直以为是我护着娘,关键时刻,却总是娘护着我。” “如今再去想那些也是无济于事。”苏宛冷静的说道,“不过你说的没错,眼下最要紧的,是姑母的安危。你放心,我会想法子的。” 邱敏心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去,“你能有什么法子可想?” 苏宛抬手,揉了揉额角,“这事你就别管了,总之我不会教姑母白白受苦的。先替我换药吧。” 也不知怎的,苏宛这自己听了都没底气的话,却让邱敏心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因为她也没有法子可想,此时也只能寄希望于苏宛了。 “我今天得罪了魏王,他看起来气的不轻。”换药时,邱敏心忽然想起这一茬来。 “我听说了。”苏宛没什么所谓的说道:“他现在用得着我,不会轻易与我撕破脸,没事,你不要多想。” “真的不要紧吗?傻大个他们也不会有事吗?”邱敏心仍然不太放心,若连累了周来福与唐书凯等人,她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你尽管放心就是。”苏宛耐心的安抚她,知道她今天其实也吓得不轻,到底只是个十八九岁的小姑娘,会害怕也是正常的。“只是韩家姑母那边,你还是不要去了,暂时就与我住一起吧。” “为何?之前韩姑父就说让我收拾收拾就去他家的。”邱敏心不解。 苏宛叹气,她这个表姐精明也是真的精明,可有时候吧,又偏偏很迟钝,“今日魏王当众问起你,你当是为何?” 邱敏心眨巴着眼睛望着苏宛,玩笑道:“不会是对我有意吧?我今儿可是头一回见到他,而且我敢保证,他根本不认得我。这就怪了,怎会当众问起我来?” 苏宛瞧着沉思的她,淡淡笑道:“因为你是本将军的表妹,懂么?” 邱敏心表情懵懂,连手上的动作停了都无知无觉,不过片刻,她恍然大悟的眨眨眼睛,“他想拉拢你?” “王爷侧妃,有没有兴趣?”苏宛逗她。 邱敏心扁扁嘴,“听起来很了不起。” “凭本将军的薄面,王妃就替你挣不上了,不过侧妃嘛,简直就是轻而易举的事。” “算了,无福消受。”邱敏心一副怕怕的模样,“你是担心我去了韩家,反而令魏王更加无所忌惮吗?” 苏宛点头,“韩家哪有这营里呆着安全,魏王已经有了这想法,咱们就不得不防。慢慢来吧,会慢慢好起来的。” “嗯,我相信你。”邱敏心信赖的说道。不知怎的,这明明是比她还小些的表妹,她却偏偏觉得那般可靠,让人不由自主的信服她依赖她,再难的事情到了她手里,听她说没事,不会有事,会好起来的,她的心就变得安定起来,仿佛真的不会有事,所有一切都会好起来一样。 邱敏心替她换好药,换了楚之晏进来。 他进来一看,苏宛的伤口明显已经重新包扎过了,脸上顿时流露出失望之色来。 苏宛白他一眼,也不戳破他的企图,只漫不经心的说道:“刚才我已经知道了邱敏心非要来边城的原因,她是前来避祸的。你呢?” “我?”楚之晏眸光微闪,他笑眯眯的望着苏宛,“你说我是为了什么而来?” 苏宛脸上一红,强自镇定道:“就算是为了我吧……” 楚之晏怪叫道:“什么叫就算是,本来就是好吗?” 苏宛脸上更红,忍不住瞪他一眼,“能不能让我好好说话了?” “我说什么了,你怎么就不能好好说话了?”楚之晏嬉皮笑脸的问她,然而眸光微颤,浓烈的情感不可言传。 苏宛险些就要醉在他的温柔里,“你听说了什么,觉得我会有危险,才会跑来这里吧。” 楚之晏蹙眉:“邱敏心跟你说什么了?” “她什么都没说,她并不知道。”苏宛将她们母女两个在邱家的情形简单说了说,“若邱世仁没有听到什么风声,他不至于会如此对待她们母女两个。他肯定听说了什么对我不利的事情,从而断定我好不了或者,我根本没法子活着回去,是不是?” 楚之晏定定的看着她,半晌苦笑一声:“我说苏大胆,你不要这样聪明行不行?好歹也给我个发挥的余地啊,我还打算来个英雄救美,从而抱得美人归呢。” 他不满的嘟嚷,弄得苏宛又一次红了脸:“你给我正经一点!” 146 敌军来袭 见她真的恼了,楚之晏才收敛了些,“你刚到边城,就好大的威风,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收拢了孟家军。此消息一传回京城。你道谁最坐不住?” “皇帝?”苏宛挑眉,没想到皇帝对她的猜忌已是如此严重。虽然也预料到皇帝收回兵权后定然容不下她,没想到竟真的被她料中了,“是了,皇帝若流露出容不得我活的意思,邱世仁听到消息,自然也就容不得邱敏心母女两个了。那么,姑母在邱家的处境岂不是十分危险?” 楚之晏瞧着她一张苍白的巴掌小脸紧皱着,忍不住拿手指替她推开眉心的皱褶,“这事交给我吧。” “你?”苏宛有些心浮气躁的打开他的手,不置信的望着他:“我姑母不过是个内宅妇人,你一个外男能做什么?” “我这就修书一封给我娘。让她平日里没事就给邱家姑母下帖子,邀她过府说话。我定国公府的面子,邱世仁也会给几分薄面,不敢太过分了。如此姑母在邱家的日子,自然就好过多了。” 苏宛眼睛一亮。这倒不失为一个好法子,只是——“你说清楚了,那是我的姑母。” 被揭穿的楚之晏也不脸红,理直气壮的盯着苏宛:“总有一天会成为我姑母,你给我等着。” 苏宛咬牙,这样不正经的楚之晏,她实在拿他没有办法,偏偏每次她除了脸红,竟也找不出话来反驳。只得狠狠瞪他一眼,忍着羞怯恶声恶气的道:“我就等着,看你怎么把我姑母变成你姑母!” 楚之晏立时喜笑颜开,一双眼睛亮的不像话,直直盯着苏宛,手脚都没处放的激动模样:“你,说的可是真的?” 苏宛虽然红着脸,见他那般失态的样子。强自镇定。慢悠悠的道:“你不是说了,天塌下来有你撑着。楚大爷,千万撑好了,别闪了你的老腰就不好了。” 楚之晏豪情万丈,握拳发誓道:“只要你开了这个口,你们的天,无论如何我也给你们撑住啰!” 但很快,他又狐疑的看了苏宛一眼,小心翼翼的问她:“我没有领会错你的意思吧,你真的想通了?” 苏宛瞧着他难得一见的呆傻模样,忍不住笑了笑,她抬手拉了拉楚之晏的手,清晰而坚定的说:“我想试一试。” 当她知道,他听说她有危险而紧赶慢赶着来到她身边,她那颗死守严防的心,就软的不成样子了。她总是一个人撑着。太多的事,大事小事,她一直觉得很累。原本不想连累楚之晏而拒绝他,但他在得知她有危险时不但不避开,还巴巴的凑到跟前来,替她承担替她分担,她又为什么非要推开他不可? 楚之晏一张脸红的几乎要滴出血来,傻呵呵的笑了半天,才小心的反握住苏宛的手,也不知是紧张还是激动的,手心潮湿的紧。 “你尽管试。” 苏宛虽然也很有些不好意思,但瞧着楚之晏比她还傻的模样,忍不住打趣道:“要是试过了不合适,还能退货不成?” 楚之晏果然马上紧张了,“那可不行,如果不合适,我会努力调整到你觉得合适了为止。” “不会觉得委屈吗?”苏宛心里一热,轻声问道。 “有什么好委屈的,”他凑上前,试探着想要亲亲她的脸颊,被她眼明手快的推开了,他不但没觉得不好意思,还哈哈大笑两声:“你苏大胆不是铁石心肠的人,我楚之晏也不是没有耐心的人,俗话说水滴石穿,还有守得云开见月明什么的,你看,我这还没开始呢,你就愿意给我机会了。我再努力努力,还怕拿不下你吗?” 苏宛瞧着他意气风发的模样,他那样开心,仿佛得到了全世界一般,快乐的像个孩子,忍不住也跟着笑了起来。 倘若之前还有些后悔自己的决定,那么现在,她想,前头就算荆棘满布,身边这个人愿意陪着她闯,她还有什么好怕的? 如果真的活不了多久,她就更应该抓牢眼前的幸福,才不枉费她受这么多罪活这两世人啊。 “楚大爷,加油啊!”她不甚诚意的替他打气。 楚之晏则是信心满满,“苏大胆,看你怎么逃出我的五指山。” 两人正笑闹着,赵全忽然急匆匆的跑了进来,“将军,紧急军情,南蛮子的呼和大王正在城外驻兵。探子回报,敌军至少有五万之多,而且看样子,他们是打算硬攻入城了。” 苏宛一凛,眉峰倏地一皱,“这是当我死了啊!五万大军,南蛮子这是倾巢而出了吗?传令下去,令林总兵,姜副将等人速来我营帐商议对策!” 赵全忿忿道:“林总兵称病,回家养病去了,带走了他的亲兵部下。” 苏宛似也没料到林奇峰会出这一招,愣了下才道:“既然孟家军留不住林总兵,那就算了吧。传我的话,林总兵年事已高,精力不济,已不能胜任总兵之职,本将军业已同意他回家荣养。军中总兵一职,由韩千总担任。” 苏宛三两句话就任免了林奇峰,态度坚决,一气呵成,仿佛早已有此打算,一点惊惶之意也没有。不仅赵全愣了下,楚之晏同样为之惊讶。 他没有料到,不过短短时日不见,她的成长与变化,就令他不得不刮目相看。 苏宛没有留意他们的神情,皱眉想了想,“呼和一向以偷袭骚扰为主,这次却如此光明正大的要与我们交手,为什么?他有必胜的把握?五万大军,当真有五万之众?南蛮子擅长近身作战,骑兵更是厉害,若要对付……” 她沉吟一阵,吩咐赵全道:“先让韩总兵等人过来,再有,让探子再探,我总觉得呼和此举难以理解,怕是内里另有玄机。” 赵全肃穆应是,急忙出去了。 苏宛仍是冥思苦想着,楚之晏没有出声打扰她。他只是静静的看着她,这个总让他惊奇的女子,如今已经这么厉害了。 很快韩总兵领着大小头目进来了,楚之晏欲要避开,苏宛却唤住他,“你也听听吧。” 楚之晏见韩总兵等人神色如常,并未有不悦之色,方重新坐下来。 苏宛受伤严重,没法子动,只能躺在床上与众人说话。所幸她此时精神还好,也不啰嗦,开门见山的问道:“各位,敌军兵临城下了,大家都是怎么想的,说来听听吧。” 韩大叔沉吟道:“呼和此人十分谨慎狡猾,此举恐怕大有文章。末将建议,此时我们大可按兵不动,令探子仔细查探,再做战略部署。” 姜副将连忙附和道:“韩总兵所言极是,这呼和一贯狡诈成性,突然这样光明正大的攻城,这还是头一次呢。不过末将听闻,城外有五万大军,若真有如此多人,将边城一围……只怕不妙啊。” 苏宛点头:“姜副将言之有理,那么依你看,咱们应当如何?” “这……”姜副将语塞,“末将不才,还得听将军的。” “我想知道,呼和的五万大军是如何瞒过我们的耳目,突然出现在城外,直到大军开始驻扎,才上报到我这里的。”苏宛的目光平静的扫过大大小小十数人,即便身受重伤,也没让她的气势弱上一丁半点:“巡防的将士都是谁在安排?” 众人面面相觑,半晌,唐书凯不太确定的说道:“这几日巡防的将士,仿佛都是林总兵安排的?” “对对,我也记起来了,正是林总兵安排的。”姜副将连忙说道。 而后又有几人附和,更有人趁机骂起林奇峰来,道定是他故意瞒下不报,才使得敌军兵临城下才被发觉云云。 苏宛眉头越皱越紧,她冷冷盯着这些马后炮,直到这些人在她凌厉的视线下心慌的住了嘴,她才淡淡开口问道:“巡防之事,原不该林总兵安排。马副将,你是不是该给本将军一个说法?” 被点名的马副将冷汗刷的一下就下来了,他原以为将一切推到林奇峰身上,将军就会放他一马,毕竟比起他的失职,林奇峰的举动更为严重才是。 他站起身,在众目睽睽之下艰难的开口:“原,原是末将的职责,可是林总兵他忽然找到末将,说这几日他闲着也是闲着,些许小事他帮我安排了就是。末将也没有多想,想着也不是多大的事儿……” “不是多大的事儿?”苏宛脸色如冰,重复着马副将的话。 马副将脸色惨白,啪的一下跪下请罪道:“末将失职,求将军恕罪啊!”叉在投扛。 “自去领军法!”苏宛的声音不带一丝情感,“来人,即刻去往林总兵家中,将他一家都给本将军看管起来——如果林总兵还在家中的话!” 众人俱都悚然一惊,唐书凯忍不住问道:“将军的意思,林奇峰已然投靠了南夷人?” “有没有投靠南夷人,很快就能见分晓。”苏宛也不多说,抬手抹了一把脸,“魏王那边有什么动静没有?” “魏王命人死守城门,不过他带来那些人,都被呼和吓得差点尿裤子,靠他们守住城门,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周来福大声说道。 “周来福,你点一队人马,即刻去往城门,与朝廷的军队一道,守好城门,若有异动,立刻来报。” 苏宛有条不紊的安排下去,“韩总兵,姜副将等人约束好营里将士,眼下大敌当前,营里再不能有一点疏忽。” 她想起一事来,脸色蓦地变得铁青,“左千总!倘若他回来,即刻报给我!” 147 焦躁不安 “左千总?”待屋里的人退出去各司其职后,楚之晏皱眉询问苏宛。 “嗯,就是左笑风。”苏宛揉了揉眼角,在楚之晏面前终于不用强撑,露出疲惫与忧色。 她三言两语将左笑风与林奇峰的关系以及如今左笑风领兵在外的事情说了遍。“依你对左笑风的了解,他投向南夷的概率大不大?” 楚之晏想也没想便摇头道:“我与左笑风夫妻二人相处时日虽然不长,但却十分了解他二人的秉性。再说,左笑风的父母是被南蛮子所杀,他恨南蛮子都来不及,怎么可能投靠过去。对他,你大可不必担心。”叉投肝号。 虽然明知楚之晏的话有安抚之意,但苏宛仍是被他安抚住了,焦虑稍缓,叹口气:“希望他能早日归来。” 楚之晏脸色却有些凝重:“南夷军队悄无声息的到了城门下,你也说了,五万多大军。几乎是倾巢而出了,那个峡谷的形势,怕是判断有误吧。可若判断有误,左笑风又怎会没有半点消息传回来?这事怕有些不对。” 这正是苏宛方才担心的事,若是左笑风错估了形势。也早该回转了,为何一去就没了消息?他的妻儿可都是交给她的,他对着妻儿流露出来的感情,绝不是能假装出来的。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不安。 最后,楚之晏打破了沉默:“左笑风此人不但武艺高强,心思也十分缜密,许是被什么事绊住了,说不定很快就会回来了。” 苏宛点点头,心里的不安却如湖面涟漪,渐渐扩散开来。 傍晚时分,魏王火急火燎的跑了过来,这回他终于如愿以偿的见到了苏宛。 “孟将军,眼下可如何是好?这南蛮子跟从天而降似的,将城门围了个水泄不通,修整一夜后。只怕明早就要攻城了。咱们的人。加上孟家军也没有五万之多,可如何抵挡得住?”他一来就不停的在房间急躁的走来走去,眉头一直紧紧的皱起,两只手也不停的搓来搓去,看得出他非常紧张不安。 “王爷稍安勿躁。”苏宛被他晃得头晕,语气便显得有些不客气,“请坐下来说话。” “坐什么坐,本王现在哪里坐得住。”他语气有些冲,但随即反应过来,如今他还要靠着她呢,不由自主大的软了语气,一脸期待的望着苏宛:“将军可是有了应对之策?” 苏宛摇头,魏王脸上立刻浮上失望来,一屁股坐在椅子里,颓丧道:“这可怎么办啊?南蛮子围了咱们,就算不对咱们做什么。不出一个月,咱们也要被困死在这破地方了……完了,完了,本王就要死在这里了。” 苏宛忍不住摇头,就这点本事,也敢跟严锦一争高下? “王爷也别这么快就泄气,眼下最要紧的,是要将城门守住了。至于这场仗要如何打,咱们再从长计议。”也不用脑子想一想,他这个头头都谎成了这个样子,底下的将士们哪里还有士气?还打什么仗,直接举白旗投降算了。 “怎么守得住?”魏王大吼一声,“你没听见吗?五万大军,破城指日可待,还能怎么守?如今城楼上都是本王带来的人,你怎么不叫你的孟家军去守住?你孟家军不是很厉害很了不起吗?你们去守啊,去啊!” 苏宛眸光倏地转冷,“王爷若害怕便躲在你府里不要出来就是,若还是怕,大可以现在就回京去。不要在我这里大吼大叫,影响将士们的士气!本将军得知消息时,已经派人去了城楼,不然,凭王爷的人,本将军实在担心,他们会被南蛮子吓得直接大开城门,到时候我大周将士就要沦为全天下的笑话了。” “你!”魏王怒视苏宛,但很快他就反应了过来,双手使劲搓了搓脸,哪里还有半分以往的雍容尊贵,“将军勿要与本王一般见识,不瞒将军,本王实在被吓得不轻。这一年来,本王陆续的与南蛮子交手,从未在他们手上讨到过便宜。将军也知道,本王带来的十万大军,几乎全军覆没。这群打起仗来不要命的南蛮子,本王是当真怕了。” 他这样坦然承认自己害怕,苏宛的脸色倒好看了些,“王爷也别太过担心。南蛮子打仗是很厉害,但我孟家军也不是吃素的。王爷若实在觉得此地不安全,我这就派人送王爷先离开边城。王爷意下如何?” 魏王苦笑一声:“离开边城又能如何?没有圣旨,本王哪里敢随意离开边城,更别提回京了。倘若本王离开边城的消息一旦走漏出去,太子立刻就能整死本王。罢了罢了,都是个死,本王还不如呆在这里——孟将军,本王不想回府去,你就随便给本王安排个营帐便成。” “这怎么行?”苏宛一个头两个大,且不说孟家军与魏王的对立,军营重地,又岂能容他一个外人进驻?“王爷若信得过我,我这就挑出一支精锐小分队护送王爷回府,并让他们贴身保护王爷,直到将南夷人驱逐出境,你看这样可好?” 魏王当然是不满意的,但瞧着苏宛脸上的忍耐,他便知道,若他再不知足,只怕这支精锐小分队都没有了。只好勉强道:“那就先这样吧。” 说完犹不放心:“孟将军,你千万要挑些武艺高强之人才行。” “王爷尽管放心。”苏宛又敷衍了他两句,才算将人安抚住了,一边让人挑一支十个人的小分队出来,护送魏王回府去。 当然那十人是不是精锐,那就要见仁见智了。 “没想到,这魏王胆子竟然这么小,瞧他刚才那样,就差没有屁滚尿流了。”赵全撇嘴说道,“平日里瞧着威风八面的,关键时刻却是这样不中用。” 楚之晏嗤道:“他从小胆子就不大,狩猎的时候,见着个大的麋鹿都吓得拉不开弓,还以为他长大能好些,竟还是如此扶不上墙。” 苏宛却是若有所思,“他这样,皇上为何还如此看重他,白送军功给他。若我没猜错,倘若此次他在边城立了大功,皇上定会废了太子,改立他为太子吧。若他真的只是这样,皇帝又为何独独对他另眼相看?” “皇帝眼中看到的魏王,自然是魏王想让皇上看见的样子。皇上独独为了他亲苦谋划,这也说明了他的本事。不然何以秦王没有这待遇,太子也没有这样的待遇?”楚之晏淡淡的说道。 “言之有理。”苏宛点点头,任何人都不能小视,一旦把自己看的太高,早晚有一日会被现实狠狠的打耳光。“赵全,你告诉他们,叫他们保护魏王之余,也要密切注意他的动作,若有可疑之处,一定要火速来禀。” “是,末将这就交代下去。”赵全应了一声,便去挑人了。 苏宛喝了两口水,心里七上八下的担忧着,晚饭送了进来,她也吃不下,胡乱塞了两口,就放下了筷子。 “报,将军,南夷人行动了。”一名传令兵扯着嗓子禀告道。 “进来回话。”苏宛实在躺不住了,让楚之晏将自己负责坐起来,“什么个情况,你赶紧详细说来。” 那名小兵不敢耽误,连忙禀道:“原以为南蛮子会修整到明日方有动作,没想到他们一驻扎下来,就开始攻城。如今正用巨木撞城门,虽然眼下城门还承受得住,可保不齐……周把总让小的来回禀将军,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不按常理出牌,的确可以扰乱军心。”苏宛看一眼楚之晏,强自镇定,沉吟了一阵,她坚定的开口:“告诉周来福,不管他是用火烧也好,用热油泼也好,都务必要给本将军把城门守住了!另外,着唐参将领着人前去支援周把总。” 传令小兵领命去了,苏宛的镇定顿时瓦解,她烦躁的抓了抓头发,很想捶一拳头床板来发泄,又怕牵扯到伤口,只得忍不住了,“这样下去不行,每个人都慌了,这仗也就不用打了。得想个法子才成。” 楚之晏安慰她:“不要着急,越急越想不出稳妥的法子来。你是他们的将军,他们一切行动都听从你的。一旦你慌了,底下只会更乱!” 苏宛深知他言之有理,努力深呼吸了好几次,方冷静了些,她的手指不停的敲着床板,脑子转的跟上了发条似的。 “我要亲自去一趟城门。”最后,她下了这样的决定。 看得出来,楚之晏很想劝她,但只瞧了眼她的神色,他就知道劝说没有效果。静默了一瞬,他忽然笑了,上前拉住苏宛有些痉挛的手,柔声说道:“我陪你去。” 只这一句话,苏宛心中的焦躁烦忧就如水入炭盆一般,哧溜一声就灭了,她渐渐平静下来,反握住楚之晏的手:“叫他们安排一下,这就过去!” 很快,赵全找了四个武艺高强的将士抬了顶软轿来。楚之晏上前将苏宛抱进轿子里,也不管众目睽睽之下众人的眼光,不容反抗的扶着苏宛靠在他身上,方喊着起轿。 148 我陪着你 赵全找的这四个抬轿的将士,果真是身手不凡,苏宛坐在软轿里,竟是一点颠簸也没感受到。当然这其中,也离不开楚之晏小心护着的功劳。 将士们抬着苏宛。一路如履平地般,很快就到了城楼。轿子直接上了城楼,闻讯赶来的周来福抹着汗水过来禀告:“将军,可恨的南蛮子跟疯了一样,无所不用其极的想要破开城门,但是咱们都顶住了!” “好!”苏宛坐在轿子里,她很想大声叫一声好,但腹部的伤口令她气势大打折扣。 不过她的到来,就已经是将士们的强心针了,谁也没有料到,他们的将军竟会带着这样的重伤跑到这里来,一时间士气大涨。那些原本被南蛮子逼弄得灰头土脸的将士们也瞬间原地血满似的,再不像之前那样如同无头苍蝇似的乱跑乱窜。 “是将军来了,真的是将军来了!”将士们奔走相告。 “太好了,将军来了,将军来了咱们就不怕了!” “没错。任他南蛮子再多人,只要将军在,迟早将他们一个一个都收拾了!” “南蛮子,都给大爷听着,你们的克星,咱们孟将军来了,你们识相的,赶紧滚回你们的老窝去,否则就留下你们的狗命来!” “对,留下你们的狗命来,留下狗命来!” …… “我要出去看看!”苏宛听着外头的动静,原本紧张的心情更紧张了些,她瞧着楚之晏,忍不住苦笑了一声。 “我陪你。”楚之晏哪里会不明白,众人的期望都压在她一个人身上,她能放松得了才是怪事。瞧着苏宛原本因失血过多而苍白的脸色此刻更加难看。他轻声安抚道:“没事。我陪着你呢!” 苏宛没有拒绝,深吸一口气后,佯装轻松的提醒他一句:“注意本将军的形象。” 楚之晏失笑着配合她,在这样紧张严肃的环境下,他这样一笑,映着城楼上插着的大大小小的火把,宛若千树万数梨花开般,绚烂的叫人移不开眼。 “放心,将军大人的形象怎可以被我毁了,我只是想扶着你出去罢了。”他也深知,若抱着苏宛出现在众人眼前,苏宛的形象还是小事,将士们一见他们的将军虚弱成这般模样,只怕刚刚那点子士气,就又要瓦解了。 走着出去的苏宛,绝对比被抱着出去的苏宛更让人放心。 苏宛忍着伤口的剧痛。慢慢站起身来,楚之晏则一直紧张的盯着她的脸色,但凡她有一点勉强,便不容置疑的伸手扶她一扶,只一个站起来的动作,苏宛就用了差不多一盏茶的时间,而此时,她的额上已经密密麻麻的布满了冷汗,惨白的嘴唇也微微打着颤。 楚之晏心疼的无以言表,但他什么都没说,也没劝她不要勉强,实在不行就算了。他只是默默地站在她身旁,拿着手帕一次一次的擦掉她脸上的冷汗。 苏宛忍痛朝他笑了笑,扶着他手臂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有些痉挛,但她仍是笑着对他说道:“我没事,现在出去吧。” 楚之晏紧紧抿起唇角,他也很想给她一个笑容,可瞧着这样辛苦的苏宛,他哪里还笑得出来。于是动作上愈发小心,替她整理好身上的大氅,才扶着她一步一步走出了软轿。 看到苏宛出来,将士们的情绪更加激昂起来,将军将军的叫着,那声音几乎能掀翻了天。 苏宛有些颤抖的手艰难的抬起来,只这一下,几乎用尽了她全部的力量。 将士们的激动呐喊顿时消了声,全都用激动膜拜又信赖的目光看向苏宛。 “本将军只问你们一句,兄弟们,你们可撑得住?”她不敢用大力,可这话喊出来,也用了一定的力,觉得腹部一热,有液体迅速的浸透了绷带。她僵了一下,不敢动,更不敢让楚之晏瞧出端倪来。 “撑得住!”震天响的三个字回响在边塞空旷的夜空中,那一种能坦然豁出性命的豪迈,瞬间感染了苏宛与楚之晏。 “好,我孟家儿郎们,没有那怕死的缩头乌龟!”苏宛一字一字慢慢说道,尽管如此,那声音里仍是不可避免的带上了颤音,“底下那些是什么人,是手下败将,来的再多又有什么用,势必会被咱们赶回老窝去,你们说是不是!” “是,手下败将,不足畏惧!”将士们的热血在这瞬间被苏宛点燃到了最高峰。他们陡然记起来,与南蛮子的交锋中,孟家军从来也没有输过。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手下败将,有什么可怕的!就如将军所言,他们一定会将之赶回老窝去,让他们再也不敢在大周的土地上作威作福! 城楼上将士们的高声呼喝,让底下正在攻城的南夷人动作俱是一顿。他们也听见了,他们的克星,孟家的将军到了! 一个头目样的大汉抬头望向高高的城楼,眼中分明闪过一丝畏惧,口中却呸的一声骂道:“怕什么,那个孟将军就剩一口气了,还有什么好怕的。等咱们攻破了城门,捉了那孟将军,砍下他的头颅,就是立了大功,到时候要什么样的赏赐大王都会给咱们的!” 他这番话倒也激起了一些人的斗志,于是撞门的继续撞门,踩着梯子妄图攀越上去。然而石头与热油不停的砸下泼下,令他们发出一声声的惨叫,不断从梯子上栽倒下去。 但这个栽倒了,立刻就有下一个不要命的开始攀爬,试图攀上城楼,割下孟黎川的人头,加官进爵,金钱美女就都有了。 怀抱着这样的梦想,他们干劲更加十足。 苏宛站在城楼上,凝目往下看,心中忧虑顿时又加了一层。 “照他们这样不要命的攻法,只怕天一亮,这城门就要被撞开了。”楚之晏站在她身边,将她心中的忧虑说了出来。 苏宛点头:“没错,咱们眼下除了硬顶着,还真没有别的办法。” 她看了看漆黑的天空,那种风雪欲来的阴沉扑面而来,“要下雪了。” 楚之晏也跟着看了一眼,却没多想:“这天色恐怕是要下雪了,一旦雪落下来,咱们被困在里面,只怕处境会更难。” “这是绝路吗?”苏宛喃喃自语,“一旦被困死,城里的百姓怎么办?咱们只怕根本护不住……” 楚之晏强打精神安慰她:“天无绝人之路,我相信总会有办法的。咱们慢慢想,还有时间。” “没时间了。”苏宛摇头,指着底下撞击城门的南夷士兵静静说道:“城门一旦破了,满城百姓和咱们,谁也活不了。” 她苦笑一声,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你真不该来的。” “说什么傻话,我人都已经来了,你总不能现在把我赶走吧。别忘了,出了这城,只怕我会死得更快。”楚之晏却一点也没将生死放在心上的模样,“曾有算命的铁口断定,我楚某人是长命百岁的命格,怎么可能轻易就死了?你跟着我,自然也是长命百岁,把心放进肚子里就成。我还就不信了,咱们就想不出破敌的办法来。”叉投休划。 说话间,鹅毛大雪飘飘洒洒的落了下来,不过片刻,两人头上肩上就落了薄薄一层。 唐书凯兴匆匆的跑了过来,“将军,下雪了。哈哈,真是天助我也。” 苏宛与楚之晏惊疑不定的对视了一眼,不太明白他口中的天助我也是什么意思。 “唐大人可否说的明白些?”楚之晏用眼神阻止苏宛开口,他则径直开口问道。 苏宛明白楚之晏这般小心的用意——唐书凯等人跟着孟黎川混的时间最长,这“天助我也”显然是有了法子,而万一这法子是以前他们用过的,那么真正的孟黎川是绝对知道的。倘若苏宛问上一句,岂不就要惹人怀疑? 果然,唐书凯滔滔不绝的说了起来,“这法子还是将军昔年想出来的,只待大雪一下,咱们拼命往城墙上倒水,很快这城墙就会结出厚厚的冰来,又冷又滑,那些南蛮子想要借助梯子攀上来,是绝对不可能的!将军,末将这就吩咐人往墙上倒水,争取尽快上冻,先护住城门与城墙!” 苏宛忙不迭的点头:“快传令下去吧,就用这个法子。” 唐书凯领命而去,苏宛脸上露出一丝轻快地笑容,“这雪落下来,虽然把咱们也困在了里面,但好歹也暂时的拖住了南夷人,替咱们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 她想了想,唤过身边最近的一名小兵:“帮我找一个熟悉边城天气的人来。” 周来福很快就跑了过来,气喘吁吁的问道:“将军,有何事吩咐?” “你对边城的气候很熟悉?” 周来福咧开一口白牙笑的很是自信:“末将自小在边城长大,对边城的气候是再熟悉不过的了。将军想知道什么,尽管问末将。” 苏宛赞了一声好,直接问道:“依你看,这雪会下多长时间?” 周来福抬头望了望天,又闭上眼睛感受了一下风向与风速,很快回答道:“这雪没有三五日,是停不了的。” 苏宛简直心花怒放,顾不得伤口哈哈笑了两声:“天无绝人之路啊!” 149 所有运气 将士们干劲十足的将一桶又一桶的水顺着城墙倒下去,须臾之间,厚厚的冰墙就筑成了。 苏宛连痛都忘记了,眉眼弯弯笑的十分舒心。 此时,底下的南夷军开始叫骂了起来。 “孟黎川。你这个胆小鬼,只会这些阴谋诡计算什么本事。” “胆小鬼,有本事打开城门,跟本大爷单挑一场!” “孟黎川,枉你自称英雄人物,连对敌的勇气都没有,简直丢你祖宗八辈的脸!” 一名穿着甲胄的南夷将军端坐在马背上,城门久攻不下,天公不作美,又见城墙上冻后,士兵们连梯子都放不稳了,气的破口大骂了起来。 他倒也想过让人凿冰。可一来这是一个大工程,二来,凿冰的速度也根本赶不上上冻的速度,不过是白费功夫罢了。 他这边一骂,底下的将士们也跟着喝骂了起来。 “孟黎川。你就是个胆小鬼。” “有本事打开城门,跟我们主帅一战!” “不敢了吧,哈哈,躲回你娘的肚皮里头去吧。” “哈哈,躲回你娘的肚皮,别出来丢人现眼了。” “还自称什么少年将军,我看根本就是个屁。” “屁都不如吧,咱们主帅才是真英雄,大周的将军就是个狗熊!” …… 面对着底下南夷人辱骂嘲笑,苏宛镇定自若,甚至唇边那抹淡笑都没有变动分毫。 倒是唐书凯周来福等人气坏了,领着众将士忍无可忍的反击了起来。 “我们将军只会阴谋诡计?不要笑死人了,我看你们的大王才是卑鄙无耻的阴险小人。” “若你们真想跟咱们将军单挑一场,倒也还算是个汉子。可你们这些无耻?辈,利用将军的善心刺杀将军在前,现在倒好意思在咱们将军面前叫嚣。论起不要脸。你们那狗屁呼和大王才是真不要脸。” “手下败将还敢来嘲笑我们将军。要不是将军仁慈,你们这些落水狗能有今日?趁早滚回你们老窝去,安安分分的放牛牧羊,否则身首异处之时,别怨咱们下手太狠!” 苏宛哭笑不得的听着,眼见着大家伙儿越骂越有劲儿,她也不好阻拦,因为知道他们心里都憋着一团火。南蛮子的突然来袭,打乱了所有人的阵脚,且这还是第一次,弄得孟家军如此的灰头土脸。他们心情不好,想要打打嘴仗,苏宛自然不会阻止。只唤了唐书凯过来说话,“让大家过过瘾也就算了,没必要浪费口水跟他们对骂。” “他们言语辱及将军,兄弟们十分气愤。怕短时间内是停不住的。”唐书凯神态轻松,笑嘻嘻的说道。 “就当对方是犬吠,听见狗叫,难不成你们还要叫回去啊?”楚之晏不屑的撇嘴说道。叉讽吉血。 唐书凯:“……” 他与楚之晏接触的并不多,只知道此人医术高明,为人还行,但是如此毒舌,他还是头一次领教到。 苏宛:“……话虽粗糙了些,但理是这个理儿。” 唐书凯一想,也明白过来苏宛的意思,南蛮子的叫骂无非就是想激怒他们,若能叫骂开城门是最好不过,若不能,气气他们惹乱军心也是一件好事。 “将军放心,我会约束好兄弟们。你身体不好,先回营休息吧。”唐书凯郑重的保证道:“末将以及兄弟们一定会将城门守住了,将军只管放心!” 苏宛又勉励了两句,这才扶着楚之晏的手回了轿子。 一进去,楚之晏就迫不及待的要掀她的衣裳。 苏宛一惊,连忙按住他蠢蠢欲动的大手,皱眉瞪他:“干什么?” 楚之晏也瞪着她,眉头皱的比苏宛更紧,没好气的道:“你说我干什么?我倒是想干点什么,你这小身板受得住吗?伤口是不是裂开了,快让我瞧瞧。” 苏宛脸一红,难得的露出娇嗔的一面来:“你倒是想干点什么啊?” 楚之晏白她一眼,突然凑到她耳边,低低地说道:“我想耍流氓,你同意吗?” “你找死!”苏宛的耳根子一下子变得通红,也不知是因为他的话,还是他灼热的气息喷洒在耳朵上的缘故。 楚之晏撇撇嘴,忽然又咧嘴笑起来,像个傻瓜似的,“行了,不逗你了,让我看看伤口。” 复又低声咕哝道:“本来就失血过多,再不小心些,你是想失血而亡吗?” 苏宛拗不过他,只得任由他在飞快却平稳移动中的轿子里解开了她的衣裳。果然之前刚换上的雪白的纱布上赫然一圈碍眼的血迹,楚之晏的呼吸变得有些重,抬头埋怨的瞪了苏宛一眼。 苏宛理亏,傻笑两声:“没事,一点都不疼。” 她以为楚之晏会骂她两句,却没想到他静默了片刻,却是低声而认真地说道:“可是苏大胆,我会疼。” 苏宛心底深处那最柔软的一处,就这样毫无防备的被这一句话穿了个通透! 她抬眼望着楚之晏,他正屏住呼吸小心仔细的拆开腹部的绷带,一手掏出出门时特异备着的止血药,以牙?咬开瓶塞,轻轻地将药粉洒在那道狰狞裂开的伤口上。 他那样小心,生怕弄疼她一丁点。 她莫名的湿了眼眶,喃喃着开口:“楚大爷,我一直觉得我的命很不好,运气更是背到家。现在才知道,原来我所有的好运气,都是为了遇到你。” 她现在真的一点都不怨恨老天爷了,上天是公平的,她忽然觉得这句话简直是至理名言。若没有从前的那些磨难挫折,若她的好运气早早用完了,她还会遇到楚之晏吗? 楚之晏撒药的动作一顿,就着那样的姿势抬眼看了她一眼,她的睫毛上有湿润的痕迹,嘴角却扬起一抹感激而满足的笑容,温柔恬静的都不像他认识的那个苏大胆。 他对她微微一笑:“当然是为了遇到我,不然你还想遇到谁?” 苏宛一腔感动被他的不正经毁了一半,颇有些恼意的瞪着他:“能遇到的人可多了,你以为这世界上就你一个人不成?” 楚之晏也不生气,甚至还得意洋洋的轻哼一声:“这世上自然不止我一个人,但能被你苏大胆喜欢上的,还就真的只有我一个人!” 苏宛:“……自大狂!” 两人一路斗嘴,很快将裂开的伤口处理好了,此时,营地也近在眼前了。 苏宛脸上轻松的笑意渐渐被沉重所取代。 她其实非常清楚,一路上楚之晏惹着她,不正经的撩拨她与他斗嘴,都是为了使她能放松一些。她也配合着他,不去想任何跟沉重有关的事情。 因为他们都知道,战斗已经打响,往后只会更加艰难,能偷得这片刻的清闲,已是十分不容易。所以这一段路,苏宛格外的珍惜。 在邱敏心的帮助下躺好后,她就忍不住的问道:“外头情势如何,是不是很不好?” 苏宛知道此时安慰她根本没用,只看了眼赵全,赵全领会了苏宛的意思,一字不漏的将自己看到的情形说给邱敏心听。 邱敏心一边听,一边紧紧咬着牙,一双手不自觉的蹂躏着衣角。 “我原本打算安排你先离开边城这个是非之地,眼下看来却是来不及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如今咱们已经被南夷人团团围住了。”苏宛也不瞒她,淡淡说道,“城里情势如何,一会韩姑父回来就可见分晓。” 邱敏心揉着衣角,这消息对于她这样一个常年生活在内宅的姑娘家来说,自然犹如晴天霹雳。可是瞧着苏宛镇定的模样,想着自己比她还要大几个月,便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你,你不用担心我,我就在营里呆着。就算……就算最后也逃不过一个死,我也认了!” 她逃过了小妾的命运,如果逃不过眼前的生死大劫,她也没什么好怪的。这样一想,她脸上的惶恐渐渐褪去,整个人看起来比之刚才镇定了不少。“既然逃不过一死,不如让我跟着去战场吧!” 苏宛震惊的看着她,刚才还吓得脸色苍白,怎么一瞬间就变成了女勇士?她的心态转变可真是够快的啊,这心里承受能力,也完全不输给男人! “别开玩笑了。”楚之晏嗤道:“你道战场是好玩的地方吗?死人断肢,血流成河,累尸成丘,你敢看?还是乖乖地呆在这里,不要给旁人找麻烦!” 就见邱敏心因豁出去而涨的通红的脸瞬间变得煞白,哆嗦着嘴唇用求证的眼神望向苏宛。 虽然楚之晏的话有吓她的成分,但丝毫不夸张,别说邱敏心,就连她听到这些,心里都毛毛的不舒服,一股子欲呕的欲望。 “他说的没错。不怕死是好事,但咱们也不能枉自去送死不是?再说,我刚才说边城被围,却还没有到绝路,总会有法子的!” 她话音刚落,就见韩大叔顶着风雪带着一身寒气走了进来:“禀将军,末将领着将士们四处巡查了一番,咱们果然被敌人围了,四面八方,都是敌军!” 苏宛早已料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因此也并不觉得意外,她也不看惊呼出声的邱敏心,只问道:“林总兵与他的家人果然不见了吧?” 150 殊途同归 韩大叔一脸风霜的脸上十分难看,他点头,语气沉重:“林家已是人去楼空!” 赵全忍不住喝骂道:“林奇峰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昔日孟老将军待他不薄,若不是老将军提携。他能有今日!这个狗日的叛国贼,有朝一日被咱们抓到,一定要活剥了他的皮!” 苏宛没阻止赵全的怒骂,他需要如此来发泄他心中的愤怒以及他的不敢置信——林奇峰再是如何名利薰心,他也从没有想过,他竟然会做出叛国之事来。 赵全一直以身为孟家军为荣,而现在,有人如此的打孟家军的脸,他又如何能忍得住愤怒?就如韩大叔一样,林奇峰在时不余遗力的侮辱他践踏他,他心中也从未恨过他,因为他们都是孟家军的一员。他们都曾为这个身份欣喜雀跃过,骄傲自豪过,可是一转头,他就领着他的亲兵,投向了敌军的阵营。如何不叫人心寒齿冷?叉岁华才。 苏宛等赵全发泄的差不多了,才淡淡道:“如今林奇峰已然投向敌军,他熟知咱们孟家军的一切,咱们不得不防。其他的情绪都收起来,咱们想想有什么好的退敌对策吧!” 赵全与韩大叔都有些沮丧,林奇峰何止是熟悉孟家军的一切,孟家出事后,孟家军这一支一直是他带领着,不管底下人服不服,孟家军总算是有个领头人物,他们对他的感情虽不如孟家父子,可这么多年下来,也是有些情分的,却不料,一朝就变成了生死之敌。再见面,不是我活就是你亡了。 赵全猛地蹲在地上。抱着脑袋不言不语。 苏宛也没责备他。看向韩大叔道:“姑父巡查这一圈,可有没有发现敌军哪个地方最是薄弱?” “你想突围而出?”韩大叔皱眉,虽然他没说出口,但已经足够人看出他的不赞同,“这满城的百姓怎么办?” “咱们总也要出去搬救兵吧。”苏宛并没有否认自己想要突围的想法,但她深知,韩大叔这些常年驻守在边城的人,是不可能弃百姓于不顾的,这屋里没有外人,她便坦言相告道:“姑父你信我,虽然我不过一介女流,来边城的日子也不算短,但我心里是真的很喜欢这里,还有这里的百姓,他们淳朴热情,对孟家军寄予了深厚的感情与信赖。就算城破。我也不会独自逃生丢下他们不管不顾!我,也是姓孟的。” “好,好!”韩大叔本就不善言辞,用力喊出两声好来,看向苏宛的眼神不但慈爱,而且激赏,“我孟家军没有贪生怕死之辈,我孟家的女儿,也能顶起孟家军的天!” 从头到尾,楚之晏都没有再说话,就算苏宛说她不会弃百姓自己逃亡,他早已知道她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来。而他的决定也跟她一样,他也不会弃她而去。 她为大义,他为小情。她生,他生。她死,他自然也活不了。 终究也是殊途同归。 韩大叔赞过苏宛后,仔细想了想,苦笑道:“倒是有几个薄弱之处,但俱是地势险要之处,易守难攻。要想突围出去,只怕难之又难。” “一定是林奇峰那个龟孙子!”赵全恶狠狠地骂道:“只有他最是清楚咱们城里城外的地形。” 韩大叔重重叹息一声:“林奇峰实在太阴险卑鄙了,他先是利用马副将,成功使南夷大军瞒过咱们的耳目,又熟知地形地势,该留意之处,防的滴水不漏。他这是下了杀心,要关起门来将咱们杀个一干二净呢。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投向南夷的,事前竟是半点风声都没有。” “恐怕早在我来之前就已经做了两手准备。”苏宛淡淡道:“若能将我赶走,自然是最好,若不能,他在孟家军里没了立足之地,又怎么肯甘心。他本就是一个有野心的人,会这样做,我真是半点意外也没有。好了,多说无益,说回眼前吧。周来福说这场雪没有三五日不会停,也就是说,咱们有三五天的时间来想对策。虽然这些日子我看过不少兵书阵法,到底没有真正上过战场,实战经验基本为零。所以姑父,我很需要你的指导和帮助!” 苏宛神色真诚,又是晚辈,韩大叔见她如此放低身段,便也没有觉得受宠若惊,略一沉吟,便道:“若要强行突围,也不是没有法子。” 他这边说着,赵全已经命人将沙盘抬到了里间来。有了沙盘,韩大叔的讲解就更具体好懂了,他指出两个地方来,告诉苏宛道:“这两处,一处是密林,一处沼泽。若能突围出去,穿过这一大片密林,就能有效快速的摆脱南夷的追兵。但是这个密林,至今仍无人走出去过。” 韩大叔看了眼苏宛:“谁也说不清楚这林子里有什么,因为进去过的人从没有走出来的。所以这片林子,也被当地人称为死亡之林。” 苏宛脸色平静,至少表面上看来是很平静的,“那么这处沼泽地?” “这片沼泽地不比密林安全多少,别说人,连动物都不敢靠近。不过……”他顿了顿,眸光闪亮:“若沼泽地也结了冰上了冻,咱们未必没有机会,这也要看我们运气好不好了!” 苏宛心中紧绷的弦蓦地一松,“既然此处是个机会——” 她细细的询问了沼泽地的地形以及大小,韩大叔讲解的十分仔细。须臾,苏宛的眼睛也亮了起来,也不避讳众人的目光,就着楚之晏的手喝了两口水润嗓子,而后便问道:“出了这沼泽地,是什么地方?” “也是巧了,若真的能走出沼泽地,再往东走不出一天,就是南蛮子的老窝了!”韩大叔神色也放松了一些,他自然听出了苏宛的言下之意。 “好,要玩咱们就玩一把大的。”苏宛哈哈一笑,眉目间溢出轻狂的意气,明亮逼人,“姑父,你这两日令人悄悄留意这一处,千万不能流露出半点要从这里突围的想法来。咱们甚至可以声东击西——” 她一顿,目光在沙盘上流连了一阵,指着其中几处远离沼泽地的地方,道:“就那几处吧,这两日假意命人从这几处突围,让将士们不要白白牺牲,但也别让敌人看出咱们的意图。” 她看向韩大叔,韩大叔表示明白的点了点头,她便又笑了,“至于从沼泽地突围的人手……” “我会安排好。”韩大叔接口道。 韩大叔做事,苏宛自然没有不放心的,如此议定后,韩大叔便领着赵全出去安排了。 旁听了许久的邱敏心回过神来,在楚之晏的瞪视下,忙不迭的找借口离开了,当然走之前,她征询的看了苏宛一眼,苏宛点了头,她才肯离开。 “这么凶巴巴的干嘛,吓坏了我的表姐。”苏宛瞥一眼楚之晏,懒懒的出声数落道。 楚之晏不以为杵,端了熬的香喷喷的肉糜粥过来,“不识趣的人当然要被瞪,若她不是你表姐,本少爷早就翻脸赶人了。” “谢谢你给我这天大的面子啊。”苏宛好笑的白他一眼,本想坐起身来自己吃饭,却被楚之晏按着肩膀不让起。 “动来动去的,一会伤口又裂了。我喂你不就好了。”楚大爷心情甚好的准备服侍苏宛。 苏宛一脸无福消受的模样,“还是算了吧,你又没有伺候过人,万一烫着我了呛着我了,受罪的还不是我。” “叫你别动就别动。”楚之晏态度强硬的制止她,“没有伺候过人,本少爷不会学吗?再说了,你昏迷不醒的时候,不也是我服侍的?别说话了,赶紧吃完这碗粥,闭上眼睛休息。你可是咱们的主心骨,救黎民大众出水火的孟小将军,累坏了去,咱们这许多的人都要成为无头苍蝇了。” “越说越不成样子。”苏宛与他斗嘴两句,便由着他服侍自己吃粥。 刚开始楚之晏的动作不太熟练,不是烫了就是凉了,有时还会喂漏了,不过几次后,他就有模有样了。很快一碗粥见了底,他又仔细的取了帕子给苏宛擦嘴。 最后打了水进来,帮她洗脸擦手,甚至连脚都没有放过。 他做这些的时候十分的熟练,可以想象苏宛昏迷不醒的时候,这些事情都是他在做。 苏宛微觉不好意思,楚之晏却一脸的坦然,仿佛如此服侍她是天经地义的事,更是一脸的乐在其中。 两人对着烛火说了一会话,苏宛精力不济,很快就睡了过去。楚之晏不放心的又检查了一遍她的伤口,替她掖好被角后,才一脸不舍的走了出去。 第二天一早,韩大叔就带着人按照昨天商量好的作战方案,开始突围。虽然没有传来将士们身亡的消息,但为了更逼真的迷惑敌人,受伤的人数倒是不少。 楚之晏从早忙到晚,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更别提抽空服侍他心爱的苏大胆了。 邱敏心也加入了救治伤患的工作中,但她到底是个生手,楚之晏将她丢给军医,便没空理会了。不过一天下来,连邱敏心这个生手都变成了熟练工,可想受伤人数之众。 151 惊现头颅 第三天傍晚,韩大叔挑好了突围沼泽地的人。 “我有个想法,姑父你听听可行不可行?”苏宛到底是没有真正直面过战争,所以她的任何想法与决定,都会事先跟韩大叔等人商量。 “你说。”韩大叔也从开始的不适应到现在的习惯。沉稳的开口道。 “若是突围成功,为避免惊扰南夷人,是不是可以由咱们的人假扮成南夷军守在那里,如此可以成功的为咱们的人争取时间。南夷人没有防备,咱们得手的几率岂不是更多了几分?”苏宛沉吟着说出自己的想法。 经过这几天的潜心休养,她如今已经能勉强坐起身来,精神也好了许多。虽然眼下的情势仍是让人焦头烂额,但有了对策,人也冷静了许多。 韩大叔似乎很是惊讶的看了她一眼:“这些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苏宛略略有些不安:“不妥吗?若是不妥,姑父你尽管直说,不必安慰我。” 这么多人的性命都系在她一人身上,她心中压力可想而知。因此一见韩大叔的模样,她就忍不住紧张起来。 韩大叔笑了:“不瞒你说,我本就是如此安排下去的。没想到,咱们两人倒是想到一处去了。” 他是常年浸淫在军营与战场的,如何以最小的代价破敌。是他一直以来最重视的事情。因此早在拟定突围计划时,他就已经想到了这一出。 这个侄女真是处处让人惊奇,让他不得不感叹,孟家的女儿,堪比寻常男子。尤其眼前这一个,怕是寻常男子都比不上。 苏宛松了口气:“那就好。” 随即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姑父久经沙场,比我懂得多多了,您千万别笑话我。” “傻话。”韩大叔含笑道:“你若对这些有兴趣,待此事了结,我再慢慢说与你听。” “那是最好不过了。”苏宛连忙应承道。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要做多久的孟黎川,懂得多一些,总比两眼一抹黑来的好。 又说了两句,韩大叔便要整队出发了。为保险起见,这一次,韩大叔决定亲自带队。 苏宛觉得此行太过凶险,极力的劝说过他。奈何韩大叔看似很好说话。骨子里却有一股子倔劲儿。苏宛无法,只得由着他去。 韩大叔带队离开后,苏宛便有些坐立不安。叉序讨划。 楚之晏一进来,就见她眉头皱的紧紧的,嘴角紧紧抿起,盯着沙盘的眼睛却微微有些红。 “担心韩总兵?”他在门口顿了顿,待身上的寒气被屋里的火炉烘烤散尽后,方走近她。用力揽了揽她,舒服的叹了口气。 苏宛任由他揽着,轻轻将头靠在他肩上,老老实实地说:“有些紧张,不知道事情进行的是不是顺利。” 楚之晏一侧头就亲上了她的额角,他在外头呆久了,嘴唇有些凉,落在苏宛温热细腻的额头上,惹得她微微一颤。他察觉到,立刻离开她的额头。 “韩总兵带兵,以心细胆大闻名,你就不要胡乱担心了。”他安慰她道:“何况没有消息,不就是最好的消息吗,至少没有坏消息不是?” 苏宛闭了闭眼:“此举关系重大,可以说成败就在此一举,经不得半点闪失,否则城破的后果难以预料。我实在放心不下,你跟我说说外头的情况吧。” 转移一下注意力也是好的。 “这几天突围的将士们受伤的颇多,但有本少爷镇着场子,目前将士们没有一个因突围而丢掉性命的,都是皮肉伤,你大可放心。这两日邱敏心跟着军医,态度倒是不错,也算能帮得上忙了。”楚之晏想起一句说一句,目的只在闲扯,不让她费心思虑突围的事,“不像刚开始时,一看见血就哇哇乱叫,让营里的人笑的头都抬不起来。刚才我过来时,看见她正在给一个伤兵包扎伤口,手上糊了一手血,还若无其事的拿手理了理头发,她适应的倒是很快。” 苏宛就笑,笑容里带着浅浅淡淡的骄傲:“所以说,不要小看我们女人,女人也是可以顶半边天的,一点不比男人差劲。” 楚之晏挑眉,定定注目苏宛片刻,翘起嘴角笑起来:“那是,自打认识了你之后,我可从不敢小瞧了任何一个女子。” 两人正说笑着,赵全却脸色惨白的踉跄着冲了进来,哑声嘶喊道:“将军,不好了!” 赵全这两日瞧多了楚之晏与苏宛在一起的情形,他本就机灵,两人是个什么关系不用问他也心知肚明,有时还会替二人遮掩。因此此时冲进来,瞧见两人的模样,也并无半点惊讶。更何况,他也顾不上旁的事情。 苏宛心中咯噔一声,立刻坐直了身子,紧张地看着赵全,她这才发现自己的心扑通扑通跳的有多快,嘴唇动了又动,才发出声音来:“什么事?” 此时她最怕听到的,莫过于韩总兵一行失败的事。可是再怕,她都必须冷静的面对! 赵全扑通一声栽倒在地,恨恨的捶着地板,红着眼啜泣道:“将军,左千总一行,怕是遇难了。南蛮子今日挂出了好几颗人头,兄弟们辨认了,正是当日随左千总出兵的兄弟。他们……他们就那么被狗日的南蛮子挂在旗杆上,我,我恨不得……” 苏宛闻言,脸色亦是一白。虽然并不是韩总兵那边的消息,可一听见这样的事,她的愤慨与难过并不比赵全少一丝一毫。 “我要去看看。”她沉默了一会,慢慢说道。 楚之晏蹙眉:“算了吧,那样的场景——” 她到底只是个女子,有些事情听一听就好了,有些事情,实在不适合她亲眼去见。 可是苏宛的骨子里同样有一股子倔劲儿,尤其当她已经打定了主意后。她抿着苍白的嘴掀开被子,楚之晏便知道劝说无效。 仍然是坐着软轿到达城门,一路上,她紧皱的眉头始终没有松开过。楚之晏陪在一旁,很想劝她战场本就是如此,但他到底也没能说出口来。 有些话说来轻松,接受起来,却是非常难的。 苏宛上到城楼时,看见的每一个孟家军都红着眼睛,异常狰狞又愤怒的瞪视着底下得意叫嚣的南蛮子。 看见苏宛的那一瞬,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朝她望了过来。 周来福的眼泪更是一下子就涌了出来。他一边狠狠的擦着眼睛,一边大声对苏宛说道:“将军,我请求开城门,我要出去,将那些狗娘养的南蛮子全部杀掉,以慰兄弟们在天之灵!” 他那模样,犹如愤怒的狼。立刻有人跟着响应,“将军,我们不怕死,我们必须出去,将兄弟们带回来,不能让他们死了也遭受南蛮子的凌辱啊!” “将军,我们愿意下去!” 苏宛的目光一一扫过他们,这是一群最有血性的汉子,可是,他们的生命不能如此白白牺牲! 她的目光缓缓带上了压力,露出头狼似的杀气和压抑,忽然暴吼一声:“你们都不怕死,都是好样儿的!可是请你们告诉我,你们的性命,是该这样被葬送的?” “可是将军,那是咱们的兄弟,那是跟咱们同生共死的兄弟啊!”有人跟着暴吼出声! “那也是我孟黎川的兄弟!”苏宛扯着嗓子吼回去,她猛地指着自己的胸口,同样红着眼睛吼道:“我这里,跟你们一样痛!可是咱们开了城门,冲出去了,又能怎么样?再换第二批兄弟们去抢回你们的头颅吗?我们是不是要做这样无谓的牺牲,你们告诉本将军!” 底下没有人再说话,可是沉默悲伤的氛围却是让人心中更加难受。 “虽然此刻我们做不了什么,甚至带不回兄弟们。可是本将军在此跟你们保证,总有一日,本将军会让你们痛痛快快手刃仇敌,为兄弟们报仇雪恨!你们信不信我?” 有人已经小声地哭了出来,他们看着他们的将军,嚣张锐利的锋芒,气势逼人的杀气,是他们最熟悉的将军。 “将军,我们信您。” “总有一日,我们要杀了那些狗娘养的南蛮子,为兄弟们报仇!” “为兄弟们报仇!” “报仇!报仇!” …… 一城之隔的南夷人笑的前俯后仰,他们当然也听到了将士们那如海啸般的誓言与决心。 “有本事的,现在就出来,跟老子单挑。” “打赢了老子,他们的头颅就还给你们,老子绝不为难你们。” “有本事就出来,不要做缩头乌龟。” “你们也不要急着下来送死,反正等到城破之时,你们一个也活不了。我奉劝你们别太难过了,等到时候,到了地底下,你们这些兄弟,自然也就见到了。哈哈哈哈……” “儿郎们,把这些人的头盖骨都给我敲出来,本帅要拿他们盛酒喝,想必那滋味更加美妙。” “主帅,咱们也要尝尝用头盖骨喝酒的滋味儿。” “哈哈……好好好,这可是孟家军的头盖骨,这滋味比起别人来,肯定更好了。” 152 好的消息 苏宛压根不将南蛮子的叫喊放在眼里,她红着眼睛的平静,也感染了其他将士们。 他们激动地非要下去报仇的情绪也平复了下来。 “可看清楚了,左千总在其中吗?”苏宛望着远远的一字排开的随风舞动的头颅,语气滞涩的问道。 左笑风带出去五十人。这里的头颅少说也有三十余人。苏宛想到那些原本活生生的将士们,似乎昨天还在跟他开黄腔,还笑着与她玩笑去青楼看花魁的兄弟们,再见却是这般景象,心中的抽痛不比任何人少。 她紧紧绞着袖子里的双手,才勉强让自己看着那些鲜血模糊的头颅时没有吐出来。 想她一个遵纪守法的良好公民,平时见点别人的血都要心悸头晕好半天。直到此刻,苏宛才真正的明白了战场的残酷以及和平的可贵! 周来福与唐书凯一左一右站在她身边,回答她的人是唐书凯,“左千总并未在其中,但——” 这个苏宛一到边城就很喜欢的小伙子此时脸色异常难看,平日里的嬉皮笑脸也早就被悲愤刚毅所取代。他顿了顿,道:“左千总只领兵五十人,倘若与南夷军撞了个正着,只怕也已经……不过万事没有绝对,左千总他武艺高强。说不定……” 他再也说不下去,那些话连自己都不相信,又怎么能够取信苏宛。 苏宛却很平静的嗯了一声:“吉人自有天相,若南蛮子真的杀了左千总,此刻必定会将他的头颅也高高挂起,更得意的羞辱咱们。” 唐书凯脸上神色果然一松,“没错,想来左千总定然是平安无事的。” 他没能安慰到苏宛,却被苏宛巧妙的安慰了。 苏宛在城楼上站了很久,雪花落在她身上,总会被楚之晏及时的拍去。她身上干净如初,楚之晏却变成了个雪人。 苏宛回过神来,才发现一声不吭陪伴着自己的楚之晏,她歉意的对他笑了笑,想伸手拍去他身上的积雪,却被他拦住了。 “凉。”他微笑着对她说。 苏宛冷得犹如跌至冰窖的心。就这样被楚之晏的微笑捂暖了。 不管前路如何。这个人总是陪着自己,给她勇气和继续走下去的力气,这就够了! 午后,苏宛与周来福唐书凯等人开了个小小的会议,“韩总兵那边算是顺利突围,咱们的人也已换上了南夷人的衣裳,暂时守在沼泽地那边。如果韩总兵此行顺利,咱们才算是解了燃眉之急。然而眼下,咱们要面对的是更严峻的形势!” 唐书凯最先领会苏宛的意思:“这雪怕是到傍晚就会停了,而韩总兵他们顺利的话,也要明天才能赶到南蛮子的老窝。雪一旦停了,南蛮子势必会发动新一轮的攻城战。” “没错,这正是我所担心的。”苏宛揉了揉额角,“你们可守得住?” 唐书凯与周来福对视一眼,两人神情一样的坚定:“将军放心,我们会誓死守住城门!” “只要坚持再坚持一天。等韩总兵捣毁南蛮子的老窝,消息传到他们耳中,没后后方粮草的支持,他们守不了多久的。” 小型会议结束后,楚之晏态度颇为强硬的将苏宛带回了营地。 苏宛并无不悦,她自然明白,他是因为担心她身体吃不消的缘故。 两人胡乱用了点饭,军医匆匆来寻楚之晏,想是有他处理不了的伤患,楚之晏便匆匆的跟着去了。 苏宛一个人呆着,那漫无边际的无力感就快将她淹没时,赵全兴匆匆的跑了进来。她精神一震,忙问道:“可是有什么消息?” 赵全的脸色几乎都快成了苏宛心情的晴雨表,他哭丧着脸,带来的必定是坏消息,像眼下这般高兴跑进来的,肯定就是好消息了。 果然,赵全开口道:“将军,天大的好消息,方才将士们在城楼上,发现南蛮子的驻地起了大火,那火烧的,天都快被烧红了。咱们仔细一看,烧起来的地方,正是南蛮子屯粮的粮仓以及兵器所在,这回南蛮子是元气大伤了,哈哈哈哈……” 苏宛都快被这个好消息砸晕了,她不敢置信的盯着赵全:“你说的可是真的?是谁放的火,知道了吗?” “正要告诉将军,左千总回来了,他不但回来了,还趁着南蛮子忙着救火之时将兄弟们都一并带了回来!”赵全的声音又变得哽咽起来,“不过左千总也受了重伤,楚先生此刻正在替他疗伤止血!” “啊。”苏宛惊呼一声,连忙问道:“伤的重不重,可有性命之忧?” 赵全亦是一脸担忧,“左千总出现在城门下时,已是一个血人了,兄弟们将他们接进城来,他当即就从马背上栽了下来,人事不知。伤得如何,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有楚先生在,左千总肯定会没事的。” 苏宛只是听着,就觉得紧张的要命,“告诉楚先生,无论怎么样,一定要救活左千总!” “是!” “与左千总一道回来的,有几人?”问这话时,苏宛的心止不住的颤抖了下。 赵全神色也变得悲哀起来:“连左千总在内,不过回来了六个人!对了,还有一个人,与左千总他们一道进城的,此刻就在外头。”叉序吉号。 “是谁?” “我仿佛听说他是从京城赶来的,不知怎的,竟与左千总他们遇上了,想来左千总他们一行的行动,他也知道一些。此人就在外头等着,将军要传进来吗?” “快传!”苏宛迫不及待的道。 赵全连忙出去,亲自将人带了进来。 那人带着一身风尘与金戈铁马的血汗味儿出现在苏宛面前,向来冷酷的眉眼因为憔悴显出几分清瘦与狼狈来。 苏宛看着他一步一步的走近,失声惊呼:“裴御!” 还未出去的赵全闻言,脸上的笑容消失无踪,他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盯着沉默不语的裴御,“你,你是裴家人!你就是害了孟老将军满门的裴家人?!” 眼看着赵全瞬间暴怒,苏宛连忙喊道:“二狗子,你先出去。” “将军,我要为孟家满门报仇!”他铿的一声抽出剑来,怒指向裴御,“今天我就杀了你,以祭孟氏一族在天之灵!” 苏宛只来得及大喊一声,根本阻止不了红了眼只想杀了裴御报仇的赵全。 赵全没有任何花样的直接刺向裴御的胸口。 裴御一动也没动,或者他动了,苏宛没有看清楚。总之,随着一声清脆的声响,赵全手中的剑落在地上,而他的手腕,也被裴御牢牢抓着,无论他怎样用力反抗,都动不了丝毫。 然而赵全仍是不肯死心,未被制住的那只手握拳挥来,被裴御轻松的化解。三两下的,裴御就将赵全打趴在地了。 苏宛叹息,赵全只是个传令小兵,有点功夫傍身而已,这位裴大爷可是御前统领,保护皇帝安危的高手,能是赵全动得了的人? “赵全,你先出去上药。”苏宛开口命令?青脸肿的刚爬起来就又想着要扑上来拼命的赵全,他对孟家的忠心,实在令人唏嘘感动。 裴御终于开了他的尊口,对着赵全冷冷道:“你杀不了我。” 赵全怒吼一声:“你等着,总有一日,我要亲手杀了你为孟将军报仇!” 裴御冷冷看着他:“我等着。” 赵全拖着被踢伤的腿,一瘸一拐的走了出去。 谁也没有先开口,屋里的气氛一瞬间变得微妙起来。 苏宛到底是主人,她清了清嗓子,道:“你怎么到这里来了,还遇上了左笑风他们?” 裴御自顾自的寻了个椅子坐下,苏宛的脸微微有些红——太没有待客之道了。 “我是来找小诺的。”裴御开口,道明自己前来此处的用意。 苏宛一愣,“小诺?” “楚之晏带走了小诺,他难道没有告诉你?”裴御微微皱起眉头,锐利的目光审视般盯着苏宛。 “他是带走了小诺,但你也不想一想,这里是什么地方,他怎么可能会带小诺来这里。”苏宛轻轻叹息,如实说道。 她再不待见裴御与裴家人,冲着裴御千里寻子的诚意,以及此次左笑风等人能回来他怕也帮了不小的忙,这样的恩情,也不是苏宛能昧着良心忽视的。 “小诺不在这里,那会在哪里?”裴御微皱的眉头缓缓松开。 苏宛不好隐瞒,只得到:“小诺如今在江南凌家,你不要担心。” 裴御便淡淡的“唔”了一声。 两人似乎没话可说,气氛再度僵冷下来。 苏宛微微有些不自在,轻咳一声,问道:“你身负着御前统领之职,跑到这里来,不要紧吗?” 裴御看了她一眼:“不要紧,我如今已不是御前统领了。” 苏宛又小小的啊了一声,眼里不自觉多了抹关心:“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大事。”裴御似乎并不想提起,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一圈:“听说你受了重伤?” “不当心被人扎了一刀子,已经没事了。”苏宛没想到他会问起自己的伤来,见他对这个简短的回答颇有些不满的样子,便三言两语将当日遇刺的经过讲了讲,又迫不及待的问他:“你是怎么遇到左千总他们的?” 153 交给我来 “我当日遇见他们时,他们很是狼狈的在逃命,具体什么情况我并不清楚。”裴御淡淡道,他忙着要进城,突然被几个身着甲胄却狼狈至极的人拦下来。本不欲多管闲事,但见他们的甲胄上绣有孟家军的特殊图章,这才停下马来。从他们口中得知边城已经被南蛮子围了,边城百姓与孟家军危在旦夕的消息,他才惊觉情况不妙。 左笑风几人拦下他,并不是认识他,一是不希望他白白送死,二也是希望他能调转马头将消息送出去。 不想他听到这个消息,却更加坚定要往边城来。于是他们派了孟家军其中一人前往与边城相邻的陵城报信,而裴御则跟着他们一起行动。 “我们几个想法子混进了南夷人的营地,摸清了粮仓与武器所在,趁雪小了些。便放了几把火,趁乱跑了出来。”裴御轻描淡写的将他们这两日的混在南夷人营地里的事情讲了讲。 但苏宛却深知其中的凶险,要在南夷人的眼皮子底下潜伏两日,且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兄弟被南夷人挂在旗杆上嘲笑作乐也得死死忍着,左笑风这份心性。实在叫人钦佩! 当然裴御也不赖就是了,若他不是裴家人,她肯定会更钦佩他。 “你这一路也挺辛苦的吧,我先安排你住下来。现在要赶回京城去,怕是很难,等过两日南夷人退了,你再回去也安全得多。”到了她的地盘,当然得听她的。 她顿了顿,又道:“虽然此次你帮了我们大忙,不过你也知道,裴家这里是并不受欢迎的。不过你大可放心,我会约束他们,不让他们找你麻烦,你安心住下来就是,希望你不要太过介意他们的态度。” 裴御看了她一眼,那一眼包含的情绪太过复杂。且太过短暂。是以苏宛并不能看出他心里的想法,也就无从知道他对于她这番话抱持的态度。 裴御起身来,淡淡道:“我需要梳洗一番。” “没问题。”苏宛唤了个人来,许是赵全已经说了出去,这名小兵看裴御的眼神也十分的不友好,“带裴大人去休息,衣物吃食都备好,不可怠慢了裴大人!” 小兵气哼哼的瞪着裴御不说话,苏宛沉了脸:“当我说的话是放屁呢?” 小兵这才不情不愿的说了句,“末将领命。” 而裴御原本冷淡无谓的表情却在苏宛那句粗鲁的说话出来时,有了一瞬间的呆滞。 他显然没有料到,苏宛会有这样一面。 既不失威严,又带着十足十的兵痞子味儿。他是见过孟黎川的,甚至跟孟黎川还比较熟,在她说话的那一瞬间,他恍惚以为。自己又见到了那个嚣张肆意的孟黎川。 裴御神色几变,最后只是深深地看了苏宛一眼,便跟着小兵走了。 临到傍晚,楚之晏才一脸倦色的回来了。叉央双血。 苏宛瞧着他疲惫的往椅子里一趟,闭上眼半天也没说话的模样,心疼坏了,这会子她就十分恨自己动不了,连亲手给他倒杯茶这样的小事都做不了。 唤人进来泡了热茶,打了热水让他捂捂脸,好半晌才终于缓了过来。 “累死我了。” 苏宛听着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叫累,就知道他的确是累坏了。若能扛住,他是决计不会喊累的。 “要不先躺会吧。”虽然很担心左笑风等人的情况,但此时此刻,苏宛更担心的是楚之晏。 楚之晏仰靠在椅背上没动:“不了,我就这样靠一靠,缓一缓就行了。” 苏宛心知他是累的根本不想再走去他的营帐休息,虽然他住的营帐离她这边并不远。 她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的床榻,一咬牙,掀了被子的一角:“那样靠着也松快不了,你上来躺会吧。” 楚之晏疑心自己听错,飞快的扯了盖在脸上的帕子,不敢置信的盯着苏宛,以及被她掀开的被角。 须臾,他挑眉,露出一抹笑来:“我没听错吧。” “你要是想在椅子里靠着也行,就当我没说这话吧。”瞧他那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模样,苏宛就忍不住咬牙,装作无所谓的将被子重新拉好。 “嘿,说出来的话怎么能当没说过。”原本累瘫的人一下子跳了起来,颇有些生龙活虎的意思,三两步就窜到了苏宛床边,两下扯了外衣,掀开被子就钻进了热乎乎的被窝里头来。 被子里温暖的气息与苏宛清冽微甜的气息混在一起,他忍不住闭上眼深深呼吸,满足的喟叹出声,“好像做梦啊苏大胆。” 苏宛这般大胆的邀请他上床来,待他真的上来了,她才觉出自己的紧张和无措。但楚之晏上来后,并没有趁机摸摸小手吃吃小豆腐什么的,又令她稍微自在了些。此时听着他如呓语一般的话,她的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 “那你就当自己在做梦好了。” 楚之晏傻笑两声:“其实我很困。” “那就睡吧。”苏宛的声音柔了下来。 楚之晏喃喃低语:“可是舍不得啊。” 这样他做梦都不敢梦的一刻,怎么肯就这样睡过去? “傻瓜。”苏宛低声道,“快睡吧。” “你跟我说话吧。”他还是舍不得把这美好的一刻睡过去。 苏宛伸手摸到他的手,握住了后,方轻声道:“刚才裴御来过了,他是来找小诺的。以为你把小诺带到这里来了,谁知竟好巧不巧的遇到了左笑风他们。他的样子很憔悴,这两天想必也十分辛劳。” “嗯,我听左笑风说起过了。”楚之晏闭着眼睛,呼吸平缓的说道。 “赵全刚才对他拔剑相向,情绪十分激动,我将他呵斥住了。倘若我是真正的孟黎川,看到他该是什么反应才算正常?我想不出,因为我到底不是孟黎川,我也想不出站在孟家人的立场上,我该怎么对他。最后我让人给他安排住处,不让人慢待了他,这样的举动会不会引人怀疑?毕竟孟家与他可有着不共戴天的大仇。”苏宛很苦恼的倾诉着,她是真的拿捏不好对待裴御态度的尺寸,就像她所说的,她并不是原装的孟家人,实在不知道该如何与裴御相处。 楚之晏没有回应。 苏宛等了等,轻轻侧过头去。 他闭着眼睛,呼吸均匀而绵长。 苏宛慢慢抽出手来,将被子往他肩上掖了掖。 邱敏心进来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她愣了愣,强忍住想要揉眼睛的冲动。 苏宛也看见了她,比起她来,她倒更像个没事人儿似的。将食指竖在唇边,令她噤声后,方慢慢坐起身来。 甚是困难的在不惊动楚之晏的情形下挪下床,邱敏心忙上前帮忙,扶着她移到外间的软榻上,又将火盆移近了些,方皱眉低声道:“你们两个怎么回事?” 她能忍到现在才追问,苏宛倒也有些佩服她的忍耐力,“他太困了,我让她上床歇一会,就是如此罢了。” 相较于苏宛的轻描淡写,邱敏心就很难平静了,“你别忘了,你到底是个女子。这模样叫别人看见了,会作何想?” “别人可不知道我是女子。”苏宛并不很在乎,“再说大敌当前,谁会跟表姐你一样想那么多。” 邱敏心深吸一口气,仍是不赞同的道:“棠妹妹,就算你们两个两情相悦,可也要注意着些。他楚之晏一日没有将你明媒正娶过去,你俩的事就存在着变数。万一……我是说万一,事情有了变数,到时候你要怎么办?无媒无聘的跟着他?那你成什么人了?孟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棠妹妹,这些话可能不好听,可你也不能不仔细想一想,我都是为了你好啊!” 苏宛拍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别太激动,点头应承道:“我知道了,以后会注意的。怎么突然过来了?” 这两日邱敏心跟着军医忙的脚不沾地,两人虽然住在同一个营账里,却没有机会这样说过话。 邱敏心咬牙看着她:“裴御那个杀千刀的混蛋来了?” 苏宛挑眉:“你为这个来的?” 邱敏心瞪着她,嘿嘿冷笑数声:“他竟然敢只身到咱们这儿来,专程来送死的吧。咱们便成全了他,送他归西天吧!” 苏宛瞧着她一脸的狠劲儿与匪气,很有些说不出话来,“左笑风等人,是不是靠着他才能捡回一条命来?咱们的确是有大仇恨,可是眼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吗?” “你意思是等南夷人退了再来计较孟家与裴家之间不共戴天的大仇恨?”邱敏心对她的说辞很不满,自然也就不肯接受了,“他对咱们再有恩又如何?孟氏一门,可是被他们裴家害的就剩你一个,如此血海深仇,怎么能轻易放开?你要是觉得为难,就让我想法子好了!” 苏宛无语的看着她:“好姐姐,我可记得你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你能有什么法子?” 邱敏心冷笑:“能让一个人死的法子多的是,谁说非要武力才能成事?我就来讨你一句话,你要是不好下手,就交给我!” 154 守不住了 苏宛好说歹说,才将邱敏心劝住了,让她暂时不要去找裴御的麻烦。 想到即将到来的鸡飞狗跳的生活,苏宛连叹气的力气都没有了。 虽然不好移动,但苏宛仍是坚持去看了左笑风以及其余几个活下来的将士们。 左笑风见到她。挣扎着要爬起来,用沙哑的声音请着罪:“末将该死,求将军赐罪。” 苏宛差一点认不出来眼前这个即便被简单清理过仍是憔悴狼狈的人就是之前那个意气风发自信满满的左笑风。只见他赤裸着上身,身上密密麻麻的缠着白色的纱布,他一动,就不断有鲜血从伤口沁出来,染透雪白的纱布。 他的胡子几天没刮,已经疯长了好大一片,乱糟糟的像个乞丐。他看向苏宛的眼神,满是痛苦与愧疚自责。 苏宛忍住叹息,上前按住他的动作:“别说混话,赶紧躺着养好身体。将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 “将军!”左笑风堂堂八尺男儿,那痛苦的眼泪横流而出,苏宛见了都觉得心酸不已。 “末将判断失误,带出去的兄弟们,因为我的缘故。他们……末将实在没脸回来见将军,求将军从重处罚!” “能活着回来就是万幸了,战场本来就是瞬息万变,谁又能想得到呢。”苏宛安慰他:“不要多想了,兄弟们虽然不幸,但你终究还是将他们带了回来。相信他们九泉之下,只有感激你的,不会责怪于你!” “不是这样的,本来他们可以没事的,都是我。林奇峰他面上装作不知我们的计划,可谁知,一切都在他的监控当中。我们一踏进那个峡谷,就被他带着人困在了峡谷里头。他要我们投降归顺,跟着他。我,我不肯。”左笑风泪流满面,哆嗦着嘴语无伦次的说道:“要是我肯与他周旋一番。兄弟们也许都能活下来。都怪我。都怪我……” 原来竟是这么一回事,苏宛叹息,左笑风本就是个刚正不阿的人,与林奇峰狭路相逢,愤怒都来不及,又怎么肯与之周旋。现在他将兄弟们的死都归咎于自己身上,若不好好疏导,他将来要背负的心理压力可就大了。 但苏宛安慰人的本是实在差强人意,更别提做心理辅导了。想来想去,这个事儿还是得楚之晏出马,毕竟二人有交情,比她干巴巴的安慰肯定要好得多。 “本将军不会怪你,兄弟们也不会怪你的!”最后,苏宛这样说道,“况且,你们才干了一件轰轰烈烈的大事。也算是为兄弟们讨回了点利息。别多想,养好身体,再上战场为兄弟们报仇吧!” 左笑风情绪太过激动,苏宛的话他根本听不进去。邱敏心见状,示意苏宛先离开,别再继续刺激他了。 苏宛又去瞧了另外几人,伤势都十分的重,幸而都没有性命之忧。这几日的奔波紧张令他们疲惫到了极点,除了左笑风,他们都睡着没有醒。 让人好生照顾他们后,苏宛才从伤患营里走出来。此时天色已经全黑了,邱敏心扶着她往回走着。 “让人送饭过来吧,我也饿了,正好陪你一起吃点。” 苏宛漫不经心的点头,“嗯。” 她心里装的事情太多,一点食欲也没有,可是邱敏心要陪着她,若不吃一点,定要被她唠叨死。 赵全将饭摆好,也不看苏宛,默默地退到一旁,眼观??观心。 苏宛知道,他对自己有些失望了。 可她也没办法跟赵全解释她对裴御客气的原因,关心的询问了两句他的伤势,那家伙爱理不理的,显然还气的很呢。 邱敏心一本正经的教训赵全,道:“你们将军说了,国恨家仇,国恨才是摆在前面的。咱们要理解她,等报了国恨,自然就该轮到家仇了。你再忍耐两日,你家将军总会给咱们一个交代的。” 赵全虽然仍然不很满意,但到底赏了苏宛一个正眼。 苏宛默默地扒着饭,她这个将军当的未免也太没有尊严了吧。 还没放下碗筷,就有人急急来禀:“将军,南夷人疯了一样不管不顾的要攻城呢,周把总担心城门会被撞破,让小的来回禀将军,看有没有什么好法子。” 南夷人会发疯一样的攻城,这正是苏宛提心吊胆担心会发生的事,然而这事还是发生了。 苏宛放下碗,深吸一口气,“南夷人大晚上攻城,只怕是被粮仓被烧之事气疯了。不过粮仓尽毁,他们会选择放手一搏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告诉兄弟们,只要挺过今晚……营中留下千人,其余人都跟本将军去城门!” “将军!” “表哥!” 两声不赞同的喊声出自赵全和邱敏心,他们的表情俱是担忧。 “将军只需下令便是,城门自有兄弟们拼死守着,你无需亲自过去。”赵全劝说道。 邱敏心也忙道:“赵全说的是,你伤口未愈,再三奔波劳累,还想不想要命了?” “不用说了。”苏宛语气平静,眼神却是十分坚定和坚决,“让兄弟们准备出发吧!” 赵全跟邱敏心急的不行,但面对这样的苏宛,他们也知道,劝说根本没有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慢慢走进去,将孟黎川那一套她从未上身过的银甲一件一件的穿好,仔细戴好佩剑走出来。 楚之晏依然呼呼大睡着,苏宛刻意放轻的动作并没有惊扰到他。 “我跟你一起去。”刚走出营帐,就见裴御面色冷然的等在一边。 见到苏宛身着银色银甲走出来时,裴御的神色很是复杂晦涩,透过这一身戎装,他似乎想起了从前的孟黎川,但他很快压下心头的悸动,重又变得面无表情。 苏宛手执宝剑的剑柄,打量了两眼他的面色,“你还是留在营里休息吧。” 她尽量让自己站的笔直,天知道,刚才她还是一个需要人扶着才能走动的重伤员。 可是她深知,她的状态最能够?舞士气。若她病恹恹的出现在将士们面前,在这种情况下,怕是丝毫作用也起不了。她必须将自己武装的很厉害,让自己看起来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将士们一见她立刻就军心大振,他们才有守住城门的可能! 裴御并不多说,只淡淡道:“走吧。” 赵全他们劝服不了苏宛,同样的,苏宛也无法说服裴御。 将士们已经集结好了,苏宛不再浪费时间,在赵全含着眼泪的帮助下,慢慢上了马。 她抬手,欲要带领将士们迅速赶到城门,身后一热,她的马上多出一个人来。 是裴御,他跃上了她的马背,沉默的接过她手中的缰绳,用力一夹马腹,马儿便如离弦的箭般飞驰而去。 震天响的马蹄声随即朝中同一个方向,整齐划一的前进着,淹没了邱敏心愤怒不敢的吼声。 “姓裴的,你给我滚下来!” “姓裴的,我跟你势不两立!” 她喊完,看着奔腾而去的骑兵与身后整齐的步兵,忽然蹲下身来,喃喃道:“姓裴的,不要让她受伤啊。” 苏宛还未到达城门,便听见了巨木撞击城门发出的沉重声响,以及南蛮子的呼喝声。 城楼上火光明亮,苏宛看见将士们紧紧绷起的脸上热汗直流,他们沉默的朝下面放着箭,或不停的往投石器上搬放石头,或端起一锅锅的热油不停往下泼。 城里的百姓不知什么时候也赶了过来,他们自发的组织起来,帮助将士们搬运箭支,石头等物。不少百姓围着简陋的大铁锅将从自家屋里带来的油一桶一桶的烧热了,送到城楼上去。 大家都在沉默而积极的保护着这座城,保护着这座城里生活着的百姓们。 原本坚持的很辛苦的将士们看见苏宛的到来,几乎是齐齐松了一口气。不等苏宛发话,后来的将士们默契而快速的替换了城楼上的兄弟们,让他们下去休息一会。 南夷军们疯了一般的撞击着城门,不管城楼上飞箭如雨,倒下去一个,又冲上来一个,完全将生死置之度外,豁出命去也要撞开城门。 苏宛站在高高的城楼上,冷眼看着底下疯狂的南夷军。裴御站在她身旁,沉默的看了一会,开口道:“这样下去,城门很快就会被撞开。” 苏宛的冷汗顺着头发根往下流,可她的表情仍是那么平静,平静的让裴御都忍不住再三侧目。 “我知道。”她静静地说。 火光下,她半张脸隐在黑暗里,半张脸被火光照亮,明明那么平静,却有种肃杀的凛利气息。 “如果真的到了无法挽回的时候,不要管我。”苏宛忽然转头,看向裴御,仍是用那么安静平静的语调,慢慢说道,“想办法回去吧,小诺不能失去了我,又再失去你,那对他太过残忍。” 裴御没有看她,只是漠漠的看着底下疯狂的南夷军,他没有说话,对着苏宛的侧脸却是一片坚毅。 过了一会,他开口说话:“你不会死的。” 话音刚落,他已经纵身跃了下去!叉央讨亡。 155 一往无前 苏宛蓦地睁大眼,下意识的伸手去抓,却连裴御半片衣角都没抓到,她忍不住失声惊叫:“裴御!” 裴御没有回头,他在快落地的那一瞬间。随手抽出一个南夷兵腰间的大刀,反手一刀,那名南夷兵便倒在了血泊里。 他的动作奇快,在南夷人还未反应过来时,已有数十人中刀倒地。而他的招式没有半点花招样式,狠准快的落在敌人身上,皆是一刀毙命。 南夷军被这突然的变故惊了一下,但也很快反应过来,将裴御团团包围在中间。 他们有多少人苏宛没有去数,她只看到裴御的刀一直没有停过,她只看到他的脸上身上溅满了鲜血,分不清楚是敌人的。还是他身上的。 相较于南夷军的呼呼喝喝,裴御一直很安静,无数人倒在他的刀下,又有无数人重新涌了上来。 苏宛连呼吸都不由自主的停了下来,她太紧张。以至于全身每一分的肌肉都收紧了。她想喊,叫裴御回来,可是喉咙像是梗着一块锋利的石头,稍微一动,就要滴出血来。 就如同她眼睛所看到,那么血红的一幕。 “哈哈哈,痛快!”周来福忽然仰头大笑几声,他看了苏宛一眼,抱拳道:“将军,末将去也!” 不等苏宛说话,他亦如裴御一般,直接从高高的城楼跃了下去! “将军,末将下去帮忙!” “将军,末将也去。” “将军……” 一时间,主动请命的将士们蜂拥而至。许多人都不等苏宛回应,就学着裴御与周来福的样儿。直接跳了下去。 苏宛的心都紧缩成了一团。她想说别去,别去送死。可是将士们的目光是那么坚定,坚定地即便她是将军,也难以撼动他们的决心! 这是一群被裴御激出了血性的勇士,他们憋屈了好几天,渴望一场痛快的厮杀,就算因此付出他们的性命! 苏宛很想闭上眼睛,不去看眼前的激烈厮杀血流成河,可是她却做不到,她努力张大酸涩的眼睛,看着孟家军的汉子们不要命的冲进敌军阵营中。 那种自杀式的疯狂和无所畏惧的一往无前,让她的心都为之颤抖! “将军不必觉得难过。”唐书凯安静地站在她身边,递给她一张手帕:“这就是战场,战争本就意味着流血和牺牲。” 苏宛这才发现自己已是泪流满面,她接过唐书凯递来的手帕,胡乱擦了擦眼睛。她的异样只有唐书凯看到了。因为别的将士们都无声而紧张的关注着底下的情势。 她转头去看唐书凯,唐书凯也紧紧盯着城楼底下,她轻叹一声,将手帕捏在手心里。 “孟家军的兄弟们都是好样儿的!每一个,都该被记住!”她轻轻开口,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飘。 “是,末将会记得他们每一个人!”唐书凯轻声应和她。 苏宛深吸一口气,“兄弟们用生命为我们争取时间,我们也该做些什么才是。” 唐书凯望过来,清俊的脸庞上满是坚毅之色:“但请将军吩咐!” “战鼓擂起来!”苏宛高声吩咐! 下一瞬,战鼓的咚咚声在杀声震天的战场高高的响了起来。那激昂的鼓点像是敲在每一个人心上,陆续又有不少将士跃下城楼。 这是一群仿佛从地狱而来的修罗,每个人都不要命的砍杀敌军,不断有人倒下,不断有人从城楼跃下。叉丰余弟。 这是一个没有月亮的雪夜,这是一个惨烈的让苏宛回想起来都忍不住浑身颤抖的夜晚。 她死死盯着下面的人,已经分不清谁是谁。她看了一会,用力抹了一把脸,“唐参将,营里可有会口技之人?” 唐书凯愣了下,立刻道:“末将这就去找。” “若有百姓会,也请他们过来。” 唐书凯领命而去,这期间,底下的将士们依旧在浴血奋战! 没过多久,唐书凯领着八九个人急步走来,“将军,人来了!” 苏宛转身,煞白的脸上一片肃穆:“战马的声音,你们可会?” “会。” “我需要的是千军万马!”苏宛一字一字说道。 几人相视一眼,同时点头应道:“将军放心。” 而后,几人退到了城楼一角。须臾,战马奔腾的声音响了起来,先是杂乱无章,慢慢的,战马的马蹄声变得整?划一,似真的有千军万马奔腾而来,震的人耳膜都有些痛了起来。 苏瓦按清了清喉咙,正欲开口喊话。唐书凯却已先她一步,高声而激动的喊道:“兄弟们,听见了吗?咱们的援兵到了,你们千万撑住了,援兵即刻就要到了,到时候定要杀的敌人屁滚尿流!” “杀!杀!杀!” 城楼上的将士们?声喊道,那声音给予穿透黑暗,穿透云霄,让人的热血在身体里不断翻腾至沸腾!似乎必须要大声喊出来,才能稍微平息他们那沸腾的热血! 底下不明真相的将士们也听到了那震天响的马蹄声,俱是神色一震,手中的大刀和长枪挥舞的更加用力! 万马奔腾的声音,南夷军自然也听到了。他们本就被将士们的不要命弄得手忙脚乱,战鼓的声音也让他们腿肚发软,而这接下来的千军万马,更是吓破了好些人的胆。 有人要退,那骑在马背上于后方指挥的主帅喝道:“都给老子顶住,谁敢退,杀无赦!” 苏宛伸手,遥遥指着他:“擒贼先擒王!” 唐书凯运气,冲着底下的兄弟们大喊道,“兄弟们,擒贼先擒王!” 已经变成了血人的裴御忽然几个起跃,脚尖点着南夷军的脑袋,须臾之间已经到了那主帅跟前,他无视周围如潮水涌来的南夷军,迅速落在慌神的主帅的马背上,在他出手反抗前,那柄饮满敌人鲜血的大刀精准的落在了他的脖子上! 裴御稳稳站在马背上,单手拎着刚被割下来的新鲜头颅,一脚将脖子上仍在汩汩涌着鲜血的尸体踢下马背,狠狠砸在就近一人的身上,那人发出惊惧的大叫声,见鬼似的往后缩,踉跄着摔了好几下。 “不想跟你们主帅一个样,就给我滚!”裴御终于开口,他的声音低哑暗沉,像是疲惫到了极点,但被他目光扫过的南夷人,没人敢轻易上前! 这边苏宛对着唐书凯耳语了几句,唐书凯双眼发亮,大声应了是,急步往城楼下走去。 与裴御正僵持着南夷大军忽然听见城门缓缓打开的声音,接着,那道他们久攻不破的城门就这么在他们面前打开了。 然而此时此刻,没人敢往里边冲去,他们当中不少人甚至还悄悄地往后退了退。 这实在像极了一场单方面的屠杀!他们数万之人,在这个满身煞气的男人跃下城楼时,就如地里的庄稼似的,被人轻而易举的割了一茬又一茬。 他们南夷人骁勇是出了名的,可对着这男人浑身的杀意与冷气,那种灭顶一样的恐惧就会将人深深地淹没。 就像死神的化身,跟从前那个千军万马立于眼前还能哈哈大笑的孟黎川一样可怕! 就在这时,震天响的杀声骤然响起,仿佛万千铁骑争先恐后的从城门冲了出来,挥刀就砍,见敌就杀! 而城门后面,还有大军不断涌出。之前听见的万马奔腾,也愈来愈近了! 不知道谁突然颤着声音高喊了一句:“撤,快撤!” 战场顿时乱作了一团,急着逃命的,死神一样忙着收取性命的,尖叫声,奔逃声,以及喊杀声,响成一片。 这场持续了半个时辰的大战,就在敌人的溃逃中落幕了。 苏宛瞧着敌人溃散而逃,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了下来,双腿一软,就要跌倒,旁边一双温暖的大手及时伸出来,扶住了她欲跌落的身子。 她转回头,楚之晏正静静地看着她。 “我们赢了,敌人跑了。”她虚弱的扯了扯嘴角,任由楚之晏有力地手臂托扶着她。 “是,我们赢了。”楚之晏轻轻地笑,“因为你临危不惧,指挥有度,所以我们打败了敌军。” “不。”苏宛也轻轻笑了笑,“我悄悄告诉你——” 楚之晏配合的附耳过来,就听苏宛在他耳边用气声一样的声音轻轻说道:“不是临危不惧。楚之晏,我刚才很害怕,都快被吓死了。可是那个时候,我分明已经不怕死了,我只是有些遗憾,还没有跟你说再见……” “傻瓜。”楚之晏眼眶一热,终于再也忍不住,将她狠狠抱进了怀里,“刚才你走时,应该叫上我的。就算赴死,也有我跟你一起,这样你就不会害怕了。” 苏宛将头埋在他胸口,用力的蹭了蹭,“敌人退了,我们都不会死了。” “是,我们不会死,还有好多年要活呢。你不是很羡慕我可以去很多地方吗?等这里的事了了,我们就走吧。” “走?” “走!”楚之晏用力点头,“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他说的这样用力,仿佛只要苏宛点头,他们就能说走就走。 这样美好的愿望,苏宛舍不得说不。她也点头:“好!” 156 大战之后 清理战场的时候,所有人都很沉默! 苏宛站在城楼上,看到唐书凯沉默的领着众人收敛战死的将士们的尸体。 他们非常认真,将所有残肢断臂都捡了回来,所有支离破碎的尸体。都拼凑完整后,再一具一具的抬回城里。 楚之晏也早就忙开了,受伤人数众多,包括让南夷人见之胆怯的裴御。 而此时,魏王才闻讯赶来。 他一身华贵的大氅,小心翼翼而眉带厌恶的走过安放将士们尸体的街面,哈哈大笑着走近苏宛:“将军啊将军,没想到将军雕虫小技就将南夷人吓得屁滚尿流,实在大快人心。” 苏宛冷冷盯着他。 原本随地休憩的孟家军全都站了起来,与苏宛一样,沉默而冰冷的盯着他! 魏王的笑声戛然而止,“孟将军。本王说错话了,将军这哪是雕虫小技,分明是深谋远虑,聪明绝顶啊,本王实在佩服。佩服!” 苏宛仍是没有笑,她指着那一地失去生命的孟家军的将士,“王爷觉得很好笑?” 魏王脸上不好看了,但被孟家军如此虎视眈眈的瞪视着,他的冷汗都要下来了,又怎么敢在这当头与苏宛发脾气? “将军说笑了,这哪里能好笑呢。”他几乎是陪着笑说道,“本王说错了话,将军就不要跟本王一般见识了吧。” 苏宛点头,果真不再与他一般计较,只是对着跟在魏王身后的那一队孟家军说道:“护送王爷回府休息,南夷人刚撤退,谁也不能保证他们会不会杀个回马枪。为了王爷的安危,请王爷务必呆在府里,明白了吗?” “末将明白!”那一队名义上保护魏王的孟家军高声应道,随即就上前走到魏王面前。面带恭敬然而语气却十分不客气。“王爷,请回吧!这里本就乱,王爷就不要留在这里给将军添乱了。” 魏王气的发抖,指着苏宛的鼻子骂道:“孟黎川,你竟敢这样对本王!” 苏宛看也不看他:“还愣着干什么,请王爷回府!” 将士们一拥而上,口中喊着“王爷回府吧”,却是毫不客气的将人架着就走。 苏宛对着漆黑的夜幕,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脆冷的空气撞进鼻腔,酸溜溜的发麻,她用力仰头望着空旷的夜空,明亮的眼睛在夜色中凝着水光。 ……叉丸农弟。 苏宛再度醒来,已经回到了营地。楚之晏没在,赵全也没在,守在屋里的人是唐书凯。 见苏宛醒了过来。他连忙倒了热水过来:“将军先喝口水吧。” 苏宛勉力支起身体,喝了两口后,哑着嗓音疑惑道:“我是怎么回来的?” 她的记忆断片还留在城楼上,留在那大雪也掩盖不了的遍地猩红上。 “你体力不支晕倒了。”唐书凯如实说道。 苏宛长长的吐了口气:“我昏迷了很久吗?” “不久。”唐书凯示意她看外边的天色:“天还没亮,将军要不要再睡一会?” “裴御……”苏宛咬了咬牙,想问裴御有没有脱离危险,然而喉咙发涩,后面的话却是怎么也说不出来,仿佛逃避一般,极度害怕从他口中听到不好的消息。 她顿了顿,僵硬的转变了话题:“周来福没事吧?我仿佛看到他伤的不轻?” “福子命大着呢,被砍了七八刀,愣是一刀都没伤到要害。说起来,他算是受伤最轻的了。” “那就好。”苏宛面上神色稍稍放松。 唐书凯看了看她,又道:“裴大人伤的不轻,现在还没醒过来。不过楚先生在,想来不会有性命之忧。” 苏宛嘴唇微动,却什么都没说,只是感激的冲唐书凯笑了笑。 “这次若没有裴大人,我们很难打退南蛮子。可以说,正是裴大人关键时刻领着兄弟们浴血奋战,又杀了南蛮子的主帅,咱们才博得这一线生机。” 唐书凯替裴御说话,虽然他说的都是事实,却还是令苏宛挑了挑眉。 “末将深知裴家是陷害孟氏一门的主要凶手,可……对着他,实在恨不起来。”唐书凯苦笑一声,若是今晚之前,他对裴御肯定跟赵全一样,是恨之入骨的。可是今晚之后,叫他们还怎么恨他? 苏宛也坦然点头:“你说的没错。既然恨不起来,那就不恨了吧。” 有些恩怨可以刻骨铭心,也有一些,适合一笑泯恩仇。 裴御与孟家的恩怨,本就与她无关。他们之间牵扯的,从来只有小诺一人而已。 唐书凯似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苏宛,“将军,当真能放下?” 那可是灭门之仇啊! “他救了边城百姓,救了我孟家军这么多兄弟,我心里,十分感激他!”苏宛平静的回答道,“至于孟家与裴家的仇怨,这是私怨,不该被带到这里来。” 唐书凯莫名松了口气,他看着苏宛,面上神色很是钦佩与感动,“将军说的是。” 苏宛笑了笑,忽然道:“其实你也知道吧。” 唐书凯一愣,苏宛又道:“你也是太子殿下的人?” 唐书凯面上闪过一阵慌乱,他立刻跪了下来:“将军,末将……” “起来,我并没有怪你的意思。”果然是严锦的人。 若不是城楼上他递给她一方手帕,安慰她不必难过,告诉她战争本就意味着流血和牺牲,她也不会多想——真正的孟黎川会不知道战争的残酷吗? 唐书凯忐忑的看了苏宛一眼,见她果真没有半点埋怨厌恶之意,这才爬起身来,他有些狼狈的抹了一把脸,讪讪的想要解释,“并非末将生了二心,实在是先前林总兵在时,孟家军被他弄得乌烟瘴气,末将……” 苏宛抬手制止他:“不用解释,其实这样也挺好的。” “将军?”唐书凯愕然。 苏宛笑了笑:“你知道我是女子,定然也知道,我不可能一辈子冒充我小哥做你们的将军。孟家军的兵权,迟早会被皇家收回去,太子殿下此人有勇有谋,你们日后跟了他,也算有了好前程吧。” “那将军你呢?”唐书凯急急问道。 苏宛又笑了笑,转头看了眼黑乎乎的窗外,似喃喃自语一般,“我吗?自然也有我的去处,你就不要担心了。” “你,会跟楚先生成亲吗?”唐书凯小心翼翼的问起,到底男女有别,他问起这样私密又失礼的问题时,微微红了脸。 “也许会,也许不会,未来的事情,谁也说不清楚。”苏宛甚是惆怅的叹息一声。 门帘被人甩开,楚之晏沉着脸气呼呼的走了进来,“什么也许会,也许不会,本少爷告诉你,她一定会跟我成亲!” 苏宛原还没觉得不好意思,等楚之晏这么冲进来,嚷嚷着一通宣告,弄得她顿时红了脸,轻声斥道:“你给我小声一点!” 楚之晏黑着脸瞪她:“为什么要小声?你怕谁听到心里会不好受?” “别闹了。”苏宛瞪他。 “谁闹了,我认真的很!”楚之晏也瞪着苏宛。 唐书凯看了看苏宛,又看了看楚之晏,默默地转身往外走,并体贴的放好门帘,站在门口仔细把守,以防再有人突然闯进去。 “你给我解释解释,什么叫也许会,也许不会?城楼上你跟我说的那些话,都是放屁不成?”唐书凯一出去,楚之晏就没了顾忌,一屁股坐在床沿上,阴测测的盯着苏宛。 “我不过随口一说罢了。”苏宛有些心虚,随即又昂首挺胸起来,“你倒是跟我说说,我怕谁听到心里会不好受?” 楚之晏的气势顿时矮了三分,展开手臂就要去抱苏宛。苏宛抬手阻止他的动作,就见他撅起了嘴,又可怜又委屈的看着她。 “别给我装可怜。”苏宛绷了绷,到底没绷住,嘴角轻轻翘了起来。 楚之晏瞧得分明,这回不由分说的扑过去将人抱住了,“裴御对你的心思,傻子才看不出来吧。你以为他当真不知道小诺去了江南,千里迢迢追到这里来找小诺?” 他嗤一声,“不过是打着找小诺的幌子,谁不知道他是冲着你来的。怎么样,你是不是很感动?尤其他那义无反顾的一跳,带着孟家军于绝路中杀出生路来,更是将你感动的不行吧。” 苏宛不轻不重的拍了他一下:“莫名其妙,这是吃醋的时候吗?” “有人如此明目张胆的觊觎着你,还不许我吃醋了?”楚之晏越说越是委屈,甚至还苦笑了一声:“我跟他比起来,实在是……” “你是你,他是他。为什么你要跟他比?”两人根本就不是同一类人,有什么可比性。“总之,他说是为了小诺来,那就是为了小诺来,明白?” 有些话,自己知道就行了,傻乎乎的挑开了说,对谁有好处么? 楚之晏先是没出声,琢磨了片刻,明白过来苏宛的意思,复又傻笑了起来,“明白了明白了,裴大人真是一位慈父啊,为了孩子不辞辛劳,千里奔波只为确定孩子的安危……” 苏宛听着他越发不像样的话语,终于忍不住掐了他一把:“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他的伤势如何,可有生命危险?” 167 有效射杀 即便楚之晏对裴御充满了成见,但说到他身上的伤势时,他的语气还是带着敬重与沉重:“不大好,恐怕在取南夷主帅的脑袋时就已是强弩之末,不过一直凭着一口气硬撑着。这一回。少说也要休养个一年半载才行。右边大腿刀口颇深,虽说不影响行动,但那条腿却很难再像从前一样发力。” 苏宛也惋惜的叹了口气:“还好性命无忧。他这回,总归是救了咱们这么多人,药材什么的,都尽着好的用吧。咱们孟家军,也不能亏待了功臣。” “他是孟家军的功臣,我呢?”楚之晏挑眉,似笑非笑的问。 苏宛白他一眼,学着他也露出似笑非笑的笑容来,“你嘛,你是我的大功臣。” 楚之晏面上笑容一顿。似是不敢置信的盯着苏宛,片刻,才慢慢勾起嘴角笑起来,他的笑容这样醉人,如沐春风。似是拨开了漫天霞蔚,直入苏宛心中来。 “可是真的?”他的尾音轻轻扬高,带着一点不确定以及更多的得意问道。 “真的。”苏宛亦被他的开心所感染,她抬手轻抚楚之晏的脸,“不仅你一个人在梦里,其实我也总觉得自己在做梦。每当这时候,我总会忍不住有些怕。” “别怕。”楚之晏用脸轻轻蹭了蹭苏宛的手心,“就算真是做梦,也有我陪着你。要梦咱们一起梦——不过梦之前,是不是要先闭上眼睛睡个觉?” 苏宛被他逗乐了,就势推开他求亲吻的嘴,“回你的营账里去睡吧。” 楚之晏撒娇耍赖不肯走:“我之前就睡在这里的。” “那是之前,现在,听我口令!” “末将听命。”楚之晏也不介意与苏宛来一场角色扮演。 “向后转,齐步走!目标,楚先生的营帐。”苏宛忍住笑。一本正经的命令道。 还挺有意思的。怪不得那么多人喜欢角色扮演呢。 “你也睡一会吧。”楚之晏瞧着她眼窝下的淤色,不忍再闹她,关切的说道。 “我知道。”苏宛推推他,其实她哪里有觉可以睡,这一点跟楚之晏笑闹的时间,还是唐书凯特意为她腾出来的,她要忙的事情还很多。 楚之晏终于一步三回头的走了,看见正要进去的唐书凯,他的脸忍不住板了起来:“有些事情,你们能做主的,就不要拿去烦你们将军了。” 唐书凯愣了下,颇有些不自在的咳了一声,“楚先生放心,但凡我们能做主的事,一定不会拿来烦将军。” 楚之晏这才满意的点点头,负手慢慢的走向自己营帐。 唐书凯一进去。就见苏宛脸上有些不自在,便知道刚才的话,她都听见了,微笑了笑:“楚先生也是太过担心将军的缘故。” 苏宛面上红晕不减反增,清了清嗓子,方道:“这个人就是这样不正经,你不要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唐书凯笑了:“楚先生是个好人,他一定会对将军很好的。” 苏宛便也笑了,“嗯。不说他了,咱们说说眼下的形势吧,你觉得南夷人杀个回马枪的几率大吗?” “他们粮仓兵器皆被毁,此行回南夷老巢路途也算遥远,末将担心的,也正是这一定。若南夷人知道并没有援兵,很难保证他们不会再杀回来。毕竟,若能一鼓作气攻入城来,粮食兵器的问题也就全解决了。” 苏宛点头,她脸上也现出愁容来:“没错,我担心的也是这一点。外头雪已经停了吧?” “已经停了有一会了,将军有主意了?”唐书凯瞧着她若有所思的表情,连忙问道。 苏宛想了想,笑道:“只是有个想法,不知道行不行得通。” “将军请说。”唐书凯迫不及待的说道,他是一点都不敢小瞧眼前这名女子的,尤其她还在危急关头镇定的想出口技一法来,成功的吓退了一向以彪悍著称的南夷军。 “我听左笑风说起过,他们烧粮仓时,也顺手将马粮给烧了。”苏宛顿了顿,在心中组织了一下语言,方接着道:“我的想法便是,不管南夷人会不会调转枪头杀回来,咱们都在距离城门不远处撒上马粮,这个距离,不能离城门太近,但也不能太远了,唔——在有效射程范围内,你觉得怎么样?” “有效射程范围内?”唐书凯低头沉吟了一会,双眼倏地一下亮了起来,抚掌笑道:“妙啊!将军这一计,不但成功的拖住了南夷军,也避免了咱们兄弟的损伤。末将这就吩咐下去,撒马粮,囤箭支。南夷人若真敢杀回来,咱们势必要叫他们好看!” 见自己的意思被采纳,苏宛也十分高兴,“具体的我就不是很懂了,辛苦唐参将了。” “不辛苦不辛苦。”唐书凯哈哈笑着,急步往外走去。 苏宛心中的石头总算落下去一块,剩下的,就看韩大叔的了。 倘若他能成功的捣毁南夷人的老巢,南夷人得了消息,只怕也无心恋战了,到时候,这一场迫在眉睫的危机才算真的解了。 天大亮时,城楼那边果然传来了消息,南夷人又杀回来了。也正如苏宛所料,奔了一夜的马匹早就已经饿得不行了,奔至城门时,见到洒在地上的马粮,任凭南夷人如何驱策鞭打,也不肯再往前了。从容的将士们站在城楼上,对准南夷大军发动了一波又一波的箭雨,只将南夷人打的抱头鼠窜。只要他们靠近有效射杀范围内,没一个能活着逃出去。叉司女划。 南夷人因此又损失惨重,僵持到午间,终于下令后撤几里暂时休养生息。 但他们的粮草早被烧的一干二净,从昨天开始,他们很多人就没吃过饭了。到了吃午饭的时候,听见城楼上将士们故意大声报出的各种菜名,闻着老远飘来的饭菜香,眼睛都要冒出绿光来。索性又豁出命去往前冲,死也想要做个饱死鬼。 只是每每等他们的马匹冲到有效射杀范围内,一轮轮的箭雨就像不要钱似的疾射而来。南夷人便是再多人,也经不住这样一轮一轮的送死!更何况,这所谓的五万南夷大军,有多少水就不说了,其中好些还未长成的十一二岁的少年,这些可都是南夷的未来,呼和大王再是昏聩,也不敢将南夷的未来和希望尽数葬送在此地。 可要就此灰头土脸的回去,又不甘心,因此双方便形成了一种怪异的僵持局面。不过这种局面很快被打破,唐书凯站在城楼上,用过千里眼看见呼和大王脸色铁青的整队要离开。离开之时,对着城楼的方向恶狠狠地骂了半天。 唐书凯心里有数,飞奔回营地报信,“南夷人撤兵了,定然是韩总兵他们得手了。太好了,咱们的危局总算是解了。将军,咱们接下来要追击吗?” “为什么追击?”苏宛听闻此消息,亦是十分振奋,又听见唐书凯后一句话,便挑眉问道。 “他们眼下疲乏饥饿,正是战斗力最弱的时候,此时咱们乘胜追击,有什么不对吗?”唐书凯不解。 苏宛安静地眨了眨眼,“若是咱们此次一举将南夷人尽数歼灭了,唐参将,你告诉本将军,咱们孟家军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唐书凯一愣,呐呐道:“将军,可是如此一来,边城以及边城百姓未来二十年内,便可安居乐业再无隐患……” “若真如此,孟家军怕也撑不到未来二十年。并非我自私不顾百姓安危,难道我孟家军守不住边城?难道现在边城的百姓,过的日子就是水深火热不成?更何况如今南夷老巢被毁,更是元气大伤,未来三年内,只怕都没有精力来攻打边城,三年时间,不够咱们孟家军养精蓄锐吗?还是说,咱们真的怕了南夷人?” “当然不是!”唐书凯想也不想的否定道,他想了想,忽然豁达的笑了起来:“是,将军说的没错。这几日咱们兄弟们也累的紧,这时候再追击南夷人,南夷人拼死抵抗,咱们怕也讨不到多少好处。孟家军之所以存在,是为了边城百姓,只要咱们能守住边城,孟家军就会永远存在。将军,末将明白了。” “若你为难,大可将实情上报给太子,说这一切都是我的主意……” “将军。”唐书凯皱眉打断她:“你才是孟家军的将军!” 言下之意,他以及孟家军的兄弟们,跟随的是孟家军的将军,而不是太子殿下。 这是他在表明自己的立场。 苏宛心中微暖,她之所以自私的要放了南夷人,留下孟家军,也不过是想在手里握一张也许并不如何重要的底牌,有朝一日面对严锦时,身后站着孟家军的她也会更有底气些。 半夜时分,韩大叔等人在苏宛焦急的期盼下终于回来了。他们此行不但成功捣毁了南夷人的老巢,烧光了他们的粮仓和牛羊,一把火将他们的帐篷全点了,更是将叛逃出城正躲在南夷人老巢中的林奇峰宋城等人抓了个正着。 168 皇帝驾崩 苏宛没有对被吓得面无人色的林奇峰做些什么,她直接将叛逃的人交给所有将士们,让他们决定这些人的生死命运。 用她对楚之晏说的话,她实在不想看见太过血腥的画面。 将士们虽然愤怒,却也绝对的保持了理智。最后,军法处置了林奇峰等人。 苏宛见过韩大叔后,倒头就睡,这一觉直睡到第二天晚上,方才幽幽醒转过来。胡乱吃了点东西,又是一场昏天暗地的大睡。 真正清醒过来,已经是第三天上午。大雪早已停了,属于边塞的阳光明晃晃的挂在天空中,让人一见就觉得天高云阔心里舒爽。叉司亩扛。 她就是在这时候,听说了皇帝驾崩的消息。消息是人快马送到边城时,仔细算来,皇帝应是裴御离京后没多久就驾崩了。 这只是个巧合吗? 苏宛挑了挑眉。却并没有一探究竟的好奇。 她始终坚信,知道太多并不是一件好事。 得知皇帝驾崩的消息后,全营地的颜色都换成了庄重深沉的白色。苏宛与将士们的日子依旧如常,巡视,练兵。吃饭,睡觉。 他们的日子照常过着,魏王却犹如惊弓之鸟一般,整日里惶惑不安,严锦登基称帝的消息传到边城来,他更是一天有大半天都呆在苏宛的营帐中,赶都赶不走。 “我说魏王殿下,你至于吗?”楚之晏实在烦透了每天睁开眼跑过来看到的第一个人是魏王这个事实,终于忍不住开口讽刺道:“太子到底是你的亲兄弟,就算你从前做过许多对不起他的事情,说不定他根本就没放在眼里呢,你又何苦自己吓自己,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 魏王的模样的确不太好看,因惊惧紧张而整日里睡不着觉,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一有点风吹草动就吓得几乎要跳起来的样子。连苏宛都看不过去了。 “楚先生的话虽然不太好听。但却是也是这么个道理。王爷,新皇如今正忙着熟悉政务,就算……眼下也想不起来你不是?再说了,新皇刚刚登基,若传出弑兄这样的话来,对新皇的名声也不好,你实在没必要如此担心。” 魏王颓废的坐在椅子里,先前南夷军攻城之时,魏王都能把自己打扮的光鲜漂亮再出门,如今却是半点形象也顾不上了,一身衣裳穿了好几日也没换,脸上胡子怕也有好几天没有刮了,因惊惧害怕成日成日的睡不着觉,两鬓间竟已经冒出了不少白发。可想而知,他对新皇严锦怕到了何等程度。 “你们不了解新皇,才会说出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来。”魏王苦笑一声。耷拉着脑袋说道,“父皇在时,我自然是不怕他的,反正父皇不喜欢他,我再加把劲,就能把他挤下来。谁知道父皇说没就没了……楚之晏,你告诉本王,父皇他的身体当真已经坏到如此地步了?你才来边城多久,他老人家就驾崩了,你们就不觉得可疑吗?我知道,是新皇动手了,他等不及了,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的。” 魏王捂着脸,整个人都因为惊惧而发起抖来,“本王原也以为太子殿下是个没什么用的废物,胆子又小,脑袋也比不得我们几个。可是有一次,我发现御膳房一个私自克扣东宫份例的太监横死在御花园的赏心湖里。我为何对他印象深刻,因为当时东宫的小太监找上他说理,要求他将克扣的份例交出来,那嚣张的太监不但不交,还暗讽了太子几句。当时,太子就站在一丛灌木的影子下,面无表情的看着那名太监。没多久,那太监就死在了湖里。这是一个巧合吗?而那时,太子不过只有八岁而已。” “本王不是没有想过其他可能,可是越是想,就愈发不能控制的观察着他。你们不会知道,我越是观察他,就越是害怕他的深藏不露。从那时候起,我就知道,我此生最大的对手,不是自命不凡的?王,而是人人都觉得蠢笨无比的太子。我,我这些年间,对他出过无数次的手,可没有一次能让他伤筋动骨。” “如今,他登上了皇位,而本王最大的依仗也没有了,你们说,本王能不害怕吗?”魏王说话的语调里都带上了灰心绝望,他自嘲的笑了笑:“他八岁时就能悄无声息的弄死不把他放在眼里的太监,如今要捏死本王,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本王原也是有依仗的,父皇给我的十万大军,却因我的无能……罢了罢了,如今再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他毫无形象的瘫在椅子里,喃喃自语道:“若他肯给我个痛快,我倒也感激他,怕就怕……” 苏宛与楚之晏对视一眼,楚之晏与严锦交好,他当然也了解严锦是怎样一个人,也深知魏王的担心并不是没有道理。但皇权相争,本来就是你死我活的事情。严锦赢了,死的当然就是失败的那一个。倘若今日赢得是魏王,他未必就能放过严锦。 苏宛若有所思的想了想,“新皇在柳城时,被人追杀过,那是你做的?” 不但追杀,那些杀手还曾打算侮辱他。若这件事真是魏王做的,苏宛也只能遗憾的对他掬一把同情的眼泪。 阿弥陀佛,早死早超生吧。 当然这话,苏宛是不会直接说出来刺激魏王的,万一真给刺激坏了,那可不得了。 “柳城?”魏王用力想了想,一脸茫然,随即反应过来:“我没派人追杀过他。” “那就好。”估计严锦最后会给他留个全尸。 “好?”魏王麻木的笑了笑,“不会好的,我就在这里等着,新皇悬在我头上的那把刀,到底什么时候会落下来。这是我的命,命啊,由不得人……将军,这些日子,麻烦你了。可能还会再麻烦你一段时间,你就当做做善事,不要嫌我烦,好吗?” 他都说的这么可怜了,苏宛还能有什么话说。 楚之晏再是气恼,这一回,他也没有开口驳回魏王。 他们都了解严锦,他们都知道,魏王的确是不会好的。 转眼之间已是三月,边塞的春天来得晚,三月时节,树叶小草也才将将冒出点新绿来。 苏宛的伤已经好了,在楚之晏的精心照料下,腹部那道伤口,只剩一道浅浅的疤。 左笑风的伤也好了,林奇峰死后,他就接回了自己的妻儿,并且没有任何隐瞒的将林奇峰的事情告诉了林素素,林素素虽然伤心,却也识得大体,并没有怨恨苏宛以及孟家军众人。林奇峰的妻儿,当日被韩大叔带回来后,一直关押在营地里。后来,苏宛将他们放了。 楚之晏问起她,她只淡淡的说了句“祸不及妻儿”,倘若他们心怀仇恨,长大后非要来报仇,她也认了。楚之晏却是知道,她没办法对无辜的妇人和孩子下手。 苏宛有时候也会去看裴御,虽然有大名??的楚神医在,他的伤仍是恢复的很慢,到现在,只能堪堪坐起身来。苏宛让人精心的服侍他,药材补品源源不绝的往他营帐里送过去。 这一日,苏宛巡视完毕,想起好几天没去看裴御了,便往他的营帐里走去。 边塞的春天,早晚都有风,苏宛本就体弱,又有楚之晏在一旁虎视眈眈,因此她穿的仍然像个圆润的球体。 “你今天感觉怎么样?有没有觉得好一些了?”这话几乎已经成了她每次来看裴御的开场白。 裴御动了动,旁边照顾他的小兵连忙上前来,扶着他半坐起身。他当日的事迹传遍了整个营地,虽然裴家对不住孟家,但自家将军都似乎放下了这段私怨,他们这些听闻过裴御事迹的,对他心生钦佩的人,自然也就不会再为难他给他脸色看了。因此照顾起来,也是十分仔细卖力的。 裴御点点头,淡淡道:“比起前些天,又好了许多。” 然后两人就会陷入一阵微妙的却并不很尴尬的沉默里,苏宛以为这一回也会如此,不想裴御却紧跟着说道:“我来边城之前,已经预感京里会不太平。” 苏宛微惊,有些意外裴御突然与她提起这个来,她惊讶之余,也不知道要如何接话,干脆沉默听着。 如果裴御真的想要诉说的话,她不介意做一回他的树洞。 “想来,楚神医是最先预料到此事的人。”裴御顿了顿,面无表情的再度说道:“大年还未过,楚神医就带着小诺急急离开了京城。我意外之余,就留心了下太子的动作。没过几天,传出皇上病危的消息,我立刻打定主意要带着裴家抽身而退——” 他说着,静静看着苏宛,“如果你想替你家人报仇,现在就是绝好的机会——我祖父在皇上驾崩前已经致仕,如今我裴家,也只有我一人尚有官职在身。” 苏宛抿了抿唇,“你有官职在身,如何还能只身来边城?” “大概因为我够识时务。”裴御说着这句话时,嘴角似讥讽一般翘了起来。 “嗯?” “我暗中注意新皇,他会没有察觉吗?他定然有所察觉的,所以才会由着我以寻找小诺的由头,出京避祸——你看,我裴御其实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对先帝不忠,对孟家不义,我这一生啊……” 159 奉旨回京 “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苏宛淡淡说道,“不能因为这个就否定你的人品,只是我很好奇,为什么你裴家要如此对待孟家?” 这回换裴御沉默了。 苏宛并不心急。也没出声催他,倘若他愿意说,她便听,他不肯说,她也不会强逼着他告诉自己。她早就打算放下裴孟两家的恩怨,带着小诺过他们的新生活,最好那些过往都离她与小诺远远的才好。 她和小诺的生命,不是用来背负那些沉重过往的。 “因为先皇需要一把刀,而裴家是最合适的刀。”半晌,裴御才开口说道,他说话时,没有看向苏宛。低下头去,看不清面上表情。 “先皇有多忌惮孟家军,就有多容不下孟家人。”裴御的语气没有半点感情与波动,“为何挑上与孟家有姻亲关系的裴家?孟家叛国通敌之事若由裴家揭发出来,岂不是令人更加信服此事的真实?对付孟家。先皇也算是煞费苦心了。可他却没料到,他的江山,最后还是得靠孟家人替他守护着。” 苏宛点头,“的确很讽刺。” 一边杀孟家人,一边又要用孟家人,可能这世上还真找不出几个人脸皮能有先皇那么厚的。 “其实你该庆幸天子换了人。否则,无论你是胜是败,都活不了。”裴御抬起眼来,安静的看着她的眼睛:“你以为刺杀你的人真是南夷人派来的刺客?你一来边城就收服了孟家军的事一传回京城,先皇就将御书房砸了。” 苏宛诧异的挑了下眉,她倒真没想到,刺伤她的刺客竟是皇帝的手笔。他对孟家军的防备,可算是到了一种偏执的地步了。或许真该如裴御所说,真庆幸严锦把他弄死了,不然死的可就是她了。 等等!苏宛惊出了一身白毛汗。 她想起进宫那时,严锦还是一副拿不上台面的样子。那时候她就猜想。即便严锦野心勃勃,短时间内怕也不会做出什么大动作来。他想从容上位,自然不会给自己留下太多诟病与弊端。而她离京时,皇帝的身体虽然不是很好,却也没到病入膏肓的地步,仔细保养着,再活个八九年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然后是楚之晏的突然离京,他早知道皇帝容不下她,也知道了严锦的打算,他没有阻止,而是顺水推舟来到边城?毕竟楚神医能活死人的医术,也是先皇的保命符…… 苏宛越想越是心惊。休向东弟。 倘若真如她所猜的这样,严锦提前发动宫变,楚之晏昧着良心远走边城,都是为了她能活命! 这太匪夷所思了!可这想法,却无端的令她觉得。这就是真相! “你在想什么。”裴御见她脸色发白,呼吸都忍不住带出紧张的慌乱,不由出声问道。 苏宛猛地回过神来,她勉强压住心中的慌乱,摇了摇头,敷衍了几句便要走。 “你猜到了?”裴御却不肯放过她。 苏宛脸色愈发难看,她眉心紧蹙,淡淡道:“你休息吧,我改日再来看你。” 裴御见状,也不过多纠缠,亦淡淡道:“你自己当心些,他为你做到这地步,是不会轻易放手的。你,好自为之吧。” 他这一席话,更加证明了苏宛的猜测是对的! 走出裴御营帐的苏宛抬头瞧着天空中明晃晃的太阳,身体也跟着晃了晃,恰被跑来寻人的楚之晏瞧见了。 “怎么,又头晕了?”他很自然的上前扶了她,“这补血的药膳还是不能停,你要实在嫌营里的大厨做的难吃,就自己下厨做呗,既能活动手脚,也能饱了口腹之欲,两全其美,多好。” 换作以往,苏宛定会不客气的赏他一个白眼,然后嘲笑他说,自己想吃就明说,绕这么多圈子做什么。 楚之晏也等着苏宛嘲笑自己,他再反驳几句,两人无聊的打打嘴仗,也是一件让人心情愉悦的事情。 但这一回,苏宛却罕见的没有嘲笑他,而是沉默的看着他。 她的眼神太过复杂,楚之晏一时间也猜不透她心中在想什么,微微有些心慌:“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脸色这样难看,手给我。” 苏宛摇头,“没有不舒服。” “胡说,说话都这样了还想骗我,快让我瞧瞧……” “你来边城——”苏宛到嘴边的话却怎么也问不出来,还有什么好问的,他心中已然背负着良心上的不安了,而这一切不是因为别人,是因为她。她又为什么非要把这一切赤裸裸的揭出来,让大家心里都不舒服? “我很高兴。”最后,她话锋一转,原本想问的话就变了个样,“我很高兴你能来。” “傻瓜。”楚之晏柔声笑骂道,“哪有人把自己高兴的失魂落魄脸色苍白的?” “我脸色白还不是你医术不到家的关系,都三月了,我还怕冷成这个样子,你不该反省一下自己的医术吗?”苏宛强打精神来,用与往常一般无二的模样与他笑闹道。 楚之晏见状,果真放下心来,佯装生气,怒道:“敢质疑本少爷的医术,你活腻了不成?” “就活腻了,你能把我怎么样?”苏宛一边说笑,一边挣脱他往前跑。 楚之晏跟在后头追:“你给我站在,知道我是谁吗?大名鼎鼎的楚神医——” 而从京里快马送来的圣旨恰在这时到达了,圣旨十分繁复冗长,前头苏宛听了也没听懂,其中心意思无外乎两个,一是盛赞她带兵有方,充分的肯定了她的功劳与孟家军的骁勇。二一个,则是要她即刻启程回京叙职。 这道圣旨一来,营中有人欢喜有人愁。 伤好后又是一条好汉的周来福用他的大嗓门高兴的嚷道:“将军,皇上的意思,莫不是要你回京领赏?” 皇权更替,对于边关这些糙汉子们来说,是遥远又事不关己的事,管你谁当皇帝,他们只要负责守好这一片土地就行了,其他事情也轮不到他们操心。因此,先皇去世,新皇登基,根本就没在边城掀起任何波澜,大家平平静静的就接受了这样的大事。 仿佛皇权的更替,还不如他们将军要回京领赏这事重要一般。 不明真相的将士们自然是很为苏宛高兴的,知道没那么简单的,比如楚之晏,比如韩大叔等人,就是愁眉不展替她担忧的神色。 不过楚之晏愁着愁着,很快就自己想开了,甚至还积极地开始打点起包袱来。 即刻启程,就是一分一秒都不要耽误的意思。 苏宛的包袱自有赵全为她收拾,这期间,她抽空去见了裴御,告诉他自己要回京的事,裴御向来冷漠的脸上浮现的震惊之色,让苏宛心里稍暖了些。 “你安心养伤,不会有事的。”最后,她微笑着对裴御道别。 另一个让苏宛放心不下的,就是邱敏心。听说苏宛要回京,她想了很久,“我就不跟你们回去了,你若有空去看看我娘,告诉她我一切都好。若是能……她到底是邱府的主母,私自出府离京又怎么可能。就告诉她我很好,让她保重,我们母女总有相见之日。” 苏宛点头应了,那厢楚之晏与赵全都收拾好了,京城里来的侍卫们也开始催促起来,苏宛将营里事务交予韩大叔后,就匆匆离了边城。 京里来的人虽然催的急,却又矛盾的给苏宛准备了华丽舒适的马车,一路上也并不急着赶路,倒弄得像游山玩水似的。 苏宛见状,便也安心的受了严锦的好意。与楚之晏将边城到京城这一路的好山好水看了个够。 如此到达京城时,已是一个半月后了。 侍卫们将苏宛送回孟家老宅,等她舒服的泡了热水澡,换了干净的衣物,又填饱了肚子后,又一路将她送进了宫里。 楚之晏原本要跟,却被侍卫们拦了下来:“皇上若要见楚神医,自会下旨宣您进宫见驾。” 眼见着楚之晏就要发脾气,苏宛忙劝道:“他们说的很是,你要是不放心,就在这儿等着吧。别乱发脾气,让人知道了不好。” 至于让什么人知道了不好,他们心知肚明。 如今严锦已经不是需要伪装才能活下去的懦弱太子了,他是皇帝,他的皇威不容有人挑战,即便那人从前是他最要好的朋友,可托付生死的兄弟。 苏宛对皇宫有一种本能的抵触,上回进宫时,有楚之晏在一旁还好一些,这回只有她自己,那种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沉闷与压力格外清晰。 严锦并没有在御书房接见她,而是让人直接将她带到了太后宫中。 太后一见苏宛就十分高兴,“当日你与小楚一道进宫时,哀家就格外喜欢你。还道你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却不曾想,你这孩子竟是孟家遗孤。你在边城的事,锦儿也挑了些告诉哀家,不错,是真不错啊,有孟家人的风范!” 苏宛恭恭敬敬的回道:“前次欺瞒太后,乃是无心之举,还望太后娘娘恕罪。” “快起来,走近些让哀家瞧瞧。”太后一脸慈爱的冲她招手:“瞧你这小脸白的,听说受了很严重的伤,可都好了?” 160 情投意合 “劳太后挂心,有我师兄悉心照料,如今已是无碍了。”苏宛恭敬的回答道。 “那就好。小楚也跟着你回来了?”太后顿了顿,“那孩子对你可上心,不说府里年迈的父母不管。连咱们这些老不死的也丢下不管,说跑就跑了。你说,是不是该好好的罚一罚他?” 苏宛眉头跳了跳,偷觑了眼上方的太后,却被太后的模样吓了一跳。 上回进宫时,太后身子有些不适,可精神还是不错的。而眼前的太后,却像突然老了十岁一般,头发白了一大半,整个人也瘦了不少,尊贵的太后袍服穿在她身上,空荡的几乎撑不起来。 看来先皇的去世。给她的打击是非常大的。 就不知道她知不知道这一切,都是她最宠爱的孙子的手笔? 苏宛一进来就跪下磕头请安,也没来得及瞧瞧严锦如今是何模样。当着太后的面,就更不好往他那里看。 只不过太后这话说的很有些尖锐的意思,莫非是要把皇上的死归咎在楚之晏头上? 不管太后与严锦会如何想。苏宛都觉得,她必须为楚之晏辩解几句。不过没等她开口,严锦就淡淡的说道:“皇祖母,楚之晏远赴边关,乃是父皇的意思,您不是最清楚吗?” 他这话一出,屋里的气氛顿时变得僵窒起来。 苏宛眼观鼻鼻观心的站好,这对感情最好的祖孙间,原来也有了裂痕。 半晌,却是太后幽幽一叹:“人老了,许多事都记不住了。罢了,皇上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哀家累了,要歇了。”休向池血。 严锦便起身道:“皇祖母好好休息,孙儿告退。” 苏宛连忙也跟着道:“太后保重凤体,微臣告退。” 从太后宫中出来。一脱离那令人窒闷的地方。苏宛忍不住悄悄松了口气。却听见走在前面的严锦一声轻笑:“楚之晏不是叫你苏大胆么,就这点胆子?” 苏宛深吸一口气,方轻松笑道:“在他面前,我自然是胆大包天的苏大胆。” 严锦猛地停住了脚步,他一摆手,身边跟着的宫女太监无声的退了下去。 “在他面前就是胆大包天的苏大胆,那么在我面前呢?” 苏宛毕恭毕敬的垂首回道:“在皇上面前,草民是您的臣民,在您需要的时候,草民也是可以为皇上分忧的孟家遗孤孟黎川。” “除此之外?”严锦双眼一眨不眨的望过来,视线细密如丝,缠绕纠结,织聚成网,似要将苏宛牢牢困在网中央。 苏宛额上隐有冷汗,严锦的目光有如实质,就这样紧紧的盯着她。即便她没有抬头,也能感觉到他目光的锋利与执着! 她一咬牙,硬着头皮跪了下来,“皇上恕罪!” “你何罪之有?”严锦看着她用一种卑微的姿态跪在他面前,自从他坐上那个位置后,每天跪他的人多的不计其数,却从来没有人,能跪的他这样难受。 “你还记得你曾经答应过朕的事吗?”既然她非要划清他们之间的界限,严锦很自然的就摆出了帝王之尊来。 “微臣记得。”苏宛的声音很稳,稳得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那你告诉朕,你跟楚之晏之间,算是怎么回事?”严锦冷嗤一声:“可别糊弄朕,拿什么师兄师弟的情分来敷衍,他对你什么态度,朕比你更清楚!” “微臣不敢欺瞒皇上。”苏宛听见自己冷静的声音,不卑不亢的说道:“微臣与楚之晏,乃是情投意合。” 严锦那一瞬间的眼神,让人无端想到了琉璃。有华美的色彩,但是冰冷,坚硬而又脆弱。 “情投意合。”他极慢的重复着这四个字,仿佛从他口中说出这几个字,是十分费力的事情一般,“好一个情投意合。” 他就那样看着苏宛安静地垂着头,落日余晖里她颈脖的弧度优美而纤细。只要他伸出手,轻轻一拧,这世上就再也没有能令他如此心烦意乱的人了。 “我答应过皇上,只要您不愿意,我一辈子都不会成亲。所以皇上,我与楚之晏如何情投意合,没您的首肯,我也不会与他成亲。”苏宛顶着无形的巨大的压力,轻声而缓慢的说道。 严锦不自觉伸出的手顿在了半空中,“朕不首肯,你就不会与他成亲?” “是。” “为何?” “不管皇上您信不信,我不想失信于您。”苏宛的心咚咚跳着,用力的她都能感觉到胸腔的震动,但她面上仍是镇定,丝毫没有心慌的意思。 严锦的手缓缓收了回去,他轻轻闭了闭眼,那一瞬间,仿佛极累极倦一般。不过片刻,他睁开眼来,又是那个冷静强大的可以掌控一切的新任皇帝。 “记住你说的话。” “是,我永远不会忘记。”苏宛轻声却坚定的说道。 “跟朕到御书房说话,朕也想听听,你是如何智退南夷大军的。”他说着,率先转过身,大步往御书房走去。 苏宛起身,顾不得抹去额上密布的冷汗,嘴角溢出一抹得逞的笑,快步跟了上去。 苏宛一直在宫里呆到掌灯时分,她快步往宫外走,仿佛身后有凶恶的怪兽追赶一般,头也不回的几乎要小跑起来。 终于走出宫门,她连回头多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急步往自己的马车走去,就见楚之晏正无所事事的坐在马车前头与车夫说着话,眼睛却一直盯着宫门的方向。 所以苏宛才一出来,楚之晏就立刻跳下马车迎了上来。 “没事吧?”他的关心与担忧终于藏不住了。 “上车再说。”苏宛拉了拉他的袖子,急步往马车走去。 马车徐徐启动,终于离开了这令人满心不舒服的地方。 “他跟你说什么了?”一上车楚之晏就忍不住问道,一边熟练的取了红泥小炉上的开水给苏宛泡茶,须臾,茶汤的清香便溢满了整个车厢。 苏宛一直紧绷的神经就在这香味中逐渐放松了下来,她依着车厢壁,懒洋洋的开口,“楚先生,我答应他,只要他不愿意,我就永远也不会与你成亲。” “什么?”楚之晏先是一愣,随即大叫一声,险些跳了起来,“你怎么能答应他,怎么能?” “不然呢,你是要我血溅当场才觉得痛快吗?”苏宛掏了掏差点被他震聋的耳朵,不悦的白了他一眼。 “不是还有我吗?我可以去跟他谈。”楚之晏咬牙说道,“他想拆散我们,没门儿!” “你激动个什么劲儿。”苏宛扯了扯他的衣袖,让他安静地坐下说话。 “你背着我跟他达成这样的协定,还不许我激动!”楚之晏实在气急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苏宛三言两语就把他们之间的可能说死了。更别提,她眼下还一副云淡风轻毫不在意的样子。“你是不是从没想过要跟我成亲?以前说的话,都是哄我开心的罢?苏大胆,你到底有没有良心?你这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负心人,我……” “行了啊。”苏宛瞪他一眼,“难道两个人在一起,非要成亲不可吗?笨蛋!” “啊?”楚之晏愣住。 “楚先生,我现在郑重的问你一遍,你愿意跟我在一起吗?当然也许我一辈子也不能给你名分,你愿意吗?”苏宛看着他,面上的不耐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无比郑重与认真的神色。 “你,你再说一遍?”楚之晏傻愣愣的瞧着苏宛,他甚至还忍不住掐了自己一把。 苏宛重又说了一遍,楚之晏还没缓过神来,“再说一遍。” “你够了啊!”苏宛耐心尽失,“你到底愿意不愿意,给个话,不愿意就算了。” “瞧你这话说的。”楚之晏笑嘻嘻的往她身旁一坐,手臂横过她腰间,将人霸气的往自己怀里一搂,“你都如此要求了,我就勉为其难的答应了你吧。” 苏宛推了他一把,没能推开,冷笑道:“勉为其难?楚先生要是觉得太委屈的话,其实也可以不用这样委屈自己!我想了想,一个人也挺不错的……” “喂,我已经答应了,说出来的话就跟吃下去的饭一样,那是能收回去的吗?”楚之晏急忙打断她,嬉皮笑脸的往她身边凑:“苏大胆啊,往后本少爷就要无名无分的跟着你了,你一定要对本少爷好一点,知不知道。” “知道了知道了,啰嗦。”苏宛由着他蹭来蹭去的吃她的小豆腐,“不过楚先生,你们楚家的态度,就要你自己摆平了。” 她对楚家人实在很有些愧疚,就要将他们视为骄傲的后代拐走了,很有些不安呢。 楚之晏拍着胸口保证道:“你放心,摆不平他们,我拿什么脸来见你!好了,不提楚家的人了,你还是跟我说说,你们还说了些什么。” “问了问边城如今的情形,以及先前南夷人攻城的情况。”苏宛顿了顿,“还有,他告诉我,关于裴家陷害孟家的证据,他取回来了。” 楚之晏挑眉:“特意跟你说这个,可是有意要替孟家洗刷罪名了?” 161 楚老太君 苏宛冷笑一声:“他表示很歉意,那些书信被伺候的小太监不小心泼了茶汤,已经全毁了!这样的谎话,他真好意思说。” 楚之晏闻言愣了愣,“他。未必是说谎吧。” 虽然现在顺着苏宛的意思往死里诋毁严锦这个人,让他在她心里的形象一落千丈对他才更有利,但楚之晏实在做不出这种不坦荡的事情来。因此本着他对严锦的了解,他如此对苏宛说道。 “上位者,为达目的自然是不择手段的。”苏宛瞥了他一眼,平静的说道:“我会那么说,当然不是信口开河。裴老爷子匆忙致仕,裴御仓促离京,你不觉得其中太过蹊跷?我特意问了他书信是何时被毁的,巧的很,正是裴御离京之前。现在你告诉我,他是不是对我说了谎?” 先皇的御前统领。怎敢如此擅离职守而丝毫不担心自己以及家族众人的安危?分明是已经跟严锦达成了协议。 至于是什么样的协议,端看裴御离京,他就动手的举动,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裴御没有骗她,可也没有全部告诉她。 楚之晏锁眉沉思。“这样一想,的确很有些问题。裴老爷子致仕离京,裴家如今只剩裴御尚在朝中,想来,这就是他给你的交代吧。虽然不能替你孟家洗清罪名,到底也重重罚了裴家。要是你觉得还不够,你说个章程,咱们自己替孟家报仇。” “就算我要你将裴家一门全部杀了,你也肯干?”苏宛斜睨着他,凉凉的问道。 “干啊!”楚之晏一本正经的说道:“从今往后,你苏大胆指东我绝不往西,让我前进我绝不后退,给我吃米我也绝不吃面,咱家一切都你说了算。就算你要我杀人,我也时刻准备着为你效劳!” “油嘴滑舌。”苏宛被他逗乐了,想端也端不起来。笑倒在他身上。“裴御说了,裴家也只是一把先皇的刀而已。倘若裴家不做,就会落得与孟家一样的下场,他们没得选择,只能牺牲了孟家。我跟他说,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其实真要怪,也怪不了裴家,谁叫先皇如此忌惮孟家呢?” 孟家生在这个君主制度的社会里,除了自叹一声命不好,还能如何? “而现在,先皇也死了,这仇又要转到谁的头上去?”苏宛笑着摇摇头:“恨来恨去的太累人了,你忘了,我说过我只想做苏宛和苏自强的。我不开心,只是忍不住会替孟家感到难过罢了,更难过的是我也没办法替他们正名。” 他们一门忠心耿耿。最后却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她无力替他们讨回公道,以后,也没办法恢复他们往日荣光了。 “皇上还说了,既然我受了伤,就在京中好好养伤,不必再回边城了。”苏宛又淡淡的加了一句。 楚之晏嗤笑一声:“他啊,到底也走上了他父皇曾经的路了。” 苏宛没有追问他这话里的意思,在他身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靠着,“这大概是皇帝的通病吧。” 不管从前他们多熟,现在也不好这样口无遮拦的议论他了。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打住了这个话题。 “边城有韩大人主事,底下大大小小的副将参将,几乎都换成了他的人,你不去边城倒也省事了。”楚之晏怕她难过,搜肠刮肚的找着话来安慰她。 苏宛懒得跟他讲唐书凯等人认的主是她这件事,何况再过几年,也许他们就改变了主意,一心一意忠于严锦也不一定。 “嗯,所以我跟他求了个恩典。”苏宛笑的甚是狡黠调皮,“我请求他准许我下江南去接小诺,他大概觉得有愧于我,很爽快的同意了。” “你这小滑头。”楚之晏大笑起来,“既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又令他对你心生愧意,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啊。苏大胆啊,我是不是一直小瞧了你?” 原以为需要他遮风挡雨才能安生立命的人,其实自己本身就很强大,这个事实,着实令他有些沮丧。但同时,又莫名的觉得骄傲。 瞧,他楚之晏看上的人,就是这么不同凡响! “原来你一直在小瞧我啊楚大爷。”苏宛白他一眼,没好气的道:“现在知道我不是好惹的了,后悔了?” 楚之晏一脸严肃状举起三根手指头,“打死不后悔。” 两人一路说一路笑,很快就到了孟家老宅。 楚之晏先跳下马车,站稳了正要伸手去接苏宛,瞧见等在门口的马车,眉头立刻深深皱了起来。 苏宛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眉头一挑,却比楚之晏轻松许多,“战斗吧,楚大爷!” 楚之晏冷嗤一声,“不过小事一桩,你等着,爷这就去打发了他们。” 那头也瞧见了他们,一个小丫鬟掀了车帘,须臾,毕恭毕敬的扶着个满头银发衣着富贵却并不华丽的老人家下了马车。 苏宛一眼瞧见那位老太太,又瞧一眼楚之晏脸上已经消失干净的笑容,似笑非笑的勾了勾唇:“楚大爷,小事一桩?” 楚之晏嘟嚷道:“她老人家怎么跑出来了。” “一会她老人家万一要打我,可怎么是好?” “那不能够!”楚之晏连忙安慰她,“祖母她就算要打人出气,也是打我,哪儿能让她打你呢。你放心,她老人家很疼我的,未必就是来找事的。咱们过去吧?” 瞧他小心翼翼生怕自己拒绝的样子,苏宛就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倒不是埋怨楚之晏的家人找到这里来,而是不满他对自己的不信任。就算楚老太君是来找麻烦的,她也只能受着,毕竟她要拐走的是人家的宝贝孙子。人家心里不痛快,要来找她撒撒气,也是情有可原的,她又怎会不给楚之晏与老太君的面子? “真要打我,你可得顶上!” “放心,我肯定挡在你面前,不能让老太太打你一下。”楚之晏用力保证。 两人一边小声说着,一边走向那辆马车。 “老太太,您老人家不在府里享清福,乱跑什么呢?”楚之晏对苏宛使了个眼色,方上前搀扶着年迈却精神矍铄的楚老太君。 楚老太君眼聪目明,将他的小动作收在眼里,也不戳破,阅尽世事的眼神深邃智慧,她不动声色的打量了苏宛一眼,方转过头笑骂道:“若不是你这小混账回京了也不回家里去,我会没事乱跑?你也不体谅体谅我老人家年老体弱,我楚家怎就出了你这么个不肖子孙。” “是是是,我是不肖子孙,那咱们现在就回去吧?” 楚老太君却不肯,笑望着苏宛:“已经到了孟小将军府上,少不得要叨扰了,孟小将军不介意招待老太婆一杯茶吧。” 苏宛不卑不亢的笑道:“老太君客气了,您快请进。” 两个小丫鬟上前来扶楚老太君,楚之晏跟在她身后往孟宅走,小声嘀咕道:“她这里的好茶还不都是从楚府拿过来的,您要喝茶,回去喝多少没有啊。” 楚老太君闻言,回头瞪了他一眼。苏宛连忙道:“说起这事,还请老太君原谅则个。我初到京城时,一切都太乱了,幸好楚……师兄帮我收拾了这一切。听闻许多东西都是从楚府搬过来的,我实在汗颜得紧,一直想去楚府道谢来着,却又没有机会。眼下老太君大驾光临,正好让我好生招待一番,以表达我对楚府的歉意与谢意。”休找名巴。 “歉意?”楚老太君若有所思的重复着这两个字:“若只是因为小混账把府里东西搬过来这件事,就不必了,我楚家向来助人为乐,些许小事你也不用挂在心上。” 楚老太君态度客气,苏宛自然也很明白,她对于他们楚家而言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外人罢了。她老人家今天肯登门,那是给了她天大的面子。 苏宛笑笑,不再说话了。 有些人,你越是上赶着讨好,人家就会将你看的越轻。苏宛自问自己没有上赶着讨没趣的爱好。 夹在中间的楚之晏,向来目中无人惯了的楚大爷,此时也不禁捏了一把冷汗。一个是楚家的老祖宗,一个是他心爱的小祖宗,这两人他谁也得罪不起啊! 苏宛领着人进了院子,作为主人,她还是很礼貌周到的命人泡了茶来。 “师兄离京多日,老太君想必有许多话要与师兄说。”苏宛瞧一眼沉着喝茶的楚老太君,没兴趣立在这里当木头,又无趣又饿得慌,便率先开口道:“不知老太君用过饭了没有?我刚从宫里出来,还饿着肚子,这就去厨房弄点吃点。若老太君不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楚之晏抢先说道:“老太太最爱珍珠鱼羹,你会吧?” 苏宛点点头,起身就要往厨房走。楚老太君慢条斯理的开口:“你是要亲自下厨?” “是,手艺粗鄙,不敢与府上的大厨比,老太君若是不惯……” “惯的惯的。”楚之晏又抢着说道:“老太太,您是没尝过她的手艺,不夸张的说,咱们楚府,满府里也找不出一个比她做菜更好吃的人。而且她还会许多别人不会的菜式,都非常美味可口。像前段日子您最爱的口蘑肥鸡汤,就是她发明的新菜式,一下子就风靡了整个京城,是不是很厉害?” 162 大结局 “哦?”楚老太君神色一动,第一次仔细的打量了苏宛两眼,“你还有这等手艺?” “老太太,您就好好等着,一会保管您吃的眉开眼笑爱不释手。”楚之晏一边哄着楚老太君。一边冲苏宛使了个眼色。 苏宛笑着冲老太太点点头,从容的走了出去。 她一出去,楚老太君就将手中的茶盏重重搁在了手边的几桌上。 “哎哟老太太,您这是干嘛呢,吓我一跳。”楚之晏夸张的跳了起来,拍着胸口一副被吓坏了的模样。 楚老太君皮笑肉不笑的盯着他,慢悠悠的道:“那还真是不好意思,吓坏了我的宝贝金孙。小乖啊,你过来。” 楚之晏把头摇的跟拨浪?似的:“我不,您要打我。” 楚老太君身后的两个丫鬟忍不住咬着唇偷笑起来。 楚老太君袖着手,颤巍巍的站起身来,“我保证不打你。” 楚之晏瘪着嘴。防贼似的盯着楚老太君,“您是不是少说了一个字?” 楚老太君装模作样的摇摇头,“人老了,就是不中用了,连个不肖子孙都管不住啰。老太爷啊,你怎么还不来接我走,你最宝贝的金孙他已经开始嫌弃我这老不死的了……” 楚之晏头皮发麻,急忙蹦上前来,干脆的将自己脑袋往老太君跟前一递,视死如归的道:“您老悠着点,别给打傻就成了。” 楚老太君抱着那颗脑袋就是一通敲啊揉啊捏啊,半盏茶后,终于气喘吁吁的住了手,一副冷艳高贵的模样,睨着楚之晏道:“吃了饭就给我回家,明儿家里要宴客,你就给我乖乖地呆在家里迎接客人,直到把你亲事定下来为止。” 楚之晏顾不得打理他那一头鸡窝似的头发,扯着嗓子道:“老太太,您别欺人太甚啊。我都给您打了。您差不多就行了。我的事情,老太爷可是答应过我的,得我自己做主,你们说了都不算。” 老太君嘿然冷笑:“是让你自己做主啊,你看上了哪家闺秀,告诉我们一声就成。” “您老明知道我看上的是哪家闺秀,就不要装老糊涂了,没用的。”楚之晏气呼呼的嚷道。 “哦?你倒是说说看,你看上了哪家闺秀?” “就是这家的闺秀,刚才还在这里,现在去了厨房,您老人家已经见过了。”楚之晏一副豁出去的模样。 老太君张嘴就要说话,楚之晏却抢在她前面,苦笑一声道:“您老人家还真别以为您的宝贝金孙走到哪儿都有人哄抢,我看上了人家,人家可压根没瞧上我呢。听见了吧。人家一口一个师兄的叫着,这就是跟我划清界限呢。” 老太君一听就不干了:“什么?她竟然瞧不上你!她凭什么?一个灭门的遗孤,咱们楚家哪里配不上她,竟然还瞧不上你?” 楚之晏愁眉苦脸往老太君脚边一坐,“咱们楚家再了不起,也总有人瞧不上。您老人家最是了解我的,我这辈子,就认定她了!” 老太君心里一个咯噔,大叫不好。她这宝贝金孙她的确是很了解,想当初,家里人曾逼着他定亲,结果呢,好好一门亲事被他毁了不说,还与谢家结下了仇怨。谢家之前,王家也好,周家也好,全都让他得罪完了。这要是逼着他再定亲,指不定就要将京里的人得罪完了,家里可还有不少适婚年纪的姑娘呢。 “人家都瞧不上你,你说你犯个什么傻,京城里头比她好的高门贵女多了去了,你……”老太君打算动之以情。 “是多了去了,可哪一个也不是她。”楚之晏打断她,“没人做的菜有她做的好吃,没人穿上银甲铠衣能有她好看,也没有人,在面对千军万马的敌军时,能像她那样临危不惧,最后智破敌军。这世界上聪明的女子没她好看,比她好看的女子没有她那份从容睿智,更别提上阵杀敌。祖母,您说这样一个女子,这世上当真还有第二个吗?倘若真有,那我就听你的!” “你这傻小子。”老太君沉默良久,“人家都瞧不上你,你又是何苦?” “不是有句老话,叫做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么,只要她一日未婚,我就缠着她一日,我还就不信了,凭您孙子我这样的人中龙凤,最后会拿不下她!”楚之晏一副必须跟苏宛死磕到底的表情,恶狠狠地说道。 老太君盯着他:“当真不改主意了?” “打死也不改!”楚之晏扯着脖子道。 良久,楚老太君闭了闭眼,似疲惫的道:“先让老太婆吃口热饭再说。” 楚之晏面上的欢喜藏都藏不住,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您老人家等着,我这就去厨房瞧瞧。” 楚之晏高高兴兴的跑了出去,老太君身后的丫鬟忍不住出声道:“老太太,您这是答应少爷了?” “你看到他高兴成什么样儿了吧。”老太君轻叹道:“再说,这孩子任意妄为惯了,倘若不顺着他,指不定会闹出多大的事来。你瞧府里那一群人,谁能管得住他?就是他那老子,也拿他毫无办法。难得他这样喜欢一个人——哼,我楚家的宝贝子孙,竟会有人瞧不上眼?等她进了楚家门,少不得要给她些厉害瞧瞧!” 俩丫鬟对视一眼,闭上嘴巴保持沉默——最后那一句,才是老太君您答应少爷的真正意图吧!休找叉扛。 小半个时辰后。 苏宛目瞪口呆的站在门口,手上还端着一盆山药鳗鲡汤,就见眼前杯盏狼藉,楚之晏与老太君抢的不亦可乎。 “老太太,您都多大年纪的人了,吃多了再积了食可不好。”楚之晏跳起来要去抢老太君手中的盘子。 “你个臭小子,从前先生没教过你要敬老么?就这么点子菜,你也不让着我,非要跟我抢,不怕天打雷劈了你!”老太君抓着盘子不肯撒手。 “我怎么不敬老了,我这不是怕您积食嘛。乖,快把蘑菇烤鸡排给我!” “你这死小子,敢跟我抢,如意,把他给我扔出去。” …… 一名丫鬟瞧见了愣在门口的苏宛,忙上前将她手中的汤接了过来,略有些不好意思的道:“让你见笑了,平日里,老太太也只在少爷跟前才这样,他们祖孙两个闹习惯了。” 苏宛汗哒哒的表示理解,默默地转身回厨房,继续做吃的。 一桌子菜他们都吃光了,她可还饿着肚子呢,果然楚家人都是好吃嘴吧? 最后,楚老太君心满意足的带着楚之晏打道回府了。俗话说吃人嘴短,吃了苏宛做的菜,老太君对她亲热了不少,“得空就跟小混账来家玩啊!” 苏宛一边点头,一边囧囧的想,她这就算过了老太君这一关了? 第二天,宫里丰厚的赏赐下来后,苏宛随便整理了下,就出发去了邱府看望孟家姑母。邱大人亲自接待了她,笑的那叫一个谄媚,在她提出要单独与孟家姑母说话时,他也痛快的退了出去。 孟家姑母十分担心邱敏心,听闻她在边城过得很好,她放心之余,神色也有几分黯淡。苏宛瞧得出来,虽然她身上穿着簇新的绫罗绸缎,可她在这府中,却一点也不开心。 “棠姐儿,咱们孟家如今有这光景,都是你的功劳。姑母没用,这么些年来,什么都没为孟家做过,最后,我们母女两个,却还是要托庇于孟家……”姑母说着说着,眼泪就下来了。 苏宛连忙安慰了她一番,直接问道:“姑母想不想见表姐?” 孟家姑母身子一震,不敢置信的看着苏宛,“如果你想去边城找表姐,我会替你安排。只是离了邱家后,往后要再回来,就有些麻烦了……” “我不回来!”孟家姑母几乎是迫不及待的打断了苏宛的话,“我不回来!” 苏宛看出来她的决心,笑了笑,从袖里取出一只白玉瓷瓶,“你且安心等着。” 两日后,邱家来人送信,道孟家姑母生了怪病,上吐下泻不止,其味难闻至极,京中郎中看了个遍,连病因都找不出来。 作为盛名在外的楚神医,自然也被请了去,他只高深莫测的对邱大人说了句,若想宅中安宁,早日将病人送出府去,否则接下来,邱府上吐下泻的人会更多。 邱大人吓得半死,碍着苏宛立了大功他得罪不起,不好直接将孟家姑母丢出去,只得又让人送了信来,说明了原由。苏宛即刻登门,在邱大人以及大堆爱妾姨娘的目光下,从容淡定的接走了孟家姑母。她只对邱大人说了一句:“我孟某人的姑母,就不劳烦邱大人费心往外赶了。” 接出了孟家姑母后,苏宛跟楚之晏借了人,护着姑母连夜往边城而去。从此,孟家姑母再未踏足京城半步。 送走了孟家姑母,苏宛在京城唯一的牵挂也没有了。反正皇帝许了她下江南,她简单的收拾了几件衣物,一件贵重物品都没带,只把库房锁了,让留在孟家的几个仆人看好宅子,仿佛她只是出走几日,随时会回来一般。 雇了辆马车,她便慢悠悠的晃出了京城。 两日后,楚之晏追着出了京。 …… 时间一晃,十年光阴如水一般悄然流逝。 严锦已经成了人人赞颂的勤政爱民的好皇帝,他的后宫也充盈了起来,并且很快有了太子。 他的御书房里,挂着一副他很喜欢的古画,古画下头,有一个暗格。他时常打开那个暗格,拿出里面的东西细细的看,有时看着看着,他会笑出声来,有时会皱眉,更多时候,却是沉默的抿着嘴唇,谁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 有一回,太子跟小公主悄悄打开了那个暗格。两个小孩子取出那一叠被封存的很好的信笺,头碰头的趴在地上仔细研究。 “皇兄,这是谁给父皇写的书信?为何父皇如此珍惜的模样?” 太子沉吟道:“咱们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我认识的字不多,皇兄你念给我听。”小公主巴巴的望着她的皇兄,请求道。 “好。”太子小心的拆开一封书信来。 “孟小将军与楚神医住进了江南凌家,凌老爷子很喜欢孟小将军。” “孟小将军对外自称苏自强,今日出手惩了江南恶霸,一包泻药拉的恶霸面无人色,当街跪地恳切小苏神医救命。” “小苏神医与楚神医吵架了,楚神医在凌家大少爷的怂恿下,跑出去喝花酒。晚上,楚神医睡在大门口。” “小苏神医已经半个月没有理睬楚神医,楚神医亲自下厨,差点烧了厨房。” “金州爆发瘟疫,小苏神医与楚神医赶赴金州。” “并州赏花大会,楚神医获得花魁娘子亲睐,小苏神医怒砸了赏花馆。” “今日,凌家有人问起,为何小苏神医不肯与楚神医成亲。小苏神医笑了笑,没有回答。” “他们又启程了,带了苏诺一道,这一回,听说是要出海。” “距离他们出海已经半个月了,有消息传回来,他们的船队遇到海难。” “三个月了,遇险的船队终于有了消息,但是那场海难死了不少人。” “船队回来了,小苏神医与楚神医,在那场海难中失踪了。” …… “啊?失踪了,就是死了吗?”小公主咬着手指头问。 太子摇头,“我也不知道……” 手中的信纸忽然被人抽走,两人抬头看去,竟是他们不苟言笑的父皇,顿时吓得大气都不敢出。赶紧爬起身来,恭恭敬敬给他们父皇请安。 却许久也没听见父皇的声音。 太子小心翼翼的抬头,顿时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一滴泪从他无所不能的父皇眼中滚落,滴到雪白的信纸上。 “父皇。”太子轻声唤道。 严锦回过神来,他对两个孩子笑了笑,“这两个人,是父皇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没有他们,就没有父皇。就算他们真的不在了,你们也要记住他们。” 他顿了顿,望向外头碧蓝的天空,“就算我不记得了,你们也不要忘记。” 小公主天真的说道:“可是我跟皇兄都不认识他们啊。” 严锦低头,温柔的牵起她的手,“父皇会讲给你们听。” 这两个人,一个赛一个的狡猾,怎么可能轻易就死了?他派出海去寻找的人也快回来了吧,倘若他们真的逃到了海外,他…… 这一回,他会慷慨的告诉苏大胆,你们成亲吧!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 书本网【你的用户名】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